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股突如其来的怒火锁住了我的喉咙。看来奎鲁特人准备咄咄逼人了,想要违背他们 制定的条约——一份旨在保护他们自己的条约。似乎只有我们杀了人他们才能高兴,他们巴不得我们成为怪物。
“怎么了?”贝拉发现我突然分心了。
贝拉在我的怀里扭动了一下,想看看我在看什么。
那个从走廊传来的思绪听起来十分耳熟。在混杂着担心和不自在的感觉中,依然放射出一股纯洁的念头。他对自己比对大多数人更诚实。
雅各布·布莱克犹豫地穿过大门,眨着眼睛适应着里面昏暗的光线。很快,他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我要把钱还回去。唉,真是太尴尬了。我爸爸为什么要发这样的疯啊?为什么就不能是奎尔家?
该死的,她在这儿。真不敢相信我要这么做。真不敢相信我爸爸觉得那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真是蠢透了。
这话已经很接近我希望她对自己孩子说的话了。不用等到二十年后就能听到这话,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他自觉尴尬,但也没有犹豫。他无视检票口的存在,像士兵一样迈着大步穿过一群跳舞的人,径直向我们走来。即便我生着气,也还是不得不佩服他这冒进的勇气。
“好吧,”她喃喃道,“这样也挺好的。”
早知道就带点大蒜了。 他不屑地想。
歌曲换了。我改变了我们舞步的节奏。现在的音乐更舒缓,也更梦幻。她的身体几乎要融化在我身上。我真希望我能把我们都冻住,让时间永远暂停在这支舞里。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不满的声音已经高到被贝拉听见了。“给我好好表现!”
我把她放下,让她踩住我的脚,她又忍不住笑了。圣诞节彩灯在她眼里折射出光彩。
“他想和你聊聊。”看来躲不过去了。就跟第一支舞一样,越早解决越好。我不应该让自己这么生气。那帮没牙的老人是否违反条约就那么重要吗?什么都不会改变,就算他们花钱在告示牌上广而告之——镇上的医生和他的孩子们都是吸血鬼,警告, 也没人会信。就连这帮人的孩子都不信。
我又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一只脚悬空,低声对她耳语道:“你看起来可不像五岁。”
雅各布走了过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一直都看着贝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我觉得我只有五岁。”她笑着说道。
“嗨,贝拉,我正想着你也会来呢。”显然他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她的胳膊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我们挨得更近了。
贝拉回应了她,声音温暖无比。她肯定也看出了他的紧张,一定是想安抚他。“嗨,雅各布。怎么了?”
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在我的手上,我转着圈把我们带到舞池中央。我的家人们正占据着那里的地盘。我无意跟上他们的节奏,只是紧紧抱着她,跟着音乐缓慢地跳着华尔兹。
他也微笑看着她,然后看着我。他已经不用仰头看我了,自从上次见面后,这孩子长高了好几英寸,已经不大像个孩子了。
她笑了。
“能让我插句话吗?”他问道。语气恭敬有加,显然他不想逾矩。
我抬起她的胳膊,让它们绕住我的脖子。我用双手搂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抬到离地几英寸高的地方。我将她的身体向我拉近,让她紧贴着我,又把她放下,把她穿着缎面鞋的脚和另一只打着石膏的脚放在我的鞋子上。
我知道我心里的都是无名之火,也不该拿这个无辜的孩子撒气,可还是控制不住。与其让他们从我的声音里听出来,我不如自觉一点儿吧。我将贝拉轻轻放下,扶着她站好,走到一旁。
“别担心,小傻瓜,”我温柔地说,“我会跳。”
“谢谢。”雅各布欢快地说道,仿佛自己天生说话就是那副语气。
她以为我会跳到一半就把她扔在那儿,看她在舞池中央独舞吗?
我点点头,又看了看贝拉的表情,确保她没有感到不舒适,便退了出去。
“爱德华。”她低声道,声音里透着害怕。她抬头,用惊恐的眼神看向我:“我真的不会跳舞!”
呃, 雅各布想,贝拉喷的香水真难闻。
“今晚我一直都在。”我提醒她。
奇怪,贝拉除了头发里插的鲜花,什么气味都没有啊,可能是旁边那对舞伴散发的气味吧,我退到旁边后才闻到。
她跛着脚,走路速度比平时慢很多,满身都透露着抗拒。
“哇哦,杰克,你现在多高了?”我听见她问。
她转头又看向我的兄弟姐妹,我买了两张门票,然后便向舞池走去。赶紧加入他们,免得她害怕得半路逃走。我知道直到这场舞会结束,她才能真正放松。
“六英尺二英寸。”确实值得骄傲。
“什么都行。”
除了石膏,她看起来挺好的。看来比利又夸张了。
我忍俊不禁。“只要可以不跳舞,让你干什么都行。”
我走到餐厅北面的墙边,转身倚靠在墙上。我看见劳伦·马洛里和她的舞伴正在雅各布背后僵硬地转着圈。我想那难闻的味道也许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噢,我肯定是和吸血鬼一伙儿的。”
雅各布和贝拉不算在跳舞。他的手放在她腰上,她的手则轻轻搭在他肩头。她随着音乐轻轻晃动,可是很紧张,不愿多挪动脚步。雅各布也拖着步子来回走动。
“在这个计划里你站哪一边呢?”我好奇地问道。
“那么,你今晚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她的问句里没有什么好奇。她大概已经知道雅各布的来意了。
“你想让我闩上门吗?让你们对这些毫无防备的镇民来一场大屠杀?”她悄悄问我。对她来说一场大屠杀比加入舞会更有吸引力。
雅各布急着撇清责任。“你能相信吗?我爸给了我二十美元,花钱来参加你这个舞会。”
有几个勇敢的人类也跳起了舞,但都和这些爱炫耀的吸血鬼保持着距离。
“当然相信。”她说,嗓音依旧和善。不过听到有这么一个近乎陌生人的家伙想要监视她的生活,她一定感到很烦恼。
今晚罗莎莉、埃美特、贾斯帕和爱丽丝都在投入地跳舞。他们融合了其他年代的百种舞蹈,创造了新的风格,可以随时融入任何一个时代。当然,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优雅,贝拉也忍不住看着他们。
她真好。她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女孩。
我想这也算是一种释放。我们总是太过……紧绷。我们没法逃避人们对我们的关注,一张张异于常人的脸也令我们获得了不少瞩目,所以我们平时都行事低调,不给他们盯着我们看的理由。
“嗯,我希望你至少能享受这个舞会。”贝拉继续道,“看到什么喜欢的人了吗?”她调皮地冲着靠墙站在我左边的女孩们点了下头。
我的家人们正在那儿炫耀呢。
“有啊,”雅各布说,“只是我已经有伴儿了。”
我带着她向检票口那儿走,她的注意力却被舞池吸引了。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毫不意外——我已经见证过好多次他向贝拉表白了。只不过这次说得这么直白,是我没有预料到的。贝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又看了一眼他的脸,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没有——她低头看向自己一动不动的脚。
“嗯,毕竟有那么多 吸血鬼在呢。”我表示同意。
也许不该那么说,唉,管他呢!又没什么损失。
“简直就是要上演恐怖电影的前奏。”她观察后说道。
“顺便说一句,你今晚很漂亮。”他补充道。
我微笑着看着她。
贝拉皱起眉头。“嗯,多谢。”她换了个话题,提起他最想逃避、能让他立刻离开的事,“比利为什么要花钱送你来这儿?”
