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豹冲击速度很快,转眼间便跃过河滩那片茅草地,冲进小树林来了。川妮本能地想跑,腿却软得像是用棉花搓成的,才走了两步便让草茎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无论冲在前面的雄云豹还是跟在后面的雌云豹,肚皮都是空瘪瘪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馑贪婪的绿光。毫无疑问,它们是在饥饿催逼下铤而走险的。
这时候,哈巴狗们也已觉察到异常动静,紧张地吠叫着,扔下那只缩头绿毛乌龟,朝川妮身边拥来。川妮急切地大叫:
迎面扑来的这两只云豹,一大一小,黄褐色的云斑状豹皮一浓一淡。云豹雌雄体形差异很大,雌兽比雄兽要小得多,雌兽皮毛的色泽也要比雄兽淡雅一些。云豹实行一夫一妻制婚姻形态,雌雄相伴,共同养育后代。不难判断,这是一对携手捕猎的夫妻云豹。
“杰克,红鼻子,蓝眼睛,快,堵住这两只云豹!”
她在大学里学的是动物学,了解云豹的习性。云豹又名乌云豹、龟壳豹、龟纹豹、荷叶豹,虽然身体仅有刚出生的黄牛犊那般大,属于最小型豹类,却身手矫健,生性凶猛,能突然从茂密的树冠间扑下来,将路过树下的黄牛咬死,是亚热带丛林著名的杀手。
她想,十二只哈巴狗,算得上一个小型狗军团,虽说未必能将两只云豹擒捉或咬杀,但遏止云豹的进攻应该是没问题的,只要哈巴狗们能纠缠住云豹五六分钟,她就可以跑到公路上去,钻进卡车驾驶室,那就安全了。
她的心陡地悬吊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开始时,哈巴狗们还表现得挺勇敢,吠叫着潮水般地向两只云豹拥过去。雌雄云豹突然双双纵身跳跃,蹿到一棵麻栗树上,嗖嗖嗖一眨眼便爬到离地约三四米高的树腰上。
她赶紧坐起来,不好了,灌木丛里一前一后蹿出两只云豹,正飞快地朝她和小白羊扑过来。云豹属于猫科动物,外形很像大猫,鹦鹉误把云豹当做大猫了。
云豹是热带雨林著名的爬树高手,能在树上捕杀营树栖居的大青猴。
她重新躺下,闭起眼睛继续瞌睡,约十几分钟后,突然,头顶上的鹦鹉发出尖锐的叫声:“有情况,请注意!”“猫来了,要当心!”
哈巴狗们以为云豹是胆小鬼,吓得上树逃跑了,兴奋得拥到树底下,抬了头望树干,狺狺狂吠,就像胜利者在通缉逃犯。
幸亏嘴罩套住它的嘴,嘴巴仅能启开一条缝,发音受到限制,不然的话,肯定是一长串令人毛骨耸然的狼嗥。
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却让川妮失望透了。两只云豹在树腰突然甩动长长的尾巴,迅速掉转头来,四肢一蹬,从三四米高的树干扑了下来。
兴许,这条大灰狼想挣脱细铁链的束缚,皈依山林,不不,是叛逃人类吧?她对狼有很深的偏见,习惯往坏的方面去想。
这是云豹克敌制胜的绝招,也称得上是杀手锏,常常用这种办法把比自己身体大得多的猎物置于死地。
她不再理会大灰的反常举动,假如真有异常动静的话,狗熊、哈巴狗和金刚鹦鹉也是应该能及时发出报警信号的。
哈巴狗们想扭身躲避,已经来不及了,雄云豹整个身体压住杰克,雌云豹两只犀利的爪子按住了红鼻子的屁股。
她去看狗熊和哈巴狗,狗熊仍在竹蓬下专心致志地挖掘竹笋,哈巴狗们仍在翻转拨弄那只四肢和脑袋已缩进龟壳去的绿毛龟,两只金刚鹦鹉仍在用大嘴壳互相卿卿我我。
两只云豹野蛮撕咬,杰克和红鼻子惨烈哀嚎。
奇怪的是,平时对她指令绝对服从的大灰,此时此刻却像森林里刚刚逮着的野狼一样,蛮横而又粗暴,变本加厉地颠狂扑蹿,把细铁链拉扯得哗啦啦响,嘴角发出断断续续如婴孩啼哭般的声音。
杰克和红鼻子好不容易从云豹爪牙下挣脱出来,杰克颈皮被咬掉了一大块,血流如注,红鼻子屁股被撕烂了,下半身都是污血。它们失去搏杀的勇气,丧魂落魄,拔腿就逃。
“别闹,太烦人了!”川妮皱着眉头呵斥。
恐惧是会传染的,刹那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哈巴狗们,只只变得像断了脊梁的癞皮狗,夹紧尾巴,四散奔逃,很快就隐匿在树丛草蓬里不见了。
她朝灌木丛望去,翠绿的枝叶在微风中有节奏地摇曳,一只鹭鸶在灌木丛上空悠闲地盘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异常动静。
川妮还没有跑出小树林呢,离公路起码还有一百米。两只云豹没有去追赶溃逃的哈巴狗,而是飞快地朝她扑了过来。
突然,她听到呜噜呜噜的吵闹声,声音很刺耳,搅了她的清梦。她睁眼循声望去,传播噪声的是大灰。这家伙瞪起一双白眼,望着山谷深处一片灌木丛,身体一冲一冲做出扑跃的姿态。
巧的是,她刚好逃到狗熊身边。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望,她不假思索地绕到狗熊背后,拍着狗熊的肩膀气喘吁吁地叫道:“快,用你的熊爪,把该死的云豹撵走!”
