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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丽达

两人在车里都没说话。弗丽达注意观察马克的神色,但他脸上一副放松和开心的样子。弗丽达开始怀疑,之前的预感和幻象或许只是一场错乱的梦。他开门搀扶她下车时,顺势吻了她。就餐期间,从头至尾,她都没法思考别的,除了那个吻。

“好吧。”弗丽达又让步了。

那一夜,他们第一次有了负距离接触。

他用微笑作为回应:“没事的。我们去吃饭,谁也不谈工作了——就这样定了,行不行?”

第二天晚上,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弗丽达事后甚至根本想不起电影的情节内容,只记得坐在那时,她的肩膀触碰到马克肩膀时的感觉。接着,他们去了她的公寓。

“我必须回去。明天我要去图书馆开门,我一定要在八点之前到。”

周五这天,他请她去听音乐会,但弗丽达之前已经约了那位电脑达人乔·达根见面,所以她犹豫了。马克的脸色暗了下来,如阴云盖顶。他看上去失望至极,弗丽达知道她不得不想点办法。

“别提了。等我们走远一点,到了安全距离之后再告诉你。我们走吧。你跟我现在都是自由人,没人等着要见我们。我们哪里都不用去,除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给莱恩打电话。

“情况怎么样?”她问。

“这辈子往后的时间,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万死不辞。当牛做马,什么都行。在剧场擦地板也行……”

他很快就回来了。

“那,你这是要我去干掉谁?”莱恩问。

她依旧心慌意乱,抖颤着,想把那幻象推到一边。那都是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刚刚只是打盹迷糊了一会儿,做了个愚蠢的短梦。她叹口气,再次努力去摆脱那些画面。但她感到更晕眩,更困惑了。

“没那么危险,就是对付一下这个哥们,乔·达根,下周要来办讲座的。今晚我没空在图书馆见他了。能不能帮忙把所有事情向他交代一下?”

马克去跟霍莉小姐以及酒店的管理层开会,弗丽达就坐在大堂休息区的壁炉旁一张印花棉布面料的大扶手椅里。她腿上放一本杂志,翻开了但没看;身旁的小桌上有一杯咖啡,但没动一下。她呆愣愣地看着炉火,想着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这样做的当儿,凭空而来的影像开始在弗丽达的内心浮现。她努力想驱散它们,有意闭上眼睛再睁开,但这些影像挥之不去:马克跟一些人在一个房间中,那些人在喊叫争吵;霍莉小姐坐在一个角落里哭泣;马克神态冷静,不屑一顾的样子,他正对她讲着什么可怕的、极其令人讨厌的事情。无论那是什么,反正是坏事,整个这一切太糟了,统统都错了。

“弗丽达,我不干。”

往威克洛郡的这一路车程,在一片模糊中闪过。弗丽达几乎想不起他们是怎么到那里的,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所能看到的,就是马克集中精力开车时的面容,还有他不时转头朝她露出的微笑。

“求求你,我都跪下啦。”

他把头往后甩了一下,笑起来:“这么夸我,你真是太客气了。现在,我们别再相互吹捧了,上车吧,外面有点冷。”他打开一辆墨绿色奔驰的车门。

“我不能,我只晓得剧场的门道。你才是图书馆的人。”

“你也很帅,事实上非常出众。”

“那没难度的,老一套的东西,基础技能培训。你知道大爷大妈们要学什么的。”

弗丽达仍然心有余悸。她希望能说句俏皮话,来消解内心强烈的不安和焦虑。她并不习惯于顺其自然地说一声谢谢,就把诸如此类的夸奖照单全收。她脱口而出脑海中的第一个正面回应。

一阵沉默。

她走下台阶,进入门厅,而他就在那里极为爱慕地看着她。“你真是美极了。”他说道。

“莱恩,好不好?”

“我这就下来。”她朝对讲机里回了一句。

“这都不像是你的为人风格了,而且那不只是老一套的培训讲座。那是你自己倡议和设计的一个活动,有那么多人指望着你出面把事办好的。”

门铃对讲机尖锐地响了起来。他到了门口。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会通知乔,告诉他周一上午我再联系他。”

她抖抖索索地穿上了衣服。尽管手还在颤抖,她还是刷好了睫毛,抹上了唇彩。她整理了一下发型,找出一双跟衣服相称的靴子,然后准备完毕,她感到全身又突如其来地哆嗦了一下。她没把这次约会透露给任何人,她为此而觉得非常高兴。

“假如我不干呢?”

