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也没告诉我。”
“搬走了?你是说恩菲吗?为什么?搬去哪里了啊?”
不知不觉中,夕旎吃完了面包。她站了起来说想四处逛逛。“别走太远了。”夕夜叮嘱。“不会走远了。”夕旎穿着鞋子回答道。“把这个带上。”夕夜掏出手机递给夕旎。
“恩菲搬走了,学校都没来几天。”
“恩菲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直都联系不上她……”
直到夕旎走远,夕夜才问秀智。
“你和恩菲也很要好吧?恩菲没和你说什么吗?”
“呃,之前流传过一阵子传闻……老师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是恩菲的朋友,不可以说恩菲不好。”
不知为何,夕夜觉得她的回答有点古怪。
“说她不好?”
秀智踌躇了好久,还是开了口:“嗯,我和恩菲之前还是一个班的。”
“小学毕业的时候,恩菲送了我一个笔袋,是紫色的,最上面有一圈拉链的那种。嗯,和那个笔袋差不多。”
“你不是和恩菲去了一所初中吗?不是吗?”
秀智用眼神指了指夕夜的笔筒。
“恩菲?孔恩菲吗?”
“刚升上初中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用,后来就不用了。因为我每次看到笔袋都会想到恩菲,心情很奇怪。其实,班上一直有人骂恩菲,我和那些人连话都不想说一句。可是有不少人站他们那边,认为他们说得对。这些事实在是太烦了,所以我现在连想都不愿想起她。”
“恩菲还好吗?”
听了秀智的话,夕夜想起了姜瑟琦。新学期刚开始时,大家都在忙着记同班同学的姓名,瑟琦却在那时候被排挤了。瑟琦是一个很爱笑、很会说话的孩子,即便是和不怎么熟的同学,也会主动打招呼,约人家去小卖部。她活泼开朗,有几个人却开始说她“太嚣张了”“倒胃口”,其中就数张文珠最过分。不管瑟琦说什么,文珠都会嘲讽她嚣张。瑟琦哭也好,笑也罢,甚至生气,文珠都会用那句“别嚣张”来吓唬她。最后瑟琦认输了,收敛了表情,举止也开始畏畏缩缩起来。然而,文珠却变本加厉地说她连呼吸声都吵得不行,让她以后不要呼吸。每当这时,同学们都会一个个聚在文珠身边,像篱笆一样围住文珠。
夕夜在松树林的边缘地带铺好垫子,打开书包掏出了练习本。一旁的夕旎则是啃起了夕夜领到的面包。就在这时,夕夜突然听到有人激动地叫她。是秀智。上初中后,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面。秀智询问夕夜能否坐在一起,夕夜立刻拿过书包,给她腾了一个位子。秀智问起美英和美真,夕夜告诉她,她们过得很好,依然天天黏在一起。聊到这里,夕夜想到了恩菲。她和恩菲那么亲近,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可是升上不同的初中后,却没有了任何联系。夕夜也曾试着发过几条短信,但都没有收到回信。
直到有一天,瑟琦没有来学校。第二天,瑟琦的妈妈找来了学校。
夕夜带着夕旎向西门走去,那里有她同校的学生和带队的老师。夕夜去传达处领了稿纸和零食,等着公布诗题。诗题出来了,是“春”与“门”。
班主任命令大家跪坐在教室的地板上,用教棍连着敲打了讲台好多次。班主任好不容易才忍住满腔的怒气,尽管如此,他愤慨的表情却是无法隐藏的。他一脸愤怒,用如石头般冰冷的声音说道:“朋友遭遇了那样的事,你们却都选择不闻不问,实在是太卑鄙了。身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感到很羞耻。女孩子更不可以这样,你们真是无可救药了。”
“结束后电话联系,姐姐。”胜浩挥挥手跑出停车场。
大家缩着脑袋,承受班主任所有的愤怒和轻蔑。最后,班主任让大家坐回椅子上,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白纸,让我们给瑟琦写道歉信。大家只得默默地写起信来,这期间很多人都哭了。那天以后,原本对瑟琦没什么兴趣或者心怀愧疚的人都渐渐地疏远了她。文珠的行为很容易被理解,毕竟她一向如此,在念小学时便因欺凌别人而臭名昭著。但是,竟然有人把大家一起遭到班主任训斥的责任归结在瑟琦的身上。
