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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

我扭动着手腕,无济于事地拉扯着。

“你不能在他后面追,今天不行。时间差不多到了。无论如何,让你自己迷路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帮助。”

“对不起,贝拉,”他轻声说道,“我很抱歉那么做。”

他的手拉住我的手腕,没理会我的挣扎。

“你没做错任何事,是我的错。我做了,我做了所有的错事。我本来可以……当他……我不应该……我……我……”我开始啜泣起来。

我踉踉跄跄地朝树林走去,知道爱德华跟着我。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太阳在他身上反射出闪闪发光的彩虹洒在我身上。他没有伸手拦住我,直到我几步跑进森林的树荫里。

“贝拉,贝拉。”

塞思·克里尔沃特蜷缩在一棵茂密云杉下的干松针堆上,头趴在爪子上。他沙砾色的毛映衬着枯死的松针几乎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明亮的白雪从他睁大的眼睛里反射出来,他带着我想象中的责备眼神盯着我。

他的胳膊紧紧地抱着我,我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鹅毛大雪,暴风雪过后外面的积雪比我想象的要少一些。可能是被风吹走了,而不是被现在从东南方缓缓升起的太阳融化了,太阳照耀着残留的雪,刺痛着我尚未适应的眼睛。风还有一点,但是已经风平浪静了,随着太阳徐徐升起变得更加适合节令了。

“我本应该……告诉他……我本应该……说……”什么?怎样才能做对呢?“他本不应该……这样了解到的。”

“我不在乎,我不能只是坐在这里。”我抖落雅各布的皮大衣,把脚套进靴子里,笨拙地朝帐篷门爬去,我感到腿很麻木,“我得……我得……”我不知道如何说完这句话,不知道要在那儿干什么,但是我还是拉开了帐篷门,爬进清朗而寒冷的早晨。

“要不要我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带回来?这样你就能跟他谈一谈了。还有一点儿时间。”爱德华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被他掩饰起来的痛苦。

“贝拉,他已经跑到几英里开外了,而且外面很冷。”

我靠在他的胸口上点点头,不敢看他的脸。

“我是!我这是怎么了?”我在他的怀抱中挣扎,他放下胳膊,“我得去找他。”

“待在帐篷附近,我很快就回来。”

他紧紧地抱住我:“不,你不是。”

他的胳膊消失了。他离开得好快,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时,他已经不见踪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认为那重要吗?”我眨着眼睛忍住泪水,但很容易就能听出我声音中的哭腔,“你认为我在乎是否公平,或者他是否得到充分地提醒吗?我在伤害他,每一次我转身的时候,就又伤害了他。”我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更加歇斯底里了,“我是个可怕的人。”

一阵新的啜泣在我心口迸发开来,我今天伤害了所有人。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我糟蹋的吗?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让我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一直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啊,但是雅各布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丢掉了他莽撞的过度自信,流露出他强烈的痛苦。他痛苦的声音仍然痛击着我心中的某个地方,就在它旁边的是另一种痛苦,因为为雅各布感到痛苦而痛苦,为也伤害了爱德华而痛苦,为不能镇静自若地看着雅各布离去而痛苦,我知道那样做才是正确的,唯一正确的方法。

“是啊,”我悲痛地说道,“我应该节省精力多折磨一下雅各布,我要让他体无完肤!”

我很自私,给别人带来伤害,我折磨着我所爱的人。

“别折磨自己。”他恳求道。

我就像《呼啸山庄》里的凯西 [2] 一样,只不过我的选择比她的要好得多,两个都不邪恶,两个都不弱。现在我坐在这里,为此痛哭流涕,却没有做任何有效的努力校正这一切,就像凯西一样。

“不是你,”我轻声说道,“我觉得自己很可怕。”

我不能允许伤害我的事情再影响我的决定了。一切都太微弱,太晚了,但是我现在不得不做正确的事情,或许已经有人为我做了。或许爱德华不能把他带回来。那么我就要接受现实,然后继续我的人生。爱德华再也不会看见我为雅各布·布莱克流下一滴泪了,不会再有眼泪。此刻我用冰冷的手指抹去残留的最后一滴眼泪。

“你生我的气吗?”他问道。

要是爱德华真的把他带回来,就这么办吧。我得告诉他离开我,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双手抱着头。

为什么比跟我其他的朋友们,像安吉拉和迈克,说再见要难得多?为什么那么伤人?这不对。那不应该让我受伤,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不能两样都要,因为雅各布不可能只当我的朋友。是放弃这种希望的时候了,一个人怎能贪婪到这种荒唐的地步啊?