不可能。肯定是搞错了,这个感觉肯定是错了。她刚才并未看到一个男的,她没看见门口的是什么人。那不可能是马克。不可能的。

“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弗丽达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这女人在说:“啊,亲爱的,你。你回家了,真好!”她在对正走进门的一个什么人说着这话。但她是谁?她又在对谁说话?弗丽达噎住了一般,紧张得失去了呼吸功能。她感到头重脚轻,就仿佛双腿突然变成了纸做的一样。走进门的是马克?

“我觉得,这是我听到过的烂事中最破的一个。”莱恩心软了。

然后,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弗丽达又有了一个“感觉”。她看得真真切切,就仿佛是房屋中介图册上推介的一个房源那般:一套公寓房,几面墙边都立着书架,有一个客厅,一个小厨房,两间大卧室,还有个书房,写字台上堆满书籍和杂物。从窗子里能看到不远处的海景。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留着短金发,脖子上挂着带链子的阅读眼镜,脸上是模糊的、忧伤的一缕微笑。

“不过,你会干的,对吧?”

不过,马克不是在物色什么性爱高手吧。他是那个目的吗?从青少年时候起,女人们肯定都向他投怀送抱了。她希望自己能对他了解更多,能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好吧,你赢了。”

如果能对事情的另一面有所确信,有一定的把握,那该有多好。难道,要给在银行忙活的安迪打电话,在那次艳遇的两年之后,问他对她的床上表现是否满意。一想到这个,弗丽达不禁挖苦地对自己笑了笑。

“千恩万谢,莱恩,发自肺腑、来自心底的感谢……”

弗丽达也搞不清是为什么,她现在竟然又想起了安迪——大概是隐约担心自己在这件事上太笨拙,做得不好,而这或许就是他没有继续联络她的原因。也许,作为一个情人,她确实有点问题?但她自己对那一切还是挺享受的,那个美妙奇幻的夏日假期,她认为安迪应该也纵情尽兴了。但话说回来,对方不讲,你永远也不能真的确定。

“再见,弗丽达。”

距离上一次,肯定都快有两年了。那是在外出度假时有过的一段浪漫,一个名叫安迪的年轻人,还挺不错的,来自苏格兰,当时还信誓旦旦说了要保持联系,要来爱尔兰看她。但他没有和她保持联系,也没来爱尔兰。不过,那算不得多大的事。安迪的人生之路已经计划好了:做金融行业,银行或投资之类的,住在跟父母和已婚的哥哥们邻近的地方,一有空闲就花大把的时间去打高尔夫。

弗丽达给马克去电。

她拿不准事情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她希望自己能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取悦迎合他,让他尽兴。这种事,她不是很有经验,近期更是一次也没有过。

“怎么?”他问。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会这样说。或者也许是,“没有你,我今晚熬不过去,我等不及了。”诸如此类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到底说什么,其实也没关系。

“今晚我有空了。”她说。

马克问过弗丽达了,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下乡去威克洛郡。他要在那里跟霍莉小姐会谈。也许,他们中午可以在那里用餐。淋浴时,弗丽达为这天计划了一下。他们下午可以在野外散散步,然后回到她这里,她还有时间给他做个晚餐。或者,他们就住在霍莉的酒店里。不管哪种安排,他都会说,她看起来真是太美了。他会把她拥抱在怀中。

“我非常希望你能有空。”

但明天就不这样安排了。那将是大为不同的一天。

音乐会如在天堂,随后的晚餐也是。他对她说,她独一无二,没有谁像她那样美好。他说他有多么羡慕她的工作,甚至给她往后的读友会想了些点子。他愿意与她相伴度过所有时光,还要尽力弥补相遇之前错过的那些日子。弗丽达难以自持:他如此甜蜜又贴心地一碰她,她就融化了一般。

