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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枕

说到瓷枕,我在美术馆见过万历赤绘(1)的惊人杰作。我收到的,不是那种会让人冒寒气的珍贵古董,但是把头往上面一放,果然冰凉凉的很舒服。

那样跟友人一说,突然收到沉甸甸的包裹,打开一看是瓷枕。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压得床铺那一块渐渐下沉,而且太硬,但我贪新鲜还是照用不误。

也许是因为体质易燥,夏天睡觉时忽然脑袋发热。记得“脑沸腾”是作家山口瞳写的,但是发热不清醒的脑子无法确定。

一周后的早上,寄瓷枕的友人来电。友人叫我别用那个瓷枕。

那个人,以昂首的姿势,率先鼾声大作陷入梦乡。也有人说与其睡不合适的枕头,还不如不用枕头,把枕头套拆下来垫在颈下就此闭眼。简直是十人十枕。

友人说,昨晚深夜接到电话。因为是好消息,挂上电话后,在雀跃之下不顾年纪老大就在床上翻跟斗。顿时眼冒金星,后脑勺重重撞击,好一阵子痛得说不出话。对方说至今后脑还有小包。

我天生睡旅馆的硬枕头就会脖子痛,于是把扁平的坐垫对折,用我自己带来的毛巾裹起来当枕头。这时我发现,有人平时对吃饭或穿衣特别神经质,但对旅馆充满发油味的枕头倒是不以为意;也有人看似豪放不羁,却自房间角落取来茶罐,用毛衣裹着当枕头。其中也有人本已躺下却又跳起,发现我把旅馆的枕头推到一旁,于是叫我如果不用就给他,和他自己原来的枕头叠在一起,这才满意。

“你比我更冒失,所以万一撞上会有性命危险。请你立刻扔掉。”

“那不行!绝对不能关灯!”

我曾听过一头撞豆腐死掉的说法,如果是拿脑袋撞枕头,就死法而言,未免有点遗憾。丢掉太可惜,所以本来想放在玄关当成垫脚台,但这样好像昨日勤皇、明日佐幕(2),又有点不妥。犹豫半天后还是依友人的意思做了。

没有屏风阻隔,因此男女头碰头排成两列被窝,对于有人表示光线太亮睡不着的意见,年长的带队者激动地大吼:

出国旅行难得遇上适合自己的好枕头。

壮观的是晚间。

外国饭店的枕头,往往蓬松软绵看似豪华,但头一放上去就下陷,十分钟后耳垂往往已开始发热。唯一一家让我觉得这简直是替我量身定做的,是巴黎格兰饭店的枕头,就在歌剧院旁边,是四星级饭店。

至于被赶的,“可是我想睡觉耶。”男士们说着,抱起替换的内裤鱼贯走出房间的样子,有种在办公室见不到的可爱。

饭店本身也是古老样式的饭店,毛巾及床单更是非常棒。没有任何装饰,但质地上等,可以感到饭店想让使用者住得舒适的心意。

我们得这样赶人。

至于枕头,是用──那大概是用木棉填塞的枕芯。形状介于圆形与方形之间,大小粗细恰到好处,与小型双人床同宽。头放上去后不硬不软,恰到好处。房间虽然很暖,不知何故耳垂却没有发热。

“女生要换衣服,男的全体去浴室。”

我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感觉,没想到隔天早上一起用餐的三四名同伴都对这枕头赞不绝口。我很想恳求饭店经理以合理的价钱卖给我,但是说到法语,我顶多只会一句,给我账单,只好怅然而归。

那是二十几岁时,在任职地点筹办滑雪之旅去汤泽一带,或许是因为将费用杀得太低,或许是因为只有那里营业,我们被带去的是大通铺。

失眠的夜晚,至今还会想起那家饭店的枕头。

我曾有男女加起来共计二十个人在一个房间睡觉的经验。

最近我有点羡慕的枕头,是“斧枕”。

原来人家靠着酒吧卡座的沙发,已舒服地打起瞌睡。不愧是银座的一流酒吧,长椅也很高级,椅背靠脖子的地方也是软绵绵的。虽然觉得这种情景好像跟他嘴上说的不太一样,但是我心想反正又不是要在这里过夜,暂时的休息场所软绵绵的应该无所谓吧。

Kurima这本杂志上,黑田晶子这位作者写到北海道。

拜飞机与新干线所赐,国内大抵皆可当日往返。又不是小婴儿,那么软绵绵的枕头亏你们睡得着──本以为对方会这么说,结果对方却没声音了。

“在北海道,两年前的六月,我第一次单独搭帐篷时,安部先生说‘爱奴人在山上睡觉时用的’,交给我一把旧斧头。我把它用布包裹,当作枕头。头底下的笨重刀刃,带给我睡眠时的冰冷平静与泥土的安心感。”

饭店用的木棉纤维或羽毛枕那种软绵绵的枕头,他说睡起来很不踏实,没有脑袋沉睡的感觉。

我的脖子后面,微微发凉。

他从小就习惯枕装了荞麦壳的枕头。如果不枕圆筒形塞满荞麦壳的旧式枕头就会睡不着。

(1)中国明朝万历年间生产的瓷器,绘有华丽的红色图案。

理由据说是因为枕头。

(2)此句出自《日本武士》(侍ニッポン)的歌词。意思是昨日效忠天皇,明日却辅佐幕府将军。

有人坚持绝对不出国旅行。那是相当大型的公司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