贝拉咯咯直笑。
雅各布的两只脚不安地挪动,轮流承担着他的体重。“他说在这儿和你说话很‘安全’。我发誓那老人已经丧失理智了。”
很快我们就到了餐厅。他们已经把门敞开了,所有的桌子都搬走了,头顶上的灯也都关闭,取而代之的是借来的圣诞树装饰灯,有好几英里长,都钉在墙上,挂成不规则的扇形。餐厅里光线昏暗,却还是遮掩不了这过时的陈设。绉纸花环一看就是以前用过的,褪了色,看起来皱巴巴的。只有气球拱门还比较新。
她肯定觉得我也疯了 。
我想告诉她,我对自己的承诺看得很重。我一路都用胳膊紧紧搂着她,半扶半抱地和她一起向学校走去。没法直接把她抱起来让我觉得有点沮丧。
贝拉和他一起笑了,只不过笑声不是发自内心。
我俯身探进车里,胳膊搂住她的腰。她的喉咙正好靠着我的嘴唇,那香气就像山火一样浓烈,又比插在头发里的花还要精细。我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她没有抗拒。
“随便啦,”雅各布继续道,边说边笑,想缓解紧张的气氛,“他说如果我给你传话,他会给我买那台我一直想要的制动缸。”
“好了,好了,”我哄道,“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的。”
贝拉笑了,这次是真诚的。“那跟我说说吧。我也希望你能尽早组装好你的车。”
她思考了片刻,这话似乎让她镇定了下来,不再那么恐慌了。
雅各布叹了口气,被贝拉的笑容打动了。我真希望他是个吸血鬼,说不定这样我就有机会了。
“贝拉,我绝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到你,”我向她保证,“连你自己也不行。我一次都不会放开你,我保证。”
“别生气,好吗?”她的态度已经比我期望的好得太多。
可她一听到跳舞 这个词,看起来就像是发自内心地害怕。
“我没有任何理由生你的气,雅各布,”贝拉承诺道,“我都不会生比利的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有人要取你性命时,你勇敢得像一头狮子,”我抱怨道,“然后有人一提到跳舞……”我失望地摇摇头。
“唉,说出来太蠢了。对不起,贝拉。”他做了个深呼吸,“他希望你能和你的男朋友分手。他还让我跟你说‘请你’这么做。”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可她一动也没动。
雅各布摇摇头,希望这样能让自己与这条可憎的消息拉开距离。
她的胳膊正交叉着叠放在胸口,还噘着嘴。显然她突然想到,周围有不少人,我没法直接把她扛在我的肩头,强行把她带到那个充满恐怖气息的地方——学校餐厅。
贝拉满是同情地说:“他还是那么迷信啊?”
我们把车开进学校停车场,这次贝拉注意到罗莎莉的车了,它正停在最惹眼的位置。她紧张地瞄着那辆车,我则把车停在旁边车道。我钻出驾驶座,用人类的速度慢慢走到她的那一侧,为她打开车门,伸出我的手。
“是啊。他知道你在凤凰城摔跤受伤,反应可强烈了。他不相信……”他们没有动手。他觉得那些人疯狂到吸了你的血。
我清晰地听到她咬紧牙关的声音,不过我猜这生气的反应更多的是因为泰勒,而不是我。
贝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我是自己摔的。”
“当然。”我说。估计整个福克斯小镇,甚至整个郡可能都知道今晚要举办秘密舞会,学校里到处都是印着这个顶级机密的海报和横幅。我哈哈大笑。“显然,泰勒持反对意见。”
“我知道。”雅各布迅速接过话头。
“查理也同意?”