休息之日,弗丽达通常会做她和莱恩口中所称的“日常营生”:她要把床单和浴巾之类的东西拿去洗衣房清洗,去超市采购些必需品,有时或许能说通莱恩,一起去悠闲地吃个午餐。偶尔,她会去看一个艺术展或者逛逛时装店,也可能会打理她窗台上的盆栽,在里面埋上花卉球根,等着春日开放。晚上的时间,她也会跟朋友们去酒吧聚聚。

这一切太突然,太快了,她告诫自己别花痴。可话说回来,每个人总会在某时某地以某种方式遇见什么人的。无论是在舞会上,在俱乐部,还是在热闹的酒吧里相遇,那又有多大差别呢?但想到要让自己随波逐流,及时行乐,她仍然感到不安。然而,一旦他发出召唤,或者当他们在一起时,她就又把疑虑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过的,明天你休假。”他毫不迟疑。

各位读友,即使你对电脑毫无基础,只要想学,我们都欢迎您的光临。本周五晚上,乔·达根将在本图书馆辅导有意进入科技天地者。无论老幼,均可参与。

“也没什么,就是那晚感觉很温暖,让你破费了,谢谢你请客。”在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中,她尽力摆出到此为止的意思,就仿佛认为那只是仅此一次的经历,她欣赏和感谢,并且毫无遗憾。

马克提议两人外出度个周末,弗丽达再次动摇了。如果他结婚了,那就不可能跟她跑多远逍遥,不可能轻易找到时间和借口。但那个梦却不断浮现。那个有着金色短发的女人的面容不肯消失。弗丽达心知肚明,那女人是在迎候马克回家。她甚至能看到那场景中的婚戒。

“如果写,你会说什么?”

如果他已婚,要带着弗丽达一起奔向都柏林远郊的山野,他会跟妻子怎么搪塞?弗丽达很困惑。但她又不甘愿放弃那快乐的机会。

“非常感谢你的款待。”弗丽达说,“本来,我打算给你写个短信的,表达一下我是多么喜欢那餐馆的美食。”

她打电话过去,又一次请莱恩代替她来协助乔。这次,莱恩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只是听着好友的解释,随后就答应了。

“我工作很忙的,经常要到深夜,但今天安排了一点时间出来,来看你。”

“不过,这是看在乔的面子上,而不是你的。”她冷冰冰地补充了一句。

“你没有什么工作要去做吗?”她这样问,是为了让对话显得随意一点,也省得他继续盯着她看。

弗丽达为朋友的冷酷感到难受,但过一会儿,她又考虑起跟马克的周末了。马克在很多层面上需要弗丽达,这是显而易见的。他需要她的陪伴,她的友谊,她的支持,以及,床上的合作。他爱她,他对她这么说了的。他那婚姻只是出于利害关系的结合——她对此很确信。

柜台边排着队的第一个人,是马克·马龙。他什么都不说,就只看着她。

伊娃希望这场恋爱及早稳定下来,那样的话,弗丽达就能集中精力做其他的事情,而不是只挂念着马克·马龙。看起来,她是真被这个家伙给魅惑住了。某种程度上,伊娃倒也能理解个中缘由。这帅哥很讨人欢心,热情有活力。从很多方面来讲,跟弗丽达相当般配。但伊娃认为这两人的差异也非常之大。马克更强硬,不管目标是什么,只要定下了,他就决意办到,誓不罢休,不择手段。而弗丽达心平气和,随遇而安,对生活现状善于包容。

“奥多诺万小姐,等你的个人社交生活安排好了,我想我可否烦请你帮着处理一下那边交罚款的事情?有几个丢书和超期还书的人在柜台前等着你去接待。”

从一开始,马克就跟莱恩不直面问题,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份敌意会自行了断的。莱恩旗帜鲜明地强烈反感马克。她抱怨说,弗丽达已经失去了对所有事物的兴趣——工作,朋友,她自己整个的生活。“就仿佛是某种迷雾或瘴气什么的对她作法施蛊了。”莱恩恨铁不成钢,“那家伙控制了她的一举一动。”

