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这样认为。”瑠歌涨红了脸直摇头，“为什么就下定论说一定会失败呢？你们就打算在这个地方混日子？你们真的对这种无聊的人生感到满足吗？”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只靠做音乐生活下去啊。靠做音乐混饭吃，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事情。”水原就像哄孩子似的悠悠地说道，“能成功的只有少数人，普通人是做不到的。瑠歌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瑠歌你才应该不要给别人下定论。人生是否无聊取决于个人，不需要别人来评头论足。”
“我们也是认真的啊！”水原反驳道。即使水原不说，步美和小萌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你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们迄今为止付出的努力算什么？只不过是学生时代的游戏？我可是认真的，认真地在做音乐！”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步美不知如何是好。
别找什么工作了，大家一起去东京吧。瑠歌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步美她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语气也越来越强硬。
水原冷冷地说道：“瑠歌你这么想去东京的话就一个人去好了。”
就职说明会那天，瑠歌和水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瑠歌神情痛苦地说：“一个人去有什么意义呢？乐队是我们四个人的啊。”
步美和小萌吃惊地互看了一眼。接着，她俩也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口大喊。
步美强忍住了心中涌起的痛意，水原和小萌也不发一言。
“啊，我还想再喊一句。”水原两手一拍，身子探出扶手外，“瑠歌你这个笨蛋！”
“你不要把我们也牵扯进去。”一阵沉默过后，水原回嘴的声音已不似先前那么咄咄逼人。
“才不是，你们别随便转换话题啊。”
“牵扯？”瑠歌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将视线转移到步美和小萌身上。“你们跟我一起去东京吧？”
“哇，好羡慕呀！”
步美知道她应该回答瑠歌，可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小萌却抢先说道：“对不起，瑠歌。我想留在这里。”
“好啦好啦。对了，小步，你要许什么愿啊？快点和他结婚？”
练习室里一片沉寂。
步美也学着小萌刚刚的语气说道：“‘别那么较真’，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嘛！”
瑠歌睁大了眼睛，紧咬着嘴唇，依次看了三人一眼后，飞奔出了练习室。
“你声音太响了吧！还有，你许的那是什么愿啊？！”小萌大笑道。
之后，四个女孩和好了，也进行了好几次演出。就像调音也会调出不和谐的声音一样，她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忘却。但是用心倾听就会发现，四个人弹奏的和音已不再像以前那么和谐了。
“那我也来试试。”水原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希望我能遇见喜欢的人——”
水原决定回去帮忙家里的生意，步美和小萌买了面试时穿的西装，互相邀约着去参加企业的招聘会。
“别那么较真，开心就好啦！你们也大声喊出来啊，心情会很舒畅的。”
小萌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每次在简历上写学生时代组过乐队，我就会很讨厌我自己。”
“是啊，一般对着群山才会喊‘喂’吧。”
步美也有同感。“但是也没办法，除了组乐队以外，没什么可写的啊。”
“小萌你喊错了吧。”
小萌无力地笑笑。
“喂——”小萌没有扶着扶手，而是用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大喊。湛蓝的晴空中悠闲地飞过几只海鸥，潮水的气味充斥鼻间。