“他以为爱德华和我受伤有关?”现在的语气是尖刻了。
贝拉又摇了摇头,显然下定决心不去想罗莎莉了。
两人站着一动也没动,仿佛周围没有了音乐。
埃美特已经在努力尝试和贝拉和睦相处了,其他人也是——除了我。自从罗莎莉拒绝救贝拉性命的那晚之后,我就没有和她说过话。现在她就是一块超级无敌倔骨头,在家里臭名昭著,虽然在我们难得共处一室的时候,她从没公开向贝拉表示过敌意——除非刻意忽略对方的存在也算是一种敌意。
雅各布看向别处,不去直视她的目光。
担忧的V字形又在她的双眉间出现了。
现在我真的惹她生气了。早知道就告诉比利别多管闲事了,至少别把我也扯进来。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跟她和盘托出了。“还有贾斯帕,埃美特……和罗莎莉。”
贝拉察觉到他的不快,态度一下放松下来。“听着,雅各布。”她说,语气又变得和善了。雅各布觉察到了她的变化,又敢看她的眼睛了。“我知道比利也许不会相信,但只要你相信……爱德华真的救了我的性命。如果不是他和他的父亲,我早就死了。”她的真诚让人不容置疑。
从她的语气判断,有爱丽丝在比我在场更让她安心。
“我知道。”雅各布赶紧表示同意。他不愿去想关于贝拉身亡的事,内心不由得涌起一阵感激。下次他的父亲再说什么诋毁卡莱尔的话,他也绝不会听了。
“爱丽丝也会去?”
她冲他笑了起来。
“嗯,”我吸了口气,“你提醒了我今晚要为此感谢一下爱丽丝。”
很奇怪,今晚他好像长大了许多,他们看起来几乎差不多大了。也许是因为长高了吧。尽管她腿受了伤,只能做些类似跳舞的动作,但她和他相处要比和其他那些人类朋友相处愉快很多。也许是因为他那单纯、开放的思想对人产生的影响吧。
她纤细的小腿被厚厚的缎带蝴蝶结缠绕着,有芭蕾舞者的感觉,缎带衬托着她乳白色的皮肤,美得自成风格。在这个只能冬衣裹身的地方,看到她穿着晚礼服还挺奇妙的。这就是她勾起我内心那百分之十的自私的原因。
一阵古怪的想法穿过我的大脑,一半来自想象,一半来自恐惧。
她用脚趾指着我的方向。
那栋漂亮、拥挤的小房子会坐落于拉普西吗?
“好吧,我会悄悄去。”她认命了,“你等着吧!我的坏运气还没用完呢!我肯定会把另一条腿也弄断。看这鞋!这就是死亡陷阱!”
我赶紧摇摇头,遏制住这个想法。我这是不合理的嫉妒。嫉妒是人类才会有的情感,力量既强大又没有意义——我的嫉妒居然建立在看着她和朋友假装跳舞的基础上。我一定不会让那个未来扰乱我的心绪。
她又看了看我,眼睛里更多的是喜爱而非愤怒。最后她摇摇头,向我投降了。
“嘿,很抱歉你今晚为了这事专门赶过来一趟,雅各布。”贝拉开口道,“至少你完成了工作,是吗?”
“就依我吧?”我恳求道。
“没错。”他嘟囔道。
“怎么了?”她心神不宁地问道。
他会知道我说谎了吗?其他的话我反正说不出口。已经够了。
她看到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怒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幸亏我还能用我的魅力迷惑一下她。
贝拉看着他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有些怀疑地问道。
“贝拉。”我轻柔地喊道。
“别管了,”他含混不清地说道,看向别处,“我还是找份工作自己存钱吧。”
我想了想要不要掉头回去。舞会其实真的毫无意义,我也不想把她弄得这么难过。可是,想到未来某一天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我又坚定了决心。
她等着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有话直说吧,雅各布。”
“因为我很生气!”她吼道。
“这样挺不好的。”
“太荒唐了,你为什么要哭?”我不客气地说道。
早知道就不来了。同意干这事完全是我自己昏了头。
她擦掉从脸上滑落的泪水,一脸惊恐,仿佛我刚刚谋害了她的所有朋友,而她就是下一个遇害者。
“我不介意,”贝拉穷追不舍,“告诉我。”
我指了指我的燕尾服。“老实说,贝拉,你原来以为我们要去干什么?”
“好吧……但是,天哪 ,说出来太难听了。”雅各布深深吸了口气,“他让我告诉你,不,警告 你,那个——这是他的原话啊,不是我的……”雅各布抬起右手,两根手指在空中比画了一个引号,“‘我们会看着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哀叹道。
他等着贝拉的反应,已经准备拔腿逃跑了。
她看向窗外,依然一副想跳车的样子。
贝拉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他刚说了一个她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她笑得停不下来,只能间或蹦出一句话。“这么做真是难为你了,杰克。”
“没那么难,贝拉。”
轻松感笼罩着他的全身。她的话没错,确实挺疯狂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想过她会误解。于是我说出了此时此刻能说的最愚蠢的话。
“我倒没有那么 介意。”她真好看。我要是没来就看不到她穿这条裙子的样子了。香水味再难闻也值了。 “那我就告诉他,你让他见鬼,是吗?”
我默默地锁上车门。
贝拉叹了口气。“不。跟他说声谢谢,我知道他都是出于好意。”
她的眼里一下涌出泪水,一手紧紧抓着门把手,好像宁愿从行驶的车上摔下去,也不愿去面对恐怖的高中舞会。
一曲终了,贝拉松开双臂。该我登场了。
她真的一无所知。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我们在福克斯这个小镇的晚上,穿着正装,难道还会去其他场合?
雅各布的双手继续扶着她的腰,不确定没人搀扶她还能不能站稳。“你还想跳舞吗?要不我扶你去旁边坐坐?”