达菲小姐的脸色凝重得简直能让钟停下来。

她们如今已经见过马克几次,但莱恩仍然不信任他。

水到渠成,完美。

为什么要当个愚蠢、荒唐的“苦恼”姑妈?伊娃暗中自问。试图符合逻辑地、理性地厘清这类事情,都是徒劳。然而,这依旧是一个隐忧。没错。也许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和积聚。莱恩不喜欢也不信任马克。两个姑娘之间的友谊如此牢靠;能威胁到这莫逆之交的男人,他是第一个。此前每当提及男友时,她们通常都是相互鼓励,给出热忱的支持和积极的建议。

“乔,我这里或许能给你个好差事干干。你周五能来图书馆这里吗,我们见面聊聊?”弗丽达心想,下一期读友会的内容差不多能搞定了。

弗丽达会说,爱慕莱恩的人有一个团,这些青年男子饱受单相思之苦,对自己的女神朝思暮想。莱恩会哈哈一笑,说那都是些没活儿干的演员,他们朝思暮想的是能在她的剧场有两三周的演出安排。莱恩说,她晓得至少有三个男的,去图书馆只是为了跟弗丽达说话,而根本不会翻开半本书。他们一直想约弗丽达出来,可她看似从未明白过这一点,反而只知道帮人家找书……

“也就是搞点电脑培训,主要面向那些电脑盲。”他倒也挺乐活的,“你懂的,就是那些看到电子科技产品就犯怵的人,但他们又不甘心一窍不通,彻底落伍。事实上,我做这一行还不算太糟。我告诉他们,机器终归是机器,很蠢的。那样一说,他们就安心一点了。”

关于马克·马龙,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两个姑娘的反应都如此强烈,与她们原先的角色状态大有出入,这倒是意想不到的。

与乔·达根最近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弗丽达在读大学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打电话过来,邀她参加当晚的一个派对。弗丽达无意跟一个自己几乎都记不得了的家伙同行,而且是去见一群陌生人。但她一向都礼貌待人,于是寒暄问乔近期做的是什么行当。

上周,乔·达根主持的电脑讲座不要害怕科技反响热烈。鉴于此,芬兰路图书馆读友会决定,这一主题培训每周将举办两期。

每个人都很喜欢那晚关于历史与旧邻的读友聚会,但现在,弗丽达正疯狂地寻找着下一次聚会的新主题。

弗丽达去找伊娃借一件带亮珠嵌饰的收腰黑上衣。她得到邀请,要参加两三周之后在霍莉乡村酒店的一个酒会。为那个他所称的社交酒会,马克已经邀集了一些行业记者和旅游运营商。对他那个周期颇长的项目计划而言,让媒体和新闻界参与进来,报道度假村的未来规划,这可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还早着呢,等着瞧吧。”莱恩语调灰暗,“他会回来的。我敢确定。”

伊娃本以为弗丽达会留下来顺便吃个午饭。

“不需要警告我远离什么的,因为没东西可回避——送到达菲小姐手上的一束玫瑰,一顿晚餐……算不得风流韵事。”

“这个,听我说,姑妈。”弗丽达感到很愧疚,“我真的没那么多空闲的时间……现在我手头上有太多事要做。”

“假如我要警告你,离马克这个家伙远远的。”莱恩看上去挺严肃。不管那是什么,她没法伸手干涉的,但那男人身上有种东西让她忧虑,“假如我说,我不信任他。假如我说,你对他一无所知,他只是在欺骗你罢了。如果我那么做,会不会失去你这个朋友?”

伊娃直视她。

“能有什么事呢,我们永远也预料不到的,不是吗?”弗丽达的语气倒是轻松,但她心里可没那么轻松。

“具体说,到底什么事呢?”

“哦,那好吧,但等到什么可以讲的时候,你还会告诉我吗?”莱恩设想道。

“哦,你也知道的,就是图书馆的那些事。读友会的活动真的搞起来了,因为乔·达根做得挺成功,大家都嫌不过瘾,还要他多培训。”

“哎呀,我已经告诉你啦。没有的,啥都没有,压根儿没有。”

“不过,那用不着麻烦你。”

莱恩看似受到了伤害:“我们总是实话实说的,正因为如此我才问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姑妈的话让弗丽达吃惊不小。

