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他们都在谈论艾略特先生和他在马尔博罗大厦的一些朋友。“沃利斯上校非常想同他们结识!艾略特先生也急于让他这样做!”还有一位沃利斯太太,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听说她的情况,因为她最近就要临产了。不过艾略特先生说她是一位“十分迷人的女人,很值得介绍给爵士家认识,”等她一恢复元气,他们就会同她见面了。沃尔特爵士很器重沃利斯太太,据说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很漂亮。“他很想见见沃利斯太太。他希望这位太太也许能弥补他在街上屡见不鲜的姿色平平的女人所造成的遗憾。巴思最糟糕的一点是姿色平庸的女人太多。他并不是说这里根本没有美女,但相貌平常的女人比例实在太大。他散步时经常注意到,一张漂亮的脸蛋后面往往跟着三十个到三十五个丑八怪。有一次,他站在庞德街的一个铺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数着走过的八十七个妇女,其中没有一个长相是过得去的。那是一个霜冻的早晨,确实是寒气袭人,一千个妇女当中也不见得有一人能受得了这种严寒的考验。但是,巴思的丑女实在多得可怕。说到男人就更糟啦!要糟不知道多少呢!满街都是些骨瘦如柴的人。妇女们显然不习惯见到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还过得去的形象。不论他同沃利斯上校(他是一个英俊的军人,只是黄头发略为泛红而已)手挽手走到什么地方,总会发现所有女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所有女人的眼睛总是盯着沃利斯上校。”沃尔特爵士多么谦逊!可是别人不会放过他。他的女儿和克莱太太会联合起来作出暗示:沃利斯上校的同伴同样一表人才,而且绝不是黄里透红的头发。
安妮提起,她在莱姆见到过艾略特先生两次。但这话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啊!是的,也许是艾略特先生。他们不知道。也许,可能是他。”他们不愿意听安妮谈论艾略特先生。他们自己现在就在谈他,沃尔特爵士更是如此。他公正地谈到艾略特先生绅士派头十足,神态高雅,衣着时髦,相貌端庄,眼神敏锐。但与此同时,“又必须遗憾地指出,他的下颌本就过于突出,而岁月流逝似乎更加深了这一缺陷;再说,也不能违心地认为,过了十年光阴他还容颜依旧。看来,艾略特先生倒认为,他(沃尔特爵士)还同他们上次分手时一模一样;”但尴尬的是,沃尔特爵士“不能用同样的赞美来回敬他。不过,他并不想抱怨什么。艾略特先生的确比大多数人都要潇洒。无论人们在哪里看到他同艾略特先生在一起,他是不会介意的”。
“玛丽现在是什么模样儿?”沃尔特爵士问时,心情非常舒畅。“上次我见到她时,她的鼻子通红。不过,我想不至于天天如此吧。”
安妮听着这些话,但大为不解。她知道,听他们的话,应该打个折扣,而且要打很大的折扣。她听到的一切都经过了美化。这一和解过程中一切听来似乎夸大或不合理的地方,很可能毫无根据,仅仅是叙述者说说罢了。然而,她也觉得,在多年的间隔以后,艾略特先生现在又想博得他们的好感,似乎不那么简单。从世俗的眼光看,艾略特先生同沃尔特爵士搞好关系,他既无利可图;而相互不和,他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相比之下,艾略特先生很可能更富有,而凯林奇的庄园和爵位以后又肯定是属于他的。一个聪明人!看上去他像一个很聪明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安妮只能找出一个答案,也许是为了伊莉莎白。过去可能真有过好感,不过,机会和意外的遭遇把他推上了另一条道路。现在他既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办事,可能就来向伊莉莎白献殷勤了。伊莉莎白当然很漂亮,很有教养,举止优雅。艾略特先生以前只在公开场合遇见她,当时他本人还很年轻,绝不可能洞悉她的性格。艾略特先生现在生活阅历多了,眼光也敏锐了,伊丽莎白的脾气和见解是否还经得起他的观察,那可既是另一回事,又令人担心。安妮衷心地希望,艾略特先生要是为伊莉莎白而来,那他最好不要过于挑剔,也不要太善于观察。当他们谈到艾略特先生经常来访时,伊莉莎白和她的朋友克莱太太之间交换了一两次眼色。这表明伊莉莎白相信艾略特先生看上了她,同时也表明她的朋友克莱太太支持这种想法。
