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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哦,他已经上路了,”她说,“他虽然不愿意来,但正在尽可能快地赶过来。”

“那就找别人。”

“甜哥儿呢?”

“我打过电话给洛林医生。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医生。他不愿意来。”

“今天他休息。星期四。厨子和甜哥儿星期四休息。这里的规矩。你能不能把他弄上床去?”

“我想最好打个电话给医生。”

“没帮手不行。最好弄块毛毯来。今晚还算暖和,但像这种情况很容易得肺炎。”

“对不起,我昏过去了,”她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说她去拿毛毯。我觉得她可真好。但我脑筋不怎么清楚,因为刚才拖他进来让我精疲力竭。

艾琳·韦德这时来到我旁边,默默地垂眼看了看他,依旧一副冷漠的神色。

我们给他盖了一条船上用的毛毯。过了十五分钟,洛林医生到了。他衣领笔挺,架着一副无边眼镜,一脸被人请来料理病狗后事的神情。

艾琳·韦德已经不在那里了。屋里就我一个人。我实在是累得不行,根本顾不上理会其他人都去了哪里。我坐下来瞧着他,等他缓过气来。我又看了看他的头部,血迹斑斑,头发黏着血。伤口看上去并不算太糟,可伤在头部就很难说了。

他检查了韦德的头部。“表皮割开和淤血,”他说,“不可能脑震荡。这么说吧,听听他的呼吸就能清楚地知道他眼下的情况了。”

她没说错,韦德果真在那里。他侧躺在芙蓉花丛的阴影里,脉搏急促,呼吸反常,后脑勺上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我叫他,摇晃他,拍打他的脸。他咕哝了一声,但没醒过来。我把他拽得坐起来,让他的一条手臂耷拉在我肩膀上,转过身驮起他,扯住他一条腿。我没能成功。他重得就跟水泥板似的。我们两人都跌坐在草丛里,我喘了口气,又试了一回。最后我终于以消防队员救人的姿势把他撑了起来,费力地拖过草地,朝敞开的大门移动,这段路远得好像去暹罗(1)打了个来回。门廊的两级台阶仿佛有十英尺高。我蹒跚着靠近沙发,屈腿就势让他滚进去。等直起腰时,我感觉脊柱至少断了三处。

他伸手拿过帽子,提起手提包。

她转身回屋,让大门就那么敞着。她没有走多远,在离大门一码左右的地方,她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我赶紧跑过去抱起她,平放在一张长沙发上。那边面对面放着两张长沙发,中间是一条浅色长几。我摸了摸她的脉搏,不觉得怎么微弱,也没有时快时慢。她双目紧闭,嘴唇发青。我把她留在那里,又回到屋外。

“别让他着凉,”他说,“你可以轻轻擦洗一下他的头部,把血洗掉。他睡一睡就没事了。”

“没有,我没去看,”她相当冷静地说,“你找他去。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你找他去。”

“我一个人没法把他弄到楼上去,医生。”我说。

我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看:“老天,你也没去看一看?”此时我断定她是吓懵了。我回头扫视了一遍草坪,什么也没有,只有篱笆那边有团显眼的黑影。

“那就把他留在这里。”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晚安,韦德夫人。你知道我是不治疗酒鬼的。就算我肯治疗,也不会收你丈夫。我想你知道为什么。”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接着伸手一指:“那边的什么地方。路边或者靠篱笆的树丛里。”

“没人要你治疗他,”我说,“我只是让你搭把手把他弄到卧室去,好帮他脱衣服。”

“那好,”我说,“我们不能让血流得太多。他现在在哪里,我刚才问你了。”

“你又是哪位?”洛林医生冷冰冰地问道。

“他摔了一跤,”她说,“准是椅子后仰得太厉害。以前也发生过。他把脑袋磕在什么东西上了。流了点血,不多。”

“我姓马洛,一个星期前来过这里,你妻子介绍过我。”

“他在哪里?”

“有趣,”他说,“你又是怎么认识我老婆的?”

