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上这本杂志,再过一两分钟,就要按计划杀死拓也了。
这一刹那,他的内心狂跳不已。
真要这么干吗?
他把红色封面朝外的女性杂志拿下来,拿起蓝色基调的《横滨Walker》,准备放上去。
别做蠢事吧。
秀一低低说了声“好!”摄像头不记录声音。“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哪怕再往后拖一拖,状况也不会更好了。
借着月光手牵手走在漆黑山谷里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一旦点起火,瞋恚的火焰就会无边蔓延,最终把自己都烧成灰烬……大门的声音在耳朵里回响。
说不定会有人经过,看到等在外面的拓也,感到奇怪。另外,虽然概率很低,但也难保不会有顾客登门。
秀一闭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
再拖下去并不好。
别犯傻了。我可以完美控制自己的愤怒。而且,一切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
除了将封面朝内摆放的书架之外,还有朝店外展示的地方。那里有灯光照射,所以夜里也能清楚看到。
就在这时,他仿佛看到漆黑的视野中有青色的火焰静静燃烧。
秀一走到杂志架前,开始整理杂乱摆放的周刊、漫画、杂志等。
秀一睁开眼,把《横滨Walker》放到约定的位置上,然后故意放慢脚步,用悠然的步伐回到柜台后面。
怎么办?
都准备好了。秀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脚下的垃圾箱。柜台下面,垃圾箱后面。监控摄像头的死角……
接下来就看自己的判断了。随时都可以吹响行动的号角。
他慢慢把抹布搭到柜台上,顺手把收银机也擦了擦。
拓也应该也已经在附近待命了。
秀一望向入口。外面虽然亮着路灯,但也看不到太远的地方。
时间已经到了。
还没来。秀一有点焦急。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放出信号刚刚才1分钟。不要急,冷静点。按照排练时候的去做就好了。动作很简单。也不需要追求准确性。虽然目标是第四肋骨和第五肋骨之间,上下错一根也没什么大影响。“MARK Ⅱ”应该能刺入心脏。
血压顿时上升。
自动门外面很黑。拓也还没出现。
手表上的时间刚好指向3点05分。
快点来啊。在干什么啊。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柜台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秀一在心里抱怨。
他装作随意地看了一眼手表。如果看手表太频繁,会惹人生疑。想到这一点,秀一极力忍耐,不过觉得差不多也过3点了吧。
难道又迟到了?搞什么啊。连这种时候都……
秀一看到入口的自动门上有一块小小的污渍,于是用布去擦,同时透过玻璃望向漆黑的外面,但看不到拓也有没有来。
自动门外出现了戴头盔的身影。
不过算了。无聊就像无聊的样子,没事做就像没事做的样子,行为举止保持自然就好了。演得太过,看起来反而不自然。
来了。
也许还是有顾客上门比较好。有人陪同演出,时间才容易打发。
别紧张,保持平静。冲突不是自己引发的。像木偶一样站在原地,等拓也过来。
一方面随时意识到摄像机的存在,另一方面又绝对不能朝它看。要保持一切自然,行动要和平时一样……秀一觉得自己在被迫表演没有过场的独角戏。
自动门开了。皮夹克、黑T恤、牛仔裤。
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了,但绝对不能让镜头背后的那些人察觉。
“欢迎光临。”
必须意识到这一点。
摄像头不会录声音,但秀一还是按照员工手册的规定打招呼。镜头背后的警察也许会观察嘴型。
但是,从这时候开始,警察就已经在监视自己了。
拓也没有摘头盔,径直大步走向秀一。
眼下,没有任何人在看监控录像。
很好。和商量的一样。做得不错。
案件发生之后,警察必定会调取监控摄像机的录像带。在那时候,不仅案件当时的录像会受到详细调查,之前的录像肯定也躲不过。便利店强盗和店员串通一气的新闻并不少见,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在店员的态度或者举止中,也许能够发现可疑的表现。
“把钱交出来!”
现在秀一感觉到的压力,是那些交易员都比不了的。
拓也的声音有点嘶哑。
结果,围绕交易的争执没有了,但整天处在摄像头监视之下的压力,让交易员一个接一个去看心理医生。
“哎?等等——”
他想起美国某个农产品期货交易所发生的事。那里的交易员会用肢体动作下达交易的指令,日本的证券交易所直到不久前也在用这种方法,但到底有没有下单,经常会产生争议,所以交易所就在场内安装了摄像头。
自己也按照剧本,用不知所措的声音回应。
监控摄像头的存在占满了他的意识。
“闭嘴!”
秀一和平时一样,在没有顾客的店里打扫卫生、整理商品,打发时间。
拓也一屁股坐到柜台上,横向跨进来,用刀抵住秀一。他什么时候把刀拔出鞘的?秀一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疑问。
看来不会有新顾客了。不过,秀一还是想按计划等到3点以后。拓也大约也没有就位,如果早早给出信号,自己不知道拓也什么时候会出现,精神上的压力难以承受。
“赶紧拿钱!”