“我从来没承诺过要公平竞争,”他平静地提醒我,“他该知道。”

我得克服这种雅各布属于我的生活的不理智的想法。当我已经属于别人的时候,他不可能属于我,不会成为我的雅各布。

我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慢慢地走回那片小小的空地,我的脚费力地移动着。当我踏进这片露天空地时,一股刺目的光迫使我眨了眨眼睛,我飞快地瞟了塞思一眼——他没有从松针铺上移动过——接着又逃避他的目光,看着别处。

“对。”

我能感觉到我的头发很凌乱,向美杜莎 [3] 的蛇发一样一簇簇地拧在一起。我用手指费力地拉扯头发,不过很快就放弃了。话说回来,谁又在意我看起来如何呢?

“你知道。”

我抓起挂在帐篷门边的水壶,摇了摇。里面有液体摇动的声音,所以我拧开盖子,喝下一大口冰水漱口。附近什么地方有吃的,但是我不饿没去找。我开始在这片明亮的小空间里踱来踱去,感到塞思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因为我不愿意看他,在我头脑里他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而不是一匹巨大的狼,很像年纪稍小时的雅各布。

“对。”

我想要塞思如果雅各布回来就叫一叫,或者给些信号,但是我没让自己这么做。雅各布回来与否并不重要,如果他不回来可能会更容易些,我希望我有办法呼唤爱德华。

“雅各布在听。”我低声地说道,这不是问题。

就在那时塞思哀鸣着站了起来。

“因为你的加热器到了极限,”爱德华平静地回答道,“休战结束了。”他补充道,他说得非常轻,我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啦?”我愚蠢地问他。

我没有听见他默默的逃跑声,但是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以前我错误地臆测到他不在场,他离开后留下的空洞的空间。

他没理会我,飞快地跑到树林边缘,鼻子指向西边,他开始哀号了。

哀号被抑制住了,然后演变成一长串独特的啜泣声,接着又安静下来了。

“有其他人吗,塞思?”我追问道,“在空地上?”

雅各布就在附近,雅各布听见了我们所说的每个字,雅各布现在很痛苦。

他看着我,轻柔地叫了一声,接着警觉地把鼻子转回到西边。他的耳朵向后缩了回来,然后又开始哀鸣了。

这声哀号就像龙卷风一样撕裂了我的心,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我以前从未听见过如此备受折磨的嗥叫;熟悉是因为我立即认出了这个声音——我认出来这个声音,而且非常了解其中的含义,就像是我自己发出来的一样。当他叫喊出来的时候雅各布是不是人根本没什么区别,我不需要翻译。

为什么我这么笨?让爱德华去了,我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说狼人的语言。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帐篷外的寂静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号撕裂了。声音从山脉的岩石坡面上飞弹下来,从四面八方弥漫在空气中。

一阵冰冷的恐惧如涓涓细流般慢慢地沿着我的脊椎向下渗透。要是时间耗尽了怎么办?要是雅各布和爱德华离那里太近怎么办?要是爱德华决定加入战斗怎么办?

“我很好,”我让他放心,“怎么了?”

冰冷的恐惧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要是塞思的忧伤与空地上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他的叫喊只不过是表示不赞成呢?要是雅各布和爱德华他们俩在森林里遥远的地方打斗起来呢?他们不会那么做的,对不对?

“你还暖和吗?”他突然问道。

我突然产生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意识到他们会——如果说错话的话。我想到今天早上帐篷里紧张的对峙,不知道我是不是低估了这差一点儿就演变成一场搏斗对峙了。

“我会提醒你解释—— 一百年以后。”

如果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失去他们俩的话,这只不过是我罪有应得。

“从现在开始一百年,当你获得足够的洞察力,能够真正地理解答案时,我再解释给你听的。”

冰封住了我的心脏。

我想到他吻我的样子,我赢得的让步,改变主意说道,“是的……也上了我的,但是有所保留。我不理解为什么那对你如此重要,你已经永远拥有我了。”

在我还没有因恐惧而崩溃前,塞思就开始在他的胸腔里微微地低吼起来,接着从他观察的方向转身慢慢地走回到他栖息的地方。这让我镇定下来,但是也让我感到不安,难道他不能从泥土上或其他东西上抓出点信息?

