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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来,这个架子,一起来,举高,波费里奥!”潘达雷昂·潘托哈喘了一口气,看到好事者又来了,耸了耸肩,“我跟你们解释过了,秋秋蓓,我组织服务队是奉上级的命令。要是做生意,我可不感兴趣。再说我需要有上级指导,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干,天就会塌下来。”

“我们会发财的,潘托哈先生!您可别失掉这个大好机会,”秋秋蓓拖着扫帚、掸子、衣架和木桶,“留下来吧,您还是我们的头儿,而您上面就没有头儿了。我们绝对服从。您给我们定佣金、定工资。您说怎样就怎样。”

“他那圣徒般的声音安慰着我们这些为他哭泣的人:不要哭吧,兄弟们!不要哭吧,兄弟们!”千面鬼擦了擦泪水,他看不清被莫妮卡和佩内洛普搂着的贝秋佳了,吻了吻地板,“我正好在那里。我全看见了,还喝了他一滴血。我在山区走了几小时,可是一喝了他的血,马上就不累了。我再也不跟男人或女人睡觉了!啊,我又听见他在向我召唤。他叫我上去,说我就是他的祭品!”

“这些凳子也搬上去,波费里奥!”潘托哈先生看了看卫生所里没留下任何东西,扯下药箱上的红十字,“不,秋毕托,我对你们说过不行。除非陆军不要我,或我死了,否则我是不会离开陆军的。这些图画也拿走。”

“运气来了可不要躲,先生!”波费里奥看到好事者又凑了过来,就操起棍子,只听潘托哈说:别管他们,反正现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不仅把劳军女郎介绍给士兵,也介绍给老百姓,这一定能赚大钱!”

“您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潘托哈先生?”秋毕托把卫生纸、绷带、酒精瓶、红汞水、药棉收起来,“离开陆军吧,他们为您的努力支付的报酬太低了,留下来跟我们干吧!”

“我们可以先买几艘小船、几条舢板,一有条件就买一架飞机,潘托哈先生,”秋毕托学着汽笛的鸣叫声、飞机的嗡嗡声,吹着《腊斯帕》,又是走步,又是敬礼,“您用不着投资,姑娘们拿出自己的积蓄,用这些钱开个头绰绰有余。”

“那些柜橱呢,辛弗罗索?”潘托哈先生脱下工装裤丢在火堆里,用煤油擦着手上、臂上的油漆,“还有卫生所的屏风呢?快,把东西都给我搬到卡车上去,快,小伙子们,加把劲!”

“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典当,可以向银行贷款,”秋秋蓓解下围裙,扯下头巾,鬈发都竖了起来,“姑娘们都同意了。我不会跟您计较,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留下来吧,帮我们一把,别这么固执。”

“您在这方面真是个天才,”波费里奥拿起瓶子,嘴对嘴地喝了一口酒,打了一个嗝,吐了一口唾沫,“姑娘们都这么说:我心里只有弗朗西斯科兄弟,除了潘托哈先生。”

“有了我们亲爱的上尉和他那聪明的头脑,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帝国!”波费里奥在河中洗手、洗脸、洗脚,“快,决定吧。”

“到处都有嫉妒鬼,”秋秋蓓拿出巧克力分给大家,看到辛弗罗索和帕洛米诺还在往火堆中丢纸片,“看到我们事业兴旺,他们就眼红。您出的主意真使我们取得不少进展。”

“早就决定了,我不干。”潘达雷昂·潘托哈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房间,把没用的东西堆在门后角落里,“走吧,别愁眉苦脸的。你们有兴趣就自己干,祝你们一切顺利,这是最衷心的祝愿。我还是去干我的老本行。”

“他自己选了一棵树,”丽达合起双手,闭上眼睛,喝了一口药汁,捶着胸,“他说:把树砍倒,做一个这么大的十字架。他亲自在河边选了一块很美丽的地方,对众人说:把十字架竖起来,就在这儿吧,你们就在这儿把我送上天吧!”

“我很有信心,我想会顺利的,潘托哈先生。”秋秋蓓从胸前掏出一块金牌,吻了一下,“我向殉教童子许了愿,请他帮助我们。不过肯定不能像您当我们的头儿时那样。”

“坏人死不绝!”秋毕托看见波费里奥额上的青筋直蹦,潘托哈先生也是满头大汗,“谁也搞不清楚这种事,我们还会有敌人!我们就是众人的幸福!士兵们看到我们就高兴,每次我到营地去都感到自己像圣诞老人。”

“听说他一声没叫,也没落泪,一点也不疼,什么感觉都没有,”依丽斯把刚生出的孩子带到方舟教堂请使徒洗礼,看着婴儿舔教父滴出的血,“还对钉他的人说:使劲,兄弟们!别怕,兄弟们!你们在为我做好事,兄弟们!”

“有一部分道理,”潘达雷昂·潘托哈在箱子上绕着绳子,结了个扣,系紧,“不过,这一切早晚得结束,我们在陆军里有着很强大的敌人。我看你把绷带取下来了,秋毕托,胳臂可以动了?”

“我们必须按这个计划干,小妈妈,”秋毕托把一块石子抛上锌板房顶,看见一只兀鹰扇动着翅膀飞走了,“不然我们还有什么呢?难道回纳奈再开妓院?那我们就完了,现在谁也竞争不过莫基托斯,他比我们强多了。”

“都怪那个特奥费洛·莫雷和他的同伙,要不是他们,就不会有人找我们麻烦了。”波费里奥想把箱子关上,但关不上,让秋毕托坐上去才把箱子扣按上,“他妈的,是他们把我们毁了,对吧,潘托哈先生?”

“到纳奈开妓院,那还不是老样子!”秋秋蓓敲着木头表示反对,在胸前画着十字,“这不等于又回到泥坑里去干那烦人、赔钱的买卖?干弯了腰,让密探吸血?我死也不这么干了,秋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秋秋蓓,有什么法子?”潘托哈先生卸下百叶窗,卷起席子,数着卡车上的盒子、箱子,轰走围在后勤中心大门处的好事者,“秋毕托,过来,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搬动档案柜?”

“我们同现代人一样,习惯了规模化的工作,”秋毕托向天空、城市和森林张开双臂,“在阳光照耀下昂首阔步。对我来说,这儿最有意思的是我感到在为别人做好事,像是在施舍、安慰不幸的人,在治疗病人。”

“我跟您说,潘托哈先生,我以后再不会踏上这块地方了,否则我非落泪不可……”秋秋蓓把灌注器、尿盂、毛巾、睡衣、鞋子、短裤塞进一只箱子,“真蠢,简直叫人不能相信,在我们最兴隆的时候把它关掉了。我们那计划多美啊。”

“他唯一的要求是:快点,钉呀、钉呀,不要让当兵的赶上,我要在他们到达之前升天。”佩内洛普在7月28日广场遇到了一位顾客,把他带到列克纳旅馆,事后要了二百索尔就把他打发出来了,“他对那些哭号的姐妹说:你们应该高兴,我在天上也是和你们在一起的,姐妹们!”

