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我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怜悯我,我听见那些妒忌我的人现在得意扬扬地说:“瞧这种狂妄自大的家伙得到什么下场,他们自以为有一点儿头脑,自吹自擂,以为什么场合都可以有他们的份。”以及诸如此类的狗屁话,叫人恨不得拿刀子捅进自己的心窝;不管人们可能谈什么“独立自持”,如果一些恶棍占了他的上风,说他的坏话,我倒要看看谁能够忍受得了;如果他们的废话是无的放矢,唷,那倒还容易置之不理。
晚上我回来吃饭,客厅里还留有寥寥几人;他们在一个角落里掷骰子,桌布已经翻起。可敬的阿德林进来了,他放下帽子,一看见我,便向我走来,轻声说:“听说你遇到一件不愉快的事,是吗?”——我说:“什么?”——“伯爵把你叫出了会场。”——“让那聚会见鬼去吧!”我说,“我就是喜欢待在外边新鲜空气里。”——“好,”他说,“你一点不在乎;但是事情已经传开了,倒使我有点愤慨。”——这时我才开始感到恼火。来吃饭的人都看着我,我想,他们是因为这件事才看你的!这叫我怒火直冒。
* * *
谁都知道冯·C伯爵喜欢我,看重我,这事我已向你说过一百遍了。昨天我在他那里吃饭,碰巧当晚贵族社会的绅士淑女要在他家里聚会,我没有想到这回事,也从未想到我们品级低微的人是不能参加的。好。我和伯爵一起吃饭,饭后我们在大厅里踱步,我和他谈天,和B上校谈天,上校才来,说明聚会的时间临近了。天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想到。接着来了位“大贤大德”的冯·S夫人和他高贵的丈夫,还有他们孵化得很精彩的小鹅儿,那位胸脯平坦、腰身束紧的宝贝女儿,他们经过我身旁时,张大了贵族的高傲的眼睛和鼻孔,这种人我从心底里讨厌,我早想告别了,只是伯爵还在无聊地应酬着,我得等他脱身。突然我那位B小姐进来了,我一看见她,心中稍微愉快些,便留了下来,站在她椅子后面,隔了一会,发觉她跟我谈话和平时不一样,不怎么坦率,还带点窘态。这引起了我的注意,难道她和别人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我顿时像扎了一针,想走了,但是仍旧留着,因为我还愿意原谅她,还不相信真是这样,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一两句好话,还有——随便你怎么想吧。不一会人都挤满了。F男爵穿上他在弗朗茨一世加冕时[1]的全套行头,宫廷顾问R,按照官衔称他为冯·R大人,带着耳聋的妻子,等等,别忘了还有那位打扮寒酸的J,他那套古董服装已有破绽,是用时兴的布片补缀的,这些人都到了。我和几位相识的人交谈,他们全都阴阳怪气,爱理不理。我想……因为我只注意我那位B小姐,没有察觉大厅角落里有几个女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这个气氛也传播到男人中间,冯·S夫人竟找伯爵说话了(这些都是B小姐后来告诉我的),末了,伯爵走到我身边,引我到窗旁。——他说:“我们这里奇怪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发觉聚会的人不乐意看见你在场。我本人是决不会……”——我打断他的话头说道:“阁下,请您千万原谅,事先我应该想到,我知道您会原谅我的疏忽;我早就要告辞了,只是,”我鞠了一躬,含着笑加上一句,“附在我身上的恶魔把我留下了。”——伯爵同情地握紧我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慢悠悠离开这高贵的聚会,一出大门,跳进一辆轻便的双轮马车,直驰M,我在那儿观看太阳从山上落下,诵读《荷马诗集》中辉煌的篇章,欣赏奥德修如何受到非凡的牧猪奴的款待[2]。这才是莫大的愉快。
[1] 弗朗茨一世(1708—1765):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他在1745年加冕登基。
我遇到一件倒霉的事,它会把我从这儿撵走的。恨得我咬牙切齿!真是活见鬼!凭什么都没法补偿,这都是你们的过错,你们鞭策我,催迫我,折磨我,要我接受一个自己不中意的职位。现在我自作自受!你们也自作自受!你们又会说,都是我偏激的观念弄糟了一切,好吧,亲爱的先生,我给你谈谈事情的经过吧,简明扼要,赛似一位编年史家的叙述。
[2] 奥德修受到牧猪奴的款待:奥德修历尽艰险,从海外回到故乡,他在女神雅典娜帮助下,变成一个穷苦、年老的外乡人,先来到牧猪奴尤迈奥处,受到善良的牧猪奴的盛情款待。见荷马史诗《奥德修纪》第14卷至16卷。维特刚被贵族集会撵走,就谈起奥德修受到牧猪奴的盛情款待,这是话中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