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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曹水儿撸起衣袖,又撸起裤管,给小汪看了几处伤痕。他讲解说,弹片进入的地方,伤口较小,也较为平复,隆起的伤疤较小一点;弹片出口处,留下的伤疤可就要大得多了,红红的隆起一大块,很显眼的。

“伤着了哪里,给我看看行吗?”

小汪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挂花”伤口,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伸手轻轻抚摸了小曹的伤口。她十分同情地问:“疼吗?”

“受过,是日本鬼子迫击炮好心照顾我的。”

“弹片有的取出来了,有几块取不出。平时感觉不明显,遇有阴天下雨,伤口总是会隐隐地又痒又疼,准时得很。”

汪可逾拦住他:“不急不急,下不了雨。小曹,我们不谈这个,我问你,你是不是受过伤?”

“总共是多少处呢?”

“他们不安好心,都在耍弄你。”正在这时候,天上掉雨点了,曹水儿想借机溜走,“哎哟,要下雨了,汪参谋!我们改天再接着聊!”

“伤口有进有出,算下来共留下八个洞。”

“有几位同志告诉我,这事你不必找别人,去问曹水儿最好。”

小曹话一出口,便自知有失,应和了所谓七八个洞只能给人牵马。他连忙要改口,可又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说辞,一下子僵在那儿动弹不得。

曹水儿语气强硬了起来:“你为什么不问别人,偏来找我呢?”

汪可逾抬手连连拍着自己额头说:“我懂了!我懂了!你身上七八处伤口,只能是给人家牵马。那么,不愁没有马骑的人,指的又是什么人呢?”

汪可逾完全莫名其妙:“你干吗这样紧张?简直如临大敌,我不过是顺便问问。”

独独曹水儿赶上了,全世界再无第二个人,遭逢这样滑稽好笑又是极为尴尬、极为尖锐、极为难堪的一种局面。如果眼前有悬崖绝壁,曹水儿宁可纵身一跳,以摆脱小汪的追问。他被逼得像一只陀螺,跺着双脚原地打转转:“哎哟哎哟!这不是要我的命嘛!你毙了我,我也回答不出!”

“你先别生气,有……有……有话慢慢说。”曹水儿忽然变得结巴起来。

“小曹同志!这里会有什么鬼的重要机密,各个都在谈论,唯独到了我这里,不能以实相告呢?”

不过是嘴皮子上来得痛快,对于这位女八路,他从没有过一个多余的小动作。曹水儿最害怕的是,汪可逾会误认为“七八个洞”的传言是他编造出来的,随时会找他算账。果不其然,现在人家打上门来了。这倒也好,对方不主动问及,你还真的很难有机会一五一十把话给她讲清楚呢!

曹水儿已经再无退路,他端正一下军帽,郑重宣告:“汪参谋!那还能是谁,当然指的就是你了!”

阴阳怪气的这种话,像是特为骑兵通信员曹水儿打抱不平的,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曹水儿本人不仅从无任何怨气,私下里常嬉皮笑脸地打趣说:“给文化教员牵马坠镫,我巴不得的。最好我和‘滩枣’对调一下,‘滩枣’牵着我,文化教员骑在我的背上。”

“你胡扯!我至今还没有捞着参加战斗,没有挂过一次花,所以我一直深感遗憾,自己身上连一个洞也没留下。”

曹水儿脸色唰地变了,他慌恐已极,下意识地脚后跟一磕立正站好,准备接受一顿臭骂。

汪可逾说着,忽地醒悟了过来。跟着就是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倒无法控制。意识到一个女同志这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太过分了,她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口。大雨要来了,她连忙跑回自己的住处,留下一串串笑声。

汪可逾找到骑兵通信员曹水儿,劈头就问他:“我听人在讲,身上七八个洞,只能给人家牵马,身上只一个洞,倒是不愁没有马骑。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