“谢谢你,波费里奥,这我知道,”潘托哈先生提起一只桶,用刷子蘸上白灰,把墙上的标语、谚语、格言涂掉,“喂,小心楼梯!对,步子要一致。我对这一切习惯了,对你们也习惯了。”

“姑娘们总是说,”秋秋蓓打开车门上了卡车,坐下来,“他使我们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为自己的职业感到自豪。”

“我跟您说一件事,潘托哈先生,”波费里奥弯下腰,叫声一、二,用力,抬起来,“您知道,我在这儿工作是高兴的。我从来没有跟一个头儿干满过一个月,可我跟您干了多长时间?三年整!事情要是能由我决定,我愿意跟您干一辈子!”

“当您宣布您要离去的时候,她们都伤心死了,”波费里奥穿上衬衣,坐在方向盘前,点了火,“但愿在新的生意中,她们还保持这种乐观精神。这是最主要的,对吧?”

“不对,不是当兵的干的,是兄弟们自己干的,”贝露迪塔哭着,搂过依丽斯,抓起皮秋莎的手,看着桑德拉,“是那些去救他的人干的,是他求他们干的、命令他们干的:不能让军队再把我抓回去,钉死我吧,钉死我吧!”

“女郎们呢?都走了?”潘达雷昂·潘托哈关上码头的门,上了闩,向后勤中心看了最后一眼,“我想拥抱她们一下,谢谢她们的合作。”

“我们要逆来顺受,”潘达雷昂·潘托哈拔下电灯插头,捆好书,拆掉书架,扛起一块黑板,“生活就是这样。加紧干吧,帮我把这东西拿出去,把没用的东西丢掉。我得把这间仓库还给军需科。来,你们把写字台抬出来。”

“到莫里商店给您买礼物去了。”秋秋蓓低声说道,指了指伊基托斯方向,笑了笑,又伤心起来,“她们定做了一只银手镯,上面用黄金镶着您的名字,潘托哈先生。您可别说出是我告诉您的,就装作不知道。她们想给您来个出其不意,到了机场再送给您。”

“您想象不出,我也很痛心,潘托哈先生,”波费里奥扛起一张椅子、一叠吊床、一卷纸,“我同这一切都混熟了,就像在自己家里。我发誓。”

“见鬼,这是干什么!”潘达雷昂·潘托哈转动钥匙,锁上大门,上了卡车,“她们这么做是想让我伤心一辈子。辛弗罗索、帕洛米诺,快出来,要不我把你们关在里面了。我们走吧。再见,潘达乐园!再见,依达雅河!开车,波费里奥!”

“几小时的工作,几秒钟的工夫就毁了,”秋毕托在屏风、箱子、盒子中间走来走去,指着空地上的火焰、浓烟,“您熬了多少夜才制作出那些表格、卡片……”

“听说他死的那一刻,天昏地暗。那时才四点钟,一片漆黑,接着就是一场倾盆大雨,闪电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雷声震得人耳朵发聋。”柯卡在茅茅酒吧招待顾客,到伐木工人帐篷去拉客,最后爱上了一个磨刀匠。“山里的动物吼叫起来,鱼儿钻出水面,给升天的弗朗西斯科兄弟送行。”

“没有,潘托哈先生,我答应过你不再哭了。”秋秋蓓蒙着花头巾、系着围裙,正在打包、叠被单,把枕头垛在一只箱子里,“忍住不哭,可真不好受……”

“行李我都整理好了,孩子,”雷奥诺尔太太躲开大包小包和乱七八糟的床,不停地走动,开了一张清单,退了房子,“我只把你的睡衣、刮脸刀和牙刷留在外面了。”

“也撕掉,”潘托哈上尉切断电源,拔下转播器装进包里,交给波费里奥,“不,最好把这堆垃圾拿到空地上烧掉,快点,加油,加油!你怎么了,秋秋蓓,又哭了?”

“好的,妈妈,”潘达把行李送到福赛特航空公司办公室办理托运,“你同波恰通上电话了吗?”

“取下来了,上尉,”帕洛米诺·里奥阿尔托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扛起一只装得满满的箱子,小跑步走过来,原地跑步,“这些卡片、小本子、文件夹怎么处理?”

“费了好大劲才接通了电话,”雷奥诺尔太太打电报给旅馆预订家庭房,“听得很不清楚,不过倒是个好消息:她明天就带格拉迪西塔去利马,让我们看看。”

“啊,上帝呀,你们都跪下来,哭吧,画十字吧!”桑德拉晃着头发,双臂作十字架状,“他死了,他被杀害了,你们不知道吗?这是真的、真的,听说弗朗西斯科兄弟在印第安纳郊外给钉在十字架上了!唉……”

“我去利马是为了让潘达抱抱宝宝。但是我提醒您,对您儿子最近这次肮脏的行为,我是永远不会原谅的,雷奥诺尔太太!”波恰听收音机、看杂志、听流言蜚语,走在街上感到有人朝自己指指点点、感到自己成了奇柯拉约人议论的话题,“这儿的报纸还在议论公墓那件事呢。您知道人们管他叫什么?老鸨。对、对,老鸨。我不会跟他言归于好的,太太。不会,永远不会!”

“拿下来,大地图不要弄坏,”潘托哈上尉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叠纸,翻了翻,一面撕成碎片丢在地上,一面命令着,“得还给地图室呢。帕洛米诺,挂图和表格都取下来了吗?”

“我太高兴了。我真想看看小宝宝!”潘达跑遍利马大街的店铺,买了玩具、娃娃、围嘴、一套带有蓝色裤带的纱布童装,“一年了,一定变样子了,对吗,妈妈?”

“请问,上尉,”辛弗罗索·凯瓜斯挥舞着锤子、扳手跑上指挥所,立正,工裤上满是灰尘,“把大地图和带箭头的地图都拿下来吗?”