“没上你的榜单?”

我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的,踱来踱去开始让我出汗了。我把夹克扔进帐篷里,接着回去在一条小路上耗时间,那条小径横穿过树林里小空地的中央。

我做了个鬼脸。

塞思突然又跳起身来,他后颈项上的毛僵直地竖起来。我看了看周围,但什么也没看见。如果塞思跑开的话,我会朝他扔松果的。

“没——那是在两天之前的晚上,当你终于答应嫁给我。”

他低吼出一声低沉的警告声,鬼鬼祟祟地往树林边缘的西侧撤退,我重新梳理了一下烦乱的心绪。

“我还是不确定,”我低声道,“你似乎一直比现实更喜欢梦。现在告诉我你的另一个,我猜到你排名第一的了吗?”

“是我们,塞思。”雅各布从远处喊道。

“我不知道你的梦境这么栩栩如生,我一辈子都无法让你承认你是醒着的。”

我想要给我自己解释为什么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心就怦怦地跳到了四挡。只是因为害怕我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那样。我不能让自己因为他回来而感到欣慰。那会适得其反。

“好玩?”我反驳道。

爱德华首先走进我的视线,他不露声色,一脸平静。当他从树荫中走出来的时候,阳光在他的皮肤上闪烁着微光,就像照射在雪上一样。塞思跑过去迎接他,热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爱德华慢慢地点点头,担忧写满额头。

“对,那也榜上有名,你很好玩。”

“是的,我们够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对这匹大狼说道,“我想我们不应该感到惊讶,但是时间会非常紧张,让山姆叫爱丽丝尽力计划得更加周详一些。”

听见这个无稽之谈,我大笑起来,“下一个就是意大利回来之后的那个夜晚。”我继续说道。

塞思立刻低下头,我希望我能够咆哮。当然,他现在能够点头。我烦躁地转动头部,意识到雅各布在那里。

他亲吻我的头发:“你爱我的程度超过了我配拥有的。”

他背对着我,面对着他来时的路,我谨慎地等待着他转过身来。

“是的,”我微笑道,“但是,你还是留在我身边了啊。”

“贝拉。”爱德华对我小声说道,突然出现在我右手边。他低头凝视着我,眼睛里满是关心的神色。他的慷慨大度永无止境,我现在比以前更不配得到他。

“不,实际上,是我最美好的夜晚之一,但是我很惊讶也在你的排行榜上。你是不是滑稽地认为我只是良心上感到内疚才那么做的,飞机舱门一开我就会逃跑?”

“事情有点儿复杂,”他告诉我,语气谨慎而担忧,“我打算带塞思到远点的地方去,想办法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走很远,但是我也不会听。我知道你不想有听众,不管你打算选择哪一条路。”

“不是你的?”我惊讶地问。

只是说到最后才流露出痛苦的语气。

他皱了皱眉头。

我再也不要伤害他了,那会是我一生的使命,我再也不会让这种表情重新回到他的眼中。

“从意大利飞回家。”

我很难过,甚至没有问他出了什么新问题,我现在不需要其他的事情。

“那很有道理,”他听起来稍微缓和了一些,“再告诉我一个你最美好的夜晚。”

“赶紧回来。”我轻声说道。

“杰柯尔医生和海德先生 [1] 之间的区别,在我喜欢的雅各布和让我烦得要死的雅各布之间。”我解释道。

他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接着塞思来到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消失在树林里。

“区别?”

雅各布还是在树荫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那只是我区别的方式。”

“我赶时间,贝拉,”他无精打采地说道,“为什么你不把这一切都忘了呢?”

