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重复一遍,只是这次速度放慢了些,好像以为他可能听不见或智力不足之类。“证——婚。你帮人证婚吗?”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不,我,呃,退休了。如果想请神父帮忙证婚,可以去这里的教堂。”
她说:“你帮人证婚吗?”
“我们去过了。”男孩终于开口,他有着青少年特有的那种刺耳声音,“但他说我们需要证书还是什么之类的狗屁。”
“以前是。我尽力循规蹈矩,当个正派的神父、正派的好人。”他的声音仿佛生了锈,“你们,你们要买东西吗?”
女孩皱了皱眉,仿佛不喜欢听见男孩说脏话。他伸手揽住她,看上去有些滑稽,因为他得抬高手臂才够得着她。
“你是神父,对吧?正派的神父?”
“你们想结婚?”
他点头。
“那你可以祝福我们吗?”女孩大声问,似乎已经认定他年纪大所以听力有问题,“如果不能帮我们证——婚的话?”
“你是安东尼神父吗?”少女问。
安东尼神父得在脑中重新解读一遍眼前的场景——他们不是来抢劫或是破坏、盗取他那少得可怜的商品的。他们只是想在一起,而且就和他一样紧张。“可以,没问题,”他说,“我的荣幸。”
他努力站了起来,双腿却簌簌打战。“求求你们,别打坏任何东西。”他说。
“我们需要跪下吗?”
两人动也没动,只是戳在那儿,视线不时朝店里的陈列架瞥去。他们心里似乎已有盘算,只是在等待时机。安东尼神父忽然想到,外头说不定还有更多他们的人。天色暗淡,只余幽微的薄暮与寒意。
“站着也没关系。”
安东尼神父的心脏开始如笼中鸟般扑通狂跳。他们身上都穿着大外套和靴子,男孩有张黄鼠狼般的面孔,女孩颈间围着足球围巾。两人并肩而立,挡住神父的去路。抽屉内只有几枚铜板,楼上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非他们对诗集和造型奇特的水晶雕花水果盆有兴趣。
“不,我想跪着比较好。”
原来一个是女孩。那名块头高大的少年原来是个块头高大的少女。
绿色地毯上没有半点灰尘或突起,但安东尼神父还是像清理桌上积水般用双手扫过抚平。两人在他脚边跪了下来,紧闭双眼,两手抵着下巴,好似两只小松鼠。
“你门没关。”一个女生的声音回答。
安东尼神父摘下帽子,说:“主啊,请看顾这对年轻的爱侣,悉心滋润两人的爱,护佑他们平安。”语毕,店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店外,一只狗儿经过,在街灯旁抬起了腿。
“这里打烊了。”他说。
“就这样?”女孩问。
店外,有人试图发动汽车,一遍又一遍转动钥匙。轰隆、轰隆、轰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的。等他再次朝窗户望去时,却差点吓得失声惊叫: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一个块头大,一个块头小。他还来不及抓起电话打给弗兰克,两人就已推开店门。
“我已经很久没做这种事,生疏了。”
楼上太冷了。他坐在柜台边,看着满是污渍的窗户,试着闭上双眼。“主啊,给我个征兆吧。”他说,“再小都没关系,我不介意,只要让我知道该是时候放手了。”他留在原地,动也不动,静静等待。
小情侣花了点时间才起身。男孩坚持要扶女孩站起,但女孩比他预期中的还要有分量,他反而差点失去平衡。女孩羞红了脸,只得自顾自地梳理起围巾上的流苏,然后向神父致谢。
他凝视这家已经营二十年之久的店铺,却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陌生人。地毯薄到你可以直接看见底下的地板。他已经好几周连个书签都没卖出去,更不用说雕像。晚上还得戴着帽子和耳罩睡觉,好保持温暖。每天几乎就靠喝白开水、吃烤马铃薯过活。如今,有家建设公司愿意提供一笔数额不小的钱收购他的店面和住处。他想起自己许久前抛下的那份感情,以及之后用来填补那空洞的酒精,直到弗兰克出现,替他找到了爵士乐。背弃弗兰克就像弃亲生孩子不顾,他会像想念空气一样想念他,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继续了,尤其现在还发生了涂鸦这件事。
安东尼神父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走过联合街,感到一股熟悉的暖意在体内蔓延,仿佛足足将他拔高了十二英尺。他想起自己多年前爱过的那名女子,想起她的头最后一次枕在他肩上。这么做是对的。我离开是正确的。真爱是一段艰苦的旅程,路上充满许多困难与荆棘。有时候,终点并不如你所愿,但那并非徒劳,能在一个明艳的夏日握过她的手,总胜过什么也没有。
安东尼神父在他店里再次读起堡垒建设的来信。“我们想借此机会,再次表达敝公司收购您名下产权之意,并向您介绍即将于码头区施工兴建的公寓新屋。此外,敝公司还提供寿险服务,利率保证极具竞争力。若您方便,请接受我们诚挚的邀请,及早与我们的顾问联系商谈。”
他抬头仰望城市的天空,夜幕尚未真正降临,夕阳澄黄,还不见星星出现。他笑了起来:“谢谢你捎来了这个信息,谢谢。”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相爱的男女。她已有家室,而他是一名神父。故事结束。
他撕掉堡垒建设的来信,关上电灯,戴上帽子,爬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