川妮手枕着脑袋仰躺在小白羊身边。小白羊性格娴静,优雅地啃食着青草。草地厚密柔软,被太阳晒得暖融融,散发淡淡的馨香,比躺在席梦思床上舒服多了。在卡车上颠簸了一天,挺累人的,躺在山清水秀的大自然的怀抱,倦意袭来,她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狗熊早已停止挖掘竹笋,傻乎乎地站在哪里,看两只云豹把一群哈巴狗打得屁滚尿流,被川妮一吆喝,惊醒过来,像人一样直立起来,挥舞两只毛茸茸的熊掌,迎战云豹夫妻。
夕阳斜照,给小树林涂抹一层橘黄色的光斑。四周望不见人影,空谷鸟鸣,显得格外幽静。两只金刚鹦鹉在架子上互相梳理羽毛。狗熊在一蓬凤尾竹下饶有兴味地用强有力的熊掌挖掘一支刚刚出土的竹笋。哈巴狗们在草丛里发现一只绿毛龟,兴奋地追逐嬉弄。大灰在细铁链允许的范围内来回奔跑,享受有限的空间和有限的自由。
两只云豹加起来,也没有狗熊重,可它们在吼叫的狗熊面前并没退缩,雄云豹在正面腾跳扑跃,吸引狗熊视线,雌云豹则绕到狗熊背后,冷不防在狗熊腰部咬了一口。
司机走后,川妮取出随车携带的食物,依次给这群动物演员投喂。随后又用帆布水桶从澜沧江里取水给它们饮用。她没有忘记,当大灰进食进水后,便将嘴罩重新套在它尖尖的嘴吻上。
狗熊怒吼着转身来找雌云豹算账。熊腰粗壮,扭动得稍有点笨拙。还没等狗熊回过身来,体态轻盈的雌云豹早就一抡豹尾敏捷地跳到圈外去了。
司机笑呵呵说:“你有一大堆警卫,绝对安全。”
机灵的雄云豹抓住这个机会,又跃到狗熊背上,狠狠撕抓了一把。
“有它们陪伴我,你就放心去吧。”川妮说。
狗熊腹背受敌,顾了前顾不了后,仅仅三个回合,便虚晃两下熊掌,撒腿跑出了格斗圈。
司机帮忙把兽笼卸下车,拖到公路边约两百米远的小树林里。川妮打开兽笼,将鹦鹉架挂在树梢,将小白羊放牧在茂盛的青草地,十二只哈巴狗和狗熊,是从小就生活在阳光大马戏团的老演员,不会开小差溜逃,就让它们在小树林里自由活动;而大灰,则是重点监控对象,用细铁链拴住脖子,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树干上。
客观地说,狗熊身强力壮,熊皮厚韧,肌肉与脂肪饱满,被云豹咬几口抓几把,绝不会伤筋动骨危及生命,甚至熊皮也不大可能被咬破撕裂,最多烙下几条抓痕留下几个齿洞而已。
说实话,川妮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挨店,一个女人当然会感到害怕。可必须有人去买零件,也必须有人守在卡车旁,她别无选择。卡车跑长途,出点故障是免不了的,也不好埋怨责怪司机。她硬着头皮说:“坐了一天车,腰酸背疼,我正想躺在草地上歇歇呢。哦,你帮我把几只兽笼卸下来,也该给它们喂食饮水了。”
可是,狗熊的拼搏意志已经崩溃了。它奔到凤尾竹下,狠劲将一棵棵竹子扳弯撇断,冲着云豹夫妻吼叫,似乎在说:有种的你们就过来和我比试比试,看谁的力气更大!
“我快去快回,最多两个小时,天黑前准能赶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害怕吧?”司机系紧鞋带,问川妮。
愚蠢的恫吓,空洞的威胁,无用的挑衅。
翌日下午四时,卡车穿过澜沧江大桥,进入草深林密的河谷地带,发动机突然熄火了。司机打开车盖检查,发现是喷油活塞烧坏了。故障不大,却没带备用零件。司机在这条路上跑过,说前方六公里处有个小镇,有汽车修理铺,可以买到喷油活塞。
川妮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横断山脉重峦叠嶂,公路像条白色蟒蛇,在翠绿的山腰蜿蜒盘旋。
云豹夫妻用鄙夷的目光扫了狗熊一眼,色彩斑斓的豹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表情,不再理睬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继续朝川妮扑蹿过来。
应西双版纳州政府邀请,阳光大马戏团派出“智斗大灰狼”节目组,前往西双版纳首府允景洪参加傣族泼水节,圆满完成任务后,驱车返回昆明。
这时候,川妮已经快逃到公路边了,云豹夫妻飞快地斜蹿过来,挡住了她的退路,迫使她不得不掉转头又逃回小树林来。
一辆卡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货厢前半截装的是演出的道具,后半截装的是大小几只兽笼。川妮坐在驾驶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