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将另一个故事拉到台湾来。散文作家亮轩,有一年在台北市国父纪念馆捡到一个走失的小孩子,孩子在深夜中大哭。亮轩将这个孩子抱住,安抚他,叫他不要惊慌,孩子不哭了。这时候孩子的爸爸找来了,上去就给了孩子一个重重的耳光,又喝令小孩跪在石凳子上。亮轩去请来了警察,警察也没有办法。亮轩跟那父亲理论,结果那位父亲指着亮轩痛骂,叫喊:“我的孩子要怎么打是我的自由,你少管闲事。”
以上那场判决,令我再度印证了一个观念,教养儿童和少年,不但是父母的责任,社会也有权利。
我们再来加一个故事:三毛的朋友不争气,夫妻两人一天到晚吵架,有一天深夜里,接到电话,那边哭得声嘶力竭,喊:“阿姨快来,这一回爸爸妈妈要打死了。”三毛赶去不是为了劝架,而是想带走那饱受精神虐待的孩子,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大人至今仍在打闹中度日,孩子不放手,继续在伤害中成长。
一位初做母亲的英国妇人,在婴儿出生以后的三个月内,抱着孩子跑了六十八次医院急诊室求救,而她的孩子不过是哭了一下或打了喷嚏而已。英国法院对于这位母亲的裁定是:将这位婴儿交由托婴机构代养,不再属于她。法律褫夺了一个人做母亲的权利,理由是:此位妇人欠缺照顾孩子的能力。
亲爱的青少年朋友,各位的来信对我并不陌生,这类“不负责任父母伤害子女”的哭诉,十五年来在读者来信中占了五分之一的比例,我从不找那些已经无药可救的父母去谈,我跟孩子们做朋友,当面谈许多次、许多年,直到他们进入平稳期。
在这儿我想讲两个真实故事作为答复各位来信的序幕。第一个故事是十五年前我在欧洲报纸上看来的报道。
在这场人生里面,我亲爱的朋友,最重要的生活密码,我认为是本身心态的均衡。好,我们假想生活是两种必须玩耍的游戏运动器材,一种是秋千,一种是跷跷板。
各位亲爱的少年朋友:
跷跷板一个人不能玩,我们无可选择地只有让生活中的父母、手足、同学、老师,以及社会上与我们共同在大环境中的人,坐在对面。
宝贝 一九九○、二、二十一
于是,我独自坐在板的这一边,很孤单的,而那一边上来的人,很可能因为体重的关系,一来就将我弹到空中去。这时候,我们不能要求对方减肥,减成与我们并重,而对方也不肯把脚松一下,放过悬空的我们。我们只有用智慧去对待这场游戏,想出办法来,使我们平稳落地。跷跷板的情况很多,各位其实在生活中都坐在一块板上,有没有意识到这个比方呢?
平安
另外一种游戏是打秋千。这可以是独立的,推着秋千跑几步,跳上去,自己用脚蹬。秋千也可以是他人在我们的身后推,一次两次三四次,把我们推得大幅地摆荡起来。那些推动我们的手,也就是家庭、学校、社会的代名词。
在别人眼中我是个懂事又认真的女孩,却没人看出我满心伤痛,真觉得好累好累。亲爱的三毛,我并非别人眼中乖巧、懂事的女孩,在我内心深处,我真有点想“自暴自弃”,既然家人不在乎,我又何需那么认真地安排我的生活呢?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潸然落下,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做,才会让我心平气和、顺理成章接受这些“不会变的事实”,让我的心好过点?祝
亲爱的朋友,在人生的开始时,我们大半都在打秋千,等到学会抓稳的方法时,才能跨上跷跷板,试试看自己能不能与他人平分秋色而不受伤害,进而共同创造美满人生。
说真的我要求的也不多,只不过希望我爸别再沉迷于六合彩,我妈也别专注于股票行情,回头看看她们的儿女,何时已将曾有的笑容收藏起来,昔日的幸福早已随风飘散,伴随我成长的是一个空寂、冷漠的家。我多么盼望自己在上班、上课,疲累了一天之后,能有个“像家”的家,等待我回去享受天伦之乐。如今三两天不碰见他们,早已是常事,我真的想问他们究竟关不关心我?