“再次告诉你,没有。好啦,现在,你这些关于滚床单的疑问都得到答案了吧?”弗丽达把话挑明了。

“是这么回事,你都没带他在图书馆熟悉熟悉,都是莱恩和我做的。而且,就在他开办讲座的那一晚,你还走了,去跟马克度周末。”

“那他是不是想……”

“是的。”弗丽达低头看着地板。

“没有。”

“所以,是我这么个半老徐娘的观鸟狂,还有实验剧场的经理,只有我们去帮乔筹备培训。如果有个真正的专业馆员在这件事上做帮手,他的讲座还能取得多好的效果,你大可以想象一下。”

“霍莉不需要扩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你跟他……”

“你们很棒,你和莱恩,我要谢谢你们,干得很出色。”

“……他来这里是商讨给霍莉乡村酒店投资。他们想把那里做大,扩张规模。”

“你都没在场。”伊娃语气冷硬。

莱恩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不屑和嘲讽。

“唉,你能明白的……你知道事情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人挺好的,非常随和,很有魅力。他做那一行的,他们叫作‘休闲产业’……”

“不,事实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过来,跟我一起去考察啄木鸟呢?为什么就不能叫上马克一起来呢?”

“可是,那个人怎样呢?你喜欢他?他好说话吗?”

“非常感谢你,姑妈,但我说自己忙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忙。有几处篱笆要去修补呢,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吧。”

“我没有含糊。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你了呀,从菜单开始,直到最后甜点上的Q字形巧克力。”(3)弗丽达几乎怒不可遏了。

“我知道。”

“弗丽达,跟我老实说吧,不要含糊。”第二天上午,在小剧场里,莱恩喝着咖啡,满腹狐疑。

弗丽达也明白,伊娃姑妈说的没错。至于跟莱恩那边,隔阂就严重了,就仿佛她们的友谊已经落下了帷幕。她已经开始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礼貌姿态,而这在弗丽达看来比满脸的怒气还要令人不安。那礼貌是如此疏远,如此冰冷。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但睡得不踏实,反反复复地梦见自己在试图登上一艘渡船,但每次在她成功走上甲板之前,船就驶离了岸边。

乔·达根办讲座的那晚,弗丽达却缺席了,莱恩拒绝原谅她。

伊娃忠告过她,不要养宠物。她说,猫是鸟儿的天然仇敌,而且一旦你喜欢上了这些小家伙,它们就会妨碍你外出旅行。但是,如果养了一只猫,它就可以对着她发出嘟噜声,成为这个空荡荡场所中的某种存在。

莱恩这种态度,弗丽达觉得她实在是太小肚鸡肠,太不公正。乔的培训获得巨大成功,他要开办自己的系列讲座。这几年来在图书馆,弗丽达以前从未像这样丢开过工作。况且,那甚至不是她义务中的常规的上班时间:天可怜见的,这读友会可是她在工余作为志愿者来组织的。

这一夜,她突然感到孤单无助。如果有只猫,她大概会对猫倾诉的。

乔已经表示了理解。他说,安排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可人儿来接待他,弗丽达真是仁至义尽了。他根本没觉得是她忽悠了他、放了他鸽子什么的。

她给他讲图书馆的事情时,他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就仿佛她是餐厅里仅有的一个人。但假如那是他对待所有女人的习惯方式呢?他真的喜欢她吗?当然不是,他怎么会呢?她只是个图书馆员,而他是那么帅气精干,见多识广,什么地方都去过。

莱恩那样,不免是无事生非。

弗丽达走上楼梯,走进自己的小公寓房。房间里看上去就跟被窃贼洗劫过似的,但实际上她出去时就是这个样子。她坐在床边。马克没上来——她不知道对此是感到释然还是失望。

马克要去伦敦出差几天,所以弗丽达有了空闲,便邀请莱恩和伊娃晚上去恩尼奥餐厅小聚。她希望她们能理解她的想法和感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跟我预想的一样,很可爱的一个地方。”他在她左右脸颊上都亲了一下,然后回到车上。

这是个愉快的夜晚。三人在恩尼奥餐厅坐下来,吃吃意面,聊聊天增进感情。

就餐的客人中,他们是最迟离开的。店里给他们预约好了出租车。马克说,他要送她回家。到了地方,车子停下,他也下了车,护送她走向门口。

伊娃正筹划她的下一趟观鸟之旅,她要去爱尔兰西部。再过两三周,石桥那里有个新酒店即将开张,位置就在那一带的海边陡崖上方,对观鸟客来说相当完美。伊娃的行程已在计划之中。

或许,他也并不想要什么风度呢?