距离凌晨3点还有一会儿,不过店铺已经进入了“平静期”。
和商量的一样,拓也左手抓住秀一的肩膀,刀抵在咽喉处。别太用力啊,会被发现是假的。
一直黏着看漫画的瘦子,过了2点半,突然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最终他什么也没买,不过秀一还是按照手册的要求,说了声“感谢惠顾”。
“你在干吗?钱呢?”
女子离开后又过了一阵,胖子也像是终于要结账了。秀一看他一直在看杂志,本以为他就是蹭读的,结果在宵夜上面还放了一本大开本的杂志。封面上是个最多十几岁的女孩子,身穿泳装,微笑着摆出AV女优般的煽情姿势。里面的内容要是放到对儿童色情严格管理的国家,大概会害人坐牢的吧。
“先打几下……”
第三个人是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子,已经在店里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把篮子放到柜台上。里面只有一双丝袜和一个猫罐头。秀一用设备扫描条形码的时候,女子一直盯着秀一的脸。
秀一在拓也的耳边低语,嘴唇尽量不动。
另一个是瘦子,脸色很差,鬓角很长。好像一开始就为了蹭漫画看。
“交钱啊!想死吗?”
其中两个人一直黏在杂志架前面。都是年轻的男子。一个是长头发的胖子,戴着度数很深的无框眼镜,脚下的篮子里放了意面、草莓蛋糕、栗子蛋糕等等,好像是宵夜。
拓也完全沉浸在演技里。他用假刀抵在咽喉上,步步紧逼,把秀一往后推。
距离“毒刺行动”的执行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秀一已经坐立不安了,不停在手表和顾客之间来回看。
很好,就是现在。
过了半夜2点还有顾客,对“心连心”来说也是很难得了,而且居然有三个人。
秀一用力抓住拓也的双肩。他伸腿绊住拓也的小腿,就在柜台下面,摄像头拍摄死角的地方。
而且一部分过程要在摄像头下面进行。
“草你妈,干……!”
“毒刺行动”不是这样。对手精神十足。必须迅速干掉他。
拓也失去平衡,踩到垫子上。秀一顺势拉着他仰面摔下去,后背重重撞到地上,刹那间呼吸都卡住了。
“电击作战”是在没有旁人的密室里,而且对象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
拓也发出痛苦的哼声。
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他就抬不动腿,喉咙也开始发干。
两个演员都消失在摄像头的视野里。人偶剧转变成柜台下的暗斗。
他故意搞怪,希望略微缓解一点即将到来的重压。
“喂……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秀一哼起老动画的主题曲,自己换了歌词。
倒在一起的拓也愤然大叫,不过声音是不会录下来的。
“天灾飞过……白头山、导弹。”
秀一的左手绕到拓也背后,抓住他的夹克。同时伸出右手,拿住藏在垃圾箱后面的“MARK Ⅱ”。那里是监控摄像头的死角,拓也的头盔也在阻挡摄像头,应该看不见。
遗憾啊,白头山导弹的命运,注定会在明天黎明前被毒刺导弹击落。
拓也还没弄明白情况,只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秀一目送拓也披着夕阳的余晖离去,直到消失不见。染成血红色的皮夹克宛如洒满了鲜血。
秀一横过“MARK Ⅱ”的刀身,对准穿着黑T恤的左胸。第四肋骨和第五肋骨之间。那是在头脑中排练过无数次的步骤。他靠背肌的力量把身子弯成弓状,用尽全力从下面往上刺。
拓也竖起大拇指,戴上头盔,朝摩托车走去。
尖锐的刀尖轻松穿破了薄布和肌肉。抵住护手往里刺,双刃的匕首几乎毫无阻碍地进入拓也体内。刀身的中心擦过肋骨,锯齿部分扯开肌肉,让整个刀身完全埋进身体里,直到护手和拳头都撞上身子才停下来。
“我知道了。”
伴随着惨叫,秀一左手抱住的拓也身体,激烈抽搐起来。
“等下就和说好的一样,过了凌晨3点,你随时待命。等客人都走了,我会把杂志的颜色从红色换成蓝色。”
堵住伤口的匕首一晃动,鲜血就喷了出来。黏稠温热的液体像热水一样,洗遍秀一的拳头、手腕、小臂、手肘、肩头。铁锈般的气味直冲鼻腔。
拓也看起来相当期待今晚的冒险,很是兴奋。
要赶紧放开匕首。秀一想松开自己的右手,但太过紧张,鲜血染红的五根手指像是粘在刀柄上。
“知道,知道!”
手指和手指之间拖出血红的线。秀一用左手,从拇指开始,一根根掰开手指。
“铝胶带容易受损,千万别摸刀身部分。还有,在用之前一定要收在刀鞘里。”
“你……你……”
拓也嘿嘿笑着,看来很高兴。
头部的晃动让头盔掉落下来,露出拓也在痛苦中扭曲的脸庞。
“做得真不错。佩服。你很有干劲啊。”
“为什么……?”
