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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嘉之恋 第20节

“人家找不到中意的,所以宁愿打光棍,”管家回答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咋想的!”

“当然知道,”阿莲卡说,“我听说了,可是人家不能找相好,人家在莫斯科有心上人了。”她突然间直勾勾地抛了个媚眼,说。

“怎么会找不到?”阿莲卡咯咯地笑着说,“小村姑、大闺女还少吗?就说阿纽特卡吧,有什么不好的?阿纽特卡,过来,有事谈谈!”她声音响亮地喊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相好?”管家问。

阿纽特卡的背部宽宽的、软软的,手挺短;她掉过脸来——她的脸很迷人,笑容也充满善意,讨人喜欢——用悦耳的嗓音喊了句什么,又掉回头去,干得更卖力了。

“少爷,您现在真没有相好的?就跟教堂里的助祭那样过日子?”她问道。

“跟你说,过来!”阿莲卡又喊道,声音更响了。

阿莲卡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优雅地跳下围墙,跑到离米嘉几步远的地方,蹲了下来,用乌黑的、圆滚滚的眼睛快活而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

“我才不过去哩,我可不知道这种事。”阿纽特卡愉快地像唱歌般回答道。

“喂,过来呀,傻娘们!”管家讲道。

“我们不需要阿纽特卡,我们要的人得干净些,拿得出手些,”管家用教训的口气说,“我们自己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人。”说罢,故意地瞥了阿莲卡一眼。她有些惊慌失措,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阿莲卡的眼睛却望着别处,抬起手来把一绺绺黑色的鬈发塞进头巾,身子仍站在原地没动。

“不对,不对,不对,”她回答道,强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比阿纽特卡还好的你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们不想要阿纽特卡,那就找纳斯季卡,她也挺讲干净,还在城里住过……”

“得了,我说不过你,”管家说道,终于不再斗嘴,仿佛已经厌倦了这毫无意义的争论,“你还是跟我们一块坐坐吧。少爷有话要跟你说。”

“够了,赶紧给我闭嘴!”管家突然粗声大骂,“干你的活儿去,别再瞎扯了。太太本来就在骂我,说我净让你们讲些不正经的事儿……”

米嘉偷偷地朝阿莲卡瞅了一眼——她的脸在玫瑰红头巾的衬托下,显得光彩熠熠,美丽至极。他随后坐下来,垂着眼睛,点了支烟(他在冬春两季,曾多次戒烟,可现在又抽起来了)。阿莲卡甚至都没有向他问好,仿佛没看见他似的。管家继续跟她谈着什么,米嘉因为没有听见他们前面谈的什么,所以有些没太明白。她爽朗地笑着,然而这种笑声却说明她的脑子和心已不在笑声里了。管家在每一句话里,都以无礼和嘲弄的口气捎带着一些猥琐的暗示。她回答管家时,口气轻浮、随意,同样也语带嘲讽,暗示管家在打某个女人的主意,是个十分愚蠢、放肆的淫魔,同时又胆小如鼠,生怕老婆知道。

阿莲卡跳起身来,又轻盈地抓起了铁叉。可这时,雇工倒下了最后一车粪,喊了一声:“吃饭啦!”便拽着缰绳,驾着空车沿着林荫道往坡下驶去,车身震得叮当作响。

“请坐,米特里·帕雷奇,请抽烟!”他用恭敬而又友好的声音说。

“吃饭啦,吃饭啦!”村姑们也纷纷喊着,放下铁锹或铁叉,有的跳过围墙,从围墙顶上跳下,有的光着腿,有的穿着颜色各异的紧身袜,急忙跑到云杉树下去拿各自的食品包裹。

她也长得小巧玲珑、充满生机。尽管她是来干脏活的,可是却穿着件讲究的(白底红花的)棉布上衣,腰间束着一条黑色漆皮腰带,下身是一条同样颜色的棉裙子,头上包着一条玫瑰红的丝头巾,脚上穿一条大红羊毛紧身袜,脚下踩一双黑色软底麻鞋。那双麻鞋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那双纤细的小脚上)也有某种卡佳式的东西,既少妇的,又有几分少女气质的东西。她的头也像卡佳一样小巧,深色的双眸也同卡佳一样闪耀,就连眼睛的位置也同卡佳一模一样。米嘉走过来时,只有她一个人不在干活,仿佛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地位较之旁人有那么些特殊,有那么些优越。她站在围墙上,右脚放在她的干草叉上,正同管家谈事。管家用两肘支起身子,依靠在苹果树底下他自己的大衣上面(大衣的衬已经破了),抽着烟。看米嘉走到他跟前,便很顺服地把自己的身子挪到草地上,把铺在地上的大衣让给米嘉坐。

