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沙丘4:沙丘神帝 > 沙丘神帝 第三十四章

沙丘神帝 第三十四章

“你希望有什么事?这重要吗?”

“她和赛欧娜像姐妹似的。那个大块头!那里头究竟有什么事,雷托?”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粗人!她让我想起野兽拉班。你绝对看不出她是女的,除非她……”

“你见过内拉了!好。”

“你以前还见过她一回。”雷托说,“那次她叫‘朋友’。”

“那个叫内拉的女人是谁?”

艾达荷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仿佛穴居动物感觉到鹰隼的逼近。

“你知道我的意愿。我让你自己决定。”

“这么说你信任她咯?”艾达荷说。

“而你还是要我去跟赛欧娜交……交配!”

“信任?什么是信任?”

“这就是其中一个深远影响。”

是时候了,雷托想。他能看见艾达荷的想法在成形。

“莫尼奥说得对。人们会相信特莱拉人的谣言。”

“信任来自忠诚的誓言。”艾达荷说。

艾达荷忍住反感。

“就像你我之间的信任?”雷托问。

“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同情心,有一种要和我同甘共苦、献出一切的愿望。这是她的天性。”

艾达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就是你对赫娃·诺里干的事?婚姻、誓言……”

“那么她呢?她是不是……”

“我和赫娃已经彼此信任了。”

“比有史以来任何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得更深。”

“你信任我吗,雷托?”

“你爱她吗?”

“要是我连邓肯·艾达荷都不能信任,那我就没人可信了。”

“说话小心,邓肯!”

“如果我不信任你呢?”

“你跟莫尼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艾达荷说,“我想这肯定是一个玩笑,一个……”

“那么我会可怜你。”

“婚姻除了性爱,还有其他重要因素。”雷托说,“我们能生儿育女吗?不能。但这种联姻将具有深远的影响。”

艾达荷就像挨了一巴掌。他睁大眼睛,憋了一肚子不满。他渴望信任别人。他渴望一去不复返的奇迹。

艾达荷摇着头。“可你……”

接着,他的思路似乎突然来了一次跳跃。

他们总要找找我的生殖器,雷托想,也许我该叫人做个东西,一个硕大的凸起,来吓吓他们。他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强忍住了。我的情感又一次得到了释放。谢谢你,赫娃。谢谢你们,伊克斯人。

“前厅里的人能听见我们说话吗?”他问。

艾达荷飞快地瞥了一眼雷托横卧着的身躯。

“不能。”可我的日记能!

“没错。”

“莫尼奥非常生气。谁都看得出来。但他离开的时候像一只温顺的羊羔。”

“娶那个赫娃·诺里,伊克斯大使?”

“莫尼奥是贵族。他离不开他的本分、他的责任。只要用这些东西来提醒他,他就消气了。”

“确实。”

“所以你就是这样控制他的。”艾达荷说。

艾达荷深吸了一口气,说:“是真的吗?你要结婚了?”

“他自己控制自己。”雷托说着,想起了莫尼奥从备忘器上抬起目光,不是为了得到确认,而是为了进一步唤起责任感。

“你从帝堡匆匆赶回来是为了什么?”雷托问。

“不。”艾达荷说,“他控制不了自己,是你在控制。”

那么我的时代呢?雷托想,同样永远不会再来了。但这个邓肯不会明白其中的区别。

“莫尼奥把自己封闭在过去。这不是我干的。”

艾达荷放下双手,在身体两侧攥起拳头。他觉得自己仿佛独自站在引水渠的动力水流中,稍一放松就会跌倒。

“可他是贵族……一个厄崔迪人。”

“是的!”

雷托眼前浮现出莫尼奥苍老的面容,心想贵族毫无疑问会拒绝履行他最后的职责——急流勇退,隐没到历史中去。他一定是给撵开的。一定。从来没有贵族顺应过变革的大势。

“我夺走了奇迹?”

艾达荷继续问道:“你是贵族吗,雷托?”

“然后……某一天你醒过来,你记得自己快要死了……你记得再生箱……弄醒你的是肮脏的特莱拉人……本来应该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没有。永远不可能了,雷托。这就是犯罪!”

