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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之界

“请讲,我听着呢。”

“喂,你在吗甘阳……”

我只得说:“噢,我没有想过。我会好好想一想。”

话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电话出了故障吗?难道他离开了吗?我忍不住喊:

甘阳又是沉默。停了一会儿他说:“您可能知道——您不会怀疑,我与您是完全站在一起的,我是您的朋友!”

这个质询来得太突然了,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不知他在说老林场母亲可怕的遭遇,还是在说现在城里的事情。我没法回答,只有听着。

“当然,我相信。”

“我是说,这种种矛盾、斗争,是不是一种没完没了的循环呢?”

“我要说,我很理解您的想法,甚至有点感激您去了老林场……”

我愣了一下,听下去。

“谢谢你,甘阳!”

电话那一边久久沉默。停了一会儿,他的鼻音更重了:“我不知该不该说……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们,包括好多朋友,大家正在做的、正在坚持的这一切,值得不值得……”

我想紧握那一端的朋友。可是甘阳好像急于打断我的话:“谢谢。那好吧,请你听听我的一些想法,我想我应该全说出来,这才像个开诚布公的朋友。就在不久前,我还有那么强烈的复仇心理——当时我知道了母亲的遭遇,简直像一头狮子一样,到处寻找撕咬的目标。可后来就有点失望了。了解得越多,越是失望。我知道了那么多残酷的故事:母亲,母亲之前;这个城市,那个城市,一代又一代……这些故事说也说不完,而且一再重复。这时我才明白,这些争斗是没有尽头的,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下去,全都雷同。它们会使我们这一代精疲力竭,一无所得地走完这一生。我矛盾,痛苦,想了许久许久,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对付这一切的最好办法,就是连眼睛也不斜过去一下!就是忍受、绕开,尽可能地绕开!只有这样才能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因为我们没有回天之力——谁都没有。我们这之前的一切想法,所有的激烈和愤怒,都太天真了。想一想吧,我们那样做真的于事无补,既不能推动历史,又不能托放灵魂——我们的责任也许仅仅是在自己的岗位上,我们的岗位,我们只在这里存在!”

我心里一阵感动,只说:“谢谢,没什么。”

甘阳的话越说越急,铿锵有力,但一下就结束了,像突然停下的钟摆。我不知怎么回驳,只期待着。这钟摆又开始悠动:

我听着,他却变得吞吞吐吐。不知怎么,我觉得两人已经相识很久了——他说:“我知道你们去老林场了。在城里的这几天,我听到了很多事情……替你们担心。”

“相信吧,我的朋友!在这种种纷争面前,你的目的再纯洁,也还是会走到一个怪圈中。你不得不随着这个怪圈旋转,不自觉也不情愿地沾上一些脏物,到时候想挣脱都来不及了。我想做的,就是把你和朋友们从这种怪圈里拽出来……你同意吗?”

我赶紧应答,声音里透着激动。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听我们通话,我却顾不得四周,因为这时我脑海里又闪过了那张“回眸”的照片——我在与她的孩子说话啊……我问:“淳于甘阳,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没有。我一直在这儿,要忙完一些事情。原打算今晚坐车走,离开前觉得我们应该见一面。后来又有事耽搁了。走之前,我想在电话里跟您……”

我没有回答。

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很沉,鼻音很重:“我们没有见过,但我跟吕擎是朋友……淳于甘阳。”

“喂……”电话里的声音急促起来。

半上午时分,马光接了一个电话,接着就说:“喏,老宁,你的!”

我不能够回答。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流下。我努力忍着,但还是忍不住:“是的,我去了老林场。这会儿又想起了你的母亲、她那双眼睛。她在回头看一个人——不,是看我们大家……你让我忘掉这双眼睛,可是我忘不掉。我去了老林场以后,就更加忘不掉了……”

“好像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吧,一个男同志。”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时候整个办公室里死一样沉默,掉下一根针都会听到。

我想到了淳于甘阳,问:“听声音是多大年纪的人?”

电话里是“嘟嘟”声。

“他不告诉名字。他只说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是出差路过的,想在离开前与你通个电话。”

可我还在久久地握着那个话筒。不知什么时候,我身上的衣服都被热汗湿透了,连头发梢都湿了。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我顾不得擦去一脸汗水,这时候一抬头,看到娄萌正在注视我。

“谁这么早来电话呀?”

