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挺起胸膛,克制住对可能经受审讯者一连串折磨的焦虑。他数着每一秒,脸上的汗泛着微光。一想起过去那漫长的两个月里受过的毒打,痛苦就写在他的脸上。
一个意外的声音忽然刺激到他的神经,他爬起来,走到牢房角落的阴影中。当他听到监狱的中央走道上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时,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不安地紧绷起来。
大卫的手摩挲着自己黑色的头发,当隔壁牢房的横闩门被推开,他僵住了。其中一个警卫用阿拉伯方言大声吼叫着,似乎非常愤怒。大卫轻轻地呼了口气,再呼了一口气。
然而,大卫·温斯洛,一个固执的反抗者、三十五岁的飞行员、美国公民、海军陆战队军官,拒绝向饥饿屈服,拒绝向警卫的暴力折磨投降,清醒而隐忍地承受着这一切。
又一个俘虏?他想道。
任何一个客观公正的人看到这一切,必定能理解他,体会到他的绝望、孤独和日日夜夜对不经审讯便可能被执行死刑的恐惧。但俘获他的人绝不会让人看到这些,就算国际红十字的人也不会看到。《日内瓦公约》在这儿什么也算不上。
叫喊声没有停止,接着又有什么东西,也有可能是人,被摔到了牢房地面上。之后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锈迹斑斑的轨道迸发出反抗一般的嘶叫声,在监狱里徘徊不散。警卫迅速离开了,甚至没往他这边瞥一眼。
大卫闭上眼睛,低下头,揉着自己的颈背。他调整呼吸,平静下来。在牢房的一片寂静中,他再次发誓要在中东这个鬼地方活下来,哪怕情势对他是如此的不利。
好奇心驱使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黑暗的角落。他慢慢顺着墙挪动,一阵啜泣让他停了下来。他呼了口气,同情心和压迫感让他忘却了惊喜。
他奢望交谈与陪伴,就像他渴望像样的食物、热水澡和整洁的衣物一样。他轻声祈祷自由。但他禁不住想,是否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他们是否会回应他热切的请求。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现在需要一些私人空间。他会给他的狱友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来面对自己的震惊和恐惧。大卫靠后倚着墙,闭上眼,想着那个人是否会和自己说相同的语言。
刻下标记时,他与心中挥之不去的巨大绝望斗争着。他走回到小床边,坐下,脊柱僵直,双拳攥紧直到发疼。他努力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既不要自怨自艾,也不要盲目乐观。
“不应该这样的!”
最后大卫停在他的临时日历前。当他看着自己用飞行服的金属拉链在墙上弄出的凹槽时,他的怒意再次慢慢燃起。他在口袋深处拨弄着已经磨尖的金属片,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认命般地刻下了第五十七个标记。
大卫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终他确信自己仍是孤独一人。他艰难地站起来在牢房里徘徊,犹如笼中的困兽,他深知自己和困在笼里的动物没什么分别。他差不多走动了一个小时,这种锻炼让人疲惫,但却是他晨间惯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一个女人哭着说道。
神经紧绷的几分钟过去了。
一个女人?一个说英语的女人?
大卫紧锁眉头,控制着自己。他让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平复呼吸,仔细聆听着最细微的线索,希望自己不再是这小小牢房唯一的囚犯。
他摇头否认。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每个夜晚他都幻想着女人柔软而热情的怀抱,而现在,他竟开始幻想隔壁牢房关进一个女人。
他猛地直直坐起,手臂交叉掩住脸和上身,本能地防御一切可能的威胁。他眯着眼扫视狭窄囚室里的阴暗角落,突然一阵恶心袭上胸口,空气在他的身体里猛烈进出,灼烧着他的肺部。
他想说话,确定她是否的确存在。但每次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厌恶自己心中的不确定,害怕自己在绝望中臆造出了一个同伴。他回到小床上。
大卫伸出手,在噩梦中搜寻着并不存在的舒适和安慰,而他能找到最实在的东西,只有空气。失望和沮丧令他再次叹息。突然,在他那小囚室旁边的院子里,一排步枪同时射击发出爆炸似的声音。
她的啜泣声渐渐减弱,他很欣慰她糟糕的情绪能暂时平复。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也糟透了。他仍在犹疑着,他感到自己有必要确认,她并不是自己幻想的产物。
他四仰八叉躺在臭烘烘的床铺上,在那张容不下他高大身子的小床上,他辗转反侧,没法好好休息。他在梦里呻吟,饥肠辘辘的肚子越来越疼。
“你还好吗?”大卫·温斯洛问道,很久没说话的他声音略带沙哑。
大卫·温斯洛沉浸在梦中,但一切都那么真实。他渴望着性感女人身体的热度和心中的热情,渴望着生嫩的牛排和六罐美国冰啤酒——这些都只是他可望而不可及东西里的一小部分。自从他被俘关押,所面对的一切就只有那充满孤立、饥饿和折磨的漫漫白日和无尽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