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坐在母驴巷子的老男人堆里，他们都知道库是桃花天寺有名的天门徒，都希望库给他们念一段天经。但库只说毛驴的事，库用他天才的语言技巧，引导那些老男人说毛驴的事，库知道如何用驴牵住话头，那些驴逐渐地被库引着出了黑勒城，沿着一条条的路往远处走，那些老男人大都走过远远近近的路，当然是跟驴一起走的，在驴和那些老男人此生走过的远路上，库的话题逐渐向着一个地方探试，那个地方是他三岁时被卷在一张羊皮里离开的家乡，他不时地说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家乡语，问那些已经在话语里身处远地的男人听说过这种语言吗。
库只能找到卖掉自己的母驴巷子。库在那里把小灰母驴卖了，又买了一头模样岁数都和谢相仿的小黑母驴，是黑勒和毗沙驴杂交的，库还叫她谢。
“当然听说过。”其中一个满嘴没有一颗牙齿的老者说。
库向每一个外来者说自己家乡的语言，没有人听懂他说什么。自从师傅去世后，这世上再没有人跟库说过他家乡的语言。库想，自己的家乡也许远在天边，家乡之外再无语言。
那老者坐在土墙根打盹，一只耳朵朝着他们。老者一直在等库和那些好驴者把天底下有关驴的事都说完，然后，听库念一段天经。他们已经把驴的事说到天边，很快就没有事情可说了，再远处的路连他都没走过，他是老男人里最老的，走的路也最远，当然也是跟驴一起走的，他们说到一个他几乎遗忘了的地方时，突然地，他听库说出他曾经听说过的一种语言。
库在师傅的描述里已经无数次地来过这个地方，一走进巷子，库仿佛进入一个遗忘的梦，一切都原原本本保留着，那时他倒骑在一头母驴背上，一直看着卖掉自己的男人，那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惭愧地低下头。自他知道自己被羊皮贩子偷卖后，他就一直脸朝后看，他知道人贩子在远离他的家乡，他倒骑在驴背上，几乎记住了所有离开的路。
“那地方已经没有人了。会说这种话的舌头早已腐烂成土。活下来的人说着另一种语言。”
库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母驴巷子被师傅连同一头母驴买走的。师傅在的时候，库还特意问过这条远近闻名的母驴巷子，师傅斜眼看库，以为库要去逛母驴巷子。库最后问到自己是在巷子的哪个确切地方被师傅买到时，师傅才放心地说了母驴巷子的详情。
库吃惊地望着老者，想让他多说说自己家乡的事情，但又什么都没问，只是给老者行了礼，站起来爬上驴背走了。
库没事就去母驴巷子，这里的母驴味道一直让库着迷。库头伸进黑勒城门闻见的，正是他从浓浓的气味里分辨出来的母驴味道。黑勒人爱面子，把母驴集市和公驴集市分开，让做母驴营生的人有专门的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