3

这一天我到办公室有点晚,刚进门有人就告诉我:“刚才有人打电话找你,已经是两遍了。”

因为晚上要加班,我就在旁边的小吃店里用了餐。喝了一点酒,脸烧起来,可是没有醉。回到办公室时,娄主编还没有离开,正坐在桌旁摆弄几粒发红的药丸,又摊在一张纸片上,见到我就收到抽屉里去了。她抱怨“酒气”,把合上的抽屉推拉了几次,最后把那点东西取出,吞服了一两粒,剩下的装到了一旁的手提包里。

岳父却变得更为冷漠和生硬,不再与我谈论家庭生活之外的一切问题。这在预料之中。我们只好巧妙地相互躲闪。

我瞥着那个提包。娄萌不说话。

我脖子上加了条漂亮的围脖,晃晃荡荡走着,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到家里,梅子常常要注视我——当我转脸看她时,她又要掩饰自己不安的神色。一个男人常常让妻子忧心,这算什么啊。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有时只想一直伴着她。我甚至不想再去上班。可是她有自己的工作,我也一样。我们剩下的只是漫长的夜晚。她明显地感到我与过去不太一样,话越来越少。她也一样,只是用目光询问和安慰。

我想她大概就要离开了。可她站起又坐下,接着把包放到了一边。“我很早就想跟你谈一谈了,今天你愿意听听吗?”

空气里增添了阵阵冷肃。我知道已经站在了秋与冬的分界线上,稍稍向旁跨出半步,就立刻迈入了严寒。随着冬天的逼近,我和朋友们反而变得轻松了。

她的口气有些生硬。我说:“那就谈吧!”

2

她把眼前的乌发往上抚了一下,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你知道吗?于节和我都想保护你们,可你们这一段一点都不配合……你们啊,组织观念也太淡薄了——”她瞥瞥我,眼睛里闪过一丝严厉和惋惜,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站起来,这样她就不能居高临下地拍打我的肩膀了。

他在我肩膀上推了一下。谈话就此结束。

“娄主编,你是多么可爱的人,可是你一板着脸讲那些大道理,马上就不可爱了……”

“是啊,凭你和肖妮娜的关系,她也会帮你嘛!她肯定有这个力量……”

她的脸色和缓下来,笑了。她企图回避我的目光,把脸转到一旁。可是当她把脸转过来时,立刻让我发现了一对热忱的眸子。她坐到桌前,又站起,到窗前看什么。我也踱到窗前。窗外熙熙攘攘,关得严严的窗户把一切嘈杂都隔在了外边。我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座城市——这时她突然转过来脸,有些严厉地说:“看你穿得邋邋遢遢的!一脸酒气!”

马光笑了。他对这种嘉奖很高兴,不过略一思量,好像又发现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站起来:“告诉你吧老宁,我也不怕他们!他们又能怎么我?”

她的手扯了扯我的衣襟,但没有马上拿开。

马光半张着嘴巴,后来低头沉默起来。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怕,到时候我和朋友们都会替你说话的。你没有卷入,实际上什么也没干,只是一个旁观者,如此而已。你不过多少有点同情心、爱开开玩笑罢了。”

“看你喝了多少酒。多么大的酒味儿……”

“失去公职?抓起来?那就等着吧……”

她的手按在我的胸部,嘴巴半张着。老天,这会儿我却明显地感到她也有酒意。真的,她喝酒了。可是从我离去用餐的这段时间来看,她是没有机会去酒店的——那么说她在抽屉或皮包里藏了个酒瓶?她偶尔有点酒隐,并借此舒解生活压力,这是我知道的。但她更喜欢吞服霍老的“不老丸”,她男人不敢试,她却胆大包天地吃了许久——有好几次我想劝止她,说你早晚要毁在这些荒唐的丹丸上,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谁知道呢?她现在的确是十分年轻,所以对丹丸的功效坚信不移。但她每次服过了它们就脸色发红,一只眼睛微微斜刺——这就是所谓的“发丹”了?这有点让人害怕……她散发着酒味的嘴巴对在我耳朵那儿说了什么,但咕咕囔囔的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们说所有与上边作对的人,全要倒霉——这回要从根上解决问题!”

4

“又怎么了?”

这是个可憎的时刻。接下去我觉得酒力发作了,语无伦次,大谈“七十二代孙”、“国际徐福研究总会”、纪及、和式料理、马光的事……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马光烦烦的:“别闹了,哪有那么容易。连下边县市要做个理事单位,还要交不少钱呢!哎,这回问题严重了……”

我坐在桌子上。她抄着手端量我,一只眼睛斜刺着,说:“我比你大两岁。”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我知道马光说的是真话。我在想:这就是你荒唐的结果。我有些幸灾乐祸,问:“这一次你在总会里能弄个理事干干吗?”