“她说格拉迪西塔又壮又胖,结实极了。我听见孩子在电话旁玩耍。啊,我漂亮的小孙女啊!”雷奥诺尔太太到莫罗纳湖畔的方舟教堂去向兄弟们告别,买了殉教童子纪念章、圣依格娜霞画像和弗朗西斯科兄弟十字架,“波恰知道你被调离伊基托斯后很高兴,潘达。”

“那就随您的便吧。”斯卡维诺迅速向他伸出手,给他打开门,看着他离去,“在出门以前,请您抹掉鼻涕、擦干眼泪。妈的,说来谁也不会相信,我看到一位陆军上尉竟为了关掉一间妓院哭哭啼啼。您可以走了,潘托哈。”

“啊,是吗?那当然。”潘达走进洛雷托花店,挑了一束兰花带去公墓,放在巴西女郎墓碑前,“但她肯定不会像你这么高兴。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你简直年轻了二十岁,就差跑到街上又唱又跳了。”

“绝对不,将军,我绝对不主动离开陆军!”潘托哈上尉的声音还未恢复正常,还没抬起头,脸色还在发白,他感到耻辱,“我有一次曾对您说过,陆军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你却似乎不很高兴,”雷奥诺尔太太抄写亚马孙地方菜的菜谱,购买用种子、鱼鳞、兽牙做的项链和用禽类羽毛做的花以及用五颜六色的线做的弓箭,“这我就不明白了,丢掉这个肮脏的工作,重新做一名真正的军人,你看来反倒很痛苦。”

“依达雅河畔的办公室今天就要关闭,中午以前就要把钥匙还给军需科。”斯卡维诺将军做了个手势,表示接见完毕。他看到潘托哈上尉站着不动。“您乘明天福赛特公司的飞机回利马,柯亚索斯和维多利亚下午六时在部里等您,听您的英雄事迹。”

“正在这时,军队赶到了。这群土匪看到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都惊呆了。”皮秋莎玩彩票,患了肺病,当了用人,在教堂前行乞,“如今在奥贡内斯当了中尉的那个人吓得要死,说,混蛋,你们这些犹大、希罗德斯,该死的,你们干什么,疯子!可是兄弟们不理他们,跪在地上张开双臂继续祈祷。”

“对不起,将军,”潘托哈上尉擤了擤鼻子,又哭起来,揉着眼睛,“我这几天神经太紧张了,实在控制不住了。请您原谅我的软弱!”

“我不是痛苦,”潘达待在伊基托斯的最后一个晚上,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在静谧的大街上荡来荡去,“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一生中的三个年头。他们给了我一项艰难的任务,我完成得很出色。我排除万难,不畏人言,做了一件好事。在我的一生中总算有这么一件事做成了、有用了,可他们一巴掌就把它打掉,连谢也不谢一声。”

“至于您,我建议您辞职,”斯卡维诺将军看到河面上出现了首批摩托艇,帕德列岛上的茅屋又冒出了炊烟,“这是一个友好的忠告。您的事业完蛋了,由于您在公墓开的那场玩笑,您等于在职业上自杀了。您即便留在陆军,服役卡上也有了污点。喂,您怎么了?您在哭?拿出男子气来,潘托哈!”

“你瞧,你还说不痛苦。你是习惯了同妓女、逃犯混在一起了,”雷奥诺尔太太为了购买一张藤制吊床讨价还价,决定把手提包和钱包随身带走,“所以离开这儿你不但不高兴,反而伤心了。”

“如果需要,就动员全亚马孙军区,一定要把那位先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给我捉拿归案!”老虎柯亚索斯受到国防部的斥责,反过来又斥责第五军区司令,“你想让利马笑话你吗?你那些军官是干什么吃的?四个巫婆就把俘虏从他们手中抢走了!”

“另外,你也别太抱幻想,”潘达打电话给巴卡柯尔索中尉同他告别,把旧衣服送给街角的盲乞丐,订出租汽车中午来接他们去机场,“恐怕他们会把我派到还不如伊基托斯的地方去呢。”

“我还要提出各种表格、民意测验。”潘托哈上尉的声音不响了,嘴唇也不动了,眼前的东西一片朦胧,“这不可能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决定,还有时间来纠正……”

“只要你不像在这儿再干那种脏事,到任何地方去我都高兴,”雷奥诺尔太太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地计算着出发的时间,“到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婊子被杀和公墓丑剧有好的一面,”斯卡维诺将军看见虽然还有淅沥小雨,但城市充满了阳光,“这倒霉的服务队差点儿把我搞垮,但总算完蛋了。我终于可以在伊基托斯的大街上心安理得地走路了。”

“那好,妈妈,”潘达天亮时才躺了下去,还没合眼就起来淋浴,心想今天就可以到达利马,但他并不感到愉快,“我出去一会儿,跟一个朋友告别。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要提出详细的研究材料和统计报告。”潘托哈上尉还在嘟嘟囔囔地说。

“我看见他出去了,我想这是个好机会。”阿丽西娅把一封给波恰的信和给格拉迪西塔的礼物交给雷奥诺尔太太,送她到机场,吻了她,抱了她,“我陪您很快地去公墓一趟,看看那婊子葬在什么地方。”

“感谢上帝,服务队死亡了,永远埋葬掉了!”斯卡维诺站起来。

“好的,阿丽西娅,我们偷偷地去一趟。”雷奥诺尔太太在鼻子上擦了粉,试了试草帽,在机场上气得直发抖,登上飞机,起飞时她吓了一跳,“你再陪我到圣奥古斯丁教堂去一下,向何塞·马里亚神父告别。你和他是我在这儿最难忘的朋友。”

“这一措施应尽快予以纠正,”潘托哈上尉毫无信心、含混不清地说道,他感到头晕,赶忙扶住写字台,看到人们用桶把家中积的雨水泼出来,“服务队正处在高峰期,三年的辛勤劳动已经开始结果。我们还要把服务对象扩大到准尉级军官呢!”

“他的头垂在胸前,眼睛闭着,形容消瘦,面色苍白。”丽达被莫基托斯接受了,每周工作七天,一年之内拉了两次肚子,换了三个保护人,“大雨洗净了十字架上的血,但是兄弟们用破布、木桶和盘子把这圣水收起来,喝下去就赎了罪。”

“我下令开枪,但士兵们不听话,上校,”桑达纳中尉朝天开了一枪,臭骂士兵,但只能眼看着最后一个兄弟跑掉,最后向指挥台报告,“狂热分子太多了,尤其是女性狂热分子。我看宁可进行一次大屠杀,现在他们逃得还不远。等援军一到,我就去追,干他一家伙,您等着消息吧!”

“有的人兴高采烈,有的人眼泪汪汪,本市的公民对他是恨爱交加。”辛奇以飞机的嗡嗡声作为音响效果,用喉音广播,“就在这种气氛中,我们那位有争议的潘达雷昂·潘托哈上尉于今日中午乘飞机去利马了,陪同前往的有他的母亲。他带去了洛雷托居民各种不同的感情,但是我们伊基托斯人还是要有礼貌地祝他一路平安,祝他养成好品德。再见了,上尉!”

