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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汪可逾异乎寻常地激动,全无血色的面孔竟有些泛红。她久久不语,让自己过度的兴奋冷却下来,而后才开口说:“曹水儿!我怎么感觉,‘滩枣’像是听见我弹《关山月》,才来到这个溶洞口的。”

“汪参谋,你别故意气我了!生生死死,一起相处多少年,怎么能弄错了,连后臀上的火印‘9’号,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骑兵通信员十分懊恼,又颇为伤感,“相距那么近,它就站在溶洞口,安安静静的,发现是我,掉头就跑。任凭我死命追赶,不住地打口哨,头都不回一下。”

这个话是从哪里说起?太不着边了,曹水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没完没了地在发笑。

从汪可逾问话明显听得出,她内心深望对方给予肯定的答复,又生怕他尚有些犹豫未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必须得到百分之百的确认。

“别那么傻笑!你该还记得,那一次‘滩枣’听到这首曲子,大老远跑来,咣啷一下把我的窗户都撞开了。”

“你该没有弄错吧,难道真的会是它吗?”

“我的汪大参谋!那时候它是真真儿地听到了你的琴声,现在七根弦一根也没了,它能听到个鬼呀!”

很快,曹水儿回来了,一屁股坐在那里,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那么我问你,进这个溶洞两个月了,总也没发现‘滩枣’来过。前面我弹了十多支曲子,老长时间,也没有见它来。刚刚在弹《关山月》,你就听到了它的叫声,你怎么理解?”

汪可逾弹毕《关山月》,遵照传统,将双手轻轻按住琴弦,稍待一时,作为一曲结束。虽说琴面上光秃秃的,没有琴弦了。

不能否认,女文化教员这个话倒是蛮在理的,可是曹水儿完全听不进去。为了不使汪参谋太过失望,他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连连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汪可逾超乎一切声响概念的这种奇特的想法。

忽然,曹水儿听到远方传来马的嘶鸣声。集中注意力倾听,哎哟!是“滩枣”,没错!他匆忙地对汪参谋喊了一声:“滩枣!”遂抄起手电筒,撒腿向溶洞外跑去。

汪可逾完全沉静了下来,对曹水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古人写《琴赋》,开篇就讲,万物有盛衰,唯音声无变化。可不是吗,你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你听觉里保留下来的,永远就是原先那样一种音质,无法增添或是减去一点什么,也永远不会消失。那么,我们的先人制作出的第一张古琴,弹奏出的第一个空弦音,毫无疑问,应该还存在着的。如果能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领略一下旷世以来第一个原生的古琴单音,我死而无怨!很遗憾,现代人的听觉依然处于休眠期,哪听得到。我想,或许在一种什么情况下,我们的听觉有望被唤醒。”

一曲终了,转入下一曲。注意到小汪使用了一种特有的指法——蛇形鹤步,曹水儿知道,正在弹奏《关山月》,这是他最熟悉最喜欢听的一支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