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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与痛疼

纪及笑笑:“让我想不到的是,前一段在吕南老召集的一个座谈会上,就是那个蓝老第一个发言批判《海客谈瀛洲》,而且用语很重。这其实是关于城建古迹保护的专题会,完全可以不涉及这些,可他却主动批了这本书,显然是故意表态。最让我惊讶的是,他说着说着就夸起了王如一的《徐福词典》,还提到‘七十二代孙’这个词条多么好、多么重要……”

我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我和纪及去东部城市的时候,曾分别和他在博物馆和考古现场见过面。我点点头。

我有些惊讶。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向了其他。纪及说:“你还记得那个秦汉史专家、学界泰斗蓝老吗?”

纪及哼一声:“一个学界泰斗,声名日隆,却如此不义!”

我这会儿只把无伤的一只手伸向他。

3

纪及嗓子低沉极了:“我当然相信她的话,霍老肯定会死的。他比谁都恐惧这一天,所以才痴迷徐福求仙、大把吞服丹丸……”

纪及告诉:几天之后吕擎就要到东部城市去一次了。他们这次东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找一下淳于甘阳。吕擎将向他当面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代表母亲追究当年的迫害者。

天哪,一只稚弱无力的小鸟儿,她求助的是最后的东西:时间。

我没有吱声。我在想:要不要以及在何时,将霍老的“自传片断”交给吕擎?在他的心目中,神圣的父亲一直背负了历史的十字架;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不仅是那些自传片断的揭破,而且将会有更多的佐证……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更为真实的父亲,这一天对吕擎来说不但是残酷的,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仅就此一点,接受追究的将主要不是霍老,而是另一些人,这其中主要包括了那个不幸的著名学者吕瓯——吕擎的父亲……

纪及抬起头:“她听了一声不吭,过了好长时间才说:我也一样。我不会嫁给任何人,除非是你!我马上对着话筒大声喊着:那你,那你还怕什么啊!我不停地叫着小雯,可她又没声音了。我等着,不再催促她。这样又等了十几分钟,她说了:‘纪及你听着,我的话一辈子不会变,只要你愿意,我就不会嫁给任何人!可是,这要等霍老死后——他活不久了,他一定会死的……’”

我想着即将东行的、愤懑难奈的吕擎,心里一阵痛疼。

我在这段空白时间里特别想催促一句:“你快说吧,王小雯是怎么回答的?”可我说不出话来。

这其实仍旧是一个关于遗忘的话题。是的,如果没有决心战胜遗忘,我们的未来将一无希望,我们的所有努力都迟早会变成一片狼藉……我又一次想起电话里那个低沉的男声。是的,那个淳于甘阳是主张遗忘的。然而选择了遗忘,对不起,也就不配有更好的命运。但是,记忆的版图需要更真实、更完整。

纪及说到这儿低下头。

我闭上了眼睛。我在想自己的母亲,想满头白发的外祖母,想我们茅屋旁那棵巨大的李子树……李子树上总徘徊着无数蜂蝶,它把浓郁的香气播散到整个世界。外祖母站在李子树下,满头银发就像李子树的银花。我压抑了即将涌出的泪水……就因为床头上的那束鲜花,我一次又一次想到了李子树的花香。

“我在电话上告诉她,我把她和她一家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妈妈,我对妈妈说,我爱的就是这个姑娘,无论发生了什么、还要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一丝一毫。我会一直等下去……”

这天黎明时分我又想到了一个重要事情。于是我想郑重地叮嘱纪及:好好爱你的王小雯吧,这是一种宿命——两个人的共同点太多了:都来自大山,都是在十多岁时才第一次看到苹果。