她突然停下了话头,举杯祝酒。“你们两个不会吵架的。”她这样宣告,“我不允许你们吵——尤其是因为男人这么个无聊的话题而翻脸。”

但他不会那样的,对吧,他是那么有风度。

到了这个地步,弗丽达和莱恩都笑出声来。

弗丽达希望,他不会提出要跟她一起回家。她的公寓乱糟糟的。此外,还有那些老一套的正常顾虑:这毕竟才是第一次约会,不能被对方认为是一搭就上手的女人。如果马克要去她那里的话,她至少需要一周来准备。不过,假如他提议去霍莉乡村酒店呢?

“伊娃,你可真是活宝,太会挑事儿了。我们不会吵架的。”弗丽达主动表态。

他对她微笑。她的心融化了。

“我永远不会跟弗丽达争吵。”莱恩保证。

弗丽达感到双肩放松了好多。霍莉乡村酒店,她喜爱那里现在的样子。亲友之间搞个小庆祝什么的,那里是非常不错的选择。而现在旅店要转型为“休闲综合体”,这设想听起来够糟的。但那也没关系了。反正阴差阳错地,这个令人心动的男人就被带到了她面前,而这人出于某种无法理解的原因,看似对她有着强烈的爱慕之情。她满心欢喜,轻声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那这事儿就算了。”

“那我跟你,大概就永远不会相遇了。”他笑着,一边假装哆嗦了一下——因为那种情况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

莱恩和弗丽达彼此无可奈何地看看。

下雨的那天,马克正跟发展商开会,一直开到很晚。雨势加剧,倾盆而下的时候,他恰好在芬兰路上疾奔。完全是愉快的巧合,完全是碰运气,他看到图书馆的门竟然开着,于是决定进来暂时躲避。就在那时,他注意到了弗丽达。如果他不停留,继续顺着街道跑下去,会怎样?假如会议准时结束,早在大雨如注之前他就走掉了,会怎样?

“姑妈,你真是作秀女王!”弗丽达苦笑。

他还没能给自己找个合适的住处,所以暂时就住在那乡村酒店里。待在那里也好,因为这意味着,他能看到店里所做的是怎样一种生意。谁想远离俗务,逍遥几天,那里就再好不过了。人们习惯上会颇为自负地相信,这种地方是只有自己才能发现的世外桃源。员工大都能一口叫出你的名字,他们看上去很期待你会喜欢住在那里。难怪这个乡村酒店做得很成功。

“到底是什么让她认为我们会吵架的?”莱恩问。

“我可以确信,这在你听来都够无聊的。但这个计划真令人激动,而这一切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语气热忱又迫切,“我很想了解那个地区的历史。这一点,你可以给我帮大忙的。”

“是因为我说了我爱马克·马龙,而你说他是一坨屎……大概就是这个,让她担心了。”

他上了英国的大学,主修市场营销和经济学,但那并没有多大意义,不如他在休闲产业工作中得到的那些实践经验有价值。他做过汽车租赁、游艇出租、大众餐饮,一直都在学习让生意运转起来的实用诀窍。他在伦敦和纽约都干过,现在到了都柏林。尽管童年时来过这里度假,这个城市对他而言还是陌生的。他现在效力的是一家休闲产业集团。这个公司打算投资郊区的霍莉酒店。他们想要把那乡村酒店扩建成一个大型的度假休闲综合体。

“对他那个人,我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我只是以为,你会想去现场支持乔的讲座。但碰巧的是,这事儿还办成了——他追我了,想跟我约会,所以,我原谅你。”莱恩透露秘密。

弗丽达也问了马克的生活。毕竟,这就像相亲一样,两人对彼此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们却一起来到了这里,在都柏林最好的餐馆之一坐下来共进晚餐。他是在英格兰长大的,生活在一个爱尔兰裔家庭。他父母仍然住在那里,他兄弟也是。不,他不经常跟家人见面,他悲伤地说道。他耸耸肩,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但弗丽达能看出,这让他颇为受伤。