管家斜视着米嘉,向他眨了眨眼,好像在说事情有门了。

村姑们又是在那排云杉旁的小树林干活。她们在整修果园边上的围墙,用泥土和冒着热气的、并不难闻的牲口粪,填埋围墙上被牲畜踩出来的一道道缺口。牲口粪是由雇工穿过林荫道从牲畜栏内用车子装来的,每隔一会儿就运来一车,林荫道上密密麻麻洒满了一摊摊湿漉漉的、发亮的畜粪。村姑一共六个人,索尼卡已经不在其中,父亲到底还是把她嫁了出去,因此待在家里,准备婚事。村姑中还有三个是模样瘦弱的小妞,另外三个,一个是长得富态、妩媚的阿纽特卡;一个是格拉什卡,她仿佛比以前更严肃、更男子气了;还有一个——就是阿莲卡。米嘉从树木中间一眼就看到了她,便马上意识到了这就是阿莲卡,虽说过去从未见到过她。就在这时,有样东西像闪电般猛地击中了他,那就是,在阿莲卡身上有某种东西跟卡佳一模一样,某种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辨别的东西。而这强大的力量使他惊愕万分,连脚步都停了下来,沉默不语,后来他毅然决然地径直朝她走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站起身来,打着官腔说:“好吧,吃饭就吃饭……”

他走下朝北的正门门廊。在北边的马车棚和牲畜栏屋顶上空,在背后矗立着钟楼的果园上空,蒙着一大片灰蒙蒙的烟雾。不仅如此,到处都显得单调、无聊。空气显得潮湿、沉重,弥漫着下房烟筒里冒出的黑烟和气味。米嘉转身绕过宅地,朝长满菩提树的林荫道走去,眺望着果园的天空和树梢。一片片乌云从东南方朝果园后边飘去,乌云下吹来一阵阵湿热的微风。小鸟都不叫了,连夜莺也沉默了。只有无数的蜜蜂采好了蜜,悄声地飞过果园。

在黑压压的一片云杉树下,村姑们的衣服更显得明亮艳丽。她们三三两两,随意地在草地上坐下来,解开小包裹,拿出一片片未发酵的面包,放在伸得笔直的两腿间的裙子上,有的就着一瓶牛奶,有的就着一瓶克瓦斯,嚼了起来,一边继续叽叽喳喳讲话,每说一个字就哈哈大笑,时不时用好奇和引诱的目光瞥米嘉一眼。阿莲卡凑到阿纽特卡耳边,悄声说着什么,阿纽特卡忍不住,迷人地笑了起来,使劲把她推开(阿莲卡笑得喘不过气来,把脑袋埋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装出嘲讽的、气呼呼的样子,用甜美的嗓音高声讲话,震动了整排云杉:

十点多钟的时候,他慢悠悠地朝果园走去,竭力做出一副毫无目的、百无聊赖的样子。

“傻妞!有什么可乐的?干吗一个劲儿咯咯地笑?”

由于米嘉长得干瘦,村姑都管他叫“波尔瑞”。他属于这样一种血统的人:又大又黑的眼睛瞪得滚圆,无论嘴唇上还是两腮上,即使成年之后也不长胡子,只是稀稀疏疏长出几根又卷又硬的毛。可是在跟管家谈后的第二天一早,米嘉就刮了脸,换了件黄色的丝绸衬衫,他那疲惫、似乎又有些焕发生气的脸上,竟显得异样的可爱。

“走吧,米特里·帕雷奇,”管家说,“鬼知道她们在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