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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筷子粗的一根铁丝,穿透了解放军战士刘春壶的锁骨,牵着他走在游街队伍最前头。还强迫他不停地敲响一面铜锣,不敲就用锥子在他身上乱扎,扎一个洞,便有一股鲜血冒出来。背后有人举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死刑犯共党区政府工作队员刘春壶”。

“这个八路小崽子,你等着瞧!”

这一行人穿过八里畈街市,跟随围观者人数有限,并未造成他们所希望的那种轰动效应。红四方面军反“围剿”失败,撤离鄂豫皖苏区,便不断有留下来的被俘人员、农民协会主席、苏维埃政府委员、红军家属等等,被牵着游街。红军内部开展“肃反”运动,三天两头押解着“改组派”“AB团”去处决。同样的场面见得太多太多,人们内心留下的阴沉压抑太深太深了。

如果他只是叫骂什么狗地主、什么反革命、什么流氓地痞,也就罢了。从鄂豫皖苏区时期至今,听这样的叫骂声,耳朵磨出了老茧,毫不在乎了。刘春壶花样翻新地直接咒骂他们的祖宗八代。中国人深受封建礼教的浸染,自家祖坟被人作践,那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当地老乡们,无论倾向于哪一边的,都不再把杀人砍头当作赶街看热闹的事了。

咚的一枪托子,朝着少年太阳穴砸过来,顿时一脸的鲜血,下巴歪向一边去了。他用足了力气,连血带牙齿,噗的一口啐在小队长脸上。几条大汉扑向前来,拳打脚踢,刘春壶口中不停地在叫骂。

八里畈民团不止一两次活埋过“犯人”,多是采取“倒栽垂杨柳”方式,头朝下把人顺下坑去。那土坑是罪犯亲手为自己挖好的,行刑的人只需最后动一下手,用铁锹填填土,就全齐了。这次,民团头头决定换一个新花样,要刘春壶站在坑里,土埋到齐脖梗以下,留一颗人头露出地面,倒要看看,他还能臭骂到几时!

刘春壶想起了,这家伙昨晚混杂在八里畈村民中,装样子在招待工作团的同志,听到过有人喊他“小尿壶”。他沉着地回答说:“‘小尿壶’是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随便喊的吗?喊我‘小尿壶’爷爷好了!”

通常土埋至胸脯,人的呼吸就非常困难了。小春壶面部开始变形,五官也扭曲变形了。唯有在如此极端情况下,才得以看见一切语言都不足以如实描摹的这一张狰狞恐怖的人类面孔。也唯有在如此极端情况下,人的喉咙才有可能发出原本不属于人类所有的这样一种狂笑声。

引发众人哄笑不止,以手势比画出尿壶气味很够难闻的样子。

民团乡保队那些人躲躲闪闪,不敢多看一眼。他们魂飞魄散再也受不了啦!他们屙裤子了!他们完全崩溃啦!一个个夺路而逃。

战斗结束,敌人将八里畈新任区长的尸体拉开,意外发现,他用自己身体掩护下来一个孩子,身上遍是血迹,一点也不曾伤着。唯一得以活命下来的这一名解放军“俘虏”,被民团乡保队围在中央,取笑他逗弄他侮辱他。一个小队长审问说:“八路小崽子!据实报上你的姓名来!你不张口我也知道,你叫‘小尿壶’,是不是?”

“八路小崽子”的狂笑声,许久许久还在山谷间回响……

工作队员刘春壶被俘。不满十三岁,挺进大别山年龄最小的一名野战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