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十几年前从集市上买的,当时有两岁,特特男孩,我把他放进羊圈跟羊生活了三年,学会羊一样四蹄走路,咩咩叫。然后,在他五岁时,我把一头一岁羔羊的皮活剥了,让这孩子光溜溜钻进去,口缝住,从头到脚,让羊皮变成这孩子的皮。开始孩子痛苦、暴躁,想从羊皮里逃出来。待熬过两年,孩子的身体在羊皮里逐渐长大,羊皮完全长在人皮上时,他就认了。羊皮变成人皮。里面的人皮变成肉。一个人羊做成了。我做过三个人羊,就他做成了,另两个都不到半年就死了。”
黑羊见主人被放下来,咩地叫了一声。玛江汉抬头看着被士兵牵住脖子的黑羊。
黑羊一直偏着头听主人说他的事,主人肯定也是第一次把他的事说给他听。
士兵将他的手反绑到背后,看不见流血的秃指头他才不叫了。
“我用他给黑勒军送情报,我把羊群赶到野滩,他边吃草边溜过封锁线,把情报捎过去再回来。”
玛江汉一落地就捂着手指大叫。“我的指头,我的指头。”
“我在固玛和西叶之间打了五年仗,你在这里放了五年羊?”
“放下来让他说。”乔克努克将军也听不惯人头朝下说的话。
“是。”
库第一次听倒吊着的人说话,感觉言语也是颠倒的。有时一堆话堵在喉咙,听上去疙疙瘩瘩。
“我一直纳闷,每当开战前,战场附近总有一群羊在放牧。我还问过地方官,说这是规矩,战场边放一群羊,是得胜后犒劳军队的。可是,只要看见一群羊,我总会吃败仗。现在我明白了,都是你的羊。”
玛江汉在被割掉四个指头后,话开始从嘴里往外倒,他是康人,在毗沙生活了好几代,家人一直信天宗。在昆塔林立的毗沙城,天寺也坐落其中。早年毗沙昆国并不排斥天宗,只是和改信天宗的黑勒国开战以后,才对信天宗的居民有所防范。玛江汉交代他跟黑勒的天门徒联系有二十年了,给他们收集传递情报。平常他做着倒卖牲口和放牧营生,哪儿打仗他的羊群就往哪儿赶。地方官都称赞他赶着羊群支援前线,其实他是以放牧为名收集前线情报。
“是。将军,我一直赶着羊群跟随您打仗。”
两个卫兵扑过来把玛江汉绑了,倒吊在树杈上。库见识过这种毗沙人整治敌人的办法,据说从康人那里传来的,无论抓了小偷还是奸细,都倒吊起来审问,嘴再硬的人,倒吊半天,话就自己从嘴里倒出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乔克努克将军转向黑羊。黑羊不看将军,只是望着主人。
“你给他的任务是什么?说。”剑锋指向玛江汉。玛江汉像黑羊一样晃了晃头。
“他虽然是我买来的,我养活了他十几年,也跟我儿子一样,你们饶了他吧,罪都是我的,他只是个跑腿的牲口。”
“主人给你的任务是什么?说。”将军拿剑指着黑羊。黑羊眼睛冷漠地看着剑锋,晃了晃头。
玛江汉话没说完,被一刀抹了脖子。他最后这些话是看着黑羊说的。他在说给黑羊听。黑羊却像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羊,眼睛冷漠地看着主人的头被割下来。库眼睛闭住。谢赶忙朝后退,见玛江汉的魂悠地跳到树梢上,才停下。
库早就知道泰人制作人羊的事,乔克努克将军自然也知道。
“这牲口交给你了。”乔克努克将军转身进了大帐。长枪卫兵扑过来,一手牵头,一手抓身子,把黑羊撂倒,压在膝盖下。
“是人羊。”库和将军几乎同时叫出声。
“我帮你把羊皮脱了。”
库牵着谢跟过去。那片地方已经被警戒起来。乔克努克将军看着长成人手的羊前蹄。
话未落手里的刀子已在黑羊肚子上划开一道口子,接着刀刃顺着脖子划向下颚、嘴、鼻子、额头,长满黑毛的羊皮一点点剥开,黑羊蹬着蹄子惨叫,叫声一半是羊咩,一半是人叫。卫兵剥皮很仔细,像有意让库看清楚。羊皮跟里面的人皮已经长在一起,人的汗毛从羊皮毛孔长出来。卫兵刀刃麻利地游走在人皮羊皮之间,随着羊头上的皮被剥下来,库看见一张挤得变形的人脸露出来,那脸上满是人的痛苦表情,惨叫声从剥出的人嘴里冒出来,感觉人和羊在一起疼,是人的那一半惨叫直刺库的心,他实在看不下去,眼一闭转到谢身边。
进来一个士兵,报告捉到一只会说话的羊。军队征用了附近放牧的一群羊犒劳大军,牧羊人叫玛江汉,宰到其中一只黑羊时,玛江汉扑上来抱住羊头不让宰。士兵拉开玛江汉,牵住羊头把黑羊撂倒,就要捅羊脖子时,那只羊突然张口说话。士兵吓坏了。黑羊和玛江汉被带到军帐后面的小树林。
皮剥到一半人羊便疼死了。他最后叫的那几声是人声,好像羊已经死了,剩下全是人的疼。谢的耳朵根也抽动了一下,库摸了摸她的脖子。过了好一阵,库再看时人的手臂、胸脯、腿、肚子、下身全从羊皮里剥出来了。谢见妥觉一直盯着人羊看。谢也盯着看,担心那个长着羊皮的魂附体,谢背上已经有一个怪物了,不能再招惹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