我看出他眼里闪着兴奋的火花。我极想听一些令人高兴的消息。我终于明白,真正牵动他的女性仍然是她,而非任何人。

纪及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咕哝:“是啊,她多么可爱,不过……”他看我一眼,接下去谈到了更遥远的一些计划:等伤好之后,等我们把一切打理得差不多时,我们要再次一起出差——到东部,到西部,到南部山区和更多的地方去……我们要带上那个简易帐篷,夜间就宿在大山、平原、河畔,宿在湿漉漉的茂盛草地上。那样的夜晚啊,我们还要点一堆篝火!“特别要去我的老家,你会喜欢妈妈的那个园子……”

“我们又有联系了——我和王小雯,在电话上……”

多么好的一个计划。我等着。

由于整个一天梅子都在身边,她太累了,所以晚上伴我过夜的是纪及。纪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

大约又过了两个星期,我身上开始出奇地发痒。但疼痛却缓解多了,纱布和绷带终于被取掉了。我可以下床随便走动,甚至可以到走廊里去。梅子每天都来陪我,无论多么忙。

“你们领导真好……”

梅子说:“你虽然受了伤,脸上受了伤,可是一点儿也不难看。真的!”

一大捧鲜花放在床头柜上。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梅子与她默默握手。娄萌站在那儿,把口罩解下。这样站了一会儿,她又走到门口……两人在门外谈了很久。梅子回来时看着那捧鲜花:

梅子离开时,我真的在镜子前好好研究了一番。

我听到了有人敲门——这个人是谁,我仅仅从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来。她进来了,是娄萌,捧着一大束鲜花。在这个初冬,她竟然搞来这么多鲜花,芬芳立刻溢满了房间。

由于住院,我比过去苍白了。头发很乱,腰有点弓,这可能是受伤的原因。腿还稍微有点儿拐,鼻子弯曲了一点,那是因为它的一侧肿得厉害。唇上缝过的地方发紫,嘴角好像还少了一点什么。我显得更加苍老了,眼角上的皱纹变深了。看上去我真是又老又倔。我笑了,镜子里的人也在笑。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冷笑和嘲讽。我迎着他问:

整整几天我都没法下床走动。我原来受了重伤:左眼肿胀充血,嘴唇上边缝过几针,鼻骨变形;还有脑震荡,左手肌肉拉伤,全身共有十四处伤口。我大多数时间里都闭着眼睛。疲惫。疼。一句话也讲不出。病房里出奇地静,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梅子就在旁边。

“你觉得自己还好吧?”

一会儿岳母来了,她把一点吃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她在旁边跟梅子小声咕哝:“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我听见岳母又对她说,我本来要住在一个混杂的大病房里,是她找了院里的头儿才把我移到了这里……

里面的人点点头。

医生过来嘱咐什么,又有护士给我送了一支体温表……

这个月夜,我登上了医院的顶部晾台,想看看整个城市。万盏灯火无边无际,真是灯的海洋!这座城太大了,它好像这些年里一直在默不做声地繁衍,日夜繁衍。它每天要发生多少故事啊。我以前曾多次表达了对这座城市的厌恶,现在看是个错误。它在包容和忍耐中活着。我们的故事只不过是它小小的一个角落。

梅子说:“我们该好好感谢那个人……”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香,而且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东部沿海那座城市,梦见了殷山遗址和徐福——我一直想清晰地看到这个人的面容,可他总是躬身走在一座百花齐放之城中:朝阳下,各种各样的鲜花,一蓬一蓬的鲜花,全带着露珠儿,开得那么灿烂!它们简直把整座城市包围和托举起来——徐福留给我的只是一个背影,他正望着这片浓烈、旺盛、肥硕绚丽的花的海洋……

吕擎说:“你是天亮时被一个拉地排车的发现了。”

致海神书

我想说话,他摆摆手。

……

我好像听到他在问什么。

市相缤纷,海客嘈杂,你却无视无闻。你端坐一隅,仪态万方,呼吸吐纳。紫蓝色的天穹更加静谧,星辰一片冷凝。我遥望那三个岛屿,倾听跳动的心音。今夜如此咸湿,衣衫溅满了飞沫。橹桨声声远逝,我望得眼睛已经干涸,双睫枯涩欲折。可是我仍旧深深地望向你——那虚无缥缈的三仙山,你的常居之地。

