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狂风大作时,景色则会大变模样,一如今晚。陡峭的岩石变得危险,橄榄树和松树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好像要从土地里挣脱出来。可是,雯卡才不在乎这些。她就要见到亚历克西斯了,她就要见到心上人了!
海风吹得越发猛烈,但夜是那样美,天空是那样清澈,放眼望去,一切宛如白昼。雯卡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够原始,因为这里和蔚蓝海岸那些糟糕的夏日海滨景致截然不同。在阳光下,面对那闪着白色和赭石色亮光的石灰岩,和那沐浴在一片片小湾中的变幻无穷的蔚蓝幻境,人们会被彻底征服。有一次,在莱兰群岛方向,雯卡甚至望见了海豚。
2017年
沿着走私犯径前行时,她的身体里荡起激流。她就要见到亚历克西斯了,她就要见到心上人了!
妈的!
雯卡·罗克维尔心情非常愉悦,蹦蹦跳跳地走过若利耶特海滩。已经晚上十点了。为了从学校来这里,她说服了文科预科班的一个好友,用电动车把她带到了葛若普海滨路。
玛侬一只鞋的鞋跟啪地断了。该死!赶去聚会前,她不得不先回家一趟,明天还得遭朋友一顿数落。她脱掉鞋子,把它们放进包里,光着脚继续向前走。
昂蒂布海岬南端。10月1日。
在她脚下,依然是那条突出在悬崖峭壁上的水泥窄路。空气很干净,令人神清气爽。密史脱拉风[1]吹亮了夜晚,唤醒了星空。
1992年
眼前那令人惊艳的景色,始于昂蒂布老城的城墙,经腹地的群山,一直延展到尼斯海湾。隐藏在松树林背后的,是蔚蓝海岸最美的几座私人宅邸。浪花滚滚而至,声音是那般有力量。
玛侬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决定跨过栅栏。
从前,这里曾上演过一幕幕悲剧。海浪曾多次卷走渔民、游客,以及刚刚在海边拥吻过的情侣们。迫于负面舆论的压力,政府不得不采取一系列安全举措:建造坚实的台阶、设置路标、安装护栏,以免徒步者过于靠近道路边缘。然而,只要狂风刮上几个小时,这一带就会再次回到异常危险的状态。
走了五十多米后,玛侬撞上了一个警示栅栏——危险区域,禁止通行。本周周中,一场大风暴席卷了这里,猛烈的海浪造成了坍塌,导致某些徒步区域无法通行。
此刻,玛侬所在的地方正好倒着一棵地中海松;大树砸断了栏杆扶手,把路堵得死死的。没法再往前走了。玛侬开始考虑原路返回。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猛烈的密史脱拉风打消了人们前来徒步的念头。
玛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踩着高跟鞋在窄窄的街巷里前行。这条窄街长达两公里,沿海岸线一直通向艾伦豪克别墅。她对这一带很熟悉。小时候,爸爸常带她到附近的小湾边钓鱼。以前,当地人管这个地区叫“报关员径”或“走私犯径”;后来,这里以“提尔布瓦勒小径”这一优美的名字出现在旅游指南中。如今,它有一个更平淡无奇的名字——海滨小径。
姑娘,快走开。
圣埃克苏佩里国际中学是她的母校。在母校五十年校庆之际,玛侬的班级要举办一场同学会。玛侬默默地期待能在同学会上再次见到他,一个曾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男生。他是那么与众不同,可她却傻傻地忽视了他,因为当年的她更喜欢那些年长的蠢货。其实,她的这份期待压根没什么合理性,她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在聚会上,或者,那个男生说不定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然而,她需要让自己相信,她的生活里就要发生什么事了。美甲、做头发、逛街……玛侬准备了整整一下午。为了一条午夜蓝花边紧身丝缎连衣裙,她狠心花掉了三百欧元,还跟姐姐借了条珍珠项链,跟闺密借了双浅口皮鞋——一双让她的双脚疼痛难忍的斯图尔特·韦茨曼麂皮高跟鞋。
她一动不动地倾听着风的咆哮。那风似乎在控诉着什么,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一种沉闷的威胁。