“你要带我去参加舞会 ?”她吼道。
“没事了,雅各布。我来吧。”
我每天都郑重对待我们的关系,每隔一小时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不敢放眼未来。我预感到那个日子快来了。我现在向她承诺的永远,也只不过指的是我能看到的地方。那个未来我真的不敢多看。
我的声音离雅各布太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缩。他往后退了一步,脊背上升起一阵强烈的恐惧感。
出院后,她再也没要我做出任何其他承诺,她的怀疑其实一直都在。她需要安全感,我又没法骗她,我被迫在这两者之间找寻平衡。
“嘿,我刚才没看到你在那儿。”他小声嘀咕,不敢相信我居然被比利洗脑了, “那回头见了,贝拉。”
我的话错误百出,但我觉得我再怎么也不会惹得她不高兴。
“好啊,回头见。”她说话的语气十分热情,让雅各布恢复了镇定。他挥挥手,又嘟囔了一句“对不起”,在走向门口之前又道了一次歉。
那番话确实挺跋扈,我能确定贝拉对泰勒丝毫不感兴趣,只是那个决定不该由我来做。
我将贝拉揽入怀中,又把脚放在她的脚下。等着她温热的身体消除掉周遭的寒气。我无法思考未来,只能活在今晚,留在当下。
“最后那句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担忧起来,“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她的脖子靠在我胸口上,满意地哼了起来。
贝拉的脸红得发亮,看上去怒气冲冲。
“感觉好点了吗?”她喃喃道。
我知道这话说得不对,但一想到泰勒听到后的感受,还是忍不住笑了。等到星期一我在学校看到他时,他又会做何感想呢?我挂掉电话,转头看向贝拉,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她当然能读懂我的心思。
“跟你实话实说,除了跟我,从现在起每晚她都没空。无意冒犯。今晚对不住了。”
“没完全好。”我叹口气说道。
那嫉妒和保护性的本能依然没有消散,我的回答显得十分强硬。
“别生比利的气。他只是为了查理而担心我,不是针对你的。”她安慰着我。
“噢。”他答道。
“我没有生比利的气。只是他儿子太烦人了。”
“肯定是沟通上出现了问题,对不起,但是今晚贝拉已经有约了。”我对泰勒说。
我说的也不完全是事实。那个男孩没有真的惹恼我,遇到这么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类的开放的大脑我是欢迎的。只是他代表的东西让我难过——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有人性 的人。
贝拉猛吸了口气。我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的路。她刚才还多少有点把这通电话当回事,现在大概了解了情况,就不感兴趣了。
我得强迫自己往正确的方向想。
“你好,泰勒,我是爱德华·卡伦。”我刻意控制了一下自己,语气显得十分恭敬。刚刚我还觉得饶有兴趣,现在突然感觉像是自己的领土被侵略。我知道这样很不成熟,可还是情不自禁。
她的身子往外探了探,好奇地仰头看着我,那表情又带着一丝担忧。“为什么?”
他的声音都变了。“怎么了?”
我在心里甩掉那些负面的想法,用轻松的语气答道:“首先,他让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贝拉一个劲儿地看着我,担心她的父亲和我之间再发生什么,没有发现一辆亮红色的汽车转了个弯抄到了我们前面。罗莎莉超了我的车,她正扬扬得意呢,我不理会她——我现在经常不理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对话上。
贝拉不记得有这回事。
“可以。”他说。我能听出他松了口气。接着,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从手机里传了出来:“给你,泰勒,他要和你说话。”
我强颜欢笑。“我跟自己保证今晚绝不松开你。”
“要不我来和他说吧?”我提议道。
“噢。那好吧,我原谅你。”她轻松地说道。
“这个我就不管了啊。”查理继续说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谢谢。”我皱起眉头,希望我看起来是在开玩笑,“还有别的。”
“怎么了?”贝拉低声问道。
她等着我解释。
我在学校时根本没注意到泰勒在想这事,毕竟和贝拉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我都是全神贯注,漏掉那些不重要的事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说你漂亮。”我说话的样子好像那不是一个好词,“现在你这个样子,那么说简直就是对你的侮辱。你可不只是漂亮这么简单。”
除了贝拉,居然还能有人令我猝不及防。
她放松下来,想着她朋友瞬间消失的样子哈哈大笑。“你可能对他有点偏见。”
“你在开玩笑吧?”我笑着说道。
这次我的笑容更真诚了。“我觉得不是的,况且我视力绝佳。”
“嗯,嗨,爱德华,不好意思打扰你。嗯,晚上,我也不太确定……听着,泰勒·克劳利刚才穿着燕尾服出现在我家门口,他好像以为带贝拉去参加舞会的是他。”
她看了看四周闪烁的小灯,心跳比歌曲的节奏还慢,于是我便跟着她的心跳移动步伐。几百个声音——说出口的和内心里的——在我们周围旋转,可我都没有听见。她的心跳是此刻唯一重要的声音。
查理清了清嗓子,透过手机我都能感受到他的不自在。
“那么,”换歌时她趁机说道,“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么做的理由?”