“特地为了今天做的。要是受伤就不划算了。”
拓也用哭泣般的声音,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然后细微的呻吟戛然而止,身体也瘫了下来。似乎因为大量失血而昏厥了。
“这个厉害……!漂亮。你真是够闲的。”
秀一从拓也的右手拿走假刀,抓起空掉的手,引导它抓住刺在左胸的刀柄。放开手,拓也的手臂无力地掉在地上。
秀一拔出假刀给拓也看。拓也愣了一会儿,拍手大笑。
秀一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拓也躯体静静推开。尚温的身体转了半圈,摊开双臂仰面滚在地上。
“里面不一样。”
单薄的胸口直直插着“MARK Ⅱ”的刀柄。下面,温热的鲜血依然像泉水一样汩汩涌出。
“喂,这个……”
地上真的成了一片血海。刚才被压在下面的秀一,从右臂到围裙,全都被鲜血染红了。
秀一从包里拿出收在刀鞘里的假刀。
秀一小心避开摄像头,将假刀插到裤子里,用围裙遮住。
拓也有点不耐烦地说。
他抓住柜台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行了,你要给我什么?”
手脚都在颤抖。这绝不是演技。脸色肯定也是煞白的。
“发音是有点像。朝鲜发射的导弹飞向日本啦。”
这一刹那,秀一仿佛看到无数警察正透过摄像头监视自己。他们通过分辨率很差的录像目睹这一场景的时间虽然还没有到来,但受到审视的场景,毫无疑问就是这一瞬间。
“不是白头发天才?”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拓也,秀一打了个寒颤。
“白头山天灾,你不知道?”
他别开脸,踉踉跄跄走向工作间。
“啊?那是什么?”
打开门,终于躲开了摄像头的监视。
“就像白头山导弹。”
秀一喘着粗气,迅速看了一眼时间。3点08分。
“哎呀,那时候出了很多事,我也生气嘛。不过我知道,我大闹过一次,让他们见识到我的厉害,后面他们也就开始拿我当回事了。不管怎么讲,只要我保证不用暴力,他们就能好好听我说。”
不敢相信,距离刚才看时间的时候,刚刚过去3分钟。
“……之前你可没这么说。”
不过,接下来的动作还要更加迅速才行。
拓也的语气显得很亲密,就像暂时又恢复了原先的朋友关系一样,奇妙的感觉。
首先把双手冲洗干净。手上不仅有血,还有涂在手指和手掌上的浆糊,那是为了避免指纹留在“MARK Ⅱ”上,必须彻底洗掉。冲洗后的水,就像是洗过颜料一样,被染得通红。秀一用肥皂搓出泡沫,把直到手肘的血洗掉,再用毛巾仔细擦掉水汽。手肘往上的部分,只能先忍着了。
“嗯。不过啊,果然还是像你说的,揍一次是对的。”
他脱下围裙,把假刀从裤子里拔出来,也用水龙头的水冲洗,将只沾了一点点的血痕洗掉,用毛巾擦干。
“还是那样子?”
将假刀装进准备好的泡沫信封里,仔细封好。脱下沾了血液的黏糊糊的运动鞋,只穿着袜子,从后门跑出便利店。
“抱歉。出门的时候和老爸吵了一架。”
看过周围没有人,秀一一路跑到邮筒旁边。
秀一小声抱怨。
梅雨间歇期间的黄色月亮,透过薄薄的云层俯瞰大地。路灯的光芒在路上拉出奔跑的细长人影。
“太晚了!”
将信封丢进邮筒,秀一又跑回去。计算时间的话,到返回工作间,只需要1分钟吧。
拓也脱下头盔,若无其事地朝这里走过来。
就算是警察,大概也不可能在便利店发生刺杀案件时,搜查附近邮筒的信件。无论如何,杀死拓也的凶器,本来也完好地留在案发现场。更何况,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新宿有个私人邮箱。钥匙也早就塞进颜料管里,交给纪子了。
周围虽然没有人,秀一还是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秀一将手伸向工作间的电话。拿起听筒,秀一在脑海中再次确认是否还有剩余的处理没有完成。
背后响起摩托车的引擎声。回过头,正好看见拓也的黑色烤漆摩托车,停在离他大约30米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用还在颤抖的手指按下110。
不过拓也真晚啊。秀一在川名大池的岸边焦急地来回踱步。约定的时间是6点15分。已经晚了30分钟。虽然白天在变长,但再有10分钟,太阳就要落山了。已经赶不上晚饭时间了。
“你好,这里是110。”
事到如今,不能中止了。如果放弃将拓也“强制结束”,那自己也就单纯成为便利店强盗的共犯而已。这样的话,自己到底算是在干什么啊。
突然涌起一股既视感。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场景……不过秀一马上想了起来。对了,自己真的打过电话。“发现”曾根尸体的时候。虽说那时候打的是119。
已经骑虎难下了。
“喂?喂喂?”