梅子把我的胳膊小心地盖到了一个白布单下。我试着和她说话,可一张嘴就疼。但我想自己还是叫出了一些名字。旁边有谁?有顾侃灵,有神情沮丧、面容憔悴的吕擎……我一回头差不多碰到了纪及,原来他站得更近。我的心情平静多了。

人间已是凌晨,却不曾有万籁俱寂。它在炽热地燃烧,一刻也不停息的激荡与追逐,一刻也不终止的呼号与叹息。然而这一切都难抵你的耳畔。在这个夜晚,我不知道你对人间能否有一点点怜悯,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望过一眼彼岸。海客绕过仙山,错失良缘;或是雾霭重重,关山紧锁。你无时无刻地诱惑生民,却无助于民生。

旁边的人是梅子。我的左手朝她伸出——它被纱布包成了一个很大的白球,像一个笨模笨样的拳击手套。

我就是那个注视你的孩子,一个耽于幻想的孩子,如今已变成了面色凄苍的中年。中年不信曼妙的故事,衣衫上扑满了秋风。

最后,我费尽力气才睁开了眼睛。光线像水银一样泻个满地。到处都是歪歪斜斜的光,刺得双眼发疼。睁大双眼,一转头就感到钻心的疼。天哪,我在一瞬间明白了:我是被人抬到了医院,我这会儿正在医院里。现在,天大亮了。

怀念童年时光,总忘不掉那一幕:和外祖母坐在大李子树下,她的身边还蜷了一条狗——我和它一块儿倾听你的故事。这是一个传说和演绎了几千年的梦境,你居于仙山正中,浑身散射出灿灿荧光;你有纤长的佛手,处子的肌肤,闪闪的美目;你丰腴而慈悲,心胸如海洋,诱引海客,拥波为疆;你洗涤一头乌发时,大海就会荡起狂涛巨涌。你用一种至美吸附一切,毁灭和颠覆一切;直到这个世界的末日来临之前,你都会一直居住在那里。那儿是东方,是世界上最先领受光的地方。

我想大概这就是人人都要经历的真正的黑夜。这个冰凉的夜晚,我的身体一会儿飞升上去,一会儿又降落下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在这黑色的海洋里不停地飞升和降落。

我至今忘不了外祖母的白发和她的呵气声,忘不了那个春天的飘飘落英。我曾经从一簇簇密挤的李子花的间隙里,试图偷窥你惊心动魄的容颜。

这个黑夜好长好苦。我听见车声隆隆,看见蓝色的火星在眼前、在高空里爆开,像下雪天高压电线上闪过的那些火花一样,响着,噼噼啪啪一刻不停……

可是今天,我已经不再相信那些海客真的见过你。你掩映于波涛葱茏之中,在月亮撒下的荧粉中款款而行,星星缀上冠冕。你一遍遍巡视无边的水晶之国,裙裾掠过碧波,在峰峦上稍稍停留。蓬莱瀛洲方丈,无数玉树琼阁。与你悄语的是月亮宾客,是婀娜嫦娥。玉兔跟随,药杵笃笃;吴刚有酒,酒不醉仙。也就是这样的长夜,波涛中却有一个庞大的船队在苦苦挣扎,历尽艰险。领头的是徐福,他在帆樯下镇定自若,却难掩三千童男童女大放悲声。他们苦苦跋涉了两千多年水路,只为了一次抵达。慈悲的海神,无所不能的海神,你看到了吗?你怜悯了吗?