“是查理?”贝拉低声问道,她也开始焦虑了。
我没有懂她的意思,她便向绉纸花环看过去。
贝拉的父亲一般不会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回应他时还有些惊慌。“你好,查理。”
我想过该怎么跟她说。当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画面,她肯定有一肚子反对意见,况且那离未来太远——一个我不愿意多想的未来。也许我可以跟她说一下我内心的想法,只不过那不是我们在有观众时该讨论的。
我还没来得及袒护或者责备爱丽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我赶快拿出手机,想看看是不是爱丽丝对我有什么指示,一看,是查理。
我换了跳舞的方向,带着她转着圈向后门的出口跳去。我们从她的几个朋友身边经过。杰西卡招了招手,不情愿地比较了一下她和贝拉的裙子,贝拉也冲她笑了笑。除了安吉拉和本,贝拉的人类同学似乎都对今晚不太满意。看着安吉拉和本满是幸福地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我也忍不住笑了。
她皱起眉头,又变成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要是爱丽丝再像对待芭比娃娃一样对我,我就再也不来你家了。”
我用背推开门,脚下依然跳着舞。外面没人,夜色柔和,往西边飘动的云彩依旧残留着落日的余晖。
“是的。”
现在没人能看到我们了,我可以自在地把她搂进怀里。我抱着她离开餐厅,走到浆果鹃树下,那里几乎已是一片漆黑。我坐在那张凳子上——好几周前,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也是坐在这儿看到她的。她紧紧依偎在我胸口。东方,一轮苍白的月亮从薄薄的云层里亮堂堂地穿过。真是一个古怪的时刻,天空处于傍晚和深夜之间的微妙状态。
我想她之前那声“哇哦”大概就是传达的那个意思。
她依然等着我向她解释。“那理由呢?”她低声问道。
“我说过你看起来挺不错的,是吗?”她问道。
“暮光又来了,”我沉思着说道,“又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不管白天多么完美,最后总要走向尽头。”
她突然猛吸了口气,我慌忙看她是不是哪儿又疼了,却发现她只是盯着我看。
这些天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结束得又是如此之快。
“你还没琢磨出来让我挺吃惊的。”我笑着答道,配合着她的玩笑。她肯定是在调侃我。
她一下紧张起来。“有的东西不一定要结束。”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找寻她开玩笑的痕迹。除了那虚张声势的恶劣态度,她看起来一本正经。我没法相信她一下变得这么健忘。
我无言以对。她说得没错,可我知道她想的和我想的永远不是一回事。比如疼痛,疼痛就永无止境。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她问道,那语气听起来比她的表情更加恼怒。
我叹了口气,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我带你参加舞会是不想让你错过任何体验。只要我能做到,就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的生命有所缺失。我希望你一直是个人类 。我在一九一八年就应该死了,希望你能这么想,让自己的生命继续下去。”
我钻进驾驶位,发动车向车道开去。
她听到这话,浑身一颤,激烈地摇了两次头,似乎想把我的话甩出去。可她开口后,语气里又满是调侃。“我到底 在哪个奇怪的平行宇宙里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参加舞会啊?要不是因为你比我强壮千百倍,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我将贝拉抱进沃尔沃车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确保礼服上的褶皱和蝴蝶结不会被门夹住。她全程一言不发,我很意外。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向爱丽丝抱怨这个妆容,不过从没说过反对跳舞的事。
我笑了。“也没那么糟,这可是你说的。”
“好好玩去吧。”爱丽丝大喊道,又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还没把贝拉抱到楼下,爱丽丝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裙子。我听见罗莎莉和其他人都在车库里等她,有人很耐心,有人已经不耐烦了。爱丽丝停下脚步,往脸上画了几道颇具喜剧效果的眼线。
她的眼神清澈又深沉。“那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
这么做能更快一点儿,但更重要的是,紧紧抱着她,知道她此刻是安全的让我感到安心。
我又看向月亮,能感觉到她一直在看着我的脸。没时间担心未来的事了,停留在现在让人更加愉悦。我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和她今晚奇怪的、令人迷惑的表现。到底是什么取代了她脑海里最显著的答案?
我知道爱丽丝想看到贝拉光彩夺目地走下台阶的模样,但她也知道那只能是想象而已。我冲上楼梯去迎贝拉。我小心地将花儿插进贝拉的头发——爱丽丝故意梳下一缕头发,为我留了个地方——将贝拉抱起。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在人类看不到我们的时候,我就这样抱着她去了很多地方。
我低头笑着看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回答我吗?”
她目光下垂,脸色绯红,接着又耸耸肩,仿佛在说:唉,这就是我穿裙子的样子。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你也是。”我赞叹她这件礼服。
“跟我保证你会告诉我吧。”我坚持道。
“哇哦。”她惊叹道。
“好吧。”她不情愿地同意道。
我看着贝拉,她也大睁着眼睛看着我。
“你在知道我要带你来这儿后,似乎十分惊讶。”
贝拉的一只脚穿着蓝色缎面细高跟鞋,鞋身有一条缎带绑在她的腿上。她的另一只脚还打着石膏。爱丽丝把石膏涂成了蓝色来和全身搭配,这让我挺意外的。
“当时 是的。”她打断了我。
这裙子毫无疑问,是深蓝色——爱丽丝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喜好。
“没错,”我说,“可你应该有其他理由吧……我很好奇——那你原来以为 我们把你打扮起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在爱丽丝的脑海里已经见过这条裙子了,可亲眼看到又觉得很不一样。轻薄的雪纺绸打着褶边,看起来十分端庄,但紧贴着她的皮肤,让我心神不宁。裙子的设计让她露出雪白的肩膀,又优雅地延伸向她的胳膊,在手腕处打了个褶儿。裙身是不对称的造型,使她身体呈现出好似精美沙漏的曲线。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此刻的气氛也很轻松。不会有什么把我们的聊天再引向未来了。
贝拉迈着缓慢而笨拙的步伐走了过来,眼睛搜寻着我的身影。
可她犹豫了,看上去比我预料的还要严肃。“我不想告诉你。”
好哇,成功了。 爱丽丝注意到,一提到我的名字,贝拉的眼睛都亮了。而之前弄头发、化妆的时候,贝拉都心不在焉。这前后的落差让爱丽丝有点小小的恼火。
“可你向我保证过了。”
“只有爱德华而已。”
她皱起眉头。“我知道。”
“脑海里的画面?谁要看我?”
那熟悉的好奇感和不耐烦在我心里闪过,再次出现这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看来这种情绪永远都不会改变。“那问题出在哪儿?”
“没人拍照。我指的是脑海里的画面。冷静。”
“我想答案会让你发疯,”她郑重其事地说,“或者难过。”
“什么画面?”贝拉的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最好别有人拍我的照片!”
