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三个火枪手 > 下卷 第三十三章 一滴水

下卷 第三十三章 一滴水

“喝吧,喝吧,”米莱狄把自己的杯子举到唇边,说,“像我这样喝。”

博纳希厄太太机械地吃了几口,又抿了抿杯子里的葡萄酒。

但是就在她把杯子举到嘴边的时候,她的手停住不动了。她刚刚听到大路上好像有由远而近的奔驰的马蹄声;接着几乎就在同时,她好像还听见了马的嘶叫声。

“您看看,”米莱狄对她说,“一切都在帮助我们: 天开始黑下来啦,我们天亮时就可以到达我们的躲藏地点,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哪里。哦,勇敢些,吃点东西。”

这声音就像暴风雨的响声把人从美梦中吵醒一样,把她一下子从快乐中拉了出来。她脸色苍白,朝窗口奔过去,这时候博纳希厄太太浑身哆嗦着立起来,靠在椅子上才没有摔倒。

米莱狄做了个手势要她在对面坐下,给她斟了一小杯西班牙葡萄酒,又给她叉了一块鸡胸脯肉。

还看不见什么,仅仅能听见越来越近的奔驰的马蹄声。

“好,”博纳希厄太太机械地说,“好,我们就走。”

“啊!我的天主,”博纳希厄太太说,“这是什么声音?”

“您看见了,”米莱狄在跟班出去以后说,“一切都准备好了。院长没有起丝毫疑心,她以为红衣主教派人来带我走。这个人去下最后的指示;您吃点东西,喝口葡萄酒,我们就走。”

“不是我们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来了,”米莱狄说,态度冷静得可怕,“留在您待的地方,我会告诉您的。”

米莱狄担心博纳希厄太太起疑心,是担心错了;这个可怜的年轻女人太纯洁,不可能怀疑一个女人会干出这样阴险恶毒的事来;况且她从院长嘴里听到的温特伯爵夫人这个名字,对她说来完全陌生,她甚至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在她遭到的不幸中起到了那么巨大,那么致命的作用。

博纳希厄太太仍旧站着,她一声不响,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像一座雕像。

米莱狄问了几句有关马车的话: 这是一辆三匹马拉的轻便马车,赶车的是一个驿站车夫;罗什福尔的跟班作为前导,应该骑着马走在车子前面。

声音更加响了,那些马不会在一百五十步以外。如果说还看不见它们,那是因为大路拐了一个弯。然而声音变得那么清晰,根据马蹄铁的断断续续的响声可以判断出有好几匹马。

博纳希厄太太进来了,为了消除她可能有的疑心,米莱狄又当着她的面,把指示的后面一部分对跟班原原本本重复说了一遍。

米莱狄集中全部注意力望着大路;天色还够亮,她可以认出来的人是什么人。

如果那些火枪手没有来,一切都照讲定了的进行: 博纳希厄太太借口向她告别,登上马车;她把博纳希厄太太带走。

突然间在大路的拐弯处,她看见镶着饰带的帽子在闪闪发光,帽子上的羽毛在飘动。她数了数,两个,五个,骑马的人一共有八个;他们中间的一个比所有其他的人超前了两匹马的距离。

他应该等候在门口;万一火枪手来了,马车立即迅速离开,围绕修道院转个圈子,到位于树林另一边的小村子里去等米莱狄。在这种情况下,米莱狄就穿过花园,徒步走到那个村子;我们已经说过,米莱狄对法国的这个地区十分熟悉。

米莱狄发出一声被抑制住的低低的呻吟。她认出带头的那个人是达尔大尼央。

米莱狄急急忙忙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见到了罗什福尔的跟班,向他一一做了指示。

“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博纳希厄太太叫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一切都是为了他。您用一句话就使我恢复了勇气;您去吧,我等一会儿来找您。”

“是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的制服;没有一分钟好耽搁了!”米莱狄叫了起来,“让我们赶快逃,赶快逃!”