我伸长脖子,扭着头想要让我的嘴唇碰到他的下巴,我看不见他的眼神,他一直仰头盯着帐篷顶。

我吞咽了一下,我的喉咙突然变得很干,不确定是不是能说得出话。

“不过,在最后,你开始咕哝一些废话:‘雅各布,我的雅各布。’”即使轻声细语,我仍可以听见他的痛苦,“你的雅各布非常享受那一段。”

“只不过是说说话,然后结束了。”

“那倒不坏。”我小心地同意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多数时候你提到我的名字,和平时一样。”

“我很抱歉我是这么坏的一个人,”我轻声说道,“我很抱歉我一直那么自私。我希望我从未遇见过你,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害你。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保证。我会离你远远的,我会搬出这个州,你永远都不必再看我一眼。”

“请告诉我。”

“那可不是什么道歉。”他讥讽地说道。

“没什么太可怕的。”他叹气道。

我发不出声音来。“告诉我怎样做才算对。”

他耸了耸肩,没有作答。我感到一惊:“那么糟糕?”

“要是我不想你离开呢?要是我宁愿你留下来,不管自私还是不自私呢?如果你想弥补我,难道还不让我说?”

“我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我轻声问道,比之前要平静一些。

“那没用,杰克。我们想法不同,还和你在一起是错误的,事情不会好转的,我只会一直伤害你。我不想再伤害你了,我讨厌这样。”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的脸火辣辣的,因为我又想知道在雅各布的臂弯里我可能说过些什么。我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梦了,或者我是不是做过梦,所以那无济于事。

他叹气道:“别这样。你没必要说其他的了,我理解。”

“是的。”他同意道。

我想告诉他我会多想他,但是我咬住舌头,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对啊,”我记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也说梦话了。”

他眼睛盯着地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内心挣扎着,抑制着不要走过去,抱住他,去安慰他的冲动。

“是的,那也是我最美好的夜晚之一。当然啦,你不清楚我最喜欢的那部分。”

接着他猛地仰起头。

“好吧,第一个夜晚,你留下来的那个夜晚。”

“好吧,你并不是唯一有能力自我牺牲的人,”他说道,语气更强烈了,“你会耍的花招,别人也会耍。”

“或许是一样的。”他鼓励道。

“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我只能想到我的。”我承认道。

“我自己表现得糟糕透顶,我没有必要让你更为难。我一开始本来可以欣然地放弃的,但是我也伤害了你。”

“是啊,真的——还有广阔的回旋余地呢。”

“这是我的错。”

“真的吗?”

“我不会让你承担一切过失的,贝拉,也不会独占一切荣耀。我知道如何补偿自己。”

“我把它们限定在你身上。自从我遇见你,我所有最美好的夜晚才出现。”

“你在说什么?”我追问道,他眼里突然出现的疯狂光芒让我害怕。

我摇摇头,“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夜晚了,一个世纪呢。”

他抬头瞟了一眼太阳,接着微笑着对我说:“山下一场严峻的战斗正在酝酿之中,我认为走出这种情形并不太难。”

他大笑道:“试着猜一猜。”

他的话渐渐地,一字一句地渗入我的脑海,我无法呼吸。尽管让雅各布完全从我生命中消失的一切想法还在,但直到利刃就要准确无误地扎进我心窝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它扎得有多么深。

“你可以告诉我你最美好的十个夜晚,”我提议道,“我很好奇。”

“噢,不,杰克!不,不,不,不,”我惊恐万状地哽咽起来,“不,杰克,不要。求你了,不。”我的膝盖开始颤抖。

“你想要怎么做?”

“有什么区别,贝拉?这只会让大家更方便,你甚至不必搬家。”

“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

“不!”我的声音叫得更大了,“不要,雅各布!我不会让你去的!”

“或许不是现在。”他自问自答道,把手移开了。

“你怎么阻止我?”他冷冷地嘲讽道,笑中带刺。

我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早晨还是很寒冷。

“雅各布,我求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一点儿都不动的话,我会跪倒在地。

“你想要我分散你的注意力吗?”他轻轻地喘息,一边用冰冷的指头划过我的颧骨。

“我错过一场精彩的打斗就为了这十五分钟?你认为我一安全就会立刻从我身边跑开?你肯定是在开玩笑。”

仿佛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那样:“当然,当然。”

“我不会跑开的,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会想出办法的,雅各布。总是有妥协的,不要走!”

他用胳膊揽着我的肩膀,“别担心。”他恳求我,接着吻了吻我的额头。

“你在撒谎。”

又是乐趣,我的鼻子气得冒烟。

“我没有,你知道我撒谎撒得多么糟糕。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就会留下来。”

“他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爱德华安慰我,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轻松,“只不过我讨厌错过其中的乐趣。”

他的脸更硬了:“在婚礼上当你们的伴郎?”