“别那么天真了,伙计,”斯卡维诺笑了,寻找着他的目光,说话也流畅起来了,“你以为出了这种丑闻,服务队还能存在下去吗?瑙达出事的当天,海军就撤回了它的船舰,空军也撤回了它的飞机。柯亚索斯和维多利亚也终于明白了必须结束这种荒唐的做法。”

“可耻,太可耻了!”雷奥诺尔太太看着绿色地毯般的地面、空中飘荡着的几片白云、安第斯山的雪峰以及海浪、黄沙、大海和悬崖,“伊基托斯的全体婊子都到机场来了,还哭着拥抱你。这个城市到最后一刻都叫人不得安生,我现在脸还在发烧。我希望一辈子不再见到伊基托斯人了。喂,你注意点,飞机快要着陆了。”

“服务队?”潘托哈打了一个冷战,地面晃动起来了,他看到彩虹正在出现,想坐下来闭一会儿眼睛,“服务队死亡了?”

“对不起,小姐,我又来麻烦您了。”潘托哈上尉乘出租汽车直抵旅馆,命人熨了军装,来到陆军行政、军需、总务处。他在椅子上坐等了三个小时,弯了弯腰。“您确定我还要继续等下去吗?约我六点钟来,现在都晚上九点了,会不会搞错了?”

“服务队的前途!”斯卡维诺一字一顿,凑到他跟前,以既怜悯又骄傲的表情观察着他,说话时几乎吻着了他的脸,“您认为服务队还有前途吗?服务队已经不存在了,潘托哈!您那倒霉的服务队死亡了、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不会错的,上尉,”秘书小姐正在染指甲,停下来说,“长官们正在开会,叫您等着。耐心点,马上就会叫您的。我再借给您一本柯琳·特利亚多的摄影小说好不好?”

“我当时想,上级肯定不会批准我的建议,所以我没向上级请示就自行其是了,”潘托哈上尉看见雨停了、天晴了、树木更绿了、街上又有人了,“我当然知道,我应该受处分,但是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陆军,特别是为了服务队的前途。瑙达事件可能会导致服务队解体,所以有必要安定女郎们的情绪、提高她们的勇气!”

“不用了,谢谢,”潘托哈上尉翻遍了所有杂志,阅读了所有报纸,看了一千次手表,感到时冷时热、又饥又渴,还有点发烧,“说真的,看不下去。我太紧张了。”

“开枪了吗?死人了吗?”贝秋佳吃了一惊,抬起双手祈祷,把其他女郎叫来,求她们安慰她,“圣依格娜霞啊,求你保佑保佑千面鬼吧,他也去了,跟所有人一样,他也去看弗朗西斯科兄弟了。他不是兄弟,他是因为好奇才去的。”

“这是人之常情,”秘书小姐挤挤眼,“里面正在决定着您的前途,但愿不要给您太重的处分。”

“我吃惊得连火都发不起来了,”斯卡维诺将军摸摸耳朵、前额、秃顶,摇摇头,耸耸肩,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我真发不起火来了。我感到好像是在做梦,潘托哈,你让我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是一场噩梦。我也糊涂了,对发生的事搞不明白了。”

“谢谢,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潘托哈上尉脸红了,他记起了认识波恰那天的晚会、热恋的年代、结婚那天同他一起晋升的同事用指挥剑为他搭的凯旋门,“我在想我的妻子和孩子,她们大概早就到了。她们是从奇柯拉约来的,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我坚定不移地这样认为!”潘托哈上尉看着大雨冲刷着无人的街道,把房顶、窗子、外墙洗得干干净净,连茁壮的树木也像纸片似的晃来晃去,“我同她们一起工作,亲眼看到了她们所作的贡献。她们工作辛勤努力,工资却很低,而且正像大家所看到的那样,这工作充满了危险。这一切我都心中有数。瑙达事件之后,陆军有义务小小地表示一下哀悼,这也是提高士气的一种方式。”

“是,上校,”桑达纳中尉在森林地区穿来穿去,到了印第安纳,话也说不出来了,给上级打了电话,“死了两天,烂得像稀粥,任何人看了都要毛骨悚然。干脆让狂热分子把他弄走算了,要么就在当地埋掉。根本不可能移动,已经有两三天了,臭得令人作呕。”

“如此说来,这些荒诞的言论是您的真心话喽?”斯卡维诺浑身一震,从一壁墙到另一壁墙来回地走着,做了一个怪相,自顾自地讲着,“您是真心认为陆军应该对那些屈尊与士兵睡觉的婊子表示感谢喽?”

“您再给我签个名,好吗?”秘书小姐递给他一个皮面小本,朝他表示崇拜地嫣然一笑,“我把我的表妹恰罗忘了呢,她也搜集名人签名。”

“自从服务队成立以来,我军所有的军士和士兵工作努力了、效率提高了、纪律严明了,对森林生活也能更好地适应了,将军。”潘托哈上尉心里想:格拉迪西塔星期一满两周岁。他激动了、伤心了,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研究工作和全面观察证明了这一点,而那些以真正忘我的精神执行任务的姑娘,却没有人对她们的贡献说一句感谢的话!”

“非常荣幸,既然签了三次,第四次又有什么关系!”潘托哈上尉写道:“衷心地致以最美好的祝愿——给恰罗。”并签了名。“不过我敢说您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名人,只有歌唱家才给人签名。”

“幸亏贝尔特兰神父听不到您的话,”斯卡维诺瘫坐在沙发上,翻了翻文件,丢在纸篓里,以泄气、惶惑的表情看着潘托哈上尉,“您的话非把他气死不可……”

“由于您的事迹,您比任何艺术家都出名。”秘书小姐拿出唇膏,把写字台上的玻璃板当作镜子,在唇上抹了起来,“瞧您这副严肃的样子,谁都不会相信的。”

“女郎们为军队服务,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入伍的军医、律师和神职人员。”潘托哈上尉看见闪电在乌云中蜿蜒而过,等着听到天上打雷,“对不起,将军,事实终究是事实,我可以拿出证明。”

“您能不能把电话借我用一下?”潘托哈上尉又看了一次表,走到窗前,看着路灯、电线杆和浓雾中模糊不清的房子,好像闻到了街上的湿气,“我想给旅馆打个电话。”

“您是在暗示服务队的娼妓同入伍军医有着同样的身份?”斯卡维诺将军听到有人敲门,说声请进,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份文件,高声说,“不要打断我,潘托哈呀潘托哈,您还是回到地球上来吧!”