忽然,焦躁般的心情涌上心头,让秀一浑身发颤。就像是身体在哀号说,“受够这样的事了”。但秀一还是努力把这股心情压了下去。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大概怀疑这是恶作剧电话吧。
看看手表,下午6点45分。距离执行还有不到8小时。
“啊……喂。”
秀一在新林公园等待拓也的时候想。
秀一的声音很冷静,让自己都觉得意外。
杀人这种事,到了第二次,多少也会习惯些吗?
“你好,这里是110。”
不过,怀里真切存在的少女体温和重量,以及那令人心悸的甜美热吻,让所有的疑问都随风而逝。
“这里是‘心连心’鹄沼店……”
为什么现在突然想吻了?
“啊?心什么?”
说真的,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吻纪子?秀一问自己。以前明明都有无数机会。
对方好像不知道“心连心”。如果是711或者罗森,大概不用解释吧。
纪子笑了。这次是她搂住秀一的脖子,吻了上来。
“便利店。藤泽市鹄沼地区的。那个,刚才,来了强盗……”
“……笨蛋。”
“是。然后?强盗做了什么?”
“又生气了?”
对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紧张。
“我刚才还在生气呢!因为你欺负大门。可是突然你又这样。”
“那个,好像死了。”
她抬起眼睛看秀一,神态中带有难以言喻的妩媚。
“哎?死了?”
“不是这个啦,为什么要现在?”
对方重复了一遍,似乎无法相信。
“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他拿了刀,好像是摔倒的时候刺到了自己。”
“为什么……?”
这段通话正在接受录音。不过,秀一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分辨率再怎么低,监控摄像头也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和那个比起来,录音算不了什么。秀一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讲了一遍,挂上了电话。
分开之后再看,纪子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听筒上留下淡淡的红色指纹。秀一又仔细洗了一遍手。途中胃液反流,让他稍微呕了一点。
纪子没有抵抗。秀一抱住她,吻上她的双唇。很久没有接吻了。嘴边感受到她的呼吸。秀一再度感觉到女孩子的唇是如此甜美与柔软。牙齿和牙齿轻轻碰在一起。秀一悄悄把舌头探进去,纪子没有抗拒。不仅没有抗拒,还带着一点畏缩地将舌头交缠起来。秀一恍若入梦一般,在这样的触感中沉浸了足足十秒。
擦过湿手的毛巾已经染成了粉红色,秀一不想再用。他拿出自己的手帕,从手指到肩头擦了一遍。
“啊……”
他想把被血糊弄皱的衬衫和裤子脱掉,但没准备换的衣服,只能忍着。
不知所措的声音。秀一轻轻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凑近她的脸。
秀一再次穿上被血染红的运动鞋,关掉工作间的灯。原因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在黑暗里似乎更安全。
“什么?”
远远传来警车的警笛声,逐渐靠近。
秀一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肩。
一切应该都按计划完美实现了。秀一很有自信。
纪子终于意识到两个人靠得太近,有点不自然。她带点尴尬地转过身。
但是,与之相反的是,随着警笛声逐渐变响,心跳也越来越疯狂。手掌和后背都渗出难受的汗水。
“……午休快结束了,要赶快回教室去。”
看看手表,在黑暗中发光的指针,正指在3点11分的地方。
你不原谅的事情有很多吧,秀一想。当然,他没有说出口。
……能不能早点结束啊。
“不管什么原因,我绝对不会原谅欺负人的事。”
想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是警察的询问,就很想叹气。
“嗯嗯,不干了。”
他向通往店面的门望去。门缝下面漏出光线。
“以后别再这么干了。”
就在仅仅三四米的地方,躺着拓也带有余温的尸体。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就在刚才刺杀拓也的触感,还真实地残留在右手上。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像是虚拟世界中发生的,怎么也无法认为实际发生过。
纪子的严厉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
只要紧紧关着门,就看不到尸体。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大概就不存在吧。
“不是像,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白痴。”
想睡觉。他突然感到难以忍耐的疲劳。想就这样躺到床上,一觉睡到天亮。秀一闭上眼睛。
“跟小学生一样。简直像白痴!”
但就在这时,警笛声在店外停了下来。秀一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没办法,该出去面对了。
“那个……我本来是想试试柔道的。其实也想让他摔我几回。可是大门根本不想动手,结果变成好像我在欺负他一样。”
他站起身,转动门把。几乎同时,自动门开了。警察们涌进店里。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荧光灯的光线白得几乎不像现实,从推开的门缝间射入视网膜。同时,紧张交谈的警官们的声音和无线电的声音也冲击着鼓膜。
纪子叹了口气,摇摇头。
秀一摆出老老实实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不知道,不过大门大概原谅我了……吧。”
这是藤泽南署刑事科的大房间。时间眼看就是凌晨4点30分。不愧是刚刚发生过案件,许多职员进进出出。原来在这样的时间段,警察也没休息。
“你以为不管什么事,道歉就能被原谅?”
