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吸鼻子,明白这是事实。那个时候,他的部队正从高山上行过,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下午3点57分,拯救你的爱人为时已晚。”
“那么我会回到他的部队上山前的时刻。”我说,“劝他别走那条路。”
钟表匠打开罩在三块手表中最古老的那块上面的玻璃罩,那是块刻着“兀尔德”三字的金表。他将手表拿起,透过单片眼镜认真地端详着。
“时间旅行跟空间旅行可不一样。”钟表匠说,“你要怎么到那儿去呢?就算你真去了,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丧命呢?”
“我会去阿富汗,告诉乔希不要走那条山路进入帕基塔。”
我积蓄了满腹的怒气。
“如果……”带着类似狮身人面像的神秘表情,他问,“如果让你穿越到任意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你会做些什么?”
“你怎么这么残忍!”
钟表匠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穿过迷宫似的空玻璃柜台,站到了放着那三个钟形玻璃罩的柜台后面。
钟表匠耐着性子解释。
“当然。”我回答,“柜台上放着那三块表。”
“你问我该怎样获得一小时时间。”钟表匠说,“我又该怎么确保,如果拥有了那段时间,你不会浪费掉它?”
我疑惑地皱了皱眉。
“我以为我们在讨论赢取其中的某块手表。”我说。
“啊,你可以看到它们?”
钟表匠指了指那块牌子。
钟表匠惊讶地扬起了雪白的眉毛。
“牌子上写明你可以获得一小时时间,而不是一块手表,我也明确地告诉过你,那些手表并不出售。”
“我要怎么赢得一小时的时间?”我问。
“所以由你来裁定谁是胜者?”我问,“这不是碰运气的抽彩?”
我转身面向钟表匠。
“如果你可以看到那些表,你就已经胜出了。”钟表匠说,“她们决定对谁伸出援手。我只不过是她们的计时员而已。”
——想赢得一小时的时间吗?请征询店主——
“她们?”
我本想忽视这个无聊的抽彩,但当我走到门口时,另一张海报出现了:
“诺伦女神们。”
——想赢得一小时的时间吗?请征询店主——
钟表匠的话太过离奇,令人难以置信,但鉴于乔希的表停在了他死亡的那一刻,所以我对所谓的现实产生了一丝动摇。我绝望无助,而钟表匠给我带来了希望,让我可以拥有一小时时间,让一切回归正轨。
正准备离开时,三个钟形玻璃罩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之前完全没注意到那块贴在柜台前的白色广告板。它比第一块标牌还要大,上面用红色加粗字体写着:
“我要怎么才能让乔希不死?”
“好的。”我低声说着,拿起盒子,将它放进书包里带拉链的袋子里。
钟表匠的眼里染上一抹悲伤的色彩。
钟表匠坚定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乔希。训练有素的士兵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名退伍老兵。
“拥有这块手表,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改变结局。大多数时候,不管多努力,你都无法改变命运,尽管你可以对自己的命运施加一些小小的影响,但他人的命运你永远无法掌控。”
“在我看来,乔希奉献出生命来守卫我们的国家,这就足以付清款项。”钟表匠说,“只剩二十美元了。如果他今天在场准备买下这对戒指,那么我会给他一个折扣,因为我打算关掉这家店,安心享受家庭生活。”
“那么我要回到过去,告诉乔希不要走那条山路。”
“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说,“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来这里的路费上了。我甚至没有钱去马路对面买些热汤喝。”
“唉,你不能干涉任何与你自身有交集的事情。”钟表匠说,“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就会造成一个悖论,手表会立即将你送回现在。你也不要妄图对结局做出什么重大的改变。为了弥补这个问题你做了越多事情,就越有可能出纰漏,让事态更加糟糕。”
“我配不上这份礼物。”我险些脱口而出,但还是选择陈述另一个事实。
挫败感与不可思议让我的声音变得尖锐暴躁。
“他会想让你留着它的。”钟表匠说。
“那这么说吧,我能回到哪儿?”