“您把电话号码给我,我给您要,”秘书小姐按了按电钮,拨动转盘,“您要同谁讲话?雷奥诺尔太太?”

“不到两个月以前,陆军不是还向佩德罗·安德腊德医生致哀了吗?他是从马上掉下来跌死的,将军。”潘托哈上尉想了起来,看看窗上被雨打的玻璃,听到雷声轰轰,“您本人不是在公墓念了一篇极妙的悼文吗?”

“是我,亲爱的妈妈,”潘托哈上尉抓起听筒,一面低声讲着,一面斜眼看着秘书小姐,“波恰和宝宝到了吗?宝宝好吗?”

“你们看见了吧,我赌什么来着?兄弟们把他救出来啦!”拉丽达拍着手把一只青蛙钉在硬纸板做的十字架上,跪了下来,“我是刚刚听到的,那是辛奇在电台广播的。他们正把他装进飞机准备运送到利马去的时候,兄弟们向士兵扑了过去,抢了弗朗西斯科兄弟就逃到森林里去了。啊,我太高兴了!弗朗西斯科兄弟万岁!”

“听说士兵们是用枪托开路挤到十字架跟前的,是真的吗?”贝秋佳在伯利恒、纳奈重操旧业,在圣胡安公路上开了一家妓院,嫖客盈门,生意兴隆,“他们用斧子把十字架砍倒,把弗朗西斯科兄弟连同十字架和别的东西一起抛到河里喂鱼了,是吗?你讲讲嘛,千面鬼,别祷告了,穿衣服吧。”

“您的义务?”斯卡维诺反倒高兴地尖叫起来,站起身,来回走着,在窗前停下来,看到大雨倾盆,水汽蒙住了依达雅河。“把陆军置于受嘲笑的境地、扮演吹牛大王的角色、泄露军官是皮条批发商,这些都是您的义务,潘托哈?有敌人在收买您,您在进行破坏活动,您是第五纵队!”

“喂,是潘达吗?”波恰像个热带歌女,声音甜腻腻、幸福地微笑着看着婆婆,看着身边围满玩具的格拉迪西塔,“亲爱的,你好吗?唉,雷奥诺尔太太,我太激动了,都不知跟他说些什么好了。格拉迪西塔就在我旁边,漂亮极了,潘达。你马上就能看到她了,长得越来越像你了,潘达。”

“我发誓,我对这位女郎的个人感情对此事没有一点影响!”潘托哈上尉脸红了,面颊发烧,结结巴巴,指甲嵌进了手掌,“受害者如果不是她,而是别人,我也要这样做。这是我的义务!”

“你好吗,波恰,我亲爱的?”潘达感到心在跳,他想:我是爱她的,她毕竟是我的妻子,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吻宝宝,也吻你,热烈地吻你。我真想看到你们,都想疯了。原谅我没能去机场接你们。”

“如此说来,您演说里的那些蠢话是您的真心话喽?”斯卡维诺将军恢复了常态、微笑和上级气派,鄙斥地说道,“不,我算是认识您了。您的脸皮太厚了,潘托哈,难道我不知道那婊子是您的情妇吗?您是一时感情激动才演出这场戏的,因为您爱着她。妈的,现在又来说什么因公殉职的战士!”

“我知道你在部里,你妈妈跟我说了,”波恰唱歌般地说,刷地落了泪,同雷奥诺尔太太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这没什么,傻瓜。部里说什么了,亲爱的,他们要拿你怎么办?”

“司令部本来想在接到利马的命令之前先把他关在那儿,但既然事态严重,还是把他解到伊基托斯去为好。”玛克西莫·达维拉同助手商量,研究地图,签了一张领取空运燃料的条子,“同意了,桑达纳,我这就给你派去一架水上飞机,把那位先知运出来。你要头脑冷静,千万不要发生流血事件!”

“还不知道,见面再说吧。我还在等候接见呢。”潘达看到门后人影在动,不耐烦起来,又害怕,“这儿的事一完,我就马上飞回去。我得挂上电话了,波恰,门开了。”

“请您原谅,”潘托哈上尉后退一步、立正、脚跟一碰、低下头放低了声音,“我很抱歉,将军。”

“进来,潘托哈上尉,”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既不让他握手也不还礼,转身命令道。

“您竟敢跟我大喊大叫!”斯卡维诺将军吼了起来,满脸通红,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抓乱了桌子上的东西,但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您如果不想让我因您的不礼貌而逮捕您,就请您放低声音讲话。您以为是在跟谁讲话?”

“晚上好,上校。”潘托哈上尉走进办公室,咬着嘴唇,脚跟一碰,敬了个礼,“晚上好,将军。晚上好,将军。”

“同向一名以身殉职的战士致哀一样!”潘托哈上尉提高了嗓门、立正、向前一步走,“我很抱歉,但这正是劳军女郎奥尔佳·阿列娅诺·罗骚腊的情况!”

“我们还以为您是一个连苍蝇都不敢打的人呢,没想到您原来是个狡猾的调皮鬼,潘托哈。”老虎柯亚索斯在腾腾烟雾中摇头晃脑,“您知道为什么让您等这么久吗?我这就告诉您。您知道刚才走出去的是什么人吗?您来告诉他,上校。”

“如此说来,身穿陆军军官制服出现在妓女老鸨的送葬队伍中只不过是小小的事故喽!”斯卡维诺将军演戏般地表现出谅解、厚道的样子,甚至露出了笑容,“如此说来,向一个婊子致哀就像是……”

“是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洛佩斯·洛佩斯上校两眼冒火。

“请您不要误会我是想为自己开脱,将军,”潘托哈上尉采取了稍息的姿势,感到手在出汗。他不去看斯卡维诺的眼睛,而是看了看他秃顶上的黑痣,低声说道:“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您,电台、报纸早就在瑙达事件之前就议论服务队了,我并没有不慎重。并不是我去了公墓才暴露了服务队,它的存在早已尽人皆知了。”

“把尸体运到伊基托斯根本不可能,已经腐烂了,桑达纳和他的士兵很可能得传染病,”玛克西莫·达维拉上校在报告上批示同意,乘摩托艇到达伊基托斯,同斯卡维诺将军会谈,在回驻地的路上买了一头小猪,“再说,那些疯子总是跟在后面,埋掉肯定要引起一场瘟疫。我认为水葬是最理智的办法。不知您的想法如何,将军?”

