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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被捕了!”

他那肯定的语气让宁珂一阵惊讶。宁珂想起宁缬姑姑:为了许予明,她也许会不顾一切往山区和平原跑;但与阿萍奶奶不同,宁周义对这个放荡的女儿早已失望了——他突然记起许予明好多天未见,问了问,殷弓说与飞脚一起执行任务去了……就在这场谈话不久,飞脚哭丧着脸回来了,他一贯笑模笑样,这次让人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宁珂问他,他摇摇头,径直找殷弓去了。一会儿殷弓从屋里出来,骂骂咧咧的。宁珂抬头看他,他说:

原来他们完成任务后要一起从东部城市归来,许予明却坚持多留几天。飞脚等不得,就先一步离开了。他计划去李胡子那儿,约定了三天之后会面。四天过去了,没见人影,后来才知道人早走了。两天之后李胡子手下的人告诉飞脚:麻脸三婶的人逮到了许予明。

殷弓冷笑:“我看未必。”

宁珂紧张极了。因为他心里明白,落到那个人手里,恐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他问殷弓怎么办?殷弓久久不语。飞脚提议让李胡子去求四少爷战聪。宁珂马上赞同说,这真是惟一可行的办法,但一定要快,要赶在敌人动手之前……殷弓仍不做声。他在空地上踱步,不断把折断的树条抛在地上。这样走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西边说:“李胡子万万不能动作,他在这个时候出面为支队求情,很不明智……战聪很狡猾的。”

“她不会来的,这个时候就更不会来。”

宁珂有些急躁:“可这关系到许予明的生命!这是不能犹豫的……”

宁珂觉得这是非常奇特的一个设想。为什么对方会一再产生这样的想法?他知道殷弓希望自己把阿萍奶奶请来,也就是说,让宁周义添上后顾之忧,多考虑自己的后路……他摇摇头:

飞脚看看他,又看看殷弓。

殷弓低了一会儿头,又盯住他:“眼下还是最残酷的年代,民众和战士还在流血。你想过没有,宁周义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们对他已经太仁慈了。我以前说过,如果他的家室在平原,他还敢让人在这里大开杀戒吗?”宁珂愣愣地看他,他用力一挥手,“那他就会收敛许多!不是吗?你认为呢?”

殷司令下了最后决心:“不让李胡子插手了。我们将尽最大努力营救老许……这个人哪!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一定有很多办法战胜敌人的。做好行动的准备吧!”

宁珂喉头那儿热乎乎的。他很激动:“我准备……献出一切。真的,我不会害怕牺牲的……”

飞脚再未说什么。宁珂却陷于更大的焦躁与费解。因为他实在弄不懂支队会做点什么。战友危在旦夕,远水也不解近渴,硬打硬拼将会更糟……他险些要恳求殷弓了——后来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丝毫用处。

殷弓说到最后一句松了手。

宁珂被这一噩耗给弄蒙了。他直到与殷弓他们分开之后很久,才仔细去想许予明被捕的原因和细节。越想越是茫然。因为凭这个人异常丰富的斗争经验,落到一群草匪手中是极为偶然的。如果他不在鹰眼姑娘那儿耽搁呢?他想得很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营救。突然,他想到了岳父曲予——先生刚刚离开黑马镇不到一个星期,为什么不找他呢?先生去求战聪,想必这个四少爷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还有,先生还可以借助小城诸位贤达,去影响金志。这未免不是一条极好的路子!想到这儿宁珂急急回返,找了殷弓。

殷弓继续握着说:“那时啊,也许组织上就让你领导这座新兴城市呢,你会更忙,那就没有时间陪曲綪了!”

殷弓一直眯着眼倾听,不停地皱眉。那张有着刀疤的脸此刻何等苍白。

殷弓突然握紧了宁珂的手,握得他都有些痛了。

“老殷,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们最后奋斗一下,胜利也就来了!”

殷弓摇头。

宁珂同意这样的分析。不过宁珂同时也想:在殷司令看来,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又不是“决定性的”时刻呢?

“不行吗?为什么?你怎么了?”

这期间殷弓与宁珂又有过多次谈话。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宽泛,常常从眼下的战争说到未来的胜利、对小城日后的美好设想。两人都兴奋得双颊通红。宁珂说,小城解放后,第一件事是扩建一个像样的大医院,同时这也是曲予先生的心愿。殷弓不再做声。曲予遭到暗算的消息宁珂还不知道。殷弓估计杀害曲先生的只会是金志,甚至还想到了远在省城的宁周义——金志在着手除掉这样一位有影响的人物时,必会请示上峰。宁周义最起码会事先知道一点风声——殷弓倒也希望如此,因为这样一来宁曲两个家族就算结下了世怨,除掉宁周义也有了更充分的理由。话题最后仍然回到了眼下的战况上来。殷弓认为任何的观望等待、犹豫不决、心慈手软,都会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战争的确到了决定关头。

殷弓的手按住了宁珂的肩膀,拍打两下,松开了。他继续摇头。

不久战聪与李胡子取得了联系。李胡子表示今后绝不再陷于纷争,也不受制于人;今天他算是赚了个明白……战聪表示了一定的赞赏。

“殷司令,你要说出道理来!你为什么要反对我提出的计划?为什么?!”

一月之后,李胡子有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人数虽少,却马上引起了广泛注意。一些进步组织极为惋惜,认为这是一种分裂行为,表明了李胡子“匪性未除”。支队则希望李大侠好自为之,起码能够保持中立。李胡子未吐露一个字,所以没人知道他的态度。他有意疏离平原地区一切武装集团、政治派别。

殷弓的脸由苍白变为铁青,最后颊上的疤痕都颤抖了。他咬了咬牙关:“宁珂同志,请你镇静一点。你问为什么,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不过你不久以后会明白的。请相信我吧,我的心情像你一样……”

殷弓欲令李胡子带领一支小规模的队伍,与支队保持某种独立性,以迷惑敌人。李胡子须在相应时间内取得战聪的合作。这个过程中支队将围困战家花园,如果金志不能及时增援,那么李胡子就可以有所作为。殷弓并不奢望就此一举歼灭这支混合队伍,但活捉或击毙战聪是他的首要目标。

宁珂无望地看着……这样许久,他呻吟般吐出一句:“那就允许我回城一次吧,只给我一周的假期吧。”

这支混杂武装让他绞尽脑汁。他正计划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对此飞脚极为赞同。许予明和宁珂则保留了意见,但遭到了殷弓的驳斥。

殷弓又摇头:“不,你现在一定不要回城,也不准你的假。”

殷弓曾通过各种渠道争取战聪,忍耐力已达到极限。如何对待战聪及他的队伍,殷弓与上级意见并非一致。在他看来,现在已是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消灭对方的时候了。

“我?……”

眼下使殷司令焦虑的倒不是金志,而是战聪。战聪的队伍不仅装备精良,而且纪律严明,有“义军”的美称。许多打散的土匪自愿归附,连趾高气扬的麻脸三婶也听从调遣。如果不是战聪的牵制,支队也许在短时间内就可以逼近小城,那时形势就会明朗多了。

“是的。就到这儿吧!”

殷弓的队伍非常活跃。黑马镇的地位得到空前巩固,将近一半的村镇建立了民兵组织。这些队伍可以有力地策应主力部队。

殷弓急急离开……宁珂狠狠跺脚。他恍惚看到了许予明那一身的疤痕又被割裂,鲜血水流一样涌出。

平原上的战事变化得出人预料。金志成为城防司令,防区却日益萎缩。上峰命令金志死守港城,如果失去了这个支点,那就不仅会失去整个平原,还会影响到华东和海北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