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录始于我登基那一年,其时我初尝变形之痛,但尚可称作人类,甚至未脱人形。我接受(也是我父亲拒绝)的这层沙鲑皮肤既令我力量倍增,事实上,又让我具备了抗常规攻击和抗衰老的双重能力——这层皮肤包裹着一具仍可辨认的人形躯壳:双腿、双臂、一张镶嵌在翻卷层叠的沙鲑里的人脸。
倚仗香料,我缔造了“和平”。他们已经享受了三千多年的“雷托和平”。这是一种强制性稳定,在我即位之前,人类对此仅有极其短暂的认识。为免世人遗忘,“雷托和平”已详载于这些卷册即我的日记之中,以供研读。
啊,那张脸!至今依然归我所有——是我展示给全宇宙的仅剩的人皮。而我其余部分的肉体一直披覆着那些相互纠缠的微细深沙菌体,有朝一日它们都能变成巨型沙虫。
这是我的权力,我正告他们。或予或夺,全在我一人。
它们会变的……终有那么一天。
相反,他们一个个卑躬屈膝地过来求赐美琅脂。该赏的,我细水长流;该罚的,我切断供应。他们对此恨之入骨。
我常常思索我的最终变形,那近似死亡的一瞬。我知道它的降临方式,但不清楚具体何时、涉及何人。这是一件我无法预知的事情。我只知道金色通道是在继续延伸还是已然终结。在我录印这些文字时,金色通道仍在延伸,至少对于这一点我还满意。
没有美琅脂来激发宇航公会领航员的线性预知能力,秒差距级的空间旅行就只能蜗行龟爬;没有美琅脂,贝尼·杰瑟里特将无法培养真言师和圣母;没有美琅脂的抗衰老功效,人的寿命也将退回到古老的量度——顶多一百来年。如今,宇航公会和贝尼·杰瑟里特分别存有一批香料,各大家族的残脉也有少许存货。除此之外,就是我手里人人垂涎的巨量库藏了。他们是多想把我洗劫一番啊!可他们没那个胆子。他们知道,我宁可把香料统统销毁,也不会乖乖交出来的。
沙鲑的纤毛钻入我的肉身,将身体水分锁封在其孢囊壁内,对此我已不再有感觉。我们现在几乎融为一体,它们是我的皮肤,而我是这个整体的动力源……大部分时候如此。
作为我统治跨星系帝国的大本营,厄拉科斯星已同旧时的沙丘星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沙漠遍布整个星球,而今只剩下我那片小小的沙厉尔了。再也没有巨型沙虫自由出没,制造美琅脂香料了。香料!沙丘星就是以出产美琅脂而闻名的,是唯一的香料产地。多么神奇的物质!从来没有一个实验室能够合成得出。它是人类发现的最珍贵的旷世稀物。
至于此处提及的整体,你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庞然大物。我处于所谓准沙虫阶段。体长七米左右,直径两米多点,一道道横棱几乎布满全身;一头顶着我那张厄崔迪脸,与常人身高相当,稍往下就是双臂和双手(仍颇具人类的形状)。腿和脚呢?哎,萎缩殆尽,变成鳍足了,没错,沿身体后摆的鳍足。我的总体重接近五个旧制吨。之所以列出这些数据,是因为我知道它们将来自有历史意义。
你对此怎么看——你那些小喜小悲,抑或是大喜大悲——我们都很少放在眼里。我父亲拥有这种能力,而我使它变得更强。我们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洞穿时间之幕。
我是如何扛着这身重负四处活动的?主要依靠御辇,由伊克斯人所制。吃惊吗?对伊克斯人大家向来又恨又怕,跟他们一比,连我、连魔鬼都算是好的。有谁知道伊克斯人会制造或发明出什么东西来呢?谁知道?
为了生存。
我是不知道。并不都知道。
金色通道需要我的行动。什么是金色通道?你会问。那是人类的生存之路,左右不可有丝毫偏离。身为预知者我们责无旁贷,因为我们能洞悉人类未来的陷阱。
可我对伊克斯人不无同情。他们对自己的技术、科学和机器是那么有信心。还有一个原因,我和伊克斯人都相信双方是能彼此理解的(不论哪一方面)。他们为我制造了大量设备,并认为我心存感激。你们读的这些文字正是由一台名为思录机的伊克斯设备印制的。当我以特定模式思考时,思录机随即启动。我只需保持这种思考模式,文字便能自动印在仅一个分子厚的利读联晶纸上。有时我会用耐久性稍次的载体复制一些内容。赛欧娜从我这儿偷走的就是其中两卷副本。
像许许多多希腊英雄那样,我祖父在试图刺杀死敌弗拉基米尔·哈克南老男爵时丢掉了性命。如今这两位在我的祖先记忆里相处得很尴尬。就算我父亲也不太好过。我做了他不敢做的事,现在他的幽魂不得不与我一同承担后果。
难道她不迷人吗,我的赛欧娜?当你逐渐了解她对我的重要意义时,你甚至可能怀疑我是否真的会听任她命丧那片森林。这一点毋庸置疑。死亡纯属私事,我很少干涉。对于像赛欧娜这样必须经历考验的人,更是从不干涉。无论她什么时候死我都会袖手旁观。毕竟,我还能重新培养一名候选人,以我的时间概念来衡量,无非是一眨眼的工夫。
够了,这些家谱!
然而,我还是给她迷住了。我观察着穿行在森林里的她。我透过伊克斯设备注视她,奇怪自己为何没能预见到这次冒险行动。赛欧娜不愧是……赛欧娜。这就是我没有下令阻止狼群的原因。要不然就犯错误了。狄狼只是我实现意志的工具,而我的意志就是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捕食者。
我生为雷托·厄崔迪二世,至录印这些文字为止已历经三千多个标准年。我父亲是保罗·穆阿迪布。母亲是他的弗雷曼配偶契尼。外祖母是法罗拉,著名的弗雷曼草药医生。祖母是杰西卡,贝尼·杰瑟里特育种计划的产物,该计划旨在寻觅拥有姐妹会圣母之能力的男性。外祖父是列特-凯恩斯,领导厄拉科斯生态改造的行星生态学家。祖父就是那位厄崔迪人,阿特柔斯家族的后裔,族谱能一路上溯至其希腊远祖。
——《雷托二世日记》
下文摘自达累斯巴拉特所发掘的古文献(哈迪·贝诺托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