2

慈悲的海神,残忍的海神,美若天仙的海神,你用什么杀死了心中的怜悯?你最终摆脱了生与死的繁琐,一切也就化进了涟涟水波之中?可它分明又在日夜拍岸,叩问人间,传达的又是怎样的神秘和讯息?你真的无声无臭,无知无感,无心无肺,美丽丰腴——是痛苦与焦思的死敌,还是它的孪生姊妹?你真的无动于衷?那么今夜就让我大胆假设吧:如果徐福的航船甲板上站立了屈原呢?他生有一双无可匹敌的美目,他的歌哭能遏云止霓——那时你还能够目不斜视、泰然自若?

我跌倒时,好几个人同时拥来,他们踢打,恶揪,专往致命处下手。我的头发被扯掉了许多。忍着,寻找一切机会回击。可对方是斗殴专家,一边踢打一边跳动,寻机会一拳拳往我身上捣,有一拳打在了鼻子上,我好像听见了咔嚓声——不知是对方的手骨折了,还是我自己的鼻骨断了。钻心的疼痛。真疼。眼前一片迷蒙……我觉得嘴里好像咬住了什么。我用力地咬,挣,摇动头颅,直到渐渐跌入漫长的黑夜……

那个蜿蜒西归的车队之核,那个让大地迸溅鲜血的暴君,那个令山河为之变色的强虏之王,他最终丧命沙丘。这算是你的惩罚吗?不,我宁可相信他是被自己的贪欲之火烧死,他的枯目最后一刻仰望和乞求的,仍旧是你的容颜你的恩赐。

正要走开时,巷子两边溜出两个黑影。我立刻明白刚才狸子在喊谁了。我马上退到了墙角,意识到这些人一直隐在暗中。我摸着墙壁挪动,突然左手腕那儿被飞过来的什么东西击中了。一阵钻心刺疼。那是一支弹簧镖。我握住受伤的左手,一个人却不知从哪儿蹿上来,照准我的腿部就是一脚。这一下狠极了……

山河依旧。山河永远需要生民的血泪去浇灌浸泡。绝望的呼告,折筋断骨的寻觅,所有的这一切都面向了你,投向了你,指向了你,归于了你。你的回应一如往昔:无声无息。慈悲的海神,残忍的海神,美若天仙的海神,你究竟用什么杀死了心中的怜悯?你真的无声无臭,无知无感,无心无肺,美丽丰腴——你是痛苦与焦思的死敌,还是它的孪生姊妹?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瞥了瞥,暗中把身体的重心放到右腿上,这样就可以猛然一撞。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话音刚落把身子一侧——可还没等他的拐肘架起来,我就往前一冲,发胀的拳头猛一下击中了他的下颏。他的头往旁一甩,接着弯腰。他吐了一口,把头往上一拱扑过来。我的拳头狠击他的肋下、额角,有一拳甚至击在了他的鼻子下边一点。我相信这一拳把他丑陋的厚唇打裂了。我听见他一边嘶叫,一边转头疯喊,在身侧摸索什么——我看见了搁在一旁的高压电棒,就迅速抢到了手里。我想让他好好消受一下那件宝贝,可惜一时不知道怎么使用。“妈呀,啊呀,来呀……”他还是喊叫。我将电棒最后在他头上狠抡几下,接着又用脚踏扁、用一块石头砸烂。

慈悲的海神,残忍的海神,今夜是我最后的一次质询了。从此之后,我将负起远行的背囊,让旅途上的尘埃扑个满身满脸。美酒与海水,海客与瀛洲,生民与厉鬼,凡地与仙境,一切都将分个清楚。我这苦行的肉身无论怎么脏腻,都只在淡水里洗涤。我将谨记:大海是你的疆土,而它的每一寸都由人间的泪水汇成。

“你差点撞上我。”

对你的希冀和幻想不能疗伤,不能求生,不能止血,那就让我把你忘却吧。我要把你忘个一丝不留。

我往前走着,突然觉得有什么在挡路——抬起头,马上看到了一个人。由于离得很近,我甚至发现了这个人在笑,是冷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很快认出对方:这不是狸子吗?我随即明白过来,这时条件反射似的,两只拳头立刻胀疼起来。这会儿,我看到他瘦瘦的脸上没有剃净的几根胡须在动,像老鼠。他眯眯眼,仰起脸说:

