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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这蠢驴。”乌坎尼奇医生说,“连喝四天的醉鬼来找我,这类挣不到几块钱的治疗我是不碰的。他们根本治不好。我没什么小白屋,也不认识你的朋友——就算有这么个人。治疗费十块,要现钞,马上交。还是你想让我叫警察,向他们报告你向我索取毒品?”

“有铁窗病房的家伙。我估计你早就认识我的朋友了。他姓韦德。你大概把他藏在哪个小白屋里吧。那家伙从家里失踪了。”

“漂亮,”我说,“叫吧。”

“什么样的名单?”他打探道。

“滚蛋,你这骗子。”

乌坎尼奇医生往墙上靠了靠,点燃一支烟。他在等我说下去。他呼出一口烟,瞧着袅袅烟雾。我没说话,而是递上名片。他看了一眼。

我从椅子里站起来。“医生,大概我犯了个错。上次那家伙守不住犯了酒瘾,躲到一个姓以V打头的医生那里。治疗完全是秘密的。他们深夜把他接走,等他酒疯劲儿过去,他们以同样的方式送他回家。他还没进门,送他的人就溜了。这回他又投奔那鬼地方了,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们自然要查档案找线索。我们发现了三个姓以V打头的医生。”

“得了,医生。你是名单上的人。”

“有趣,”他冷笑道,仍在等着我说下去,“你那名单是依据什么选出来的?”

“抱歉,马洛先生,这病我可看不了。”他站起来,“请允许我说一句,你这么做实在鲁莽。如果你朋友愿意,可以来看病;但他最好得了需要治疗的病。马洛先生,治疗费十块。”

我望着他。他右手顺着左上臂内侧轻轻地上下移动,脸上沁出一层细汗。

“那家伙偶尔需要来一针让他平静下来。我想我们说不定能把这事情摆平呢。钱上面肯定是相当不错的。”

“对不住,医生。我们干得非常隐秘。”

“你说的合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抱歉,等一等。我另有一个病人——”

“我想跟你谈谈我朋友的事情。他情况挺糟糕。他是个作家,很有钱,可精神有问题。需要人帮一把。他一连几天靠喝酒撑着,想加点东西。他的医生再也不肯跟他合作了。”

他话说了一半就走了出去。他离开后,一名护士从走廊上探进头来,飞快地朝我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他坐在高凳上,手撑着膝盖,往后靠了靠。“要我为你做什么呢?”他问道。他长着一张乏味苍白的瘦脸,像只得了结核病的白老鼠。

一会儿乌坎尼奇医生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他放松地微笑着,双眼放光。

他点点头。“长了块小骨,应当切除,不过几乎不影响呼吸。”

“怎么,你还在这儿?”他好像非常惊讶,或者装作非常惊讶,“我以为我们的小小会晤已经结束了。”

“是啊,医生。玩橄榄球被踢了一脚。”

“那我走了。我还以为你让我等等。”

“一点没有堵塞。马洛先生。要是你头痛,不是因为鼻窦有问题。我敢说你的鼻窦从来没出过什么毛病。我知道你以前动过鼻隔膜手术。”

他轻声笑了。“你以为怎么着,马洛先生?我们活在一个非凡的时代。只要花上五百块钱,我就能让你断几根骨头,住进医院。滑稽吧?”

乌坎尼奇医生拔出玻璃笔帽,打开电灯,仔细地瞧着我。

“令人捧腹,”我说,“医生,你给自己的静脉来了一针,是不是?伙计,你情绪高得很啊。”

他将那玩意儿伸进我嘴里。“请你抿拢嘴唇,但别咬牙。”他边说边伸手把灯关了。屋里没窗户。通风扇在某个地方嗡嗡作响。

我往外走。“回头见,阿米哥。”(3)他尖声说道,“别忘了我的十块钱。交给护士。”

“典型症状。”他说着把一个玻璃帽套在一支自来水笔似的东西上。

他走到内部通话机旁,我离开时他正冲着那东西发话。候诊室里原先那十二个人或者跟原先那班人相像的另外十二个人病歪歪地等在那里。一名护士正在忙乎。

我说疼得实在受不了。疼死我了。特别是早上刚起床的时候。他点点头表示了解。

“请付十块钱,马洛先生。本诊所要求立付现钞。”