“嗯!不,那是非常偶然的。总的来说,她身体很好,而且自从米迦勒节以来,气色一直不错。”
艾略特先生一再来访,有一次还同他们共进晚餐。他显然为自己有幸受到邀请而高兴,因为他们一般不请人吃晚饭。总之,他为自己受到近亲的种种款待而高兴,并把全部幸福都寄托在同这里的亲密关系上。
“要不是我担心她会冒着刺骨的寒风外出,弄得皮肤粗糙不堪,我真想送一顶新帽子和一件皮大衣给她。”
沃利斯上校早就认识艾略特先生,同他妻子也很熟悉,对整个过程十分了解。艾略特先生的妻子虽不是出身名门,但受过良好教育,很有才华,非常富有,而且对艾略特先生极为钟情。这一点颇有魅力。是她主动追求艾略特的。要不是具有这样的吸引力,她再有钱也不能迷住艾略特。再说,沃利斯上校还告诉沃尔特爵士,这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女人。这就使那件婚事大为改观。一位美女有一笔可观的财产,又钟情于他!沃尔特爵士认为理由是充足的。伊莉莎白虽然对此事并不持有如此同情的态度,但她也承认,问题的严重性已大为减弱。
安妮正在想是否应该大胆地表示,一顶帽子或一件衣裳未必会这样被滥用,但一阵敲门声使一切都暂停了。“有人敲门!这么晚!都十点了!会不会是艾略特先生?大家知道他要到兰斯多恩克雷圣特去吃晚饭。也许他会在回家路上弯进来看望他们一下。谁也想不出还会是别的什么人。克莱太太认定是艾略特先生在敲门。”克莱太太说得不错。在男管家兼男仆神气活现的陪同下,艾略特先生给引进了房间。
他们发现,艾略特先生的婚事也情有可原。这可不是他自己说的,是他的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沃利斯上校透露的。这是个非常体面的人,是个十足的绅士(沃尔特爵士补充了一句:长得也不难看)。他住在马尔博罗大厦,生活很阔绰。他通过艾略特先生主动提出要同他们交往。沃利斯上校提到了与这一婚事有关的几件事情,因而大大减轻了此事的耻辱。
就是那个人,一点不错,不过是换了套衣服而已。安妮往后退了一步,其他人都前去接受他的问候。他对伊莉莎白说,他在这么不适当的时候来访,十分抱歉。但是“他既在附近,就没法让自己不来了解一下她和她的朋友昨天是否着凉了”等等,等等。他说话彬彬有礼,别人也非常有礼貌地听着。不过该介绍一下安妮了。沃尔特爵士谈到了他的小女儿。“艾略特先生应该允许他将小女儿介绍给他”(这种时候沃尔特爵士哪里想得起玛丽)。安妮羞红的脸上微微一笑,恰到好处地展示了艾略特根本不曾忘却的漂亮脸容。安妮看到他蓦然一惊,觉得十分有趣。她马上看出,艾略特先生以前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他显得十分惊讶,当然更多的还是高兴。他的眼睛闪出一道光彩,非常高兴能认识这样一位亲戚。他谈起了往事,诚恳地请安妮把他当成老朋友。艾略特先生还是像在莱姆时一样相貌堂堂,说话时脸上更是容光焕发,一举一动都得体之至,潇洒至极,十分大方而和气。安妮觉得,他优美的举止只能同一个人的风度媲美。虽然他们形象不同,却可说是同样的优美。
他们觉得,艾略特先生是无懈可击的人物。他为自己过去的失礼表现解释了一番,消除了大家的恶感。他说这完全是出于误解。他从未想到过要与他们脱离关系,当时倒是担心自己遭到了忽视,但又不知道原因何在。出于审慎,只有缄口不言。他们暗示,他曾发表过不尊重或不喜欢这一家族和家族荣誉的言论。他听了感到十分气愤。他一直因自己是艾略特家族的一员而感到自豪,而他对本家族的感情又过于认真,以致同目前流行的无视旧礼教的风气不大相称!他感到震惊,真的!不过,他的性格和全部行为必然会驳倒这一点。他可以请沃尔特爵士去询问所有认识他的人。而且,他在这方面也在做出努力,一有机会就寻求和解,希望恢复亲戚和假定继承人的关系,这当然也有力地证明了他对此事的态度。
艾略特先生同他们一起坐下来,增加了他们谈话的趣味。他无疑是个聪明人。十分钟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他的语气、用词、话题的选择以及对分寸的掌握——一切都表明他既聪明又有洞察力。一有机会,他就同安妮谈起莱姆,想比较一下双方对这个地方的看法;但他特别想谈的是他们同时投宿于一家旅馆的巧事。他谈了自己的行踪,了解了安妮的一些情况。他表示很遗憾,当时竟错失了向安妮问候的机会。安妮简单地谈了她当时的同伴和在莱姆的活动。艾略特先生越听越感到遗憾。因为他就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孤独地过了整整一晚上;他听见了说话声——不断的欢笑声,觉得他们一定是极欢乐的一群——很想同他们在一起,但丝毫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有那么点理由可以去自我介绍的。