“我知道,”我说,“我也为他们担心。”

有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我能给他的唯一答案还是:“求你了。”

“无论发生什么。”他同意道,紧绷着眼睛。

“我就是这么想的。”他说道,脸色就要变得平静下来了,可是他眼里闪烁着狂暴的光芒。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待在一起。”

“我爱你,贝拉。”他低声说道。

“爱丽丝告诉山姆应该还要一小时左右。”爱德华说道,语气轻柔但凄凉。

“我爱你,雅各布。”我断断续续地说道。

“还要多久?”我问道。

他微笑道:“在这一点上,我比你自己更了解。”

我缩在外套里,靠在爱德华的肩膀上,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走开了。

我听着他返回的脚步声,但是只有一片寂静,风停了。我能听见远处山上的鸟鸣,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雅各布现在静悄悄地行动起来了。

“任何东西,”我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论你想要什么,雅各布,别这么做!”

“别抱怨了,贝拉。”我听见他重新拉上拉链的时候低声咕哝道。

他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

我还没说完他就用力推开帐篷门走了出去。

“我觉得你不是真这么想的。”

“小心——”

“留下来。”我祈求道。

“别担心我,贝儿。我会没事的,毫发无伤,”他勉强地大笑起来,“此外,你认为我会让塞思代替我——玩得很开心,偷走所有的光荣吗?对。”他哼了一声。

他摇摇头:“不,我走了。”他停顿下来,仿佛在决定什么,“不过我会把它交给命运。”

他的话既斩钉截铁,又冷漠无情。我知道我的脸泄露了我的痛苦,因为他吸了口气,半个微笑软化了他的表情:

“你是什么意思?”我哽咽着说出来。

“不。”

“我不想深思熟虑地做任何事情——我只能为我的团队竭尽所能,让会发生的一切发生吧。”他耸耸肩,“如果你能说服我你真的想我回来——比你想要做的那件无私的事情更强烈的话。”

“求你了,杰克,你不留下吗?”

“怎么做?”我问道。

我的手指还没抓紧他的胳膊就被他挣脱了。

“你可以问我。”他建议道。

“杰克,等等——”我伸手去抓他,我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滑落下来。

“回来。”我轻声说道,他怎么能怀疑我的想法?

当我陡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痛苦猛地划过我的脊椎,停留在我的胃里。他回去见山姆,和一群嗜血的新生吸血鬼作战去了。

他摇摇头,又笑了笑:“我不是说这个。”

他骨碌一下站了起来,抓住帐篷门的拉链。

我过了一会儿才领会到他在说什么,他一直面带高傲的表情看着我——非常确定我的反应。不过,一旦心领神会,我就不假思索地说出那些话,根本不想后果。

“那么,我想待会儿我再睡,”雅各布扮了个鬼脸,“我需要和山姆谈谈。”

“你愿意吻我吗,雅各布?”

我用胳膊肘戳了戳爱德华的肋骨——很可能撞伤了自己。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接着怀疑地眯起来说道:“你骗我。”

“我非常同意。”

“吻我,雅各布。吻我,然后回来。”

“你知道吗?我觉得这里太拥挤了。”

他在树荫中犹豫了一会儿,自己也在挣扎,然后半转身面向西边,他的身躯扭动着离我远一些,双脚却仍然站在原处一动未动。他仍然看着别处,不确定地朝我迈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他转过脸看着我,眼里满是怀疑。

雅各布生气地瞪大眼睛,他僵硬地坐了起来,肩膀很紧张。

我也盯着他,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是,”爱德华继续说道,“如果我昨天晚上能够代替你的话,那不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十个夜晚之一。你就做梦吧。”

雅各布摇晃一下脚后跟,接着突然向前一跃而起,三大步就跑到我身边。

雅各布微笑着闭上眼睛。

我知道他会把握时机的,我预料到了。我一动不动——闭上眼睛,我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他的手捧住我的脸,他的嘴唇找到我的,那种急切不亚于暴力。

“可能。”