“勇敢些,听我说,勇敢些!想想看,再过一刻钟您就得救了,别忘了您是为了他才去做您要做的事。”

“对,对,赶快逃!”博纳希厄太太重复说,但恐惧把她牢牢地钉在原来的位置上,一步也迈不动。

“伟大的天主!”博纳希厄太太把手放在胸口上,说,“我的心跳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能走路了。”

她们听见骑马的人在窗子底下经过。

“好吧!快去取,然后到我的房间来找我,让我们赶快把晚饭吃好;我们也许要赶一段夜路,应该积蓄一些体力。”

“快走呀!快走呀!”米莱狄一边叫喊,一边试着拽年轻女人的胳膊,“多亏有花园,我们还能逃,我有钥匙,不过我们得赶快,再过五分钟就来不及了。”

“我有他写给我的信,”博纳希厄太太说。

博纳希厄太太刚试着走了两步,就双膝跪倒在地上。

“上楼到您的房间去,”她对博纳希厄太太说,“您一定有几件珠宝要带走。”

米莱狄试着扶她起来,想把她带走,却没有成功。

有人拉修道院的门铃,米莱狄没有弄错。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马车的隆隆声;车夫看见火枪手,把车子赶得飞快地离开了。接着响起了三四下枪声。

“好,拿出勇气来!”

“最后一次问您,您想不想走?”米莱狄叫了起来。

“啊!我的天主!”

“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您看得很清楚,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您看得很清楚,我不能走路了。您一个人逃吧!”

“是我哥哥给我们派来的那辆马车。”

“一个人逃!把您留在这儿!不,不,决不能,”米莱狄嚷道。

“听见了,是一辆马车的行驶声。”

突然间她站住不动,一道不祥的凶光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她跑到桌前,动作极其迅速地打开一个镶嵌宝石的戒指底座,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博纳希厄太太的杯子里。

“您听见了吗?”她说。

这是一粒淡红色的小丸子,到了葡萄酒里立刻就溶化掉了。

米莱狄仔细听。

接着她一只手坚定地拿起杯子,说:

到了院子里,她们听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的声音。

“喝下去,这杯葡萄酒会给您增添力气,喝下去。”

一个小时以后,她听见有人叫她,嗓音温和悦耳,是博纳希厄太太的嗓音。好心的院长当然完全表示同意,作为开始,她们将在一起吃晚饭。

她说着把杯子送到年轻女人的嘴边,年轻女人机械地喝了下去。

米莱狄一边思索,一边朝四周围张望,把花园的地形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她好像一个善于打仗的将军,既预见到了胜利,也预见到了失败,按照战争的各种可能性,做好前进或者后退的准备。

“啊!我本来不愿意这样来为自己报仇,”米莱狄一边说,一边脸上带着恶魔般的微笑,把杯子放回到桌上,“不过,说真的,我已经尽了我的力量去做。”

然而有一点已经确定: 博纳希厄太太会毫不怀疑地跟她走。一旦带着她躲藏在阿尔芒蒂埃尔,很容易让她相信达尔大尼央没有到贝蒂讷来。顶多半个月,罗什福尔就可以回来了;况且在这半个月里,她还可以考虑怎么来向这四个朋友进行报复。谢天谢地,她不会感到烦闷,因为她有了现实向她这种性格的女人提供的最愉快的消遣,这就是把一个报复计划考虑得尽可能地周密。

接着她冲出了房间。

因此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对她来说,最主要的是把博纳希厄太太掌握在自己手里。博纳希厄太太,就是达尔大尼央的一切;她的性命,他心爱的女人的性命对他说来,比他本人的性命还要宝贵;在运气不好的情况下,她可以成为谈判的筹码,而且肯定可以因此而获得有利的条件。

博纳希厄太太望着她逃走,却不能跟着她;她正像有些梦见有人在追赶自己,而自己想走却又迈不动脚的人一样。

另外她还像我们感觉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一样,感觉到这个结局即将来临,而且这个结局一定是非常可怕的。

几分钟过去了,从大门口传来可怕的响声;博纳希厄太太时时刻刻都在期望着米莱狄重新出现,但是米莱狄没有再出现。

最紧急的一件事是把博纳希厄太太骗走,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必要时把她留在那里作为人质。米莱狄开始在为这场可怕的斗争的结局担心,在这场斗争中她的那些敌人表现出的坚决程度和她表现出的顽强程度是不相上下的。

