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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让来访者大失所望,老人们对当年战斗中许多生动感人的细节记忆模糊,掏不出他们几句话了。而尚未成年的一个北平女学生,以她不太娴熟的技艺弹奏的几支古琴曲,老人们却至今难以忘怀,连种种细节都能讲得出来。那位汪姑娘怎样席地而坐,怎样将古琴架在双腿上,又怎样缓缓抬起右腕,以右手中指尖弹拨出一个空弦音。

多年以后,军事科学院一个战史编写小组重访太行山根据地。抗战初期许多著名战例,便发生在这一带。日军发起空前规模的一九四二年五月“大扫荡”,此地也正是遭受祸害的中心地区。当地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全都作为亲历者接受了采访。

那天独立第九旅举办的军民同乐晚会,远远超出了娱乐的含义,令战史编写组各位将校难以置信。

全场观众在黑暗中悄没声儿地耐心等候着点亮汽灯,谁都不愿意破坏了良好的现场秩序。

其实,那个夜晚军情正是十万火急。日军已经完成隐蔽合围部署,并组成了“挺进杀入支队”,企图对太行区领导机关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向心奔袭。我军则采取“敌进我进”战术,适时向日军后方交通线和据点发起猛烈攻击,迫敌回援,变被动为主动。敌我双方作战指挥的电报讯号往返交错,在茫茫夜空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汪姑娘的古琴曲,悠悠然穿过那张炽热的电讯网,随疾风流云远远传向四方。

母亲呵斥女儿说:“你不嚷嚷谁知道?看戏!看戏!”

齐竞接到指挥部AAAA加急电报,来不及先向汪姑娘打一声招呼,让她终止演奏,而是直接向全场宣布:“全体起立!出发!”

小闺女压低了声音“大”叫:“娘呀娘呀!有人摸我!”

转眼之间,台上已经空空如也,幕布一收,再看不出这里有过什么舞台的痕迹。“一号”和他的两名警卫员已经上马了,团民运科(民众运动科)科长跑来报告,说那个北平女学生向他报名参军,非跟着部队走不可。

半大不小的娃娃和女孩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树杈上,相当于高级剧院的包厢。有那种不三不四的人,等着汽灯灭了,扬起手在女孩臀部美美地摸了一把。

齐竞一听就急了:“你有脑子没有?她拿着边区政府的介绍信,要去太行二中读书,你半路把人给拐跑了,怎么交代?”远远看见,小汪正深一脚浅一脚向这边跑来,他用指头戳着民运科科长的鼻子尖喝令:“甩掉她!听清楚了,甩掉她!”

台下群众并无怨言,这样倒好,一些年轻母亲出来看节目,怕婴儿受凉,留在家里,由老奶奶看着。母亲恰可借用修理汽灯的间隙,跑回家喂几口奶,然后又一边掩着怀,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老农们也借这工夫,回家给牲口添两把草料,搅拌几下,什么事也没耽误。

齐竞一抖缰绳飞奔而去,两名警卫员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中。

汽灯修好了,古琴演奏接着往下来。汪可逾的一曲《平沙落雁》没有弹完,汽灯又灭了,又要放下来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