颇为滑稽的是,坐在办公桌前的状况,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情况差不多。不过,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是接受教育的学生,而是案件的关系人。而关系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升级成重要关系人、嫌疑人。
“是我不对。刚才我也向大门道歉了。”
“啊,让你等了半天。抱歉,抱歉。”
秀一本想努力解释,但看到她的眼睛,意识到毫无意义。
山本警部补终于回来了。他双手各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咖啡纸杯。
“那个……其实是……”
一杯是给秀一的。秀一道了谢,不过并不想喝。
纪子默默抱起胳膊。
“对不起啊,这么晚的时间,还要把未成年的你留下来,真是很不想。不过毕竟死了一个人。”
“不是啊……求求你,听我解释。”
“没关系。我打工的时间到5点,而且明天学校也休息。”
“怎么?这次还想对女生动手?”
“是吗?你能这么说,我们办事也方便些。”
纪子转过身就要走。秀一跑到她面前。
山本警部补睡眼惺忪地喝了一口咖啡。
“不管你是怎么打算,对受欺负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他们去联系你母亲和店长了,再等一会儿行吗?”
“哎呀,我没打算欺负他。”
“好的。”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欺负不还手的人,是最恶劣的行为。”
秀一看看自己的身子。警察似乎并没有体贴到借他一身衣服换的地步。
秀一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和拓也说话一样。
“不过哪,短短几天,已经第二次了,和你这么谈话。”
“等等啊……该怎么跟你解释……”
“嗯……”
“有个初一的学生说你在体育馆欺负大门,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上一次是你以前的父亲。这一次是你的同班同学。”
秀一露出羞涩的笑,但纪子没有笑。
“上一次和这一次……”
“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啊,没错。情况当然完全不一样。”
背后有人说话。回过头,纪子站在那里,严厉地看着他。
山本警部补露出笑脸。
“真差劲。”
“那么,我想再确认一遍,你发现罪犯是你的同学石冈拓也,是在什么时候?”
大门的话刺进秀一的心口。这一次,他只能目送大门走出体育馆。
“那个……我想是在头盔脱落的时候。”
“与其被自己的瞋恚毁灭,那样的人生要好很多啊,我觉得。”
“什么意思?”
大门露出笑脸。
“他倒下去之后,头盔掉在地上了。因为他低着头。”
“那也没关系啊。”
“是吗……”
“那也不可能吧。照那样子,不就天天被坏人欺负了吗?”
山本警部补双手捧住咖啡杯,露出沉思的表情。
“完全感觉不到大概不可能,不过我觉得,控制还是可以的。”
“不过,你打电话报警是在那个之后吧。那时候你为什么没说自己认识罪犯呢?”
“这……做不到的吧?在这世上生活,怎么可能完全感觉不到愤怒?”
秀一提高了警惕。小心点。如果这里回答不妥,很容易招来警方的真正怀疑。
“也不算遗言,他和我说过好多次,不管遇到什么事,心里都不要有瞋恚。”
“……我也不知道。”
“那,你那个不生气,是你爷爷的遗言?”
“不知道?”
“据说爷爷本来和我不一样,是个很有男子汉气概的人,很豪爽,但是战争结束回到日本以后,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整天都不说话了。我只见过后来的爷爷,他一直到前年过世,每天都在抄佛经。”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有太多事情要说了。大脑一片空白……”
大门直直看着秀一。
“这样啊。是啊。应该很震惊吧。嗯。那也很正常。”
“是士兵。战争中去过中国。”
山本警部补用力点点头。但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从表情上不太看得出来。
“你爷爷好像是寺庙的住持吧?”
“那,石冈和你,平时不太往来?”
“这是我爷爷说的。”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关系很好。高一也经常说话。但是到了高二,他就不太来学校了。”
“你在说什么啊?”
“哦。你在那家便利店打工的事呢?”
“一旦点起火,瞋恚的火焰就会无边蔓延,最终把自己都烧成灰烬。”
“啊。这个他知道。他来过一次。”
“嗯?”
“哦?什么时候?”
“瞋恚是三毒之一。”
“大概是一个月前,或者一个半月前的样子。”
秀一有点糊涂了。以前以为他是沉稳的性格,可是这样子简直是基督了。
也许不说更好。不过,不说的情况下,万一拓也以前来过“心连心”的事情被警察知道了,警方将会大大怀疑自己的诚实度吧。
“什么啊?”
“那时候穿了什么衣服?”
“真的没生气啊,一点也没有。我从不生气的。”
“衣服?”