“毕业”这个词和“东京”“出道”一样，是她们四个之间绝口不提的禁忌词语。直到水原问，过完年后去哪里毕业旅行。瑠歌说她不去了，这令剩下的三个人十分惊讶。
三个女孩靠在甲板边沿的扶手上并排站着，放眼鸟瞰，街景在眼前铺开。房子像拼布工艺品似的连成一片，“缝制”于其间的道路上像豆粒般大小的车辆来来往往。波光粼粼的网格是运河，前方的大海更是闪现着令人目眩的光彩。
下山后走回港口的路上，三个女孩经过了运河。细长的石子小路沿着运河向前延伸。
小山丘的顶部是一个小小的广场。长椅和甲板上都空无一人。
“那边是什么啊？”小萌停下脚步，指着数米开外的一家店问道。店铺的橱窗里陈列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是大海！”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萌飞奔过去。步美和水原在后面追赶。
“去看看吧。”水原率先迈步向前走去。在瞭望台上大喊过后，水原说心情十分舒畅。她看起来确实比早上精神多了。步美觉得自己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三个女孩在小山丘上越爬越高，原本平缓的坡道也变得陡峻起来。她们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爬上了突然变陡的石阶，眼前的景色忽地开阔了。
“欢迎光临。”她们三个一进门，一个身穿黑色围裙，身材纤细高挑的男性店员就迎了出来。
步美她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朝店员点了点头，走近墙边的架子看了起来。
“工作之余？”瑠歌打断了她们。她的表情看上去不是愤怒，而是透出悲伤，“明明说好了四个人一起努力的。”
“数量好多啊。”水原不禁感叹道。分成了好多层的架子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全都摆放着八音盒。
水原和小萌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着。
“用了各色各样的曲子啊。”小萌说着从透明的箱体上把手缩了回来。步美伸手去拿她面前的八音盒——箱体侧面贴着写有曲名和歌手名的小标签。粗略看了一下，就有流行、演歌、古典等多种曲风。外国乐曲和日本的乐曲混合着放在一起。
“当然，也许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聚在一起，但工作之余还是可以一起练习的。”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的歌曲啊。每每去CD店或是上在线音乐网站，步美都会心生感叹。用来制作八音盒的乐曲，更是它们之中最出色的那部分吧。
“就算工作了也能继续组乐队啊。”
步美拿起眼前的八音盒来试听。音乐主要用了曲子的副歌部分，虽然可用的音阶和音符数都有所限制，但这个编曲非常不错。
“乐队怎么办？”瑠歌低声问道。
“重新编成了这种风格啊。”
在选曲会前，正好学校的教务科举行了就职说明会。步美和小萌想找离家近一点的工作地点。虽然当时水原还在犹豫要不要继承家业，但她也去参加了说明会。
“没想到看似凑不到一块儿去的演歌和八音盒竟然意外地合拍呢。”
步美她们隐隐觉得情况不妙，都垂下了眼帘。
水原拿起一张放在架子角落里的宣传单。“曲目可以从现成的八音盒里挑选，也可以用喜欢的曲子定制。”
“这是什么？”瑠歌看着桌上摊开的册子，皱起了眉头。
“喜欢的曲子……”步美和小萌互看了一眼。
瑠歌姗姗来迟的时候，她们三个正在讨论的不是关于选曲的话题。
水原接着读道：“无论是作为承载自己和家人回忆的物品，还是作为馈赠他人的礼物，八音盒都十分合适。来定制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只属于你的八音盒吧。”
那天，她们四个为了下个月的迎新演出照例开选曲会。步美和水原、小萌一起在社团的练习室等瑠歌。
小萌像急于被老师选中的小学生那样，高高地举起了手。“我想做一个！”
瑠歌脑海中描绘的未来和步美她们三个人的太不一样了。逐渐明白了这一点的步美开始避免思考关于未来的问题。直到一年前的春天……
就像听见了学生的正确回答似的，水原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个人合租一栋小房子，想去参加某个音乐节目，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这些对除了瑠歌以外的三个女孩子来说，只是一种假设的生活而已。这就跟水原想要一把几百万日元的吉布森吉他、小萌嚷嚷着要和她迷了近十年的朋克乐队的鼓手结婚一样。不是她们没有追求，而是这些事情几乎不可能实现，她们也不过信口闲聊罢了。