“要是不派援军来,就可能发生严重事件,上校,”桑达纳中尉布置警戒,命令刺刀上枪,警告外来人不要上前,否则就开枪。他恐惧万分地用手提无线电通话。“还是让我把那疯子押到伊基托斯去吧,每时每刻都有人上岸,而且越来越多。我们在玛珊这儿处于明处,这您是知道的,他们随时都可以袭击关押他的茅屋。”

“他们是来臭骂我们的,把我们当新入伍的小兵那样骂,上尉。瞧我们这头白发,可他们还是大喊大骂,”老虎柯亚索斯捻着胡须,用一根烟头又点了一根烟,“我们有幸在这儿接待这二位老爷不止一次了。他们屈尊到此揪我们的耳朵,这是第几次了,上校?”

“您先不要为别人辩护,倒是需要有人来替您辩护呢!”斯卡维诺将军坐了下来,一面以胜利者的神情瞪着他,一面在一堆报纸里翻弄着,“我想您是看到了您干的好事的后果了。当然,这些报纸您当然是看过了,可是利马《新闻报》《商报》的社论您还没看到,服务队的事简直闹翻了天!”

“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是第四次光临我处。”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把烟灰缸中的烟头倒在纸篓里。

“他只是服从了我的命令。”潘托哈上尉仍然以立正的姿势站着,轻声细语、一板一眼,“我在这封信中作了详细解释,将军,是我强令巴卡柯尔索中尉把卫队带到公墓去的。”

“他们每次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都带来一包报纸送给我们,上尉,”维多利亚将军用浅蓝色的手帕抠着耳朵、鼻孔,“当然,都是些议论您的报纸。”

“住口,不要提起这个搅得我肝疼的家伙!”斯卡维诺将军呆住不动了。几秒钟后抬起手来,又绕起了圈子,声音中带有恼怒:“在我面前不准再提起这个人。我本来以为他是我的亲信,他本来是应该监视您、控制您的,可结果反倒成了您的追随者!我发誓,他将会因为把卫队带到公墓一事而后悔!”

“这会儿,潘托哈上尉成了秘鲁最出名的人物。”老虎柯亚索斯拿起剪报,指着一个标题:《陆军上尉赞扬卖淫,向洛雷托妓女致悼文》。“您猜这份报纸是什么地方的?是通贝斯的。您怎么看?”

“您好,将军!”潘托哈上尉脚跟一碰行了个礼,心里想,他不像发怒的样子嘛,这倒奇怪了,“我请求您看看这封信,然后请您转给上级。在信中,我表示我个人对发生在公墓的事负完全责任,我想说巴卡柯尔索中尉没有一点……”

“毫无疑问,您这篇悼文是我国历史上读者最多的演说。”维多利亚将军把写字台上的报纸乱翻一通,掉了一地,“人们把有些段落都背下来了,在街上拿这事开玩笑,连国外都在谈论您!”

“进来,我正等着您呐!”斯卡维诺将军站起来迎上前,没有伸出手,毫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像中了电击一样围着他转起了圈子,“您可以想象,我够有耐心的了。来吧,说吧,为您的英雄业绩辩解吧。说呀,快点,开始吧。”

“这下子,亚马孙地区的两场噩梦总算收场了!”斯卡维诺将军解开裤扣,“潘托哈调走了,先知死了,劳军女郎解散了,方舟也解体了。美好的日子、平静的土地又回来了!过来,作为奖赏,跟我亲热亲热吧,贝露迪塔。”

“我也是如此,我一看见您,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巴卡柯尔索中尉看了看表,叫住一辆出租汽车,打开车门上了车就要走,“我觉得我是唯一了解您本来面目的人。握握手吧,上尉!”

“我很遗憾,这次事件给上级带来了麻烦,将军。”潘托哈上尉纹丝不动,眼也不眨一下,屏住气、直愣愣地看共和国总统的肖像,“这不是我的本意,绝对不是,只是把利弊估计错了。我愿承担责任。为此过错,我愿接受任何处分。”

“在这几年的半秘密交往中,我是真正了解您了,巴卡柯尔索,”潘托哈上尉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看着女学生弹跳着打球,跑来跑去,感到耳朵上又发痒了,连忙去抓,“我希望您知道,由于我这怪异的处境,您是我到目前为止在此地交上的唯一的朋友。我非常感谢您!”

“问题是,即使最严重的处分也不适用您在伊基托斯异想天开干的蠢事!”老虎柯亚索斯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您这桩丑闻给陆军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枪毙您都不能解我们的气!”

“他还关在玛珊呢,镇子周围布满了士兵,”皮秋莎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大声重复着听到的广播,接着又跑到码头上指着依达雅河,“所有人都到玛珊营救弗朗西斯科兄弟去了。你们看,小船、舢板、木筏真多呀!快瞧,快瞧!”

“这事我左思右想,可越来越糊涂了,”维多利亚以手支颐,以狡黠、惊奇、羡慕、疑虑的表情看着他,“您坦白吧,说实话,您为什么竟干出这种蠢事来?您的情妇死了,您就伤心得发了疯?”

“我告诉您一件好笑的事,”巴卡柯尔索中尉在罗达里俱乐部的纪念碑旁点了一根烟,看着堤岸区的空地上几个女学生在打排球,“很久以来,有人看到我俩总是躲在僻静的地方单独待在一起,您猜他们说什么?说我们在搞同性恋。瞧,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对那位女郎的感情对我的决定绝对没有影响,将军。”潘托哈上尉仍然笔挺地站着,嘴唇动也不动地数着总统燕尾服上的勋章:六个、八个、十二个。“我在报告上写的全是实话。我以为这样做对陆军有好处。”

“您还有四天的时间可以恢复恢复精力,准备接受打击,”潘托哈上尉踩了一块香蕉皮,看着那古老的圣阿古斯丁中学斑驳的墙壁,踩死一群在拖树叶的蚂蚁,“这么说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

“为一个婊子致哀、称她为英雄、感谢她跟军人睡觉,这叫对陆军有好处?”老虎柯亚索斯喷出一口口的浓烟,咳了起来,厌恶地看了看香烟,嘟囔着说:我这是在自杀。“收起您这套吧。这样的好处再来一次,我们就要威信扫地了。”

“没有,没见到。”巴卡柯尔索中尉看着司令部窗子上那发亮的花砖,走进达腊帕卡堤岸区,停下来观看从旅游饭店走出来的一群挎着照相机的外国人,“他派人通知我,说我的特别任务结束了。也就是说,我不能再同您一起工作了。星期一,我得到他的办公室去报到。”

“我太匆忙了,没有进行最后的决战就退出了战场,”贝尔特兰神父斜躺在吊床上,眼望天空叹了一口气,“我跟你实说吧,我对军营、士兵和肩章还是很怀念的。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梦见指挥刀、起床号。我正在想办法再穿上军装。看样子事情还有希望。别忘了这两个球,贝露迪塔。”

“我也不习惯了,感到有点别扭。三年了,时间不算短。”潘托哈上尉围着信贷银行绕了一圈,在铁房子前看到皇宫饭店的老板在追逐一个姑娘,就啐了一口唾沫,“您见到斯卡维诺了吗?”