我没法把她严肃的表情和我多少显得有些愚蠢的问题联系起来。现在我开始害怕她的答案了,害怕它会勾起我一直在努力躲避的疼痛,可我知道我没法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就几步路而已,你能行的。我在不合适,会影响画面的。”
“可我还是想知道。请你说说吧。”
“什么?”贝拉抗议道,“穿着这个我没法走。”
她叹了口气,眼睛看向天空中银白色的云朵。
我静静地听着爱丽丝扶着贝拉向楼梯走去。爱丽丝搂着贝拉的腰,贝拉的胳膊搭在爱丽丝的肩上,身体重重地靠在她身上。贝拉使用拐杖已经很熟练,但爱丽丝今晚暂时把她的拐杖拿走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美感,还是为了防止贝拉逃跑。紧接着楼梯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爱丽丝从贝拉手下挪了出去,催促贝拉一个人往前走。
“唉,”她停顿了好久才开口,“我以为会去某种……场合。没想到还是人类老掉牙的那套……舞会!”她不屑一顾地说道。
爱丽丝已经提醒过查理,贝拉不会太早回家,同时也清楚地告诉他,她,爱丽丝,将从头至尾地陪贝拉度过这个夜晚。只要有爱丽丝在,查理就不会反对;而凡事只要有我,他都会反对,不过只是在脑海里反对而已。
我片刻之后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从她的脑海里都看到了,她毫不在意。她希望把选美比赛里所有浮夸和老掉牙的细节都呈现在这个人类舞会上。
“人类?”我问道。
于是我最后穿上了燕尾服——当然了,是爱丽丝给我选的。还好我不用去逛街购物——我手里捧着一丛鸢尾花,站在楼梯底下等爱丽丝隆重登场。
她低头看着自己漂亮的裙子,心不在焉地扯着一片雪纺褶皱。我知道可能会听到什么了。不过,还是让她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吧。
为了贝拉的未来能出现那一刻,我同意爱丽丝开展这个有点冲动又有点强人所难的计划了。说同意并不准确,应该是我协助她,甚至煽动她。
“好吧。”她终于开口了,看我的眼神更像是在挑战我,“我只是在想,你可能改变了你的想法……最后还是要准备转变我了。”
“简直是疯了,”她会这么说,“一开始我不想去,你们都知道我不会跳舞。可我疯狂的好朋友逼迫我去参加变装舞会,我的男朋友不顾我的抗议把我拉了过去。最后也没那么糟糕,我很高兴我去参加了。至少我看到了那里的装饰——简直就是低成本版的电影《魔女凯莉》。不行,你们还不能看《魔女凯莉》。现在还不行。”
这疼痛感已经折磨了我许多年,我多么希望她不要逼着我再感受到那份痛苦。不要在她还在我怀里的时候,不要在她穿着漂亮裙子的时候。月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肩膀,在她锁骨上投下夜的阴影。
又或者……贝拉被孩子问到时,眼神会一下子飘向远方。
我选择忽略那痛楚,把注意力放在她的问题上。
贝拉没有什么快乐又有意思的故事可说,只有乏味无比的学生生活,只有不能说的秘密、频频遇到的危险和一些超乎常人想象的传说,她甚至会怀疑那些都是她想象出来的。
我摸了摸西服的领子。“你以为那个场合会要求所有的人穿正装,是吗?”
贝拉会笑着答道:“我不是很喜欢跳舞,也没去参加舞会。”孩子们听到他们的母亲少女时代都没什么故事可说,一定感到不满,甚至暗自琢磨,她就没做过任何 有意思的事吗?
她尴尬地又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做。至少在我看来,它比参加舞会要理智得多。”
等他们长成了小小少年——还没到贝拉现在的年纪——可能受电视里放的浪漫喜剧的影响(不过爱丽丝告诉我,在接下来的十年,播放媒介会发生巨大改变,她正等着几家公司成气候,好投资它们),其中一个孩子会问贝拉她 高中时的舞会是什么样的。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让她更恼火了。
我没有想象孩子的父亲,也不敢想他的面貌特征会遗传给孩子们。那太痛苦了。
“并不好笑吧?”她说。
我想象着贝拉在今后的二十年里慢慢成熟,优雅地步入中年。她会和她母亲一样,容貌保持得比大多数人都年轻,皱纹爬到脸上时也不会影响她的美丽。我想象着她住在一栋简洁漂亮的房屋里,阳光灿烂——她一定会过上这样的生活,除非她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屋里放着好多杂乱的东西。她会有两三个孩子,把家里弄得比现在更乱。也许有一个男孩,和查理一样一头卷发,笑起来也像查理;还有个女孩,长相遗传了贝拉。
“不,你说得没错,不好笑。不过我会把它当作一个笑话来看,不想相信你的态度是严肃的。”
我看到一幅画面——和爱丽丝的预见不同,不是真正的预言,只能算是我的一个设想。那个画面在我的身体里创造了一种热切的疼痛感,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愉悦。
“可我真的很严肃啊。”
不是从爱丽丝的角度,爱丽丝的动机里至少有百分之七十出于自私,她本身就热衷于变装舞会。从我的角度来看,可能有百分之十是为我自己考虑。我很想拥有这个记忆,这点我可以向自己承认。但我最主要的还是想为贝拉的未来做一点儿特别的改变。为了她,我同意了爱丽丝这个古怪的计划。
“我知道。”我叹息道。
爱丽丝想了一个主意,那也许会扰乱这新的日常生活,但她觉得很好。我知道贝拉一定会反对,所以一开始也是抗拒的。可我越是仔细思考,越倾向于从一个不同的角度去想这件事。
这种疼痛感很是古怪,一点儿趣味都没有。她想要的正是我能得到的最完美的未来,能消除我几十年的痛苦,可那并不吸引我。我永远不会把我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牺牲上。
贝拉逐渐好转,时间飞速流逝。我恨不得把握住每一秒。
我将我最心底的话讲给她那遥远的上帝听时,我还祈求他赐给我力量。他给了我一些勇气,让我没有看到贝拉永生不死的欲望。我唯一想要的,我唯一的需求,就是让她的人生不要受到黑暗的浸染,而那个需求几乎要将我完全吞噬。
时间从来没能真正慢下来,新的生活习惯也变成了日常,我不得不提高警惕。有时我会放松,露出破绽,她就笑着抬头看我,我会被“这么做才正确”的感觉所淹没,觉得我们俩注定要在一起。我实在没法把这份纯洁又强烈的感情当成一个谎言来回忆——直到她身体动作太大,正在恢复中的肋骨使她疼得发抖,直到她的脚放在地上或者手腕动作过大时,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或者看到阳光照在她手掌上苍白发亮的新伤痕时,我才能强迫自己这样去回忆。