“哎,我真觉得很对不起。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生气的吧?好了,你揍我两下,出出气也好。”
“石冈拓也的。他穿的衣服和今天不一样吗?”
大门摇摇头。
“唔……那个,我不太记得了。大概一直都是穿成那样的吧。”
“真没事的。”
“今天,看到衣服,你没认出是他?”
“你揍我一拳吧。就算扯平了。”
“确实没有。那种打扮的人太多了。”
“没事。”
“是吗。那么,那时候你和石冈说了什么?”
“……抱歉,我本来没打算这样。”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说了说学校,还有朋友什么的。”
秀一抓住大门的胳膊。大门站住了,像是等着他来摔一样。秀一终于意识到自己选错了人。
“石冈是知道你在那里,所以才来的?”
“等等。”
“这个……不是,我想他不知道。感觉应该是他夜里来到便利店,偶然遇到了我。”
大门站起身,要往体育馆外面走。
“说的也是。”
“我不生气。”
山本警部补靠在椅子背上,在西服内袋里摸出香烟,叼起一支,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了回去。
“那你生气啊。偶尔也……”
“说实话,你认识石冈,而且两个人还是同学,这一点让上头很奇怪。”
“不是那样的。”
“很奇怪?”
“骗人。你再怎么‘无敌’,心里也生气吧?一直被我摔。”
“要说是偶然,也太巧合了。”
“一点也不。”
“这意思是说,我和他是共犯,想一起抢便利店?”
“为什么?被我摔来摔去的,你就不想也摔我一次?”
秀一故意强硬地回答山本警部补。
“我没兴趣啊。”
“啊,不,不是。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故’,也很难解释。夜里便利店不可能有很多钱,这点你肯定很清楚。”
“这才是热身吧?……偶尔练练格斗技巧,对你也有好处吧?”
“嗯。当然。”
“就是啊。”
秀一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嘛。简直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
“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的抢劫,也有一些地方无法解释。”
大门苦着脸抬头看秀一。
秀一默默地等待山本警部补的话。
“你这样子,会被欺负啊。”
“抓强盗这种事,算是我的本职……”
大门刚站起身,秀一便抓住他的肩膀,脚下一绊。大门又摔了个头朝下。他大概也不懂摔倒的时候怎么保护自己。如果没有秀一抓着他的肩膀,头部说不定会受重伤。
山本警部补好像终于忍不住了,点燃了香烟。
“不了,我没那个本事……”
“便利店强盗的手段,我见得很多。大部分时候,用的凶器都是刀,而且一般都喜欢外表特别华丽的。开刃菜刀、柴刀、仿造刀具等等。外国人还有用青龙刀的。年轻的罪犯喜欢用外形帅气的刀,很多人都会用求生刀。”
“好了好了,就一次,你认真点,想办法把我扔出去。”
山本警部补慢慢吐出白烟。
大门细声细气地说。
“但是,这一次用的是双刃短匕首,而且是著名的戈博‘MARK Ⅱ’。当然,它看起来也有它的特点,但是为什么特地选这种刀……”
“不行了。”
“什么意思?”
“什么啊,你在干吗?站起来啊。”
秀一不明白山本到底想说什么。他努力揣测山本的真实意图。
大门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木地板上。
“几年前有个案子。一个年轻人想抢手枪,刺杀了警察。那时候,罪犯用的就是这种刀。戈博‘MAKR Ⅱ’,不是威胁人用的,而是用来真正杀人的。”
也许需要找差不多体格的人,预先练习一次。
山本警部补把烟灰弹到小小的金属烟灰缸里。
身高1米75,体重六十二三公斤。
“只要对刀具稍微有些了解,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刚才我也看了录像。如果像那样子抵住咽喉,只是想要威胁的话,双刃刀反而不好用。随便碰到哪一边,都会割破皮肤流血,容易让受威胁的一方惊慌失措。”
拓也先走上楼梯。秀一极力不去想自己正计划要杀害儿时的伙伴,冷静地打量他的体格。
山本警部补似乎瞥了一眼秀一的脖子。
秀一和拓也约好执行计划当天傍晚再碰一次头,把东西给他,然后分头离开了。
“……也就是说,石冈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我?”
如果能把这种注意力放到学习上,现在应该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啊。”
秀一放低声音,开始细致讲解步骤。拓也一脸认真地听着。弄错一点就会被抓,变成罪犯,当然要认真。
山本警部补的眼神像是在探寻。
终于上钩了。秀一有种小小的胜利感。这个刹那,“毒刺行动”开始向前推进了。
“你有没有这样的线索?石冈拓也对你怀恨在心之类的?”
“那,怎么动手?”