他要是问一下这群人是谁就好了!墨斯格罗夫这一姓氏足以向他说明一切。“好了,这将使我改掉从不在旅馆打听事的怪习惯。我年纪很小时认为,好奇是缺乏教养的表现,结果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但是,他们所以感到快活,原因不仅是这一些。这里还有艾略特先生。安妮听他们大讲艾略特先生。他不仅取得了谅解,还博得了好感。艾略特先生在巴思已呆了两个星期左右(十一月份他去伦敦时曾路过巴思,他在那里虽然只呆了二十四小时,自然也听说了沃尔特爵士已在那里定居的消息,但未能利用这机会去进行拜访);不过,他现在已经在巴思呆了两个星期,而且一到那里,第一件事就是去坎登留下一张名片,接着又一再设法与他们见面。在见面时,他态度坦诚,爽快地为过去的事情表示歉意,恳请他们再次把他看作是一位亲戚。因此,他们之间已经完全恢复了过去的友好关系。
“我想,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他说,“对需要具有怎样的风度才能赶上时髦的看法,要比世上其他任何年龄的人都更荒谬。他们常用的手法很愚蠢,只有他们愚蠢的眼光能与之相应。”
这真令人无上欣慰!安妮能对父亲和姐姐的幸福感表示惊异吗?她也许不必,她应该表示叹息。父亲在改换环境以后竟然没有感到有失身分,对丧失地产所有者的责任和身分并不感到任何遗憾,他居然能在一个城市的小小格局中发现那么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伊莉莎白推开折门,得意地从一间客厅走到另一间,夸耀房间如何宽敞,这时安妮也不得不叹息、微笑和惊异,因为这位前凯林奇府的女主人居然能对两堵墙之间仅有三十英尺宽的房子感到自豪。[1]
但是艾略特先生不能只和安妮一个人谈天。他意识到这一点。一会儿他便同其他人谈了起来,只是偶尔提一提莱姆。
他们高兴地向安妮担保,巴思处处都比他们预料的好。他们的房子无疑是坎登最漂亮的一幢,他们的客厅肯定比他们见过或听到的其他客厅有更多的优点。陈设和家具的选择无不如此。人们巴不得同他们结识。人人都想来拜访他们。他们已经谢绝了多次引见,但还总是有一些从不相识的客人留下了名片。
不过,他的询问终于促使安妮谈到他离开后不久她在莱姆经历的事。艾略特先生既然听说有“一次事故”,就一定要听听详情。他问起这件事时,沃尔特爵士和伊莉莎白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但可以感到他们各自提问的方式不同。安妮只能把艾略特先生对此事的关心同拉塞尔夫人相比。他们都确实想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关心安妮身临其境时所受的痛苦。
克莱太太和颜悦色,笑容可掬。不过她的礼貌和笑容是不言而喻的。安妮早有预感,在她来到时,克莱太太一定会装出一副得体的神态。不过其他人的恳切之情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显然情绪极佳。安妮马上就要听到其中的缘由了。他们不想听安妮说什么,只准备听听老邻居们怀念他们的好话。可是安妮却无可奉告。他们就随便问了几句,接下去便垄断了全部话题。上克罗斯根本激不起他们的兴趣,凯林奇也没什么,要谈的只有巴思。
艾略特先生在他们家待了一小时。壁炉架上一只雅致的小钟“银铃般地敲了十一下”;同时,远处也开始传来更夫发出的同一信息。这时,艾略特先生等人似乎才发现,他已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安妮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屋来,一想到要在这里囚禁好几个月,便忧心忡忡地暗自思忖:“唉,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这里啊?”然而,由于家人对她的接待中有几分意外的亲切,安妮的情绪有所好转。父亲和姐姐为了向她炫耀房子和家具,很高兴见到她,态度也很和气。他们坐下来吃饭时,觉得现在是四个人了,很是满意。①
安妮事先根本没有想到她在坎登的第一个夜晚会过得这么愉快!
沃尔特爵士在坎登租了一幢很漂亮的房子,既高大又庄严,很适合一位要人的身分。他同伊莉莎白两人住在那里,感到很满意。
[1] 西方人一般不喜欢奇数,喜欢偶数。而且四个人谈话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