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江被推推搡搡拥出操场大门的时候,维嘉突然觉得那不是他一向所熟悉的黎江了——那个温和忠厚而又有点腼腆的黎江。黎江的白衬衣被撕破了,上面沾着灰土,染着鲜血,乌黑的短发直立着,鲜血顺着额角缓缓地流下来。黎江的眼睛忧郁地眯着,目光正直望着前方,他的嘴角抿得很紧,挂着不屈的愤怒。他的手臂上尽是斑斑血痕,却仍然紧紧地抱着两本书。黎江多像电影里那些被捕的革命者啊!维嘉这么想着,眼眶里湿润了,他决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救出黎江。
热烈的掌声和表示赞同的叫喊在人群中腾起,维嘉顾不得领略胜利者的喜悦,他心里牵挂着他的第二战场,声东击西,他在这里奋战的目的是解救黎江。但是维嘉不明白黎江为什么要冒冒失失惹出这场大祸。下午,他看见那么多人在痛打黎江,真的又急又气,恨不得越过人群,冲过去救出黎江,可是黎江却像惊涛骇浪中的一条小船,被汹涌的人流冲来卷去。在谩骂和殴打中,黎江倔强地坚持着,怎么也不肯放开手中的书。维嘉急得几乎要喊出来,黎江,快放开呀,那两本书还能比你的生命更重要吗?他心里暗暗责怪黎江,为了两本书去惹起众怒实在太不值得了,何况,那些书都是毒草啊!后来,他虽然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暂时救了黎江,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劫下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别人押走,关进学校的地下室。
维嘉和黎江是一对很有趣的朋友。在别人眼睛里,黎江似乎是维嘉的卫士,但维嘉心里明白,黎江是他的主心骨。维嘉办事有些浮躁,黎江却非常沉稳。过去经常是维嘉闯了祸,黎江想办法给他解围,这次倒了过来,他要设法救出黎江。
维嘉站在火把照耀的中心。他搜索枯肠,拼命地演讲,一会儿慷慨陈词驳斥对手,一会儿又编些幽默故事引人发笑。他竭力想把台下的听众牢牢粘在他的舌尖上。人群中混进了几个捣乱分子,他们一边捏着嗓子攻击维嘉的观点、理论,一边却偷偷冲他扮鬼脸。维嘉强忍着笑意,给他们以有力的回击。表面看来,一场舌战正在人们的头顶激烈地展开。
夜色像一张绷紧的网,蟋蟀们发出急促的叫声,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维嘉,他明白,夏天的夜再长,他的精力也有消耗殆尽的时候。他拼命地讲啊,说啊,讲得口干舌燥,说得嗓子眼里冒烟。他的舌头巧妙地带着他的忠实的听众天上地下、山巅海底地飞来游去。看着那些越伸越长的脖子和越看越直的目光,维嘉欣喜地知道,他的演说是成功的,可是他的心却还在焦急地期待着……
半夜三更搭起高台辩论本来就令人感到惊奇、新鲜,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又给这场辩论增添了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神秘气氛。辩论开始不一会儿,教学楼的窗口探出几个睡眼惺忪的脑袋,好奇地向这边张望,显然是被这梦幻般的情形吸引住了。他们观望了一会儿,终于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一个个叫喊着冲出楼门,蜂拥而至。
终于,有一张嘴凑在他耳边悄声说,维嘉,劫狱成功了!
看到这些,维嘉觉得好笑,他不禁想起那些原始部落集会时首领发号施令的情景。
这句话像从头顶浇下来一盆凉水,维嘉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痛快极了!
维嘉正在与台下的对手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今夜他的辩论台搭得很别致,伙伴们把乒乓球室里的两个长方桌子叠在一起,四个角上各站着一名手持松明火把的人。黑暗中,燃烧的火焰照着他们神情庄重的脸庞,跳动的火光在他们的身后投下了一簇簇黑蒙蒙的影子。
战友们,看吧!他暗示伙伴们,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这句预定的暗语刚一出口,台角的四支火把呼啦一下全部熄灭了,人们顿时陷入了墨一般浓的黑暗。维嘉趁机纵身跳下高台,混入人群。还没等那些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便和伙伴们一起躲进路旁的树影,然后,沿着围墙一溜小跑,隐没在黑暗老人布下的夜幕之中。
学校门外的人圈越来越大,夜风在人群中游梭般地往来穿行。维嘉暗暗高兴,心里说,来吧,都来吧,人来得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