她们赶紧去咨询店员，店员把她们带到了里面的桌边。步美三人并排坐下，店员站在桌子对面，弯着腰说道：“首先请挑选八音盒的种类和外箱。”
如果，这样的好运能降临到她们头上的话。
最便宜的八音盒也能发出十六种音，所以她们选了这款。店员说如有需要，他可以帮她们编曲，还拿出外箱的样品给她们看。三个女孩商量后，决定选那款看上去像积木似的有多种颜色可供选择的木制外箱。
步美她们三个也不是非要留在家乡不可，只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罢了。如果真像瑠歌说的那样有机会出道，她们一定会放弃现在的一切去东京发展的。
步美选了红色的，水原选了紫色的，小萌则选了粉色的。也许上午看到的那些布包的颜色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瑠歌总是意气风发地说想早点离开这样的小地方，想去东京出道，闯出一番天地。对于瑠歌的雄心壮志，步美、小萌和水原都不置可否。
“如果客人喜欢的话，还可以点缀一些装饰。”
但是，也有厌倦了这样的地方小城，渴望去大城市闯荡的人。比如，瑠歌。
“我要加装饰！”小萌立马说道。
如果光说规模的话，步美她们家乡的小镇还更大一些。镇上有新干线经停的大车站、县政府大楼、繁华的街道，还算是个热闹的地方。郊外广阔的住宅区周边配有大型购物中心和量贩超市，生活也很便利。当地出生长大的孩子大多上了当地的学校，在当地就职、结婚、成家立业。
店员微微点头，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扁平的藤篮。“这些请随意挑选。”
步美她们几个的家乡是个群山环绕的小镇。小萌从高中时代开始就对大海充满了向往，暑假还会去县外的海滨小店打零工。而步美在这次毕业旅行前，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大海。
篮子里装着亮闪闪的小珠子、心形和花朵造型的饰片、看上去像零食赠品的塑料人偶和动物、蕾丝和蝴蝶结等各种各样材质的装饰品。大概是要把客人挑选的素材用黏着剂粘到盒盖上。
“当然有关系啦。因为大海连接了全世界嘛！”
“哇，好可爱！”
“这跟是不是港口城市没什么关系吧。”
“好令人怀念啊，小时候我还收集过这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呢。”水原眯起眼睛看着篮子里的东西。
“看上去一点都不矫揉造作，特别自然，对吧？真希望家附近也能有一家像刚才那家杂货店一样的店铺啊。难道因为这里是港口城市，所以才特别时髦吗？”
“我也是，收集起来装在曲奇饼干罐子里。”
“不像大都市那么繁华，也不像乡下那么萧条。”
“我是装在箱子里，有时候还会和朋友交换呢。”
“确实是个好地方呀，不大也不小。”
装饰盒子比想象中要花时间。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步美慌忙掩饰道。
其间没有其他客人来，店员看起来也丝毫不着急，所以她们三个就在店里待了很长时间。中途店员还给她们点了饮料，特地让对面的咖啡馆送过来。负责外送的是一个和步美她们差不多大的留着娃娃头的女孩子，她送来的热咖啡稍微带着点苦味。
“小步，怎么了？”水原问道。
步美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用星型的饰片给盖子包边。小萌右手拿着“狮子”，左手拿着“斑马”，歪着脑袋在盒子上比来比去。水原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尝试着摆花样的两人，她已经选好了几个小鸟形状的纽扣作装饰，正打算在店员给她的五线谱纸上填写音符。
步美突然回过头。
在店员给步美的八音盒贴七彩饰片时，水原心中一直流淌着《少女之梦》的曲调。
“真是悠闲啊。”水原举起纤长的双臂，伸了个懒腰，心情似乎不知不觉变得比刚才松快了。步美觉得自己也是如此，比起待在狭小的室内，倒不如在外面散步来得轻松，无需特别在意现在在一起旅行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三个人。
小萌的小型“动物园”盒盖还没有粘完，她们决定先回酒店。店员说明天上午就能做完，她们明天下午去机场前正好来店里取一下。
她们边说着“好冷，好冷”，边顺着坡道往上爬，身子也渐渐变暖和了。巴士车道的两边排列着很多民居，间或有几家超市和个人经营的小店，有不少当地人进进出出。满脸通红的小学生骑着自行车，嬉笑追逐着远去。