我不想看到的未来就要来了,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我向她承诺过,在她康复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而离她能用双脚走路大概还有几周时间吧。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等到她长大、比我成熟很多之后再离开?那么做其实不对,但对我来说难度不大,给她带来的痛苦应该也是最少的吧?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那么长时间,未来向我逐渐逼近。我不知道我会收到什么信号,但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一定能识别出来。
等我们都走了之后。
我竭尽全力回避这个对话,可我知道转变她会让她更快乐。我咽下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逼着自己面对现实。只要可以,我就要一直陪着她。
杰西卡独自编造了这些八卦新闻,因为现在贝拉下了课几乎不怎么和她待在一起。这和我一开始为她挡下货车时差不多——贝拉不想说话时嘴巴很紧。现在午饭时她都和爱丽丝、贾斯帕以及我坐在一起。埃美特和罗莎莉不在,他们假装去外面吃饭,阳光强烈的时候就躲进车里。但还是没有一个人类能有勇气坐在贝拉身边。我不喜欢她像现在这样疏远以前的朋友,特别是安吉拉。不过我猜,一切最终都会回到我闯入她生活以前的样子。
“你真的那么想?”我问道。
学校里流传的故事和事实完全不符。贝拉从酒店窗户灾难性地摔出去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一开始是查理的下属在社区里传播的。但查理对贝拉为什么 会出现在凤凰城始终一句解释都没有。杰西卡·斯坦利就来填补这个空白了——贝拉和我一起去凤凰城是为了让我见她的母亲。杰西卡这么暗示也是因为看到我们开始认真对待这段关系。所有的人都接受了她的版本,大多数人都忘了这个故事的起源。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卡莱尔刚一允许,贝拉就立刻将石膏换成了可行走型的,拄起了拐杖。我还是觉得轮椅好一些。她努力拄着拐杖走路,我看在眼里,觉得什么忙都帮不上挺难受的。她对能重新用自己的力量走路倒是很开心。再过十几天,她就没那么难堪了。
“那你要准备好生命也由此结束了。”我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这将是你人生的暮光时刻,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要准备放弃所有的一切。”
贝拉不太相信。“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没做。我一点儿都不激动,我不应该瞎担心的。”
“这不是结束,这是新的开始。”她低语道。
兑现一个不算重要的承诺很容易。在她回校的第一天,我推着她的轮椅从一间间教室旁经过,我要做的就是和那些对她感兴趣的人眼神接触一下。我只需稍微眯起眼睛,上嘴唇一撇,那些好奇的人瞬间就把目光投向别处了。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当我想要聊聊未来时,她似乎挺不愿意的。我猜可能是因为我们说的“恢复正常”的话题更吸引她,也可能是想赶紧忘记这段故事,尽快把这糟糕的一页翻过去,不愿聊出不好的结论来。
我早就料到她不会把作为人类的损失考虑进去,她也没有想过得到永生会失去什么。任何人都不值得她那么做。
这话一出口,我的心不由得一颤。我一直都很小心,注意不再说起我们在医院里谈过的话题。这次她居然放过了我。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我没法清晰地认识自己吗?”她问道,“显然现在你也同样看不清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
“我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
“现在我的好奇心起来了,想赶紧回到学校。”
她翻了个白眼,对我不认同任何事的态度表示不满。
“我做给你看。”
我突然轻松地笑了。她急不可耐地要交换一切,只为了和我在一起。面对这样的爱,我无法不动容。
“怎么做?”
我想我们可以借此嬉闹一下。
“也不一定。其实我还是挺吓人的,只不过你没发现。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盯着你看。”
“那你准备好了?”我扬起一边的眉毛问道。
她叹了口气。“那样的话,盯着我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嗯,怎么了?”她咽了口口水,一下子紧张起来。
“要是我能抱着你去学校就好了,我能做到,只是……”
我向她靠过去,动作不紧不慢,嘴唇慢慢触碰到她喉咙处的皮肤。
“从一方面来说,”她跟我分析道,“我只想一切恢复正常,不想功课落下太多。”我们回家后第二天一早她就这样说——之前她睡了太久,作息已经完全颠倒。“另一方面,我坐在那玩意儿里,大家都盯着我看……”她不满地看了看折叠放在床边的轮椅,尽管轮椅是无辜的。
她又吞了下口水。
贝拉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去上学。
“现在吗?”我压低声音。
我们尽量不耽搁,一路各司其职。爱丽丝当起了临时护士和侍女,查理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他的谢意。爱丽丝帮贝拉解决了需要亲密接触的基本需求,贝拉尽管感到尴尬,也还是感到庆幸——幸亏这个人是爱丽丝。在凤凰城的那些日子,终于让爱丽丝对贝拉会成为她最好的朋友的预测变成了现实。她们相处得很融洽,已经开发出了不少她们俩才懂的笑话,她们似乎已经相处了许多年,而不是短短几周。查理偶尔会疑惑地看看她们,琢磨贝拉什么时候跟人建立起了这么亲密的关系,不过他也很高兴看到受伤严重的女儿得到朋友的精心照料。爱丽丝去斯旺家的频率几乎和我一样频繁,不同的是,她能在查理眼皮子底下活动。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体紧绷,双手握成拳头,心跳比远处传来的音乐的节奏还快。
查理开着警车在前面带路,尽职地没有超过限速,我们跟在后面,这车程一定十分漫长,可我还是觉得一切过得太快。和贝拉暂时分开也没能让时间流逝得慢一点儿。
“是的。”她小声回应道。
他倒不是在阴沉地怀疑是我把贝拉从楼梯上推下去的,而是觉得如果没有我的唆使,贝拉不会那么冲动。他对贝拉为什么去亚利桑那的猜测是错的,但主要方向没错。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我的游戏没有成功。我突然自顾自地笑了出来,直起身子。“你怎么能相信我会这么轻易就屈服呢?”