我转身想要离开,但钟表匠却拉住了我。他一言不发地将黑色的戒指盒塞到了我手中——那个因为我的胆怯,因为我让他心碎,而没有被乔希取走的盒子。
“回到你的过去。”钟表匠回答,“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目的地。我所能做的就是给你这块手表一小时的使用权。”
“人们觉得时间拥有不可改变的力量,但时间的保管是一项精密且复杂的任务。齿轮通常能完美地啮合,但偶尔进了杂质,就会致使齿轮卡顿并停止。”他把手表放进信封里,回头望着我说,“一个小时后再来。我看看能不能诊断出问题所在。”
他递给我一块大大的刻着“兀尔德”三字的金怀表。我的目光被外盖上那像花环一样的北欧风格纹饰所吸引,三个小小的女人等距分布在上面,像是车轮辐条一般,一个在纺纱,另一个在编织,最后一个挥舞着一把刀。它的触感温热,仿佛刚从某人的口袋中拿出来一样,大小恰好占满我的手掌。
钟表匠压低他的单片眼镜,仔细察看坏表的内部。
“不管去了哪里,你的起点与终点都必须是这家店。注意别被过去的自己看到,也别做那些会让过去的你陷入麻烦的事情。如果你制造出悖论的话,就会迷失在时间的夹缝中,那可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
“你能修好吗?”我指着手表问,“无论它因为什么原因停下,你都能修好吗?”
我仔细打量着旋钮,想弄明白它们所对应的功能。钟表匠用修长的手指指着那些旋钮解释了起来。
我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
“这个可以控制时针与分针。”钟表匠说,“这个可以设置日期与年份。”
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乔希不来取戒指是因为在他出征的前一天,我发短信告诉他,我不想再见到他了。他只被允许离开24小时,而那24个小时他一直都在找我。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砰砰地敲着我的房门,哽咽着嘶声呼喊我的名字时,我就躲在隔壁宿舍里轻声哭泣,身边围着我的闺蜜们。
“那时区、经度和纬度呢?”我问。
“我想知道那个年轻人出了什么事。”钟表匠说,“为什么他付了款,却迟迟不来取货呢?”
“你只能在这里设置手表的时间。”钟表匠握住我的手,说,“逆转某个人之死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做到。但有些时候,只要心诚,你也许能够减轻遗憾。你可以告诉某个人你爱他。你也许可以郑重地道个别。”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然崩溃,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玻璃工作台上。直到钟表匠将一盒纸巾放到戒指盒旁,我才注意到这一点。
他的眼里噙着泪花,仿佛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如果乔希还活着,今天早晨他随军返回时我们会在洛根机场相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家人上个月悄悄飞往华盛顿接受银星勋章,然后将他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与其他英烈为伴。
我盯着表面,陷入了沉思。接着我重置了指针。嘀嗒声愈发响亮,仿佛在提醒我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我少了一秒钟来改变过去。
但他们又何必告诉我呢?毕竟我在他即将启程奔赴阿富汗的前夜与他分手,并对他说,我不可能等待一个随时会死在战场上的男人。
嘀嗒。嘀嗒。嘀嗒。
没有人告诉我乔希的死讯,告诉我他已经英勇地牺牲了。整整三周,我一直盯着坏了的手表,不明白为什么指针会突然停下。即便是这样,我仍然不愿摘下它。如果那天我没去科特市场,没有刚好撞见他妹妹在卖手工面包和豆子,我想我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我按下了中间的按钮。
乔希•帕迪拉在美国东部标准时间下午3点57分死于阿富汗。他在帕基塔省某条偏僻的山路上,作为先头侦察兵遭到了伏击,因此丧命。乔希一直都把他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后备军官训练营校园宣讲的第二天,我再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个预备役的成员了。我们交往了一年后,他就要去服役了。他向我表达了爱意,并将这只手表送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