仰视这满天的宝石,一遍遍说出你的名字,想在一夜间了却这桩神圣的心事。我悄悄地对外祖母说出一句:多么不幸啊,我弃绝了海神。可我就是忘不掉那棵大李子树,因为我从小就在它的身边,攀爬过它,抚摸过它,它也永久地安慰着我。

仰望星空,今夜我特别怀念淳于云嘉和靳扬。那场大雷雨,那个美丽的回眸……

慈悲的海神,残忍的海神,今夜又是波涛汹涌,你又在洗涤自己的满头秀发了。

时过境迁,人们对往昔开始淡漠——流血的故事,激动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故事……浓浓的血色已被时光稀释,一切都会变化——然而即便如此,我们身边仍旧活着顽固的记忆者,他们不曾遗忘——既然如此,我们又将怎样选择今天的生活?这是逼到眼前的惟一的问题。

你奢侈地使用着天下最大的一汪苦咸。这是人间的眼泪汇成的。就此而言,你啊,海神,你是多么的残酷……

有人对这一切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而我们此刻、现在,却不敢游移。因为没有时间了。我们还是要抓住眼前这一刻的真实。这是我们一代人的命运。

而我,为了不使它再添一滴一毫,从今以后将紧咬牙关,永不泣哭。我还将在大地上四处奔走,告诉所有的人所有的朋友:我们永远不再泣哭,因为那个慈悲的海神,残忍的海神,她正在奢侈地使用着天下最大的一汪苦咸,那就是我们的眼泪汇成的。

我并不畏惧隐晦而曲折的历史,尽管我们要时常自问:如果将目光推远,那离我们千里万里、处于不同时空和境地的人,又将怎样看待苍茫城郭和无尽的纠缠?还有,这些息而复起、去而又来的人际纠斗和风雨波澜,在渺渺人生中一定会变得轻如鸿毛吗?很久很久之后,当生活在另一个维度里的人试图从文字和图片中寻觅今天的细节,看到的会是什么?他们会觉得无奈或有趣吗?

今夜波涛汹涌,你又在洗涤自己的满头秀发了。

一出窄巷,四周喧声一下围拢过来。我绕过一段马路,拐入一条稍稍静寂一点的土路。一连多少天都在这条路上往返,它的一端通向纪及,另一端通往橡树路的吕擎。走在这条路上,心头常常响起一个陌生而低沉的男声:那是淳于云嘉惟一的儿子,是他的声声诉说。这声音落在了心界,慢慢沉入底层——这会儿随着夜潮的涌动又一次泛上来。我在想他的话,想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在这里,在这座走入寒冷的城郭,我们是谁?我们究竟为何而来又缘何而去?是的,这仅仅是我们的生活,且无法回避。我们景仰那个至今居住在老林场里的人,他害怕遗忘。我们真的有理由在默默无边的时光中去寻找和印证,因为一切都不会劳而无功。我们在当代和历史的滔滔汇流之中,触摸隐秘,寻找一种情怀和血脉。它的意义就像生存一样清晰。今夜,虚无主义的深刻性丝毫也消解不了火热的激情。因为我们的全部理由就建立在生存本身。

你啊,海神,你是多么的残酷……

今夜地表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草上凝着冰凉的露珠。天上星星却比平时亮一些,弯月退到了远方。四周的喧嚣时远时近,巷口偶尔传过一声尖利的鸣笛。这座城市仍在奔腾和燃烧,时近午夜,城市的潮水却进入了新一轮的涌动……走出纪及的小屋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我一个人沿着窄窄的街巷往前,走得燥热,就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背上。

1991年8月-2008年4月,一至四稿于龙口、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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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2009年12月,五至六稿于济南、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