三个女孩沿运河边的小路走着，水原忽然悄声说道：“那个店员……”
虽说已到三月中旬，可北国的风还是如此凛冽。远处依稀可见的山坡上还残留着积雪。
“简直太帅了啊。”小萌也附和道。
吃完饭后，三个女孩往海港的反方向走去，朝着大山进发。
“诶？是吗？”步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店里的八音盒上，没怎么仔细看店员。比起眼睛、鼻子之类的，倒是他白皙的皮肤和柔顺的长发给步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说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挺不错啊。”
“比起那种美男子，我喜欢更有男子气概一点的。身高倒挺好的，要是再有点肌肉就好了。”
“去瞭望台怎么样？”小萌指着导览图说道。
“小萌你要求可真多啊。”
买机票、订酒店以及旅行的准备这些都是水原负责的。她为了让这次毕业旅行能给大家留下深刻的记忆也是操碎了心。步美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正因如此才更不应该提起那些不合时宜的话题。
“对了，那个女服务生也看上他了吧。”小萌说得煞有其事。
最先吃完盖浇饭的水原把导览图摊开来，铺在不太平稳的餐桌上。
“是吗？”
“接下来去哪儿？”
“当然了。她看店员的眼神可热切呢。”
她们三人坐在四人桌边，多出来的那个空位格外显眼。瑠歌和她们上的不是同一所大学，像这样没有瑠歌在场的三人聚会也不少见。但是谁都不提瑠歌的名字让人觉得很不自然。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啊……好了，不说这个了。”水原把话题带了回来，“那个店员写曲子了吧？”
她们还是没买动物纹样的布包。水原提议如果她们明天还找不到合适的纪念品的话就回去买布包。但是步美总觉得她们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东西。布包的花样不多不少正好有四种，这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虽然他起身了好几次，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端坐在步美她们对面。他膝上摊着一本笔记本，好像在写着什么。
步美、水原和小萌中午在港口的海鲜市场吃了海鲜盖浇饭。
“咦？他写的是曲子？”
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乐队顺利地发展着。
“大概是吧，我瞥了一眼，本子上好像是五线谱纸。”
她们的原创歌曲越来越多，但《少女之梦》对她们来说始终有着特别的意义。之后不光是学校里的演出，就连镇上的音乐厅也邀请她们去，每次演出的最后，她们都会唱这首《少女之梦》。虽然她们开不了属于自己的演唱会，但经常和其他业余乐队一起参加各种活动，渐渐地也小有名气了，不时有人跟她们搭话。
“但是那个人好像戴着助听器之类的东西吧？”小萌歪着脑袋问道。
她们的新歌很受欢迎，每当有人问这是谁的歌，四个女孩子都骄傲地说是她们的原创歌曲。新歌出人意料地大获成功后，瑠歌开始不断地写歌，水原则负责填词。步美和小萌在她们的原始作品上稍作改动，每首歌都由四个人共同完成。
“真的吗？这我倒没注意到。”
“我一开始就打算写一首关于我们的歌。”水原也补充道。
“我也没注意。”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啊？”瑠歌嫌弃道。
“这么一想，我们跟他搭话的时候，他好像反应稍微有点慢啊。我还以为他是注意力太集中的缘故呢。”
“啊，难道……”步美惊呼道，“歌里唱的‘我们’是说我们几个吗？”
“等等，搞不好不是助听器。”小萌自信地说道，“他用头发遮住了那个透明的东西吧？说不定是耳机呢？”
瑠歌满面笑容。
“是嘛。后天我们悄悄地观察一下吧。”水原陷入了沉思。
“‘一定’ ……‘绝对’…… ‘一定’ ……‘绝对’……”和着曲调反复唱了几遍以后，水原这才说道，“嗯， 用‘绝对’也挺好的。”
两天后她们再来八音盒店的时候，根本没工夫仔细观察店员。
“才没有呢。把‘一定’换成 ‘绝对’更容易唱出来。”
三个女孩都睡过了头，比预定的时间晚起了许多，慌慌张张地冲出了酒店。前一天晚上，她们想着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就聚在一起喝过了头。
“语感不太好吧。”