“那女郎的死亡对其他合作者的情绪影响很大,”潘托哈上尉稍一斜眼看到了秘鲁地图,上面有一块绿色,代表森林地区,“我唯一的目的是鼓舞士气、给她们鼓劲。我是一心一意地为服务队的前途着想的,从没有想过要关闭服务队。可正当空前兴盛之际,关闭了……”

“这件事倒是可以当作故事讲给后代听,尽管他们不会相信。”巴卡柯尔索微笑着倚在英雄纪念柱上,发现上面的名字有的被涂掉、有的被马粪弄脏了。“报纸就是专门干这种事的嘛!您知道吗?我看不惯您穿军装,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您也从来没想过服务队的存在要绝对保密吗?”维多利亚将军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打了个哈欠,抓抓头皮,听到钟响,说天太晚了,“千嘱咐万叮咛地告诉您,您的工作的首要条件是保密!”

“那不是由于不理智,而是冷静而理智地作出的决定,”潘托哈上尉踢开一个罐头盒,穿过马路,躲开一辆小卡车,踏上阿玛斯广场沙果树投在地上的阴影,“这且不去管它。我向您保证,我要尽一切可能,使您不致因为此事而受到损失,巴卡柯尔索!”

“在我致悼文很久以前,服务队的存在和活动早就为全伊基托斯所知晓了。”潘托哈上尉双脚并齐,手贴身体,头部不动。他想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找出伊基托斯。他想那黑点就是伊基托斯。“我也没有办法。我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避免为人所知,但是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城市里不可能做到。几个月以后,消息就传开了。”

“再者,正是由于给一个婊子致哀的想法太离奇了,反倒很吸引我。”巴卡柯尔索爆发一阵大笑,在利马街上沿街叫卖的小贩和挤满人的店铺中间走着,他发现现代百货商店挂出一块新牌子:本店物品美观耐用、远近驰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您的不理智传染给了我。”

“这难道就是您把谣传变成灾难性事实的理由吗?”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打开门说道:安妮塔,你要是想走就先走吧,我最后关门。“您既然想发表演说,为什么不以自己的名义?为什么不穿便装?”

“《东方日报》的社长气急败坏地说他根本没有出卖弗朗西斯科兄弟。他又是发誓,又是痛哭,说他什么也没对警察讲。”柯卡最后一个来到潘达乐园,宣布带来了消息,坐在吊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管他怎么说,人们还是烧了他的汽车,差点儿把报社也烧了。我看呀,他要是不离开伊基托斯,兄弟们非把他杀了不可!你们说,安多亚先生到底知道不知道弗朗西斯科兄弟藏在什么地方?”

“这么说来,所有的劳军女郎都很想念他?我也很想他。我们是要好的朋友,那可怜的人恐怕要冻僵了。”巴卡柯尔索中尉仰卧在床上,“不过至少没把他开除出陆军,不然他非气死不可。对,今天用这个姿势,你把手放在胯骨上,头向后仰,动吧,柯卡。”

“因为我这儿还少了一个心眼,”巴卡柯尔索中尉敲了敲自己的胸部,喝完牛奶咖啡,付了钱,听到那个教员对一位顾客说:你的孩子要是给毒蛇咬了,你就把马哈鱼的胆汁装在奶瓶里给他喝。他走到街上。“我也这么想。老实说,我看到您对那位女郎的死那么伤心,我的心软了。”

“我对后果做了错误的估计,上校。”潘托哈上尉头不摆动、目不斜视,心想那一切都显得太遥远了,“我当时只是担心瑙达事件后服务队可能解体,而招募劳军女郎会越来越困难,特别是招募质量高的劳军女郎。我想稳住她们,加强她们对组织的信心和热爱。我很遗憾,犯了这个估计上的错误。”

“现在抱怨已晚,”潘托哈听见那个教员在向一位太太进行劝告:你如果想让你初生的婴儿立即讲话,就在他嘴里填满玉米粒。“您既然想到了,为什么不那么干呢,巴卡柯尔索?如果您这样做了,即便还是因我的过错而使您不能添道杠杠,但我现在不会感到这么后悔。”

“可您这个错误使我们发了一个星期的火,整整一个星期没睡好觉!”老虎柯亚索斯又点了一根香烟,烟雾从口中、鼻孔中喷出。他头发乱了,眼睛红了,显得疲惫不堪。“听说您亲自检阅那些想加入服务队的女人,是真的吗?”

“说真的,我当时不应该听您的话,”巴卡柯尔索中尉把手插在衣袋里,走进天堂冷饮店,要了一杯牛奶咖啡,听到潘托哈上尉问他那边的一个教员是不是巫师。巴卡柯尔索中尉回答说是。“这也只在我们之间说说,您当时给我下的命令简直是胡说八道。要是留一手,换作一个有心计的人,早就把您要干的事去向斯卡维诺汇报了。也许现在您要感谢我呢,上尉。”

“那是外形考试的一部分,将军……”潘托哈上尉脸红了、哑口无言了、噎住了、结巴了、指甲嵌进了手掌、舌头不灵了,“那是为了看看她们够不够条件,不能光相信我的那几位合作者,因为我发现有以身行贿、抽头钱的现象。”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睡觉,”佩内洛普在辛弗罗索·凯瓜斯的吊床上坐下,向围着她的众女郎说道,“他用树枝、树叶给自己搭了一个巢,白天就在那里做祷告。使徒们给他送去的东西,他一口也不吃,光吃树根和野草。真是个圣徒,真正的圣徒!”

“我不明白,您怎么没得肺病?”老虎柯亚索斯忍住笑,但还是笑出来了,马上绷起脸,但又笑了,笑得直流泪,“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您到底是个天真的白痴还是个老奸巨猾的坏蛋。”

“是我命令您带卫队去的,是我命令您向那可怜的姑娘致敬的,”潘托哈上尉弯身去系鞋带,看到亚马孙银行门前的标语:森林地区的钱,必须用在森林地区。“我要负一切责任。我一个人负责。我记得在给柯亚索斯将军的一封信中,我就是这样说的。我还要亲自去对斯卡维诺这样说。您没有过错,巴卡柯尔索,军规上写得清清楚楚。”

“服务队泡汤了,方舟也完蛋了,我现在没有可以为之辩护的人,也没人给我钱了……”辛奇拍着肚皮扭动着,咂咂舌头,“这是他们合谋想把我饿死,因此我提不起兴致来,倒不是因为你缺乏魅力,亲爱的佩内洛普。”

“对,在某种意义上讲是这样的,至少我是不幸的。”巴卡柯尔索中尉笑不出来了,他走过拥挤在监狱门前等候探监时刻的家属,推开一个兜售乌龟、猴子的小孩,“我会失去今年的晋升机会,这是肯定的。不过,事实既成,就不能后退。”

“我们还是来把这件事了结一下吧。”维多利亚将军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您真的拒绝辞职?”