当他的嘴唇发现我消极抵抗之后,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他一只手移到我的后颈,在我的发根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接着把我拖到他身边。他的手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滑,找到我的手腕,拉着我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我把手放在那里,仍然紧紧地握着拳头,不知道为了使他活下去我能绝望地到什么程度。他的嘴唇,让我不安的是竟然又软又暖,一直试着迫使我对他有所回应。

“进得了前十吗?”雅各布问道,他莫名地高兴。

他确定我不会放下胳膊,就松开了我的手腕,他的手一直移到我的腰上。他灼热的手放在我纤细的后背上,把我拉向前,让我弓起身体依偎着他。

“还不是我的人生中最糟的一夜。”

他的唇放弃了一会儿,但是我知道还远远没结束。他的嘴巴顺着我下巴上的线条吻下来,接着吻我的脖子。他松开我的头发,伸手拉住我另一只胳膊,把它圈在他的脖子上,就像先前那样。

雅各布的黑眼睛猛地睁开了,“那么,难道你晚上过得不好?”他沾沾自喜地问道。

接着他用双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嘴唇吻到我的耳边。

“我很高兴你自得其乐。”爱德华咕哝道。

“贝拉,你可以做得更好的,”他沙哑地低语道,“你仔细想一想。”

我退缩了,想知道我睡觉的时候嘴巴里又冒出些什么话来。种种可能性都很吓人。

他的牙齿摩擦到我的耳朵让我一阵颤抖。

雅各布蜷缩起来,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打了个哈欠:“我又没有说这不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夜,只是我还没有睡够。我以为贝拉永远都不会闭嘴。”

“那就对了,”他咕哝道,“就一次,顺着自己的感觉。”

“你这么想。”爱德华毫无感情地说道。

我机械地摇摇头,直到他的一只手绕过我的头发制止了我。

“我准备再用一下睡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雅各布没理会他,从我们身边绕着爬过去,钻进了睡袋,“我还没怎么睡醒,没以前睡得好。”

他的声音变得酸溜溜的:“你确定想让我回来吗?或者你真的想让我死?”

“雅各布有皮袄。”爱德华暗示道。

气愤涌遍我的全身,就像鞭子狠狠地抽过一样,那太过分了——他没有公平竞争。

“那是雅各布的。”我反对道。

我的胳膊已经圈住他的脖子,所以我抓住两把他的头发——没理会右手上的刺痛——反击回去,挣扎着把我的脸从他那里移开。

“接着。”爱德华说道,他又恢复了平静。他拾起地上的皮大衣,裹在我的外套上。

而雅各布误解了。

天还是很冷,尽管没有之前那么冷了,我用胳膊护着胸口。

他太强悍了,意识不到我的手是想要把他的头发连根拔起,是想要让他疼一下。他想到的不是生气,而是激情,他以为我终于开始对他有回应了。

“没造成什么损害。”雅各布说道,声音里夹杂着嘲弄的语气。

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他重新吻住我的唇,手指疯狂地抓住我的腰。

爱德华呻吟,表示反感。慢慢地,他抬起头瞪着雅各布,双眼充满敌视:“我道歉,狗。”

愤怒狠狠地击打着我,使我自己脆弱的自控失去平衡;他突然欣喜若狂的回应把它完全颠覆了。如果只是胜利感的话,我可能会抗拒,但是他突然间完全不设防的喜悦击溃了我的决心,使之不再起作用。我的大脑与我的身体脱离,我开始回吻着他。违背所有的理性,我的嘴唇在他唇上游移,那是一种陌生、令人迷惑的感觉,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因为我不必对雅各布小心翼翼,他当然也不会对我谨小慎微。

“因为你把他扔在地上了!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没伤害我。”

我的手指在他的头发里握得更紧了,但是现在我把他拉得更靠近我了。

他的眼睛厌恶地睁得很大:“你肯定是在开玩笑——他差点压扁你。”

他无所不在,刺眼的阳光让我的眼皮变成红色,这种颜色很合适,与这里的热度很匹配,热度无所不在。我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雅各布之外的任何事情。

我转向爱德华。他看着我,表情冷漠而生气。我说:“那可不友好,你应该道歉。”

我大脑里残留的些许理智向我尖叫着提出质疑。

“当然没有!”他嘘声说道。

为什么我不制止?更糟糕的是,为什么我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想要制止的欲望?我不想让他停下来,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双手紧紧地缠住他的肩膀,喜欢它们宽阔而强壮?他的手紧紧地拉着我靠近他,然而这对我而言还不够紧?