有好几次,毫无疑问是因为恐惧,她的滚烫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米莱狄讲的是真话,她的脑袋确实发胀,因为她的那些没有理好的计划还像一堆乱麻似的纠缠在她的脑袋里。她需要单独一个人待着,把她的思路理理清。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以后的事;但是她需要一点儿安静和安宁,好让她的所有那些还很模糊的打算能有一个明确的步骤,一个不可更改的计划。

最后她听到打开铁栅栏门的嘎嘎声,接着从楼梯上传来皮靴声和马刺声,还有一片越来越近的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在这片说话声中她好像听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两个女人相互交换了一个亲切的微笑后分手了。

突然间她快乐得大声叫了起来,向房门口奔过去,她听出了达尔大尼央的声音。

“好极了!谢谢。”

“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她大声叫喊,“是您吗?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走这条走廊,有一座小楼梯通到花园。”

“康斯坦丝!康斯坦丝!”年轻人回答,“您在哪儿?我的天主!”

“是的。”

在这同时,房间的门与其说是打开了,不如说是被撞开了;几个男人冲进来;博纳希厄太太倒在扶手椅上,再也不能动一动了。

“您到花园里去?”

达尔大尼央把握在手上的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扔掉,跪倒在他的情妇面前;阿多斯把自己的一把手枪插回到腰带上;握着剑的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把剑重新插进剑鞘。

“但愿如此。好!一切都说定了,让我们下楼吧。”

“啊!达尔大尼央!我心爱的达尔大尼央!您终于来啦,您没有骗我,真的是您!”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啊!他会怎样感激您啊!”

“是的,是的,康斯坦丝!我们又聚在一起了!”

“我怎么能不对您关心呢?即使您不是这么美丽可爱,您不也是我的最要好的朋友的女朋友吗!”

“啊!她胡说什么您不会来了,但是我心里还抱着希望;我不愿意逃走,啊!我做得多么对,我多么幸福啊!”

“这儿,一个小时以后;啊!您真好,我感激您。”

正安安静静坐着的阿多斯,听见这个“她”字,猛地站了起来。

“这儿,一个小时以后。”

“她!她是谁?”达尔大尼央问。

“去吧,我到哪儿找您?”

“我的一个女伴,她出于对我怀有的友谊,想帮助我摆脱那些迫害我的人;她把你们当成了红衣主教的卫士,刚刚逃走了。”

“好吧!您下楼到她那儿去,向她提出您的请求!我感到头发胀,我要到花园里去走走。”

“您的女伴!”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脸色变得比她的情妇的白头巾还要白,“您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伴?”

“啊!很好!这样一来我们连一分钟也不会分开了!”

“是有辆马车停在门口的那个女伴,是一个自称是您的朋友的女人,达尔大尼央;是一个您把什么都讲给她听的女人。”

“这会有什么坏处呢?”

“她叫什么名字,什么名字!”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的天主!难道您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会允许吗?”

“知道,有人在我面前说起过;等一等……可是,真奇怪……啊!我的天主!我的脑袋发晕,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对您的好心的院长说,为了我们尽可能少分开,您要求她允许您和我一块儿吃饭。”

“快来,朋友们,快来!她的手冰凉,”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她感到不舒服;伟大的天主!她失去知觉了!”

“什么事?”

在波尔朵斯高声呼救时,阿拉密斯跑到桌边去取一杯水;但是看见阿多斯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怕,他停住不动了。阿多斯站在桌旁,头发倒竖,眼睛吓得发了呆,他望着几只玻璃杯中的一只,仿佛受到了最可怕的怀疑的折磨。

“您要做一件事。”

“啊!”阿多斯说,“啊!不,这不可能!天主不允许犯这样的罪行。”

“如果来接您的人到了,我不在您身边,譬如说,在吃午饭或者吃晚饭呢?”

“水,水,”达尔大尼央喊道,“水!”

“我哥哥的马车比他们先到。”

“可怜的女人呀,可怜的女人!”阿多斯用激动得发抖的嗓音低声说。

“不过,他们要是来了呢?”

博纳希厄太太在达尔大尼央的亲吻下,重新睁开了眼睛。

“等待。”

“她醒过来了!”年轻人叫了起来,“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我感谢你!”

“从现在到那时之间,做什么呢?”

“夫人,”阿多斯说,“夫人,看在老天的份上!这个空杯子是谁的?”