夕夜一行人坐了三十多分钟的公交车之后,终于到达了郊外的景点。刚走下公交车,夕旎就变卦了,说是要跟着夕夜走。她怕跟着胜浩走会遇到老师,必定免不了一顿责骂。
这件事发生以后,文珠身边依然会围着五六个人。
夕夜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边走边看向头顶的晴空。念小学时,每年的儿童节,夕夜都会和胜浩一起去参加写作大赛和写生大赛。每年春天和秋天都会举行几次类似的活动。他们会带着出来吹风散心的心情参加比赛,夕夜写散文,胜浩画画。夕夜只是偶尔得个奖,而胜浩却是一次都没有错过奖状。好像是去年吧,夕旎的班主任也推荐了夕旎参加写作大赛,老师兴许是觉得妹妹应该会随姐姐,有优秀的写作能力。结果夕旎第一次参赛写的诗便拿到了全国写作大赛的一等奖,震惊了所有人。然而,这之后夕旎却再也不肯参加写作大赛了,不管老师怎么劝说都没有用。“不要,我不想参加。这不应该看我自己乐不乐意吗?”不愧是夕旎,说完就固执地扭过了头。束手无策的老师只得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来劝劝夕旎。这下好了,夕旎直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学校都不肯去了。大人们觉得这样的夕旎很不可思议。虽然夕夜也无法理解夕旎,但她更不能理解逼迫夕旎参加写作大赛的大人们。夕夜很羡慕夕旎,羡慕她的文笔,更羡慕她敢于说不。大人们都说夕夜是稳重的大女儿,夕旎是不懂事的小女儿。夕夜很反感这样的区别对待,总觉得是大人们的这些话才让她不得不远离说不的权利。
瑟琦依旧是一个人。
“不给也要吃。”
夕夜想起开学第一天,走进教室的时候,同一所小学毕业的子英率先和她打了招呼。很快,夕夜和子英的朋友道恩也亲近起来。她们三人一同去吃饭,去小卖部。如果当时子英没有率先和自己打招呼呢?如果自己的什么行为让文珠觉得倒胃口了会怎样呢?夕夜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主动和瑟琦说过话,她担心子英和道恩会不开心,害怕自己会被她们抛弃。每每看到瑟琦,夕夜都会想起这两个朋友。一方面感恩于她们在身边,一方面居然慢慢开始讨厌文珠她们。如果瑟琦是恩菲呢?如果文珠欺负的是恩菲呢?想到这里,夕夜怎么都下不了笔。虽然很想问秀智更多关于恩菲的事,但是秀智也要写作文,不好再妨碍到她。夕夜在练习本上反复写着“门”和“春”两个字,试图找到瑟琦的缺点,找出她遭到排挤的理由。可夕夜却发现了另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事实——文珠明明有很大的缺点,为什么她没有遭到排挤呢?那恩菲呢?如果恩菲也遭到排挤,又是为什么呢?夕夜脑袋里挤满了问题。强迫自己硬要找出这些子虚乌有的理由,夕夜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卑鄙。
“我才不给你呢。”
“你要写散文吧?写了多少啦?”秀智凑过来看夕夜的练习本。夕夜本想问她写了多少,谁知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可是,是谁干的啊?是谁排挤了恩菲?”
“我打算吃你的呀。”
秀智吃惊地咬住了圆珠笔的上端。
“那边会发面包和果汁,估计不会发给你吧!”
“呃……我也不知道恩菲是怎么和那群前辈走近的,但我也确实看到过好多次。几次课外辅导结束后,我都看到恩菲和那群前辈一起走了。”
“随便写写还不如不写呢!我可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秀智咬着圆珠笔。“可是一起走就算是关系好吗?我不太清楚。我虽然见过恩菲和那群前辈在一起,但是我不记得当时恩菲的表情了。不过那件事发生之后,大家就开始说恩菲和那群前辈关系很好,是恩菲想和他们一起玩才会主动勾搭他们的,最后又怕父母知道才会说谎。老实说我也不太喜欢老师说的话,虽然我也确实没有说过恩菲哪里不好啦,只是我觉得坏的明明就是那群前辈啊。可是,不管是恩菲还是那群前辈,老师根本不让我们提起这件事。”
“随便写写就好了啊!”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夕夜张大了嘴巴。
“要是报名不还得写文章嘛!休息日让不让人好好玩了?”