查理在西塔科和我们碰头。见面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要开四小时车才能回福克斯。卡莱尔和爱丽丝都劝他放弃,可我清楚真正的原因。他的思绪和以前一样仿佛被乌云笼罩着,但我能明显地看出我那些猜测都是对的。他在心里责备我。
她放松下来,心跳也减缓了。“女孩总有做梦的权利。”她说。
她在飞行途中睡着了,梦里轻轻嘟囔着我的名字。我暂时忘记过去,允许自己在这完美的一天好好放松,留在这一刻,听她重复喊着我的名字,而我的内心不会被愧疚感和不祥的征兆灼烧。只是一想到即将与她分离,我的内心就一阵刺痛,没法让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幻想中。
“这就是你梦想的东西吗?成为一个怪兽?”
回到机场——最可怕的噩梦开始的地方——我居然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我们选择在黑夜里起飞,这样机场的玻璃天花板就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不知道贝拉看到宽阔的候机厅做何感想,她会不会想起这里给她带来的痛苦和恐惧?我们不用再奔跑,大家都缓缓地走着。贝拉坐在轮椅上,爱丽丝推着她,方便我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和我想的一样,贝拉很不喜欢坐轮椅,也很讨厌一路向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她时不时怒气冲冲地看一眼打在身上的石膏,仿佛想用手把它们扯下来。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声不吭,没有任何抱怨。
“不能这么说。”她不喜欢我的用词,声音一下变小了,“我大多数时候都梦见和你永远在一起。”
查理的计划是,贝拉和卡莱尔一起飞回去,爱丽丝和我则开着那辆货车回华盛顿。卡莱尔负责处理这个问题,他不用和我多说,就知道我的意见。他说服查理,对他说我和爱丽丝已经落了太多的功课,需要赶紧回去。查理无可辩驳,最后同意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去。卡莱尔负责把车用陆运的方式送回家。他跟查理保证,这样更方便,价格也不高。
她的声音里满是疼痛和疑惑。她难道以为我不想那样吗?真希望我能让她感觉好点,可我做不到。
时间飞逝,我们很快就讨论起了该怎么安排贝拉回家。
我抚摸着她嘴唇的轮廓,轻轻喊着她的名字。“贝拉,”我希望她能从我的嗓音里听出我也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只要我可以,只要条件允许,只要我不会伤害你。直到那个征兆来临,直到我无法忽视那个征兆。 “那还不够吗?”
我尽量不去和贝拉进行严肃的对话,没想到这比我设想的容易。我们几乎很少能独处——蕾妮走后,进进出出的医生和护士接替了她。贝拉也经常因为用药而昏昏沉沉。只要我在她身边,她好像就很满足了,也没有再求着我做保证。但我很确定,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我真想消除她的疑虑,希望自己能做到我说出口的那些承诺。与其撒谎,不如不要再说任何话了。
她笑了,但并没有就此满足。“现在算是够了。”
贝拉经常和查理通电话,尤其是在蕾妮离开后。现在危险期已过,查理有时间从各个角度好好思考问题之后,他心里的怒火慢慢燃起。当然不是生贝拉的气,毕竟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的确该生我的气。他和爱丽丝迅速升温的友谊也让他很困惑。还好,至少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应该冷静了,我能了解清楚他在想什么。
贝拉没有意识到我们只能拥有现在 。我的呼吸都变成了呻吟。
贝拉看到自己的母亲焦躁不安——要是再不到岗,她那份在杰克逊维尔的长期代课工作就要给别人了——但她依然决定留在凤凰城陪贝拉。最后贝拉说服了蕾妮,告诉她自己已经没事了,蕾妮可以回佛罗里达去。贝拉的母亲在她出院前两天离开了。
她用指尖轻触我的下巴。“听着,”她说,“我爱你比爱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多。那够吗?”
在她醒来后的第一天,萨达兰加尼医生对着X光片一阵激动——断裂处齐整干净,恢复起来一定很利落。可我只能看到跟踪者的脚踩在她腿上的画面,只能听到她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还好没人能看到我当时的表情。
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嗯,够了,”我郑重地说,“永远都够了。”
我讨厌必须离开她的那几分钟,比如在医生与贝拉、蕾妮一起讨论的时候。尽管从走廊里也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离开病房也许更好,可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这次我说的是真正的 永远。我的永恒的永远。
尽管我不得不看着她躺在病床上备受折磨,知道她无比疼痛却一筹莫展,但对我来说,这段时间依旧过得飞快。这是我最安全的时间——在她身体恢复之前我没法离开。我想把每一秒的时间都延长,但时间还是打败了我,这让我感到痛苦。
一天终于结束,夜色覆盖大地。我身体前倾,亲吻了她喉咙那儿温热的皮肤。
他们让她在医院多躺了六天。我看得出来,她早就难以忍受了。她急着想回到以前的生活,远离那些对她又戳又刺的医生,早早摆脱插满全身的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