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人考据并不是刘禹锡的作品,但不论是谁写的,能用八九十个字,写出这番精粹至极、凝练至极、余味无穷至极的意境,是不由人不折服至极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为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因为收入清代广泛流通的读物《古文观止》的缘故,《陋室铭》脍炙人口数百年。特别是最后一句,不知鼓舞了多少住不上像样房舍的知识分子,涌上来一种清高自重、雅洁自珍,不为室陋而自惭形秽,相反,倒为自己的高尚情操而自豪。
他有一篇不足百字的散文,题曰《陋室铭》。如果在中国文学史上选一篇极短而且绝佳的散文,这篇是毫无疑义的上上之作。因为在中国人的文学欣赏习惯中,文有诗情,诗有文心,那就益发完美了。故而称《史记》为“无韵之《离骚》”,即此谓也。这篇《陋室铭》,其实也是一首音韵铿锵、格律朴质的古诗:
散文与诗一样,易写难工。写散文的作者很多,能写出好散文的作者甚少。像《陋室铭》这样谈精神与物质关系的内容,或者还可以引申为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主、客观世界辩证关系的内容,放在别的作家手里,绝不是能用这八十一个字完美地表现出来的。
刘禹锡以诗名噪世,诸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等名句,直到今天,犹传唱不已。
散文这种文体,虽然有一个“散”字在,然而却并不意味着这个“散”就是“散漫”“散乱”,或是“松散”的意思。在写作散文的过程中,需要铺陈,更需要缩略;需要丰满,更需要删削;需要感情奔放,更需要字斟句酌。所以,散文写作中的优选萃取能力,最能表现作者的水平所在。
其实,中国是散文大国,汉魏以来,迄至明清,有别于诗赋的散文文体,蔚然为文学的主流。例如唐宋八大家诗歌的成就,固然千古吟唱,家弦户诵,但他们更以著作论述的笔墨,在文学史上占得一席荣耀的位置。一般提到韩、柳、欧、苏,都是先想到他们的文章,然后才是他们的诗篇,这就足以说明散文在中国文学中的分量。
放比收要容易,简比繁更困难,像《陋室铭》这样言简意赅,并不干瘪,还具有文采;思路明确,论点直截,但耐人回味;情景交融,盎然有趣,若身临其境;远有榜样,近有自勉,具乐观精神;不足百字之文,从室陋与德馨的统一,写出知识分子“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性情,甘于清贫、甘于寂寞、逃避庸俗、追求自我完善的心态,实在是一篇难得的极品散文。
近年来,散文大见发达,在读者中受欢迎,在市场上有销路,也算是一种古风的复归吧。
古今文章,谈物质与精神,谈欲望和修养,谈消费意识和道德操守,谈名利情结和思想境界,很多很多,但短得如《陋室铭》者却绝无仅有,冲这第一点,值得读。尤其在今天市场经济社会里,还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冲这第二点,就更值得读了。若是大家抱定室可以陋,德却必须馨的宗旨,这世界一定会少却不少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