“雅各布?”我问道,直到他终于不再瞪眼,而是低下头看着我,“你受伤了吗?”

这些问题很愚蠢,因为我知道答案,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在我的触碰下,雅各布开始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颤抖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牙齿还是裸露在外,眼神凶恶地盯着爱德华。塞思还在咆哮,那是一声没有间断的长鸣,帐篷里陡然安静下来,他的声音成为非常强的背景音。

雅各布是对的,他一直都是正确的。他不仅仅是朋友,对他说再见是那么不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也爱上了他。我爱他,超过了我应该保持的界限,尽管如此,这还远远不够。我爱他,但是这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这只会带给我们更多伤害,比我之前伤害他更深。

“停下来,马上。”我警告他。

我在乎的不过——是他的痛苦。无论这会带给我什么样的伤害,我都是罪有应得。我希望是很严重的那种,我希望我真的会遭罪。

“停下来,停下来!”我大声叫道,慌乱地爬到他们之间。空间太小,我根本不需要伸长胳膊就把手搭在他们俩的胸口上。爱德华用他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准备把我拉到一旁。

就在这一刻,我们就像是同一个人一样。他的痛苦一直是,而且永远都是我的痛苦——现在他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也感到欣喜,然而他的幸福不知为何也是痛苦。几乎触手可及——就像酸液一样在我的皮肤上燃烧,是一种慢慢地折磨。

咆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爱德华蹲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一阵阵怒吼从他胸膛中传了出来。雅各布也半蹲着,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咆哮声轰隆隆地从他紧闭的牙齿缝中传出来。帐篷外面,塞思·克里尔沃特不怀好意的怒吼在岩石上回荡起伏。

在短暂而又永无止尽的一秒钟里,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在我热泪满盈的眼眶里扩展开来。好像我看透了雅各布思想的滤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我要放弃的东西,这层新的自我认识无法拯救我失去的一切。我能看见查理、蕾妮与比利,山姆和拉普西奇怪地融合在一起。我能看见许多年过去了,时间的流逝意味着什么,也改变了我。我能看见我爱的红棕色大狼,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以保护者的身份站在我身边。就在那一刻最微小的片段里,我看见两个小小的黑头发小孩,他们轻轻地晃动着脑袋,从我身边跑开,跑进熟悉的森林里,他们消失的时候把其他幻像也一起带走了。

接着他的体重消失了,雅各布飞到一根帐篷柱子上,帐篷不停地抖动起来,我感觉到他巨大的冲击力。

就在那时,我十分明显地感到我的整颗心沿着上面的裂痕慢慢地撕裂成碎片。

“嘿!”他抱怨道,眼睛倏地睁开了。出于本能,他躲避开冰冷的地方朝我滚过来。他的体重压得我直喘粗气。

雅各布的嘴唇还挨在我的唇上,我睁开眼睛,他惊讶而高兴地盯着我。

爱德华敏捷而生硬地拉开睡袋的拉链。雅各布掉了出来,他赤裸的后背撞在帐篷冰冷的地面上。

“我得走了。”他轻声说道。

“不,谢谢。只是让我出来,我要中暑了。”

“不要。”

爱德华微笑道:“你想要我把他的胳膊都卸掉吗?”

他微笑着,很高兴看到我的反应,“不会很久的,”他答应我,“但是首先有一件事情……”

“帮帮我?”我轻轻地问道。

他弯下腰又吻了吻我,我没有理由抗拒,有什么意义呢?

我试着去够拉链,但是我没办法挪动我的胳膊,我绷紧抵抗雅各布无意识的力气。雅各布低声咕哝着还在睡,他的胳膊又收紧了。

这一次不一样。他的手在我脸上很温柔,他温暖的唇很轻柔,意外地犹豫。这个吻短暂,却非常非常甜蜜。

“有,我认为今天不会需要加热器了。”

他的胳膊环抱着我,紧紧地拥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外面有没有暖和一些?”我问道。

“那应该是我们的初吻,晚来总比不来好。”