话题终于绕到各位的来信内容了,亲爱的朋友,在没有“健康爸爸、健康妈妈”的情况之下,就不必去要求父母陪你们坐跷跷板——他们欠缺能力。这种父母会把你们拖下来使你们失去平衡,不要理会他们了。你只有坚强地踏上那属于你的一块小木板,去做一个“秋千小英雄”,这个过程中,父母并不帮忙推你。
小庄 一九九○、二、四
在别无选择之下,只有不要求打架赌博的父母给与合理的爱;他们连自己都爱不好,又如何懂得爱儿女。
记忆犹深,在我小学三年级时,他经常酒醉殴打我,年纪尚小的我,只是惊吓与无助。而国中时,父母三天一大吵,五天一打架。在国三那年,父亲与母亲大吵一架之后,原本以为风波平息了。但接到一通电话,父母亲便着衣外出了。在家的我及哥哥都深深担心他们是否会在外头吵架,时间由晚上七点多等到十二点多,外头是风雨交加。后来,我听到外头有车声,赶忙到阳台看望。却看到父亲从自用车走出,没有母亲在旁。我心冷了,有说不出的惶恐、担心。当他进家门之后,只是睁着通红的双眼,向开门的我说,他对不起我妈……说完便哭了。我已遗忘当时自己是如何奔出去的,在深夜中,在风雨中,我叫着我妈的名字,望着每一条空荡的大街小巷,深怕妈妈会被人欺负、被人抢劫。但又能怎么办呢?回到家中,那个“父亲”已呼呼大睡了,我好想杀他,打他,踢他。
其实,在一个和平有礼、高尚祥和的环境中生活,是每一个人,可以向家庭、社会要求的权利。很可悲的是,这个世界失去了平衡,我们的权利变成了梦想。在这不得已的情形下,我们只有以“反求诸己”来求取内心的健康。
由于家中订阅了《讲义》这份优良的杂志,得以知道您的讯息,心中万分喜悦与满意。曾经许多次我与父亲处于冷漠的状态下,他曾在我与哥面前打我所挚爱的母亲,甚至拿刀要砍她,也曾经想拿领带勒死全家,所以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您也可知道一些了。虽然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在酒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
许多年来,每当见到在行为上特别平和的人,我总会去问一问他们成长的过程。除了资质特优的人以外,一般智力,但是表现优美的人,大部分都会告诉我,说:“我是经历过许多挫折之后才变成现在这种样子的,我相当珍惜目前的生活。”
Simbel 一九九○、二、九
我也见过一些始终自暴自弃的成年人,他们直接伤害家庭、间接伤害社会,而他们的理由却相当慎重其事:“你知道,我受过一次很大的打击。”我问:“只一次?”他们说:“一次难道不够毁了我吗?”我看着这种人,不再说一句话。
身体健康 心想事成
亲爱的少年朋友,人生的取舍与好坏,说穿了十分简单,不过是一个“决心”的问题。一次决心崩溃,不要拖到一辈子,伤口好了的时候,再下一次决心。三次痛下决心以后,你应当对于人生的方向有了“生涯归纳”。虽然命运无常,可是无常的变化,你将不再视为畏途不去迎接它。
我目前是个国四班的学生,现在是我最重要的时刻,我不希望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但是总抑制不住自己一直去想这些问题。祝
磨练这回事情,就如同风雪中的梅,愈冷它愈开花。逆境,由这个角度看过去,也产生了意义和光辉。
而爸爸也因为妈妈不在家,每天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在打麻将,都不做事(他不知道妈在哪里),回到家总看不到他人,只看到二妹在家,我觉得爸爸没有责任感,难道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
我亲爱的少年朋友,千言万语的叮咛,其实比不上一个了解的拥抱。在拆阅各位来信到现在的好几个月里,我一直把各位悄悄抱在怀中,没有出声。请原谅我迟了的回信,并不因为我在旅行,而是,我一直在想,想怎么字字斟酌地向各位表达。好,现在写了这封信,我的手又空了,如果各位喜欢,欢迎投入我张开的手臂。谢谢亲爱的你,告诉我成长的艰难,谢谢各位让我分担。有心事,再来信给我,请不要犹豫,三毛姐姐爱你们。我们不孤单。
救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离家出走了,老实说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当然,我爸打我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爸爸会打妈妈”。过年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妈妈又出走,一直到今天都还没回来,也没打一通电话回来。
三毛
保持自身心态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