“鼻窦炎性头痛,是吗?很厉害?”他瞧了一眼护士预备的病历夹。

我跨过一堆腿脚,向门口走去,她从椅子里弹出,绕过桌子奔过来。我拉开了门。

终于轮到我了。我坐在一把咖啡色皮椅里,旁边是张盖着白布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套器具。靠墙的地方有台消毒箱,正呼噜噜作响。乌坎尼奇医生套着白大褂,脑门上绑着一枚圆镜子,轻快地走了进来,在我面前的高凳上坐下。

“拿不到钱你怎么办呢?”我问她。

莱斯特·乌坎尼奇医生的候诊室很逼仄,陈设也很寒酸。里面坐着十几个人,个个都病歪歪的。他们看上去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没什么特别。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控制得不错的吸毒者和一个吃素的簿记员,你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我等了三刻钟。病人分别从两扇门进去。一名身手敏捷的耳鼻喉科医生可以同时应付四名受罪的家伙,只要他的地方足够大。

“怎么办,你等着瞧!”她火冒三丈地说。

这类办公楼里总有那么几个赚大钱的家伙,但看不出来。他们混在这肮脏破烂的地方,这肮脏破烂是他们的保护色。暗地里参与保释金诈骗的奸诈律师(被骗走的保释金只有百分之二被追回);冒充其他身份以掩人耳目的非法堕胎师;假扮泌尿、皮肤或者其他任何分科医生的毒品贩子——只要那种分科需要频繁看诊,经常使用局部麻醉剂而不会引人注目。

“得了,你尽你的职,我也是。瞧一瞧我留下的名片,你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

我付了账,把车留在原处,沿街道北边往前走,到了斯托克韦尔大楼。那是栋老旧的大楼,入口处有雪茄柜,人工操作的电梯一路摇晃上去,六楼走廊狭窄,门上嵌了毛玻璃。这栋楼比我的办公楼旧,也龌龊得多,满楼都是混得不怎么样的医生、牙医,还有基督教科学派(2)医师,那些律师是你希望对手去雇用的那种,而那些牙医和医生只是勉强混着,技术不太好,陈设不太干净,判断不太准确。三块钱,给护士;那些提不起劲儿也没有信心的家伙们掂得出自己有多少斤两,知道去找他们的是什么样的病人,也清楚从那些病人那里能榨出多少油水。请别赊账。医生在,医生不在。卡金斯基太太,你的臼齿晃得厉害。要是你打算用这种新型塑胶补一补,它可是跟金子一样牢靠呢,我可以为你做,只收十四块。奴佛卡因麻醉,外加两块。医生在,医生不在。要三块钱。给护士。

我跨出门去。候诊的病人们不满地望着我。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医生!

最后的答案是:去。有三大理由:其一,你对不光彩行业及其从业者的了解永远不够;其二,彼得斯给了我这些档案,要是我能为他的档案增加内容,也算表达对他的谢意和友谊了;其三,我没其他事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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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乌坎尼奇医生倒不费什么劲。他就在几个街区之外。可瓦利医生则远得要命,在阿尔塔迪纳山区,路上又长又热又无聊。去,还是不去?

(1) 本名尼古拉斯·丹道洛斯(1883-1966),出生于希腊,十八岁来到美国,以豪赌闻名。

也许是,也许不是。了解的时间不够。喝咖啡时,我想着莱斯特·乌坎尼奇医生和阿莫斯·瓦利医生。去,还是不去?那两个医生会耗费掉我整个下午。等到我打电话去空闲谷路的韦德府上,他们会告诉我主人已经回家,暂时一切阳光灿烂。

(2) 基督教边缘教派,认为真正的真理只在精神层面,相信可以通过灵修治愈身体的疾病。

无论如何,第一个总是错的,死胡同一条。满心指望的线索在你面前碎裂,连声音都没有。可他也不该把韦德误说成斯莱德。他是个有学问的人,不该这么健忘;要是他健忘,那就该全忘记。

(3) 原文为西班牙语。“阿米哥”是音译,意为“朋友,哥们儿”,多用于称呼拉丁美洲讲西班牙语的人群。

我开了二十多英里回到城里,吃了午饭。吃饭时我越来越觉得整件事情很荒唐。我这种做法是找不到人的。你能碰见像厄尔和韦林吉医生那样有趣的人物,但找不到你要找的人。这番折腾只是让你白白浪费了轮胎、汽油、口舌和心力而已。把所有都押上赌桌,还是赢不了赌局。有三个姓以V打头的人,我找到韦德的概率和在双骰子赌博中打败希腊赌神尼克(1)的概率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