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站得有些恍惚，他第一次感觉到鸡鸣声如此之长，没完没了。当最后一阵鸡鸣稀疏飘过头顶，库挺直胸脯，高捧双手。
库在高处清晰地听见鸡鸣从东边毗沙方向传来，依次地，被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鸡鸣接住，向西覆盖而去，黑暗大地上有鸡叫的地方一片片醒来，没有鸡鸣声的荒漠戈壁沉睡着。
“天啊。”
终于到了塔台上，在这里听鸡鸣是倒过来的，仿佛天上的鸡往下鸣叫。库在黑暗中整理衣冠，双手抹了把脸。能模糊地看见地上的人群，从天塔前的广场，到后面起伏的沙地上，全站立着人。十万人马没有一丝声息，都在等他开始念诵。库也在等。等鸡叫停歇。
刚唤出一句，他就被自己的声音所振奋。他听见自己的喊唤高扬地脱离开身体，仿佛那声音来自天上，只是自己的嘴在动，喉管在鼓。
天塔旋转通道窄窄的，阶梯也陡，库不知道多久能走上去，耳朵里满是密密的鸡鸣声，每上一层，鸡鸣就更响亮一重。
库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感觉不是自己在念，是身体里另一个生命在鸣叫，地上的人群随着他的声音骚动起来，人群被他点燃，燃烧的人群渐渐把天照亮。
天塔入口处的火把下站了一排人，都是天门徒，库一一施礼。往上的旋转台阶上只剩库一个人。库自小爬昆塔，塔中心一个窄窄的旋转阶梯，每爬上一层，有一个小窗洞可以朝下看，待爬到最高层，一个小小的空间，窗洞也小小的，仿佛到了顶着天的地方。往下看，地上的房子、人、驴，都小小的，不那么真实。
库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念诵一段长长的经文，在桃花天寺库都没有念诵过这段。而这段经文，正是几年前奥巴之战前的天拜上所念诵的。库意识到这点时，头轰地炸裂开，腿发抖，几乎不能自持。他本来准备的是一段简短经文，买生天门也一再嘱咐他选一段简短经文，大家都对几年前奥巴宫殿的天拜上那段没完没了的念经记忆犹新，可是，待库一张口，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念起了这段长长的经文。这时的库已经没办法停住，他只能一句比一句高亢地念诵下去。
库摸黑找到水壶，洗了手和脸。天塔下有人点起火把，库跟着买生天门往那里走，睡在地上的人全站起来，感觉地一下子厚了一层。
库在渐渐亮起来的晨光里，仿佛看见了毗沙军偷袭奥巴的那个早晨，库就站在当时诵经天门的位置，天塔下黑黑的满是人，从塔下的广场，到广场外的沙地，所有人全面朝天塔，只有他面朝沙漠。
买生天门摸到库的腿，拽了一下，库明白是叫自己起来，准备天拜了。库迷迷糊糊听见鸡叫。是头遍鸡叫。天拜在二遍鸡叫和三遍鸡叫之间举行。那时候天地间最安静。
库捧举双手，脸朝上，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起伏的人群背后，那里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几年前那个天上落土的黎明，毗沙大军就从那片连绵的沙丘后面，一声不响地朝拜天的黑勒军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