我伸出一根手指纠正她:“准确点说,是一岁半……”

马光立刻瞪起眼睛:“看看,你也害怕了吧……告诉你吧,只要你没说,那么就是这伙人诈我。你知道,我最后悔的就是与小贱人有那种关系……真后悔。她想让我干下作的事情,可你知道我不会干的!这一来肖妮娜就恨起我啦。他们以为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翻脸不认人,就把双倍的仇恨发泄到我身上。”

刚才我们还离得很近——可能一开始是她而非我,想拉对方坐到椅子上,就把对方的手握住了。这手没有马上松开。只有离得如此之近,才发现她的一张脸原来是这样完美。真的完美无缺。我顺着后颈往下,看到了后背,腰际。她的腰部开始变形……

马光站起来,不安地解了脖子下的纽扣,立刻露出浓浓的胸毛。我这时发现他的胸毛有些微微发红,暗暗吃了一惊。我叫道:“天哪!”

这天晚上一直到半夜我们都在一起。一种巨大的苦涩的友谊笼罩着我们。我不愿看她的身体。她会让所有的人产生一种贪婪,那么丰腴,一下跃入了唐朝的美。天哪,我可千万不要犯一些低级而该死的错误,那样下半生我就只能厌恶自己了。后来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她只是偶尔拍拍我的肩膀。我不说话的时候总在想生活是怎么一回事、生活的勇气和意义,它们在类似的时刻所经受的考验,它们的分量……我在自救还是自焚?我正以胆小鬼的方式求得解脱?我会好好想一想的。酒劲快过去了,可是我的头疼极了,而且心头正被一道沉重的命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绝对真的。”

“你的脸色……你难受吗?”

马光瞪大了两眼:“真的吗?”

我答所非问:“不,我这个人,组织观念太淡薄了。”

我听到这儿真是快意极了,说:“你太多心了,谁也没有出卖你。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谈起过你的事儿。”

她一伸舌头——又小又薄的舌头真不像是她长出来的:“快不要讲这些!”

“可不是嘛……你知道,我本来就没有参与什么事情,我不过是偶尔把一点消息透露给你罢了,可你不该出卖我!现在他们说我是叛徒,是打进‘内部’去的,是‘卧底’……”

“我想离开这儿,走开;我在这座城市工作得太久了……”

“知道了也不要紧,因为你与攻防双方都没有关系,你压根儿就没沾边。”

这时她的脸色才有点严肃,但很快就说:“不论到了哪里,你知道我在关心你就行……”

马光尴尬地瞥瞥我:“别闹了。你是名单上的老人,当然可以轻松。你知道我本来是不想陷那么深的……这全是他身边那些人搞的,不过是想邀功、趁机起哄。霍老和吕南老一样,其实都不一定知道真相……”

“……”

我听了有些高兴:“原来是这样。这好啊,‘七十二代孙’本人知道吗?”

“我会保护你。用全身的力量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

他不答我的话,只说:“你知道的是原来那个,现在他们搞了一个更大的,用意恶毒……就是这个名单把我添上去了。”

“可惜你没有这个力量,我也不需要——”

“这我知道。‘国际徐福研究总会’怎样了?”

“不需要?”

“你不知道,那一伙人搞了个黑名单……”

“不需要。”

“什么弄进去?”

“为什么?”

这天下班,大家都走光了时,马光就拉我到打字员那个小一点的工作室,还把门关了。我们坐着呷茶。我有点迫不及待,因为几天来的沉闷空气让人焦躁。他喝着茶,突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也给弄进去了!”

“因为……怎么说?当一个人又闷又燥、浑身发烫的时候,恨不得跑到雨地里好好冲洗一遍!我现在就期待着那场大雨了……”

如今,娄主编却在尽可能地回避我。这在她是极少见的一种情形。看得出她正谨小慎微。

该分手了……我踉踉跄跄走出了办公室。

这些甜蜜的往事娄萌很少讲,但是到了高兴的时候想忍也忍不住。她说:“杂志社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就是要像一家人。”大家都觉得她的话绝非虚言。她是那么爱护我们、纵容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将我们当成外人。她不拘小节,温柔大方,绝不像有些女人那样扭扭捏捏,高兴了也讲一点稍稍泛黄的故事,却又不会使人难堪。她如果特别高兴了,还会扭扭这个鼻子、按按那个头顶,把男同事们拍来拍去——她不知道这给那个老编辑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对方浑身哆嗦,事后一想起来就哭,并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与自己可怕的情感作着艰苦的斗争。

走上仍然喧闹的夜晚街道,我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可怕——简直是恐怖。我的心里那么空荡,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掏空了。