当上级打来电话要求她到海滨小径看一眼时,玛侬已经身穿晚礼服准备出门了。她真想让头儿自己去瞧瞧,可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来。之所以没法拒绝这个任务,是因为当天早上,头儿同意她下班后继续使用公务车。玛侬自己的车刚刚报废,但她今晚确实需要一辆车,奔赴她心心念念的一场聚会。
虽然光着脚,玛侬还是冲到了一块岩石上,以便绕开地中海松继续前行;她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晚上九点左右,海岬地区一家豪宅的门卫致电昂蒂布警局,说从主人家花园旁的小径上传来了爆竹声或枪声(总之是个奇怪的声响)。警局并没有把这通电话当回事,于是便转给了市政警察办公室,后者除了联系她这个已经下班的女警外,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在悬崖下方,隐约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玛侬揉了揉眼睛。她离得太远了,很难看清楚。她小心翼翼地朝下面走去。花边连衣裙的裙摆被扯坏了,发出一阵撕裂声,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她终于看清那黑影了:那是一具躯体,一具被抛弃在岩石间的女尸。她越靠近,越恐惧。不是意外事故:女人的脸已被砸得血肉模糊。我的上帝啊!玛侬顿觉双腿无力,整个人快瘫倒在地了。她拿起手机,想呼叫救援。这里虽然没有信号,但手机屏幕上至少显示有“仅限紧急呼叫”的字样。就在她即将拨出电话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一人。一个男人正坐在稍远的地方流泪,他把脸埋进双手里,崩溃地抽泣着。
玛侬·阿戈斯蒂尼把公务车停在了葛若普海滨路的尽头。这位市政女警重重地摔上老雷诺的车门,暗暗咒骂今天的种种经历。
玛侬害怕极了。这会儿,她真后悔自己没带武器。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男人站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时,玛侬认出了他。
昂蒂布海岬南端。5月13日。
“是我干的。”他用手指着尸体说。
2017年
1992年
——马蒂亚斯·克劳迪乌斯(1740—1815),德国诗人
雯卡·罗克维尔在一块块岩石间跳跃,优雅、轻盈。风越来越大,可雯卡喜欢这一切。她喜欢海浪,喜欢危险,喜欢迷醉人心的海风,喜欢令人眩晕的绝壁。与亚历克西斯的相遇,是她生命中最美的经历。她目眩神迷,如痴如醉。那是身体与身体、灵魂与灵魂的结合。即便她活到一百岁,也不会再发生任何能媲美这段回忆的事了。想到和亚历克西斯的秘密约会,想到他们在岩石间做爱,她不禁心旌荡漾。
乖乖地来我怀里入睡。
她感觉温柔的海风包裹住了她整个身体,绕着她的双腿吹拂,吹起她连衣裙的裙摆,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亲密接触演奏序曲。火热的心脏,沸腾的血液,令人无法自已、漂浮摇摆的热浪,还有那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微微颤动的悸动不安……
别害怕,
她就要见到亚历克西斯了,她就要见到心上人了!
别再反抗了!
亚历克西斯是风暴,是夜晚,是瞬间。在内心深处,雯卡知道自己正在犯傻,知道结局会很糟糕。然而,对她而言,此时的兴奋与悸动,比世上的一切都珍贵。等待,为爱痴狂,被夜晚俘获而痛并快乐着。
我是你的朋友,你不必畏惧。
“雯卡!”
把手给我,美丽温柔的尤物!
突然,亚历克西斯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夜空下。空中的月亮又圆又亮。雯卡走了几步,迎向那人影。眨眼间,她似乎已然感受到了即将袭来的快乐。热烈,滚烫,无法控制。身体交汇,随后溶解,直到在海浪与海风中融化。呻吟与呼喊,掺进了海鸥的鸣叫。痉挛,炸裂,在炫目的白色快感的笼罩下,似乎整个人都消散了。
死神:
“亚历克西斯!”
不要碰我!
最后,当雯卡紧紧抱住心上人时,内心深处再次轻轻传来一个声音:一切都会很糟糕。不过,这位年轻姑娘才不在乎什么将来。既然爱了,就要爱得彻底!
我还年轻,消失吧!
真正重要的,只有当下。
消失呀,可恶的白骨!
夜的诱惑,炽热、有毒。
走开,啊,快走开!
[1] 法国南部及地中海沿岸刮的干冷强劲的北风或西北风。
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