“你说的那群前辈到底是谁啊?”
“真是的,既然最后都要去,老师让你参加写作大赛的时候,你怎么不直接答应呢?”胜浩不耐烦地问夕旎。
“是我们辅导班初三的前辈,都是清湖中学和大成中学的学生……我也不认识,反正是一群有点可怕的前辈。不过前辈们不都是那样玩的吗?我们学校也有初三的前辈和他们认识,之前老师找她们问过情况。她们也是那样说的,说是恩菲自己喜欢和那群前辈一起玩,才会天天追在他们后面。那天……恩菲身上发生的事也不是前辈们强迫她的。可是在那群前辈像混混一样打恩菲、对恩菲做坏事的时候,她们明明不在,一切还不都是听那些人说的啊?”
这时,夕旎打开玄关门,走了出来。
夕夜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偶尔在新闻上看到的报道,以及在有线电台上瞟到过几眼的电影场面。她既想问得详细一点,又有点不想再听下去了。
“可以吧?反正那边只是个旅游景点。除了参加写作大赛和写生大赛的人,不是也会有不少过去玩的人吗?去年也是呀。”
“我们班长却觉得那群前辈一直都不务正业,恩菲却和他们混在一起,甚至还晚上一起出去,于是把这些都归结为恩菲的错。他还说他身边的大人都是这样说的。总之,老听到这些话,我也有点不确定了。想问恩菲,可是恩菲已经不在了……”
“可是她没报名啊,可以进去吗?”
秀智说话的声音渐渐因为咬笔的动作含糊起来。
“嗯。夕旎说想去看你画画,没关系吧?”
“既然玩得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打恩菲?”夕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插嘴问道,“还像混混一样打人、做坏事,怎么能算玩得好呢?玩得好的朋友之间才不会那样做呢。”
“婶婶出去干活儿了?”
“就是说啊。”秀智愤慨地用笔敲着笔记本。
“她的朋友都和家人出去玩了。”
“都是群大傻瓜啊。”夕旎一面嘀咕,一面不停地开关手机的屏幕。
“她不能和自己的朋友玩吗?”
夕夜原本并不想让夕旎听到这些,担心夕旎会把事情告诉父母或者是朋友们。
“她会很无聊。”
“夕旎,刚才听到的话,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夕夜百般叮嘱道。
“一个人在家怎么了?”
“我知道啦。”夕旎先是应下了,但很快又反问起理由来,“为什么不能说啊?”
“可是她今天一个人在家啊。”
夕夜思索了一下,回答她:“因为他们是一群大傻瓜呀。”
“夕旎不是不喜欢参加写作大赛吗?”
最后,夕夜和智秀都没交上作文。夕夜将写满了“春”和“门”以及满页斜线的练习簿塞回书包,又把垫子叠好收了起来。与秀智告别之后,夕夜在手机的通信录里找到了恩菲的号码。她打开短信书写栏,犹豫着望了好久,最后还是关上了。
夕夜并没有关上院子大门,而是示意胜浩等等。
夕夜姐妹俩在停车场与胜浩碰了头,得知大伯母要过来接他们,三人便在原地等。胜浩将自己领到的面包递给夕夜,夕夜接过后拆开包装,将面包分成三等份,将其中一块递给胜浩:“这次也得奖了吗?”“要不然我妈怎么肯来接我们?”胜浩咬着面包回答。
“夕旎也一起去。”
恍恍惚惚地回到家,洗澡的时候,夕夜发现了内裤上的褐色痕迹。她最开始并没想到会是血。虽然她在生理卫生课上学过月经,也知道初潮后该怎么做,可这不过是“了解”,与真正面临之间还是横了一道难以跨越的深渊。她一直以为月经会是鲜红色的,以为整条内裤湿透了也很难兜住鲜红的经血,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夕夜用纸巾擦了擦,发现纸巾上也沾了一样的褐色液体。她叫来夕旎:“这是血吧?”夕旎与夕夜关上洗手间的门,进行了一段苦恼的对话。那天晚上,夕夜特意写了很长的日记。她想尽快把手里的日记本写完,好用上恩菲送她的笔记本。
胜浩发来短信说五分钟后见。夕夜急忙带上书包和垫子,往大门外走去。一出门她就看到了刚拐进巷子里的胜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