“……没,没有。”
果然,过了一会儿,拓也下定决心似的探出身子。
警察沿着这个方向调查也没关系。不过,秀一还是谨慎地做了回答。如果让他们认为自己很欢迎拓也怀有杀意的说法,反而不好。
想要钱当然也是原因,不过拓也大概也渴求危险的刺激。他本来就喜欢装腔作势,能够安安全全扮演强盗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现在他的犹豫不决,大概是正在说服自己吧。
“你和石冈以前关系很好吧?但是,石冈不来上学了,而你又是成绩特别好,将来大有希望,对吧?”
秀一流利地说出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说着说着,秀一觉得自己也要被自己的话骗了。拓也不断点头。刚才的冷笑已经烟消云散。他靠在沙发背上,狠狠地抽烟。
“并不算优秀……前几天的期中考试就一塌糊涂。”
“说的也是。”
“但是,石冈对此感到某些不满,有这种可能吧?”
“太麻烦,没记录。就算记了号码,也不知道会在哪里用,本来也没办法追查吧。”
“就算有一点不满,也不至于为此就要杀我吧。”
“钞票上的号码没有记录吗?”
“说的也是。”
“用东京三菱银行的纸带捆着。而且特意用了旧钞,免得强盗怀疑。”
山本警部补掐灭香烟,眯起眼睛。自己的回答让他满意吗?
拓也的眼睛亮了。
“好吧,选这种刀,也可能只是罪犯的个人喜好。不过,其他还有几个疑点。比如说,怎么带刀的问题。”
“真的?”
山本好像停不了烟,又点了新的一根。
“刚好一百万。”
“那种刀都有刀鞘。不然刀身裸露在外很危险。但是,石冈拓也的尸体身上,并没有刀鞘。”
“那,有多少现金?”
秀一很想叹气。拓也没听自己的话,没有把假刀收在刀鞘里。
拓也的眼神左右摇曳,显得沉不住气了。
“我们在距离便利店50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他的摩托车。大概本来是藏在摩托车后备厢里的吧。不过那应该也是装在刀鞘里更方便。但是下了摩托车,前往便利店的这段路上,他是直接把刀拿在手上的。那段时间再怎么没人,这种做法也太莽撞了。万一被什么人看到,恐怕马上就会打110。”
“呵。”
拓也是怎么把假刀带过来的呢?秀一也觉得奇怪。进入“心连心”的时候,已经拿在右手上了……
“而且,如果我背叛你,你也会向警察揭发我溜出学校杀曾根的事吧?所以不管警察的调查怎么严,我也只能庇护你啊。”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还是有点……”
秀一问。就算这个问题被扔回来,他也不打算回答。
“你想想啊,如果我说自己和你合谋抢便利店,我不是也有罪吗?”
“还不知道。不过,和这个问题相关,还有一个谜团。”
“怎么保证你不会出卖我?”
山本警部补把双手背在脑后,就像举手投降一样。
“万一警察来调查你,我也会作证说,强盗绝对不是你。就算整个脸都遮住,我也不可能认不出老朋友。”
“虽然没有在石冈的尸体上找到凶器的刀鞘,但在屁股口袋里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拓也的表情显示他已经快上钩了,就差一点点。
“……什么东西?”
“……”
“另一把刀。”
“监控摄像机拍的录像,我看过好几次,很模糊。就算你露脸进来,估计也很难成为证据。如果像上次那样戴着头盔进来,那就更完美了。”
山本警部补从桌子抽屉里取出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折叠刀。秀一吃了一惊。这是拓也去学校威胁自己的时候,从屁股口袋拿出来的刀。
拓也拿香烟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了?你见过?”
“真的。首先是时间段。星期五夜里,其实是星期六凌晨,过了3点,那家便利店就不会再有人去了。我们管那个时间叫‘平静期’,你知道吧?你上次半夜去的时候,有顾客吗?”
“没有。”
“听你放屁!”
秀一连忙否认。他担心这样是不是会显得不自然,不过山本警部补似乎没有怀疑。
“让我来安排,肯定能拿上钱安全逃走。”
“这是一家名叫卡米卢斯的公司制作的刀,叫做‘CUDA’。和‘MARK Ⅱ’比起来,刀刃长度短很多。你看,这里有个按钮,用拇指沿着沟槽滑过去,一下就能把刀刃打开。用熟了的话,虽然不至于变成飞刀,但只要没有用弹簧,也就没办法列入管制对象。”
秀一探出身子,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这有什么问题呢?”
“没有冒险。”
“抢便利店的时候,身上带两把刀,不觉得挺奇怪的吗?”
“所以你是让我去抢便利店?嗯?我说的是让你弄钱吧。你让我冒险去抢钱?”
秀一装作思考的样子。
拓也笑了起来。他点了一根新香烟。拿打火机的手抖个不停。
“这……确实搞不懂。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按手册做。强盗来了,我就乖乖给钱。然后强盗就可以安全逃走。”
“嗯,是吧。”
“……行吧。然后呢?怎么拿到那笔钱?”