爱德华平静地直视我的眼神,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是他眼中的痛苦表露无遗。

靠在他的胸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泪如泉涌,簌簌地流淌下来。

我扭动了一下,无法挣脱他的控制,我挣扎着把头抬得高去看……

[1] 杰柯尔医生和海德先生(Dr. Jekyll and Mr. Hyde),出自英国作家斯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 1850—1894) 的著名小说《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Jekyll and Mr. Hyde,1886),是一部脍炙人口的经典小说。 书中的主角是善良的杰柯尔医生,他为探求人心之善恶,发明变身药并以自己为试验,结果创造出一个化身海德先生,而杰柯尔把身上所有的恶给了海德,自己则保有善。这部著作曾经被拍成电影、编成音乐剧,流传十分广泛,使得Jekyll and Hyde成为“双重人格”、“人格分裂”的代称。斯蒂文森生于苏格兰爱丁堡(Edinburgh, Scotland),毕业于爱丁堡大学。1875年当过律师,后转向为期刊写作并记见闻写作散文和短篇小说。传奇式冒险小说《金银岛》(Treasure Island, 1883)使他一举成名,从此走上浪漫小说的写作道路。他的作品还有《绑架》(Kidnapped,1886)、《巴伦特雷的少爷》(The Master of Ballantral,1889) 和未完成的《赫米斯顿的韦尔》(Weir of Hermiston,1896),后者被认为是他的杰作。

我从他犹如发烧一样温暖的胸膛上移开了头,感到寒冷的清晨刺疼了我湿冷的脸庞。雅各布在睡梦中叹息,他的胳膊下意识地把我抱得更紧了。

[2] 凯西(Cathy)是Catherine Earnshaw或Catherine Linton(凯瑟琳·恩肖或凯瑟琳·林顿)的小名,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é)《呼啸山庄》中的女主角,凯西出生在呼啸山庄,是希斯克里夫(Heathcliff)养父母的女儿。凯西与希斯克里夫之间的爱情纠葛是贯穿《呼啸山庄》的主线。在小说中,她的灵魂备受折磨与挣扎:一方面是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灵,与希斯克里夫在一起;另一方面则是嫁给家境富裕,社会地位高的埃德加·林顿(Edgar Linton)。她遗传了家族的黑棕色眼睛,养尊处优、任性妄为,是被宠坏了的富家小姐。凯西满腔热情地回报了希斯克里夫的爱,但是又不愿意嫁给社会地位卑微的希斯克里夫。她选择了埃德加·林顿,她希望通过婚姻能够帮助希斯克里夫找回他本该得到的社会地位。希斯克里夫听说凯西嫁给他会降低她的身份之后愤怒地离开了呼啸山庄。三年后希斯克里夫腰缠万贯地回来了,凯西则想与他和好如初,这使埃德加非常不悦。凯西总是处在肉体与精神的疯狂边缘,最终发了疯,并在生完孩子之后郁郁而终。在书中她如是说,“嫁给希斯克里夫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他。……不论我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一模一样;而林顿的灵魂就如月光和闪电,或者霜和火,完全不同。”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气非常晴朗——即便躺在帐篷里面,阳光仍然刺痛了我的眼睛。而且正如雅各布所预计的,我还在出汗。雅各布在我耳旁轻轻地打着呼噜,他的胳膊仍然紧紧地抱着我。

[3] 美杜莎(Medusa),又译梅杜莎,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女妖,高哥(Gorgon)三女妖之一,她的头发都是蛇,任何直望梅杜莎双眼的人都会变成石像。据说她原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后来变成蛇发女妖,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因为梅杜莎和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比美,雅典娜一怒之下将梅杜莎的头发变成毒蛇,变成面目丑陋的怪物;第二种说法是因为梅杜莎和海神波塞冬(Poseidon)为了逃避海神之后安菲屈蒂(Amphitrite)的嫉妒,而躲在雅典娜的神殿中交合,雅典娜盛怒下将她变成蛇发魔女。梅杜莎最后被珀耳修斯(Perseus)取下首级,献给雅典娜,雅典娜将梅杜莎的头嵌在神盾埃癸斯(Aegis)的中央。后来梅杜莎一词有“致命吸引力的女子”之含意。传说梅杜莎与波塞冬有两名子女,而这两名子女在梅杜莎被杀后,从她的身体走出来,即飞马珀伽索斯(the winged horse Pegasus)及巨人克律萨俄耳(the giant Chrysa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