店员请她们试听一下，却被她们拒绝了。店员把所有人的八音盒装进一个袋子里，交给水原抱着，接着三个女孩奋力朝车站狂奔而去。去机场的快车一个小时只有一班，她们几乎是踩着发车的铃声冲进了车厢。
“要更有气势一点。‘绝对’这个词怎么样？‘我们的梦想绝对会实现’。”
“咦？”
“是吗？”水原环抱双臂思索着。
“怎么了？”
“我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是水原最初写的歌词。瑠歌提议最后一节的歌词要稍微有些不同。“‘一定’这个词显得气势有点弱啊。”
“有四个八音盒。”水原从沙色的纸袋里依次把盒子取出来。小萌一个个接过来打开。第一个是粉色的，然后是红色和紫色的，都是大家各自装饰的八音盒。
这些充满了勇气的歌词和明快的曲调、欢快的节奏相得益彰。
只有第四个与众不同。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的梦想终会实现！我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这是什么？是那个店员搞错了吗？”
冲啊！冲啊！冲啊！少女！往事无需回首！
无论是材质还是大小，这个蓝色的木箱都和其他三个不同，上面也没有任何装饰。
冲啊！冲啊！冲啊！少女！相信同伴，向前飞奔吧！
步美缓缓开口说道：“我们在那家店里提起过瑠歌的事吗？”
步美特别喜欢副歌部分。
客人虽然是三人前来，可直觉敏锐的店员却察觉到她们应该是个四人的组合，所以就把第四个八音盒赠送给了她们——这听上去也不是不可能，步美只能这样推断。
瑠歌说她不会填词，所以歌词就交给文学少女水原负责。别看水原平时经常挖苦人，但写出来的歌词却清新动人，充满了热情，这让步美她们都十分佩服。水原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直说是因为曲子写得好。她给歌曲起名叫《少女之梦》。
水原和小萌同时望向步美。步美原以为她俩会笑她突发奇想，可没想到她俩都是一脸严肃。她们三个大概都有了相同的推测。
“我太喜欢这曲子了！”小萌难得一脸严肃。
“我记得没有在那家店里提起过瑠歌啊。”
“嗯，特别好！”步美也夸赞道。
“我也觉得没有。”
瑠歌按下停止键后，水原大叫起来：“为什么道歉啊？”她扬声说着拍了一下瑠歌的背，“这曲子不错啊！”
步美也不记得说出过瑠歌的名字，她只是看着贴在木箱上的饰片，脑海中浮现出过瑠歌的脸而已。当时周围飘荡着八音盒奏出的旋律，仿佛是瑠歌创作的舒缓的、幸福的曲调在步美耳边不断回荡，这怎么能让人不联想起瑠歌呢？
“对不起。”
也许水原和小萌当时也有相同的感受吧。也就是说，那个店员读懂了——或者说是听到了——她们三人心中所想。
大家赶紧听起了样带。五分钟长的歌曲放完后，谁也没有说话。水原和小萌都呆呆地保持着沉默。步美心想自己脸上大概也是这种呆滞的表情吧。
不会吧，这不可能吧。
瑠歌没有说话，拿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怎么办，没时间把这个八音盒还回去了啊。”水原面露难色地看着眼前这个蓝色的八音盒。
“这是谁的歌啊？”
“之后再跟店里联系吧。大概是那个店员自己搞错了，应该不会对我们发火吧。”步美说道。
“这首怎么样啊？”平常瑠歌都是自信满满地拿出自己想弹的歌曲，今天却犹豫不决地征求大家的意见，这让其他三人惊讶不已。
“说得也是。我们还是先听听看吧。”小萌把粉色的八音盒放在膝盖上，转动细细的手柄，“嗯？”
大一结束后的那个假期，在社团主办招新的小型演出前，她们四个也聚在一起开了选曲会。
流淌出来的并不是那首她们熟悉的乐曲。
大一的时候，她们就是个“翻唱乐队”，只是唱一些现成的歌曲。在校园活动之类的演出登台前，她们会聚在一起商量演出曲目，四个女孩子称之为“选曲会”。
那声音连曲子都称不上。响起的是音高相同的“啵咯、啵咯、啵咯咙”的尖细声音，根本就没有旋律可言。
其实直到大三过半的时候，乐队的事都还挺顺利的。她们四个想做的音乐类型大致都差不多，彼此也很喜欢其他人的演奏。步美觉得大家性格迥然不同反而是一件好事。极其容易热情高涨的瑠歌和冷静的现实主义者水原发生冲突的时候，步美都会从中调停，再加上小萌的装傻充愣，争执很快就能被平息。
“这是怎么回事？次品吗？”小萌停下了摇动手柄的手，看了看八音盒的内部构造。她把外箱打开又合上，翻来覆去地观察，可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可即便瑠歌性格如此，偶尔也会和她们三个起争执，但是大家也一起坚持组了四年乐队，相处得也不算差吧。
“你再试试摇得慢一些。”水原建议道，可不管重试几次，结果都一样。和店里摆放的那些样品比起来，这个八音盒发出的音要低沉得多。