山本警部补看看手表。
拓也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今天晚上……其实已经是早上了,就先这样吧。等明天再找你好好谈谈详细的情况。”
“为了保护店员的生命。如果觉得不太危险,就坚持说没钱。但如果认为真的有危险,就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员工手册上都是这么写的。”
“好的。”
“什么意思?故意给强盗送钱?”
终于解放了。秀一松了一口气,正要站起身。
“我也是打工之后才知道,便利店里总会放上一笔现金,防备强盗进来。”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不是石冈,而是关于你的,可以吗?”
秀一像是故意惹恼拓也似的,慢悠悠地把糖块和鲜奶加到冰咖啡里,用吸管搅动。
“是的。”
“真的有钱。”
当然不能说不行。秀一再一次坐到椅子上。
“便利店的销售收入,每天都会全额送去总部。特别是像你打工的夜间,只会留下一点找零用的钱吧?”
“你平时总会在柜台下面放一根防身用的金属球棍,对吧?刚才神崎店长说的。”
拓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胁迫的味道。那对情侣中的女方瞥了他们一眼。
“嗯。”
“要不,你当我是白痴?”
“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呢?”
“真的有现金。”
秀一望向山本警部补。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仿佛很关心自己似的。
“你是真傻吗?”
“嗯,我一般都会放在店里,但是偶尔也会带回家……”
拓也脸上依旧挂着假笑,盯着秀一。
秀一迅速开动大脑。他感觉,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反而会显得更真实。不过,山本这个人是不是真会接受自己的想法,那又是另一个问题。
“我打工的便利店里,有一笔现金。”
“这段时间运动量不足,我想偶尔空挥几下动一动,后来就忘记带过来了……”
“那我就听听咯。”
“哦,这样啊,知道了。那,今天晚上先回去吧。你母亲在等你,一直很担心。”
拓也把香烟捻灭在烟灰缸上。指尖白白的。
山本警部补先站起身,拍了拍秀一的肩膀。
“哦。”
“你很冷静,对我们很有帮助。”
“所以我想了弄钱的办法。”
“没有……我很害怕。”
难得拓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秀一颇为感慨。
“遇上抢劫,强盗还死了,虽然是意外,确实也有很大压力。而且他还是你的同学。”
“手里没钱,直接去横滨银行的ATM取啊。等你一周时间,不就是给你弄钱的吗?”
他是想说,自己都没一点悲伤的样子,很不自然吗?
“上次也说了,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钱。”
秀一默默低头不语。
“想要好好赎罪是吧?我反正无所谓。”
出了大房间,母亲和神崎迎面走过来。
拓也依然笑着,连连点头。就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冰咖啡。一个人穿着校服,一个人穿着便服,不过两个人看起来应该像是感情很好的老朋友吧。
秀一松了一口气。让他自己也很意外的是,泪水从眼睛里掉落。
“说的也是。”
两滴、三滴……
“现在,我身上没钱。”
母亲在哭。她快步走过来,紧紧抱住秀一的头。神崎似乎也说不出话,但大约也想给秀一鼓鼓劲,不断地点着头。
“怎么说都是屁话吧?弄到钱了,还是没弄到钱,到底是哪个?”
秀一在想,自己的眼泪有没有被山本警部补看到。
拓也生硬地挤出笑脸。
身心都已经极度疲劳,但一部分神经还是紧绷着,无法进入熟睡状态。
“怎么说?”
辗转反侧间,秀一在浅睡和清醒中反复。
秀一扫视了一圈咖啡店里。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除了他们,只有一对大学生或者兼职打工模样的情侣。男的留着褐色长发,戴着耳环,女的对头发做过脱色,奇怪的发色让人联想起《麦克白》里的魔女。他们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对秀一这边毫不关心。
即使是做梦的时候,也清楚地知道那是梦。这好像就是所谓的“清醒梦”。
“该怎么说呢……”
秀一在黑暗中奔跑。
今天刚好是一周,和拓也约好的期限。
四肢着地。自己好像正在变成老虎。
“钱弄好了吗?”
背后飘浮着许多人类的感情。愤怒,悲伤,激昂,以及,杀意。
秀一点了冰咖啡。拓也半个身子靠在靠垫上,眯起眼睛,吐出白烟。
那些明显都是朝向自己的感情。这大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自己袭击了许多村子,杀了许多人。
秀一点点头,坐到拓也对面,忽然有种一切都没变的错觉。就像两个人还是好朋友的时候。
吃人的老虎,迟早会被村民杀死。不过,如果是真正的野兽,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会一直绝望地战斗到最后的刹那吧。
石冈拓也坐在里面的包厢。这么热的天,他终于脱掉了皮革上衣。黑色T恤的胸前印的是白色的生物危害标志。他叼着一根香烟,看见秀一,举起手。
不知何时,秀一开始从外面凝望老虎的身影。
秀一推开半地下的咖啡馆大门。
泪水打湿了枕头。不是为那些被虎吃掉的牺牲者,而是为接下来等待老虎的苦难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