“离这儿最多七八法里;不过我们要停留在边界上,一有紧急情况我们就离开法国。”

“是我的,先生……”年轻女人用奄奄一息的声音回答。

“啊!是的,是的,您说得对;这么一来,一切顺利;一切都安排得再好也没有了。但是我们不要离这儿太远。”

“这只杯子里的葡萄酒是谁斟给您的?”

“当然认识,他不是在我家里见过达尔大尼央先生吗?”

“她。”

“难道他认识他们?”

“她到底是谁?”

“再容易没有了。我们把我哥哥的那个仆人再派到贝蒂讷,我已经说过,对这个人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化装,住到修道院的对面,如果来的人是红衣主教的密使,他就待着不动;如果是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朋友们,他就把他们带到我们所在的地方。”

“啊!我记起来了,”博纳希厄太太说,“温特伯爵夫人……”

“怎么才会知道呢?”

四个朋友同时发出一声叫喊,但是阿多斯的叫喊声比其他人都高。

“难道我们不会知道吗?”

这时候博纳希厄太太的脸变成了灰白色,一阵隐痛痛得她难以忍受,她气喘吁吁地倒在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的怀里。

“但是,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如果他来了呢?”

达尔大尼央抓住阿多斯的双手,痛苦得难以形容。

“是这样!马车停在门口,您向我告别,您登上踏脚板,为了最后一次把我抱在怀里;来接我的我哥哥的仆人事先得到通知,他朝马车夫做个暗示,马就拉着我们奔驰而去。”

“怎么!”他说,“你认为……”

“怎么样?”

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既然这儿的人相信我是根据红衣主教的命令走的,就不会相信您也会急着想跟我一起走。”

“我认为什么都有可能,”阿多斯说,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喘气,把血都咬了出来。

“可是这儿的人不会放我走,我在这儿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囚犯。”

“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博纳希厄太太嚷道,“你在哪儿?别离开我,你看得很清楚,我就要死了。”

“啊!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我自己也要停下来,躲藏在离这儿几法里以外,等候我的哥哥来接我;好吧!我带您一起走,我们在一起躲藏,在一起等待。”

达尔大尼央松开他这时还紧紧握着的阿多斯的双手,朝她跑过去。

“但是在哪儿等待呢?”

她的那张如此美丽的脸完全变了样,她的呆滞的双眼已经失去光彩,一阵痉挛性的颤抖摇动着她的身体,汗水在她的额头上往下淌。

“在附近躲藏起来等待,这样就可以查明来找您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看在天主的份上,快去找人呀;波尔朵斯,阿拉密斯,快去找人来救她!”

“什么办法,说说看?”

“没有用了,”阿多斯说,“没有用了,她下的毒没有解毒药。”

“有一个十分简单,十分自然的办法……”

“对,对,救救我,救救我!”博纳希厄太太喃喃地说,“救救我。”

“啊!对,对,无可挽回地完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接着她集中全身的力气,用双手捧住年轻人的脑袋望了一会儿,就像她的整个灵魂都注入在她的目光里。接着她伤心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这么说,您明白了;这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一种比谁先到的竞赛。如果是您的朋友们在速度上获胜,您就得救了;如果是红衣主教的仆从们获胜,您就完了。”

“康斯坦丝!康斯坦丝!”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博纳希厄太太叫了起来,“这样美满的幸福不是为我准备的!”

从博纳希厄太太的嘴里吐出一声叹息,在达尔大尼央的嘴边掠过;随着这声叹息,这个如此纯洁、如此多情的灵魂重新升到天上去了。

“首先,”米莱狄说,“很可能是我弄错了,达尔大尼央和他的朋友们真的会来救您。”

达尔大尼央抱在怀里的仅仅是一具尸体。

“亲爱的夫人!”博纳希厄太太说,“请原谅我打扰了您!不过您建议我怎么办呢?我的天主!您比我有经验,说吧,我听您的。”

这个年轻人发出一声叫喊,倒在他的情妇身边,像她一样苍白,像她一样冰凉。

她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下,好像陷入了与她个人的事有关的沉思之中。

波尔朵斯哭了,阿拉密斯向上天扬起了拳头,阿多斯在胸前划十字。

“这个好心的乔治!”她说着关上窗子,脸上充满了友爱和伤感的表情。

这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脸色几乎和屋子里的人一样苍白,他朝周围望望,看到了死去的博纳希厄太太和昏过去的达尔大尼央。

