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猫啦?”他放下书本，问道。
她们沿着石子路往回走，进了旅店的门。侍女待在外面，把伞收好。美国太太经过办公室时，老板在写字台那边向她哈了个腰。太太内心感到有点儿卑微和紧张。这个老板使她感到自己很卑微，同时让她感到很自大。刹那间她觉得自己极其了不起。她上了楼梯。她打开房门。乔治在床上看书。
“跑掉了。”
“我想也是。”年轻的美国太太说。
“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呢?”他说，眼睛移开书，休息一下。
“来，太太，”她说，“我们该回去了，您要被淋湿了。”
她在床上坐下。
她用英语说这番话的时候，侍女的脸绷紧起来。
“我太想要那只猫了，”她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要那只猫。我要那只可怜的小猫。做一只待在外面雨里的可怜的小猫，可不是什么乐事啊。”
“是呀，”她说，“就在这桌子底下。”接着又说，“啊，我很想要。我很想要那只小猫。”
乔治又在看书了。
“一只猫?”侍女笑了，“雨中的一只猫?”
她走过去，坐在梳妆台镜子前，拿手镜照照自己。她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侧影，先看看这一边，再看看那一边。接着，她又端详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和脖子。
“是，一只猫。”
“我把头发留起来，你不觉得很好吗?”她问道，又端详起自己的侧影来。
“一只猫?”
乔治抬起头，看她的后边的头颈。头发剪得短短的，真像一个男孩。
“刚才这里有一只猫。”年轻的美国太太说。
“我喜欢你现在这样子。”
“您丢了什么东西吗，太太?”
“我可烦透这样子了，”她说，“看上去像个男孩，我真烦透了。”
由侍女撑着伞，她沿着石子路走到他们的窗底下。桌子还在那儿，被雨水淋成鲜绿色，那只猫却不见了。她突然感到大失所望。侍女抬头望着她。
乔治在床上换了个姿势。从她开始说话那时起，他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您千万别淋湿了。”她面带笑容，用意大利语说。不用说，是旅馆老板派她来的。
“你这样子很漂亮啊。”他说。
真是喜欢他。她打开门，朝外望去。雨下得更大了。一个披着橡胶披肩的人正穿过空荡荡的广场，向餐馆走去。那只猫大概就在这一带的右边。也许她可以沿着屋檐底下走去。正当她站在门口时，在她背后有一顶伞张开来。原来是那个整理他们房间的侍女。
她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天渐渐黑了。
他站在昏暗的房间最里头的写字台后面。这个太太喜欢他。她喜欢他听客人提意见时的那种极其严肃的态度。她喜欢他那庄严的样子。她喜欢他愿意为她效劳的态度。她喜欢他做旅馆老板的派头。她喜欢他那一张衰老的、线条粗犷的脸和两只大大的手。
“我要把头发向后光滑地梳起扎紧，在后脑勺扎个我可以摸到的大发髻，”她说，“我要让一只小猫坐在我腿上，我一抚摩它，它就会呜呜叫。”
“是，是，太太，坏天气。天气真不好。”
“是吗?”乔治在床上说。
“下雨啦。”太太说。她喜欢这个旅馆主人。
“我还要用自己的银餐具来吃饭，还要点上蜡烛。我还要现在是春天我要对镜梳妆我要一只小猫我还要些新衣裳。”
太太下楼去。她路过办公室时，旅馆主人站起来，向她哈腰致意。主人的办公桌放在办公室的最里头。这是个老人，个子很高。
“啊，别说了。找点书来看看吧。”乔治说。他又在看书了。
“别淋湿了。”他说。
他妻子望着窗外。现在天已经很黑了，雨点还在敲打着棕榈树。
那丈夫继续看着书。他躺在床脚那头，肩下是两只高高垫起的枕头。
“反正我要一只猫，”她说，“我想要一只猫。我现在就想要一只猫。我不能留长发，也不能有别的乐子，我就要一只猫。”
“不，我去捉。外边那只可怜的小猫正躲在桌子底下避雨呢。”
乔治没有听她说话。他在看书。他妻子望着窗外，广场上已经上灯了。
“我去吧。”她的丈夫在床上应答道。
有人敲门。
“我要下去把那只小猫捉来。”美国太太说。
“请进。”乔治说。他的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
美国太太站在窗边，向外眺望。外边，就在他们的窗子底下，一只猫蜷缩在一张滴着水的绿色桌子下面。那只猫拼命地把身子缩紧，不让雨水淋着自己。
门口站着侍女。她抱着一只大玳瑁猫，它紧紧贴在她胸前，正不断扭动想要逃脱。
住在这个旅馆里的，只有两个美国人。他们从房间里进进出出时在楼梯上碰到的人，他们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的房间在二楼，面对大海。房间也面对公园和战争纪念碑。公园里种着很大的棕榈树，安放着绿色的长椅。天气晴好的时候，总可以看到一个带着画架的艺术家。艺术家都喜欢棕榈树那种长势，喜欢面对公园和大海的旅馆的明快色彩。意大利人老远赶来瞻仰战争纪念碑。纪念碑用青铜铸成，在雨中闪闪发光。天正在下雨。雨水不断从棕榈树上滴落下来。石子路上尽是一潭潭的积水。在雨中，海水依着长长的浪线冲过来，又顺着海滩滑回去，再过一会儿，又依着长长的浪线冲过来。停在战争纪念碑旁边广场上的汽车都开走了。广场对面，一个服务生站在餐馆门口，呆望着空荡荡的广场。
“打搅了，”她说，“老板要我把这东西送给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