就这样两人结合了,美妙的传闻伴着各种谣言飞得满城都是。与于节的认识是后来,当时照样闹了一场,因为两边都要离异,工程更加复杂。于节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快要抵挡不住了,娄萌却满不在乎,鼓励说:“不用管那些人说什么,他们是狗吃芥末干瞪眼!”这真是一句妙语,它出自一个少妇之口尤其让人佩服,把沉静安稳的于节吓了一跳:他惊魂未定,她却没完没了地亲吻,最后使他勇气倍增。他们一天天消受着蜜月以及不是蜜月胜似蜜月的婚后岁月,两个人都胖了。多么愉快幸福,大街上的各种议论都远远地甩到了身后。于节甚至发现,有娄萌相伴,自己的一切都格外顺利,自然而然。婚后第二年她就生了孩子,而后他很快就提了一级。上年纪的老领导总是夸他:“这个青年,嗯,有个贤内助。”老领导见了他们夫妻两个,伸手就刮娄萌的鼻子,娄萌就做鬼脸。老领导有时见于节单独一人,就问:“你家小娄还是那么顽皮吗?”于节认真回答:“还是。”老领导笑了,说:“你得经常领她出来啊,不能让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可不能有那么多封建思想,什么‘女主内男主外’!”于节点头说:“是,是是。”

太饿了。我饿得心疼。在饥饿感的催逼下,西北风也让人骤然一慄。我站在一道斑马线的中央,觉得一步跨过了秋冬之界,不由得揪紧了衣服。太冷了。我身上真疼,不知是心还是胃在疼。我快速跨过马路,依在了一棵法桐树上。

娄萌红着脸斥责,却难掩那种满足感。夫君微胖,体面,地位高,性情软,富有耐心,让她可着劲儿撒娇。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千奇百怪,有人为了革命,有人为了受苦,有人为了淫荡,有人为了做官,还有人就为了——撒娇。马光说娄萌撒娇的本事相当于一般女性的二十五倍。他说当时娄萌只是一个高中生——那时候的高中生比现在的地位要高得多——穿着连衣裙,走上街头光芒四射,不早恋是不可能的。某一天机关上有个副处长到学校作报告,那人白皙,洁净,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十分年轻——这是娄萌后来说的。报告之后娄萌找他提了几个问题,使对方大为惊讶:一个女学生竟能发出这样的提问?他们一拍即合,很快热乎起来。她觉得这人天生就是一个好新郎,年轻有为。“当时想啊,这点年龄差距算得了什么啊,他一点都不显大!”她一说起当年的相识和热恋、第一次婚姻,就兴奋不已,话语滔滔。她说那时崇拜一切政治上有作为的人,在她和那班早熟的女孩子眼里,走革命道路似乎有一个捷径,那就是赶紧把自己献出去,越早越好。“那时根本没有什么性啊、青春的冲动啊,更没有少女的羞涩之类,只想让他们好好教导咱一番,让他们领导咱一辈子、影响咱一辈子!”听听吧,就连第三者插足的事在娄萌嘴里也变得冠冕堂皇。她闭口不提当年不足二十岁的少女之媚,是怎样把一个中年人弄得神魂颠倒的,结果让一个还算老实的男子不合情理地与结发之妻一夜之间闹翻了脸,大喊大叫要离婚、离婚,最后真的离了。

我有点害怕。周身冰凉。离开了大树,我要乘车。

娄萌坐在对面,没有时间理我。她近来脸色似乎有点黑,我想这是初冬的干风没白没黑吹拂的结果,再好的护肤品也无济于事。于节正处于困难时期,丈夫的情绪总是很快传染给她。都知道于节平时对她充满爱护和体贴,始终把她当成一个少不更事的娃娃,那情景真是可乐。大概他现在也顾不得了,所以娄萌才变得苦凄凄的。过去她在办公室总是与我们谈笑自如,大谈音乐、咖啡、瑜珈,谈专属于这个城市上流社会的一切,包括各种传闻,那真是一份额外的欢乐。以前于甜到办公室来,走后马光就开玩笑:“娄主编,像你这样的年纪,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姑娘?我给你算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扳手指,“哎哟,你二十左右岁就怀上了,真能干!”

我要快点回家。梅子!我一连声地呼唤。你知道吗?在这个不像样子的该死的世界上,我阴暗的内心也埋上了一枚,它总有一天会引爆,它是个秘密。

随着天气变凉,我们的办公室也走向了凄冷。下班时,最后离开的人忘了关窗,桌上的纸页吹了满地。这使人想起满地落叶:一下就进入了秋与冬的分界。我们这儿再也没有了过去那样的火热气氛,大家只低头做自己的事情,闷声不响。那个像小燕子一样的女打字员噼噼啪啪敲打键盘,很少从她的窝里出来。而过去只要娄萌不在,她总是时不时地出来转一圈,自我感觉良好地四处睃睃。那个老编辑对其想入非非,也是自然的,待我上了年纪之后,保不准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有透彻的思想,并且总是急于将这些思想落到实处。马光埋头工作,一会儿在纸上画些什么,一会儿又抬头看我。当我的目光试图与他对接时,他又赶忙回避。

太饿了,太冷了。我恨不得一步跨到自己的小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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