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们跑到海边的防波堤,发现海潮退了时,乱石的夹缝里有螃蟹,我就跟荷西说:“我很爱吃螃蟹,下去抓吧。”他说:“抓螃蟹要在深夜。”
我和荷西婚后,长久住在沙漠,生活平淡得很,偶尔遇上一点好玩的事,一定不放过。
于是,我们都配了一个戴在头上的矿工灯,身上穿了黑色的防寒用的潜水衣,手上各自拿着一个麻布口袋,到了晚上九点我们到了高崖上。
幸好在短暂的一段等待后,有一部大型的交通车驶过来了。车上三十几个人都是荷西的同事,他们用铁铲子,不断把沙铲开,救出了车子。
大约七层楼高的防波堤,我们拉绳子吊下崖去。在一大片乱石堆中搜寻目标。刚开始,我们还看得到彼此,后来注意力都集中在螃蟹的身上。那时正是退潮时分。我在裸露的乱石缝隙中翻寻螃蟹的踪迹。我想我的手脚一定不够灵活,又没有经验,一只螃蟹都没抓到。偶尔又分心抬头去看荷西站立的位置。海浪的声音很大,彼此说话都听不见。我只好以矿工灯来辨识他的方向。海面一片漆黑,荷西那盏灯愈去愈远,只闪烁着一丝微光。
事不宜迟,我迅速地跳下车,勇敢地推着车子跑,眼看沙堆渐渐聚成了小山,我的车子在它的边缘已经被埋掉了一半。
我离防波堤约五十公尺远的时候,开始涨潮了,不一会儿工夫,海潮已经涨到我的膝盖上,我开始恐慌地喊荷西,退啊,退啊,回来!回来!但是,他根本听不见。这时,我的矿工灯忽然熄灭了。怎么办?我想问荷西:你记不记得我不会游泳?你记不记得我不会游泳?!
我不禁害怕起来,虽然车子是密封的,仍然吹进了不少沙,呛得我几乎要窒息。还好,龙卷风很快过去了。但是,紧接而来,前面有个接近公路的沙丘开始走起来了。我想:“怎么办呢?荷西还等着我去接他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迅速把车子倒退了三百公尺,加足马力,急冲过去,冲到一半时,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山。
其实会游泳也没有用,当时惊涛骇浪的,我被打倒在石头上,爬起来往后退,紧接着一次急浪过来,已经上升到我的胸口,第三次浪打来时,我整个人被卷走,拖得很远很远,像一个支离破碎的布娃娃,被放进一个水泥搅拌机里。
当狂风卷到我的座车时,车上颠动得很厉害。我看到一只羊从面前扫过,被风卷上去,咩咩咩,一直上去,一直叫叫叫。
又一次大浪拍打,我被推升得很高,摔下来时,我的脊椎骨一阵剧痛,被撞伤了,我疼得几乎晕死过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挂在一块大岩石上,防波堤近在眼前。原本打算沿着绳子让荷西拉我上去,这下不可能了,只好贴着海堤,踩着石头间的缝隙,慢慢地往上爬。
一天下午,我正开车去接荷西下班时,半路上,远远地看到九条龙卷风,把地上的沙卷起,卷卷卷,一直卷到天空上去。说时迟,那时快,暴风一路迅速地朝我的方向卷过来。我心想:车子的重量蛮重的,大概没问题,就坐车子里躲吧。
大约四十分钟后,荷西出现了。他走近来时,我又喜又气,扑向前就打他,他说:“你打我做什么?你还打,你看,我这个麻袋里,装满了三分之一的螃蟹了。”
那时我和荷西结婚一年多,在撒哈拉沙漠,买了一部车。不过,荷西每天到矿场上工并不开车,他走路到小镇上搭公司的交通车。下午五点半下工,我准时在两点半从家里出发,开车去接他。
那个晚上,我是被荷西背回去的。十二点半左右,家家户户都还没睡觉,有一个人打开房门,看到荷西背着他的中国老婆,就说:“这对夫妻好恩爱哦,三更半夜,还舍不得太太走路,把她给背回来。”
沙漠上的公路,是沿着前人压出来的车印铺成的柏油路,两边是沙丘或戈壁。平常时候,有时也会有大概到膝盖或腰部的沙被风吹过来,这时车子也很可能陷下去。看到这种沙丘来的时候,把汽车一倒,倒它五百公尺远,再加足马力,从那片沙丘上飞越过去。汽车在沙上行走,轮胎完全失去了阻力,滑一滑,也就冲过去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能就滑到边上,冲进沙里,也没关系。
(王丽卿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