骑在马上的人抬起头,看见两个年轻女人,他一边跑,一边朝米莱狄做了一个友好的手势。

他正好在紧跟着大灾大祸而来的那种惊魂未定的时刻出现。

“再见,哥哥,”米莱狄喊道。

“我没有弄错,”他说,“这是达尔大尼央先生,你们是他的三个朋友,阿多斯先生,波尔朵斯先生和阿拉密斯先生。”

罗什福尔骑着马奔驰而过。

被提到名字的人惊奇地望着陌生人,他们三个人都觉得他有些面熟。

米莱狄打开窗子,朝博纳希厄太太做了个手势,要她也过来。年轻女人走了过去。

“先生们,”新来的人继续说,“你们和我一样在寻找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他露出可怕的笑容,补充说,“一定曾在这儿经过,因为我看到一具尸体!”

“我听见马蹄声,这是我哥哥骑马走了;我想向他最后告别,来。”

三个朋友仍旧默不作声。只不过他的嗓音和他的脸一样,使他们想起了一个曾经见过的人;然而他们回忆不起是在什么场合见过的。

“什么?”

“先生们,”陌生人继续说,“既然你们不肯费心来认出一个可能受了你们两次救命之恩的人,那就应该由我来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温特勋爵。那个女人的小叔子。”

“等等……”

三个朋友惊讶得叫了起来。

“啊!我的天主!在这乱糟糟的一大堆罪恶企图中间,我的脑袋都给吓昏了。我感到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博纳希厄太太双手捧住额头,接着说,“我会发疯的!”

阿多斯站起来,伸过手去和他握手。

“我的哥哥遇见了一些穿火枪手衣服的红衣主教的密使。他们将会到门口来叫您,您以为是朋友来了,他们就劫持您,把您带回巴黎。”

“欢迎,米罗尔!”他说,“您是我们的自己人。”

“您怎么知道的?”

“我比她晚五小时离开朴次茅斯,”温特勋爵说,“我比她晚三小时到达布伦,我到圣奥梅只和她相差二十分钟;最后在利莱尔我失去了她的踪迹。我盲目地走,遇到人就打听,就在这时我看见你们奔驰而过;我认出了达尔大尼央。我喊你们,你们没有回答我;我想跟着你们,但是我的马太疲乏,跟不上你们的马的速度。然而看来不管你们怎么赶,你们还是来得太迟了!”

“您错了,达尔大尼央和他的朋友们还在围攻拉罗舍尔,回不来。”

“您看,”阿多斯一边说,一边把死去的博纳希厄太太和昏过去的达尔大尼央指给温特勋爵看,这时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正在尽力使达尔大尼央苏醒过来。

“可是,来的人是达尔大尼央啊。”

“他们两人都死了吗?”温特勋爵冷静地问。

“不错,是假的;这是一个圈套,好让他们来带走您时,您不会反抗。”

“不,”阿多斯回答,“幸好达尔大尼央先生只是昏过去了。”

“怎么会呢?”

“啊!太好了!”温特勋爵说。

“它是假的。”

果然这时候达尔大尼央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

他从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怀抱里挣脱出来,像发了疯似的扑到他的情妇的尸体上。

“对,但是这还不是全部: 您接到的那封信,您以为是德·谢弗勒兹夫人写的……”

阿多斯站起来,迈着缓慢而庄严的步子朝他的朋友走过去,亲切地拥抱他的朋友,当他的朋友嚎啕大哭时,他用他那如此庄重,如此具有说服力的嗓音说:

“我明白了;这辆马车是您哥哥给您派来的。”

“朋友,要像个男子汉。女人为死人流泪,男子汉为死人报仇!”

“这是惟一的办法,您想想看。我的哥哥于是决定以计谋来代替武力;他把证件取到手,扮成红衣主教的密使本人来到这儿,在一两个小时之后,就会有一辆法座派来的马车把我带走。”

“啊!对,”达尔大尼央说,“对!如果是为了替她报仇,我准备跟随你到任何地方去!”