雷托微笑道:“最后的贵族死在我心里了。”他又想:特权培养傲慢。傲慢加剧不公。毁灭的种子开花结果。

艾达荷将两手举到胸前,掌心向上,仿佛一个乞丐在乞求明知无法获得的东西。

“我可能不参加你的婚礼。”艾达荷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贵族。”

雷托眨眨眼,被邓肯的感伤触动了。这番话让他深有共鸣。

“可你是。你就是使剑的贵族。”

“曾经有一个你生活着的时代,也是你应该生活的时代。那个时代能发生奇迹。你知道你永远也看不到那个时代了。”

“保罗比我使得好。”艾达荷说。

“当我希望被人听到的时候,的确如此。”但只有我的日记能听到全部!“不过我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性质的罪行。”

雷托用穆阿迪布的嗓音说:“因为我是你教的!”随后又恢复往常的声音:“贵族有个不明说的责任——教导他人,有时还要靠残酷的以身示范。”

“哦,我听见你嘟嘟囔囔说着心里的想法。”艾达荷愤愤地说,接着把拇指跷过肩头指向门口,“你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传到前厅吗?”

接着他想:高贵的血统总要走向贫穷,而小圈子婚配又使其愈来愈衰弱。这为拥有财富和能力的人打开了机会的大门。新晋富豪脚踩旧制度登上权力的巅峰,就像哈克南人曾经做到的那样。

“什么罪行?”

这种现象周而复始一成不变,雷托觉得任何人都应该看出它已经融入了人类的生存模式,这类模式因跟不上时代而早为人类所遗忘,但从未消失。

邓肯冒出了新想法。雷托瞧着艾达荷,一下子来了兴致。

不,我们仍然携带着残渣余毒,我必须把它们肃清。

艾达荷干咽了一下,说:“你对我们犯了罪,雷托,对我们所有死灵——你从没问过我们的意见就让我们复活了。”

“有没有一块处女地?”艾达荷问,“有没有一块我能去的处女地,好永远摆脱这一切?”

“邓肯!我说过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

“假如有这样的处女地,也一定是由你来帮我开辟的。”雷托说,“就目前来看,不存在一个别人跟不上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我不会把孤儿寡母像那样留在……”

“你不放我走咯?”

“你的精子由你自己来决定去向。”

“你愿意走的话可以走。其他死灵曾经尝试过。我跟你明说,不存在处女地,无处可躲。从很早很早以前一直到现在,人类就像被一种危险的黏合剂粘成了团,好比一个单细胞生物。”

“还有我的精子,你也看重。”

“没有新星球?没有未知的……”

“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你不同意吗?”雷托咯咯笑了一下,又说,“运用你的智慧,邓肯!那才是我看重的。”

“哦,我们不断壮大,但从未分离。”

“可你的女人不让我战斗!每次我要去……”

“因为是你把我们绑在一起的!”他恼恨地说。

“你自己看看,邓肯。你能帮我忙的地方太多了,你都干不过来。”

“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明白这个,邓肯,假如有一块处女地,不管什么样的,那么你身后的东西就不会比你前方的东西更重要了。”

“需要我干什么?”

“你就是过去!”

“但我需要你。”

“不,莫尼奥是过去。他会毫不迟疑地搬出贵族惯用的壁垒,挡住通往处女地的道路。你一定了解那些壁垒的厉害。它们不但能围住星球和星球上的土地,还能封锁思想。它们压制变革。”

“我是说这儿,现在!这个时代!”

“压制变革的是你!”

雷托故意误解他。“可侍卫通报说你是自愿来这里的,你从帝堡飞过来要求立刻见我。”

他还是转不过弯来,雷托想,再试一次。

“这不真实。”艾达荷说,“我不属于这里。”

“判断贵族是否存在,最明确的标志就是有没有阻碍变革的壁垒,有没有排斥新生和异己事物的铁幕、钢幕、石幕或其他什么幕。”

“不舒服吗,邓肯?”雷托那无比理性和镇静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一块处女地。”艾达荷说,“你在隐瞒。”

他感到天旋地转,怕自己会晕倒。

“我什么也没有隐瞒。我也想要处女地!我想要意外!”

再使点劲儿想想。

他们已经到了门口,雷托想,却又拒绝进入。

他们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们也会感觉到这种错位、这种排斥吗?

他预测得不错,艾达荷迅速换了话题:“你真的让变脸者在你的订婚仪式上演出了?”

当艾达荷把视线转向雷托的面孔——那张默默等待的厄崔迪脸——他心中的错位感更加强烈了。他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假如沿着某条陌生的新思路再动动脑子,能否打破无形的壁障,忆起其他艾达荷死灵的种种经历?

雷托心头涌起一股怒气,紧接着他又对这情绪之强烈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感。他想冲着邓肯大吼大叫……但解决不了问题。

震怒,艾达荷想。是因为赫娃受到了威胁吗?他听到了传言!没有一句可信的。赫娃要嫁给这个大……不可能!不会是可爱而温婉的赫娃。他在玩某种可怕的游戏,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这年头已经没有真实可言了,除了赫娃带来的宁静,其余全是疯狂。

“有变脸者的表演。”他说。

“他是震怒的神。”汇报者答道。

“为什么?”