当初她们一共有四个人：贝斯手步美、吉他手水原、鼓手小萌，主唱是一个和她们同属轻音乐社团的女生。但是没过几个月，那个主唱就说要退出，她们不得不重新寻找主唱人选，步美就推荐了她的高中校友瑠歌。瑠歌那时候也正好刚刚退出她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组建的乐队。后来步美才知道，不是瑠歌自己要退出那个乐队，而是其他成员要求她退出的。事到如今，步美大概也能知道当初瑠歌被要求退出乐队的原因了——她实在是太较真了。在音乐方面，只要下定了一个决心，瑠歌就会寸步不让地坚持下去。
“你们的八音盒怎么样？”
刚进大学那会儿，步美她们就组建了乐队。
在小萌的催促下，水原转动起了紫色八音盒的手柄。随着手上的动作，水原听到了熟悉的曲调。
步美瞥见小萌走回架子边，拿起了那个蓝色的布包。瑠歌现在怎么样了？
“啊，这个是正常的。”
小萌特别喜欢朋克，她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圆滚滚的，说话的语调也很温和，平时比步美和水原都显得更有女孩子的魅力。可只要一拿起鼓槌，小萌就会和平时判若两人。她披散着头发激情飞扬地打着鼓的样子和平时的形象落差太大，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小萌才能俘获男人们的心吧。瑠歌经常开玩笑说，一般四人乐队里人气最高的应该是主唱才对，我们这个乐队的人气却完全集中在鼓手身上了啊。
可水原还是皱起了眉。虽说她的八音盒发出了正常的音调，可依然不是步美她们预想的那首曲子。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小萌，水原连连摇头。“小萌，你可真行啊。”
“水原，你给店员看吉他谱了吗？”
“那些都是朋友啦，不用特地给他们买特产，挺浪费的。”
“没有啊，我写的是普通的主曲调啊。”
小萌有很多粉丝，无论是大学校园活动的演出还是在镇上音乐厅的演出，都有很多男粉丝来给小萌捧场。
“那为什么……”
“送给粉丝啊。”
步美恍然大悟，立刻转起了自己那个八音盒的手柄。
“我？送给谁啊？”
红色八音盒奏出的不是主曲调，和粉色、紫色的八音盒发出的音调也不同。步美小心翼翼地转着手柄，尽可能地保持匀速转动。绵延不断的低沉音镌刻出熟悉的节奏。
“小萌你是不是要买点特产回去啊？”
“贝斯？”小萌重新拿起粉色八音盒，“这么说这是……”
“小步你又不需要什么邂逅啦！”小萌低声说完后偷偷瞥了水原一眼。
刚才听起来全无节奏的“扑哧扑哧”声，现在也变成了熟悉的节奏，敲击着鼓膜。
“我们公司估计没什么年轻男性。”步美被市里的一家为大型汽车生产商制造零部件的小公司录取了，从事事务性工作。
“把大家的八音盒合奏起来听听看吧。”水原用高昂的语调说道。
“男的是不少，可不是家人就是亲戚。你们俩要是有合适的人，可一定要介绍给我啊。”
“嗯。一、二、三、四，开始！”
“是吗？建筑公司应该有很多男的啊？”
一开始三个八音盒不能完美地合奏，她们转了几圈手柄后，慢慢地能合上各自的节拍了。毕竟她们在一起组了四年乐队啊。
“你还能跟客人套近乎啊，可不像我。”打算在自家开的小建筑公司工作的水原皱着眉说道。
“太棒了，太棒了！”
小萌大学毕业以后在市内一个购物中心的家电商场当营业员。
“完美地合上了！”
“小萌在的公司年轻人挺多的，应该能遇见合适的对象吧？”
“啊！”水原突然惊呼一声，向对面的空位伸出手去，抓住了放在座位上的蓝色八音盒。
小萌也在一边帮腔。“说真的，小步你可真幸福啊。四月开始我也要好好努力了！”
“莫非……”
“有人等你买特产回去可真好啊。”水原笑着拿手肘轻轻地捅了步美一下，她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
蓝色八音盒里流淌出的正是《少女之梦》的主旋律。
“不用急着决定吧，我们再去看看别的？”步美走到架子前展开一块麻制的手帕，边看边委婉地说道，“我要不要也买点特产呢？”
歌曲奏过一遍之后，水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挺好的呀，我们就买不同颜色的吧。”水原的爽朗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这次我们试试四个八音盒合奏吧？”
“还有粉色的和蓝色的。”小萌拿着剩下两个颜色的布包给大家看，“粉色的是兔子纹样的，蓝色的是狮子。很适合我们啊，水原用紫色的，小步用红色的，我用粉红色的，蓝色的就给……”说到这里，小萌戛然而止。
小萌小声地哼着曲调，愉快地转起了手柄。
“大小也挺合适的，还有其他颜色吗？”
右膝上放着紫色八音盒，左膝上放着蓝色八音盒的水原摇了摇头。“不行，放不稳。”
“这个花纹好可爱啊，颜色也很漂亮。”