“啊!”博纳希厄太太打着哆嗦说。

阿多斯趁着报仇的希望使他不幸的朋友暂时恢复力量的时刻,叫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去找修道院院长。

“听好,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的哥哥来救我,如果需要的话,他打算使用武力把我从这儿抢走,没想到他碰上了奉红衣主教命令来带走我的密使。于是,他就盯密使的梢。在路上到了一个荒凉偏僻的地点,他拔剑在手,责令使者交出携带的证件;这个使者打算抵抗,我的哥哥把他杀了。”

两个朋友在走廊里遇到她。出了这么多事后惊慌失措的她还没有平静下来;她叫来了几个修女,她们不顾修院的习俗,出现在五个男人的面前。

“啊!我的天主!”

“院长嬷嬷,”阿多斯挽着达尔大尼央的胳膊,说,“我们把这个不幸的女人的尸体留给您按照教规给予料理。她在变成天上的天使以前是人世间的天使。把她作为您的修女中的一个对待吧。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回来在她的墓前祈祷的。”

“好!只有您知道这个秘密,我的孩子;如果您把这个秘密说给任何人听,我就完了,您说不定也会完了。”

达尔大尼央把脸埋在阿多斯的胸口上,嚎啕大哭。

“您的哥哥!”博纳希厄太太叫了起来。

“哭吧,”阿多斯说,“哭吧,充满了爱情、青春和生命力的心!唉!我真希望我也能像您一样哭!”

“这个人,”米莱狄压低了嗓音说,“是我的哥哥。”

他把他的朋友带走了,像一个父亲一样充满深情,像一个教士一样给人安慰,像一个经历过许多苦难的人一样形象高大。

“这个人难道不是……”

五个人,后面跟着他们的跟班,牵着马,一同朝郊区已经近在眼前的贝蒂讷城走去。他们停在遇到的头一家客店门前。

“对,我的孩子。”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不去追赶这个女人吗?”

“难道他是在扮演一个角色?”

“以后再追赶,”阿多斯说,“我要先采取一些措施。”

“就是作为红衣主教的使者来见院长的那个人。”

“她会从我们手里逃脱的,”年轻人又说,“她会从我们手里逃脱的,阿多斯,那将是您的过错。”

“谁?”

“我担保她逃不了,”阿多斯说。

“哟,”她说,“他的角色扮演得真好。”

达尔大尼央对他朋友说的话完全相信,低着头,走进了客店,再也没有说什么。

米莱狄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朝走廊里望了望以后,回来在博纳希厄太太身边坐下。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互相望望,一点也不明白阿多斯怎么会如此自信。

“您就会知道了。”

温特勋爵以为他这么说是为了减轻达尔大尼央的痛苦。

“为什么要采取所有这些预防措施?”

“现在,先生们,”阿多斯在问清楚了客店里有五间空房间以后说,“我们各人回到各人房间里去;达尔大尼央需要单独一个人去哭泣,去睡觉。一切由我负责,放心好了。”

“等一等,让我查看一下是否有人在听我们说话。”

“然而,”温特勋爵说,“我觉得要采取什么措施对付伯爵夫人,这与我有关,她是我的嫂子。”

“我来了。”

“我呢,”阿多斯说,“她是我的妻子。”

“到这儿来,坐在我身边,”米莱狄说。

达尔大尼央露出了笑容,因为他明白阿多斯有把握报仇,才会泄露这样的秘密。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互相望着,脸色发了白。温特勋爵心里想,阿多斯一定是疯了。

“我听见那个信使亲口讲的。”

“各人回到各人的房间去,”阿多斯说,“让我去做吧。你们看得很清楚,身为丈夫,这件事与我有关。只不过,达尔大尼央,从那个人帽子里掉出来的、上面写着村名的那张纸,如果您没有丢掉,请您交给我……”

“谁对您说的,我的孩子?”米莱狄问。

“啊!”达尔大尼央说,“我明白了,她亲手写的那个地名……”

“哎呀!”年轻女人说,“您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红衣主教要派人来带走您吗?”

“你看得很清楚,”阿多斯说,“天上有一个天主。”

罗什福尔刚出去,博纳希厄太太就又进来了。她发现米莱狄笑容满面。

法语中有这么一句谚语:“再加上一滴水,杯子里的水就会溢出来。”这一滴水的意思就是使人再也无法容忍的最后一击。

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