“哦,是吗?我只是听见他拨电话,叫人赶快过来。我还以为一定是韦林吉医生。”

“见鬼,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

“不可能,”我说,“韦林吉医生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给我打了电话。”

“我对你怎么想没兴趣。”他打断我,转身向艾琳微微点了点头就往外走。我一步跨过去,背对着门,将他拦在门后。

那是一种冷漠而平静的声音,一种在夜色中从水上传来的声音。非常自在。

“等等,医生。你一定很久没瞅过那篇名为《新开业医生之誓约》的小文章了吧。这个人打电话给我,我不住在附近。他听上去情况很糟,我违反了加州所有交通规则赶到这儿。我发现他躺在外面地上,就把他弄了进来。相信我,他可不是轻如鸿毛。这家的男仆不在,没人能帮我把韦德抬上楼。你看该怎么办?”

“什么?不,不常抽。”她取下香烟瞧了瞧,扔在地上,踩灭了。“偶尔抽抽。他打了电话给韦林吉医生。”

“让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要不然我打电话给警察局,让他们派个警官来。作为专业人士——”

我一开口就是一句蠢话,接下来又干了一连串蠢事。“我以为你不抽烟。”

“作为专业人士,你就是一小撮跳蚤屎。”我说着让开了道。

而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驾驶着奥兹拐上车道,整幢住宅灯火通明,她站在洞开的大门口,嘴里衔着烟。我跨出汽车,踩着石板路向她走去。她穿着便裤和开领衬衫,平静地望着我。如果说那里发生了任何令人不安的事情,那也是我带去的。

他的脸慢慢地、无法掩饰地红起来。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打开门走了出去,小心地带上门。他拉上门时望了我一眼,那目光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刻毒的目光,那表情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刻毒的表情。

五分钟后我上了路,用了半小时多一点就到了那里,我至今仍不明白这一路是怎么开过来的。飞一样通过关口,上文图拉大街时闯了红灯,强行左拐,在货车之间乱窜,总而言之,我像一个十足的疯子。过恩西诺时,我的车速差不多是一小时六十英里,车灯大开,照着停靠在街边的汽车,让想要穿过街道的行人立即止步。这种幸运只有你豁出去的时候才会有。没撞上警察,没听见警笛,没看到警灯闪烁,眼前只有韦德家里可能出现的场景:家里只剩下她和个酒疯子在一起;她断了脖子横陈于楼梯下;她把自己锁在某间屋子里,门外有人咆哮着想破门而入;她在洒满月光的小径上光着脚奔逃,体形魁梧的黑汉子高举斩肉刀在后面狂追。

我从门后转过身,艾琳在笑。

他没回答。那边传来一声撞击,然后是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碰撞声。我对着电话大声呼喊,没人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传来轻轻一声咔哒,是听筒挂上了,接着就听见断线的声音。

“有什么好笑的?”我厉声呵斥道。

“行——不过先让我跟你夫人讲几句。”

“笑你。你不在乎跟人说了什么,是不是?你不知道洛林医生是谁吗?”

“我情况很糟,马洛,非常糟。我挺不住了。你能不能马上过来?”

“知道,我还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星期四夜晚,十一点差十分,韦德打来电话。他声音含混不清,几乎是在呜噜,不过我好歹听明白了。我还从电话里听到了短促困难的喘息声。

她瞄了一眼腕表。“甜哥儿这时该回家了,”她说,“我去看看。他住在车库后面的房间里。”

“资金又是从哪里来的,老兄?不会是从打劫酒庄的家伙腰包里来的吧。再见。”

她从拱门走了出去。我坐下望着韦德。这位大作家正打着呼噜,脸在冒汗,但我没有拿掉毛毯。一两分钟后艾琳回来了,甜哥儿跟在后面。

“好一套愤世嫉俗的言辞,”我说,“第一流的犯罪勾当也需要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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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怜的家伙凭一纸委托书,就把那地方贱卖了,”彼得斯说,“我查过了。为了省时省钱,他们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放弃产权,明摆着,现在有人要把这地方分割开来造居住区,要发大财了。这就是做生意与干犯罪勾当的区别。做生意你得有资金。我有时觉得这是两者之间的唯一区别。”

(1) 泰国的旧称。

整整一个星期,什么事也没有,我也就办了些不大能算得上业务的业务。一天早晨,卡恩机构的乔治·彼得斯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刚巧去了塞普尔韦达峡谷,出于好奇,便到韦林吉医生的地盘上看了看,医生已经不在那里了,五六个土地测量队在丈量土地,为划分作准备。跟他说话的那些人从来没听说过韦林吉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