“他是怎么做到的?”艾达荷问。

“我希望每一个人都分享我的幸福。”

“他飞降在他们头顶上,痛痛快快地处决了这帮罪人。”

艾达荷瞪着他,好像在饮料里发现了一只恶心的虫子。艾达荷用平板的语调说:“我从没听见一个厄崔迪人说过这么讽刺的话。”

艾达荷对伊克斯使馆一战已有耳闻,但鱼言士的说法给这件事套上了一个神迹的光环,让他看不清真相。

“可就是有一个厄崔迪人这么说了。”

他凝视着雷托纹丝不动的身体,这个黑魆魆的庞然大物如此安静地躺在坑里的御辇上。这具巨大肉身越是无声无息,就越是显出一股神秘的力量,这股可怕的力量也许会以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释放出来。

“你在搪塞我!在回避我的问题。”

我真的在这里吗?他满腹疑惑,这真的是我吗?我在想什么?

又要争个明白了,雷托想。接着说:“贝尼·特莱拉变脸者是群聚有机体。个个都没有生育能力。这是他们自己为自己作出的选择。”

太多了……太多了……

雷托边等回答边想:我必须耐心。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去发现。要是我说出来,他们是不会信的。思考,邓肯。思考!

艾达荷感觉,自从特莱拉人把他扔在那间空无一物的牢房里由露莉和“朋友”接手,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太快了。

经过长时间沉默,艾达荷终于开口了:“我向你起过誓。我重视这条誓言,至今不变。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干。我只能说我不喜欢这些事。你瞧,我说了。”

艾达荷运用数千年前杰西卡夫人和门泰特杜菲·哈瓦特所授之法观察室内,他感到一阵时空错位的眩晕。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这间屋子的排斥,样样东西都不例外——金色的、绿色的、红得发紫的巨大而蓬松的软垫;围着雷托的凹坑厚厚堆叠在一起、件件堪称珍品的弗雷曼地毯;将干暖的光线裹在神帝脸上,又使四周黑影显得更阴暗、更神秘的伊克斯仿阳光球形灯;附近的香料茶的味道;还有沙虫身躯散发的浓烈美琅脂味。

“这就是你从帝堡赶过来的原因?”

邓肯们永远不会遗忘!

“是的!”

艾达荷在莫尼奥先前站立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的眼睛和双肩姿态都蒙上了一层漫无目标的怀疑的阴影。雷托听任紧张气氛渐渐发酵,静待其爆发。艾达荷先是紧盯着他,接着环视屋内。雷托认出了这种目光。

“你现在可以回帝堡了吗?”

“自从综合征”一旦得上就再也无法治愈,虽然能对其加以控制,甚或疏导,但休眠的种子即使受到最轻微的刺激也会苏醒而萌发。

“难道另有处女地可去吗?”

还有一个指责雷托拥有一种“能随心所欲操纵我们替你干事的机器”。

“很好,邓肯!就算你的理性有不明白的东西,你的愤怒也会告诉你。赫娃今晚回帝堡。我明天跟她会合。”

曾有个死灵责怪雷托:“你在我身体里安了东西,我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这些东西会把我的一举一动都通报给你!我无时无刻不受你的监视!”

“我要进一步了解她。”艾达荷说。

死灵们心中常常会酝酿出一个个疑团来,他们怀疑,自从自己丧失意识那一刻起直到如今的千百年来,一定发生了隐秘之事。这段时间里人们都干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需要我这么个老古董?这些疑问搁在谁的心里都会久久盘桓,难以驱散——更不用说是一个多疑的人了。

“你应该回避她。”雷托说,“这是命令。赫娃不属于你。”

雷托为邓肯们的这种转变起了个名字,叫“自从综合征”。

“我一向知道女巫还存在。”艾达荷说,“你祖母就是。”

吵吵嚷嚷的艾达荷已获准面圣。仅凭他在小觐见室跨步走来的样子,雷托就能判断出这个死灵已经发生了重要转变。这种屡见不鲜的转变雷托再熟悉不过了。面对正往外走的莫尼奥,邓肯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一切都按规律走。这套规律真无聊啊!

他脚跟一旋,未作告退,大步沿来路离去。

——甘尼玛之声,摘自《口述史》

真像一个小男孩,雷托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想,在我们的宇宙中,他既是最老的一个,又是最小的一个——两者合一。

“不要制造英雄。”我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