“好,我不说了,我才是真正懂得服从上级的呢!”雷奥诺尔太太给他祝福,送他到人行道上,回到卧室扑在床上痛哭起来,“但愿上帝保佑你别后悔,潘达。我为别出事而祈祷,可我敢说,你干的这种蠢事会给我们带来不幸的!”

“我断然拒绝辞职,将军,”潘托哈上尉又有了精神,“我要一辈子待在陆军!”

“妈妈,别总是讲这件事了,”潘达看见人们在向卖彩票的老太婆和盲乞丐问好、一个男人一面走路一面看报、一条狗在哗哗地撒尿,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我想我曾对你说过,从此以后,严禁谈此话题。”

“我们给您安排了一个适当的出路,”维多利亚打开文件夹,把一份打印的文件递给潘托哈上尉,让上尉看,他等着,“我们本来可以把您移交纪律委员会处理,那时您可以想象,您将会受到什么处分:败坏军队名誉,开除军籍。”

“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孩子,”雷奥诺尔太太给他刷净衣服、擦亮鞋子、拉衣服,张开双臂吻了他,把他搂在怀里,望着旧照片上那两个蓄着胡子的人,“我对你从来都是盲目相信的,但是对这事儿我不知应该怎么想了。你简直是疯了,潘达,你怎么可以穿着军装在一个婊子的葬礼上发表演说呢?你爸爸和祖父难道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可我们决定不这样做,因为您已经够臭了,还得为您的个人履历考虑考虑。”老虎柯亚索斯喷着烟,咳了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吐了一口痰,“您要是愿意留在陆军,也随您的便,但您要知道,我们把这份报告附在您的服役证上了。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您的肩章上是不会添杠杠的。”

“我对我的所作所为丝毫不感到遗憾。”潘达看见墓碑制造商、阿丽西娅的丈夫走出家门,汽车驶过,夹着书包的儿童走过,一位老太婆在兜售彩票。他感到有点别扭,扣上上装的扣子。“我是凭良心办事的,这也是一名士兵的责任。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对付。你就相信我吧,妈妈!”

“我要尽力为自己恢复名誉,将军!”潘托哈上尉的声音变快活了,心满意足,眉开眼笑,“我对无意中给陆军造成的损失深感懊悔,任何处分都不过分。”

“你们听到广播了吗?”依丽斯在出租汽车里惊得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听到司机也在惊叫。她不停地说,这不可能,太不幸了!付了钱,下车走进潘达乐园,随手砰的一声带上门。“弗朗西斯科兄弟给抓住了!他原来就藏在玛珊附近的纳波河一带。我伤心透了,他们会怎样对待他呢?”

“那好吧,可别再闯祸了。”维多利亚将军看了看表,“都十点了,我要走了。我们在离伊基托斯很远的地方给您找了个新职务。”

“不会出什么事的,”潘达从皮夹中抽出几张钞票放在雷奥诺尔太太的睡衣上,拉开百叶窗,看到人们正去上班、盲乞丐正带着钹和笛来到街角,“出事我也不在乎。”

“您明天就去那里。起码一年之内,您不能离开该地一步,哪怕离开二十四小时都不行。”老虎柯亚索斯穿上上衣,把领带往上托了托,理理头发,“您如果想继续留在陆军,就必须使人忘掉那位著名的潘托哈上尉。再往后,等没有人记得这件事的时候再说。”

“我做了一夜噩梦,”雷奥诺尔太太倒在沙发上,手捂着嘴,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患了感冒,“现在你会摊上什么事呢,潘达?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把你的胳膊这样捆起来,把你的双脚这样放好,让你的脑袋垂在乳房上,”桑达纳中尉喘着粗气,走来走去,比画着,把绳子结好,量量绳子,“现在你把眼睛闭上,装作死去的样子。对,就这样,皮秋莎。我可怜的劳军女郎啊,我被钉死的人儿呀。唉,我太痛心了,我漂亮的方舟姐妹啊!”

“好吧,不过我只要半杯,”潘达神情自若地走进餐室,把军帽和手套放在桌上,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喝起来,“来,妈妈,吻我一下,别那么愁容满面,都快传染给我了。”

“波玛达驻地正需要一名军需官,”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拉上窗帘,锁上柜子,整理写字台,拿起皮包,“您去的地方不是亚马孙河了,而是的的喀喀湖。”

“这应该由陆军而不是由你来决定。”雷奥诺尔太太把厨房的锁弄错了,牛奶洒了一地,又想起来忘了拿面包,手中的盘子不停地抖动,“过来,哪怕喝点儿咖啡,空着肚子出去可不行。别像驴子那样固执!”

“那里没有森林地区的炎热,只有高山地区的寒冷。”维多利亚将军打开门,请另外两位军官先走。

“反正全伊基托斯市都看到我穿军装了,妈妈,”他看到军装上衣已经褪色,裤管荡来荡去。他在镜子前一会儿一个姿势地照着,充满了忧伤。“再搞‘潘托哈先生’那套谎话没什么意义了。”

“那里没有劳军女郎,只有驼羊和骆马。”老虎柯亚索斯戴上军帽,关了电灯,向他伸出手去,“您是个怪人,我真摸不透,潘托哈。你可以走了。”

“啊,你起来了,孩子。”雷奥诺尔太太吓得一夜没睡好,梦见一只蟑螂被老鼠吃掉,老鼠又被猫吃掉,猫又被大蜥蜴吃掉,大蜥蜴又被豹子吃掉,豹子被钉在十字架上,而蟑螂又反过来啃噬其尸体。她一大早就起来了,扭着双手、摸着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听到钟敲六下才去敲潘达的卧室:“你怎么又穿上军装了?”

“哎哟,太冷了,太冷了……”波奇塔冻得发抖,“火柴呢?倒霉的蜡烛在哪儿?没有电可怎么生活呀!潘达,醒醒,都五点了,我不明白,你干吗要亲自去看士兵的早饭?你这脾气真怪,天这么早,我都要冻死了。唉,笨蛋,你那只手镯又碰痛我了,晚上睡觉干吗还不摘下来?我跟你说,都五点了,醒醒,潘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