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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010年

“我以前也会经常思考松鼠转圈的事,然后不久前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喜欢呗。”

阿姨转头看着夕夜:“松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呢?”

“阿姨,你说松鼠为什么要转圈圈呢?”

“累了吧。就像你说的,一直跑下去心脏肯定会受不了。”

阿姨抚摸着夕夜的胳膊,挽了上去。

“是吧,也不需要想得太深,肯定是这样吧。”

“我以前看过松鼠转圈圈。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去过一个农家乐吃饭,那家饭店的庭院里有一个很大的松鼠棚。当时,松鼠抖动着全身的毛,快速地转圈圈,我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一直转啊一直转啊,看得我好怕它的心脏会突然停止跳动。结果它倏地停了下来。”

夕夜慢吞吞地说道:“松鼠转圈转得再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啊。它既不能逃离棚圈,也不可能飞上天,更不会得到什么新的东西或补偿。当然,它停下奔跑也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只是因为它喜欢或者是它累了。”

“谁说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你现在也很好呀。”

“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你也在努力活着啊。每一天都在好好生活,变得越来越健康。我还是希望你别太着急,就算要开始做什么也先等夏天过去吧。”

“那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阿姨?”

“我只是那么一说啦,阿姨。松鼠转圈圈,因喜欢开始又因累了停止。之前明明累得停下来,后来还是继续转圈。这些确实不算什么,但对松鼠来说又是很重要的日常事务。”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做不了。脑海里始终去除不了那些不好的念头,充满畏惧地躲躲闪闪、防备他人,仿佛所有精力都花在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没用这件事情上。只有变得没用了,才可以什么都不需要做,那什么都不做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而现在,我已经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了。”夕夜一边走一边愣愣地看着前面,自言自语道。

“但你不是松鼠啊。”

新年过去后,冬天一点点远去,风也温和了不少。傍晚外出散步的时候,夕夜告诉阿姨,她想出去赚钱。阿姨表示并不需要着急这些事。

“那也要练习跑步啊,有一天可能真的需要全力奔跑呢?”

而现在,夕夜却变成了一个会去思索如何才能杀死一个人的人。夏天,特别是下着雨的夏日,她都要吃镇静剂才能入睡。和男人独处或是夹在一群男人之间时,夕夜变得必须紧紧咬住嘴唇才能防止自己尖叫出来。走在路上时,一想到可能会遭到攻击,就会害怕得寸步难行。她正在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地方和一个从未想到的人一起生活,与本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夕旎和胜浩渐行渐远。无数的变化中,依然有些东西未曾改变,比方说想要压缩每一天、过好每一天的想法。夕夜依然想活下去。

“到时候身体自己就能跑起来啦。”

等到了二十岁后,我想做一个擅长外语的人。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但也不用急,我觉得现在也很好。真想要压缩每一天,尽力去过好它。

“我很喜欢现在有阿姨陪着,感觉很安全。”

在有这些想法之前,夕夜曾写过这样的一篇日记:

“但你还是觉得自己在棚圈里面?”

有时候,夕夜看到笑得天真无邪的人会觉得很神奇,看到坐在婴儿车里的宝宝会感到害怕。孩子们长大后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每当眼前的孩子开心地笑着或是抗议般哭泣的时候,她都会厌恶想这些问题的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怕。如果在街上看到穿着校服的学生,她就会想跟着她们,确认她们有没有安全到家。但家里也并不完全是安全的场所,一想到这里,夕夜便会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世界已经堕落,不需要我去担心什么,我已经被毁了,不需要去害怕那些即将破碎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强迫自己努力变好的理由。”有时候这样想反而会让夕夜轻松些许。每每想到这里,夕夜都会像抖落了心里的包袱一样,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笑着笑着,她就懂了——“我又长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啊,大脑里可能也长了一块别人没有的组织吧。因为比别人多了一只眼睛、耳朵和一块脑组织,自己才无法像未经历过那种事的人一样看待这个世界。”因此夕夜认为,即便再遭遇那样的事,自己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陷入混乱与恐慌了,而是会将对方一击毙命。她不会再寻求任何人的帮助,更不会去什么警察局。夕夜回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人体解剖图,心里默念着心脏和肺的位置,大动脉要害以及阿基里斯腱的位置,骨头之间的韧带位置,以及扎下去能让人一下子流出两升鲜血的位置。不管是走在路上还是等公交车,抑或是在坐公交车、在逛街,甚至在走出家门前和从睡梦中醒来的夜里,夕夜都会时不时地想起这些。

“因为太安全了。”

她无法说服自己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吃力吧?”

“他们之中肯定也有做了这种事的人咯?”

“我会不安。”

当然,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那样去想:

“那么在人群中呢?”

有,她会感到绝望;没有,又会感到孤苦。

“不,我怕那样自己会真的变得没用。”

“这些人当中会有和我遭遇了一样事情的人吗?”

夕夜在医院门口的便利店里打起了工。她的书包里依然装着那把水果刀,想要一把枪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她有时候觉得阿姨是自己的盾牌,为她挡住了很多东西。夕旎和胜浩每天都会发短信给她,她想回就回,不想回也不会勉强自己。

每当身处在一群陌生人之中,夕夜都无法控制自己不这样去想:

打工的事,夕夜曾经中途放弃过一次,重新开始后她又想过退缩,结果还是坚持了下来。有一次,夕夜在公交车上将手伸进书包,差点就要把水果刀拔出来了。就是那一次,夕夜是真的想要杀了眼前的男人。还好有人挡在夕夜前面,替她出了头。公交车上,有人态度亲切,有人漠不关心,有人吓唬她、小看她,话语中夹杂着“女孩子”“女人”“小孩子”“丫头”之类的措辞。每次愤怒的时候,夕夜都会用冰岛语或芬兰语回应对方,将想到的单词都串联在一起,她才不管意思通不通呢。对方虽然听不懂会愣住,却还是勃然大怒。夕夜还是不敢一个人在晚上外出,也不敢走路时戴着耳机。看似亲切的男人会让她起疑心,无礼的男人会让她感到害怕。她经常会停在路上无法动弹,打电话向阿姨求助。为了保持做题手感,夕夜一直坚持做习题册,并且每天都会写日记。夕夜就这样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夕夜每天早上都会和阿姨一起出门,中午吃阿姨准备的便当,晚上再和阿姨一起回家。她成功通过了鉴定考试,但还没有参加高考。她既没有很想立刻去上大学,也不想离开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