“是嘛。”小萌遗憾地垂下眼，可不知为何突然双目又变得熠熠生辉，“两个没法一起转。”
“好像是附近的印染工坊手工制作的哟。”小萌看了看标签说道，一边把红色和紫色的布包分别递给了步美和水原。远看是波点的花纹，仔细一看是动物形状的，红色那个是羊，紫色那个是长颈鹿。
她突然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车厢。小声说了一句“没关系”后，又坐回了座位，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喂，瑠歌？”
“那个怎么样？”小萌站在里面的架子前，两手各拿着一个布艺的化妆包回过头来问道。她右手上的布包是深紫色的，左手那个是鲜红的，两个都印着波点花纹。
步美和水原愣在原地。电话那头的瑠歌估计也是如此吧。
步美她们的家乡小镇就没有这样的店。虽说也有几家和这里差不多的杂货店，但总让人感觉有些许不同，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好像又说不上来。
“你听我说。”小萌边一个劲地只顾自己说着，边把手机放在倾斜的座位上。她开了免提，所以大家都能听见瑠歌的声音。
三个女孩子走进店里逛了起来。白色的木质架子上摆着餐具、布艺品、收纳盒等，这家店的商品和店内的氛围既时尚又简洁，和刚才那家特产店完全不同。
“喂，小萌？”
“进去看看吧。”
小萌拿着粉色的八音盒伸长了双臂，然后看着步美和水原。她们俩这才明白了小萌的意图，于是也伸长了手臂，让自己的八音盒尽量靠近手机。
“这家店看起来挺不错的啊。”
“一、二、三、四。”小萌用脚打着节拍，节拍声和列车晃动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走进远离大道的小路，游客和两旁的店铺都少了很多。水原在一家整洁的小杂货店前停下了脚步。
“瑠歌，你能听见吗？”步美一边遥着手柄，一边弓着背对着手机说道。
急性子的水原匆匆忙忙朝门口走去。步美和小萌一快一慢地跟在她后面。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歌声。她们听见了和蓝色八音盒里流淌出的乐曲一模一样的旋律。
“我们去下一家店吧！”
“冲啊！冲啊！冲啊！少女！”电话那头的瑠歌歌唱着。一开始歌声还有些微弱，渐渐地气势越来越强。
几个好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有共同的喜好，只是找不到让大家都“一见钟情”的东西，可能是因为纪念品的意义非凡吧。说起来其实这趟旅行也是她们为了留作纪念而策划的，因此纪念品就更想挑选配得上这趟旅行的东西。
“相信同伴，向前飞奔吧！”
首先，要满足每个人的喜好就很难。比方说光看穿衣的风格，三个人就各有各的偏好——步美穿着九分的牛仔裤搭配红色的风衣，脚上是一双暗金色的芭蕾鞋；身材高挑，留着男孩子气短发的水原穿着一件宽松的卡其色外套和一条黑色的紧身裤，配脚上的工装靴正合适；比水原矮了将近二十厘米的小萌身上是一件小碎花的连衣裙，外罩一件软和的及膝白色毛衣。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今天早上水原提议要买旅行的纪念品，买三个一样的，一人一个，步美和小萌立刻举手赞成。但实际上选起来却十分困难。
“我们的梦想终会实现！”
小萌叹了口气，摸了摸毛绒狐狸的头。“没想到这么难选啊。”
不知不觉间步美她们三个也跟着唱了起来。
“看起来不太实用啊。”步美犹豫地说道。
同样的旋律要重复好几遍吧。五遍？还是十遍？
正在墙边的架子上挑选的水原也朝她们看过来。“毛绒玩具？太可爱了吧。那个怎么样？”她指着架子上层摆着的华丽玻璃杯说道。
水原的声音不经意地颤抖了起来。“我们的梦想终会实现的。”只有她一人唱着稍微有些出入的歌词，脸颊上淌下一行热泪，晶莹的泪珠溅落在八音盒上。
一旁的小萌问道：“这个怎么样？挺有北国风情的，不错吧？”她手上拿着一个狐狸的毛绒玩具，晃动着蓬松的狐狸尾巴。
“我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歌声略微有些颤动。
步美在店里逛了一圈后回到门口。
四个人的歌声和三个八音盒的奏鸣声融化在从车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
蓝莓果酱很美味，可是吃完了也就不剩下什么了；七色毛线织成的帽子虽好看，但是当地购物中心里也能买到差不多的。印着地名的马克杯、钥匙扣好像也不太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