弗丽达探过身去,拍了拍莱恩的手腕。然后,就在那时,在晚餐的正中段,服务生喊弗丽达去接电话。侍者把她领到一张摆有客人预约登记簿的小桌旁,递给她电话。

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每件事,他看似都感兴趣。聊天内容转向了度假——大费周章地跑那么远,就为了享受一周的艳阳,到底值不值?或者,是不是一定要当个运动健将去滑雪?这岂不是颇令人惊讶,他竟然也去过同一个希腊小岛!世界真小,不是吗?两人喜欢同样的电影,同样的歌曲。弗丽达最喜欢的书,他甚至也读过其中几本。

“你是?”弗丽达想不出有谁知道她在这里。

“我达不到那个境界。”她扑哧一笑,“在你这里,我又是燕鸥了。”两人都绷不住了,大笑起来。

“你好,美人。”电话里传出一句意大利语。

“听上去就像云雀那样自在。”他挺严肃的样子。

“马克,是你!”

她所有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她的小学、中学、大学;她跟父母和姐姐们共同生活的那个家;她是如何找到芬兰路图书馆的这份工作的;她在一栋维多利亚时代样式大屋顶层的那间小公寓;她那在报纸上长期写《锦翎》专栏的姑姑——这个怪姑姑经常外出观鸟,有时会带上弗丽达同行。

“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想你。我在吃一顿无聊的晚餐,你也是,而我俩本来可以在一起的。这可够荒唐的。”

他们的交谈轻松自如。

“我的晚餐不无聊,我要告诉你——都是好朋友。”她纠正,“还有,你明天就要回来了,对吧?”

“很高兴。”弗丽达语气肯定。

“不是,可惜不是。我还要在这里停留。还有更多会议要开。应该不会要多久,我会尽早脱身的。”

“来这里,你也高兴吗?现在也是?”

笑容从弗丽达脸上消失了:“不要啊,我已经预先安排好外出的时间了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很幸运吧。我的工作、生活,还有一切……都让我很开心。”

“这个,要是我就不会做出那么多未来安排的。这样可以吗?要我把那些商务会议取消吗?”他听上去有点恼火。

“是因为我没法不去想你。关于那小伙子的诗歌,你说其中有着优雅的悲哀。我很喜欢这样的评价。要是别的什么人,花上比这多一倍的词句也表达不好这个意思的。还有,那些女生和她们的读书小组,你是那么的热心关切。你为此而兴奋,鼓动激励她们所有人。你的精神显得那么饱满,全身散发出生命的活力。最初在图书馆看到你的一刻,我就注意到了这个。在这里,我也见到了。我希望成为这当中的一部分。就是这样。”

“很抱歉。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弗丽达困惑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她倒是真心想知道。

沉默了一阵。

“可你确实就是如此,非常漂亮。但我约你出来吃饭,不是因为这个。”

“好吧,”他最终开口了,“对不起,我在这里的压力太大了一点。我们明天再说吧。到时候我就更清楚何时能完事了。”

“谢谢你的恭维。”她简略地回应。

“那就明天吧。”她同意了,一边身体又开始发颤。然后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问:“马克,你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

“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希望我没那么武断。又见到你,非常高兴——你看上去真是太美了。”

“我忘了随身带着手机,一时又没有想起号码。”他的语气很坦然,“我记得你说过恩尼奥餐厅,所以就在黄页号簿中查到了。”

“两方面来说,都对。”弗丽达微笑着,“喝杯香槟,我确实不反对,但也谢谢你没那么自以为是。”

“那明天再说吧。”她结束了通话。

“我之前想,你大概会愿意喝一杯香槟,但我还是没给你先点。”他迟疑地说道。

回到桌边,莱恩问她:“是他打来的?”

弗丽达走进昆廷斯餐馆时,他已经在那里了。他穿着深灰色的西服,干净挺括的白衬衣,看上去很帅。餐馆那风度优雅的老板兼经理布伦达把弗丽达带向桌边时,他露齿微笑着站起身来欢迎她。

弗丽达笑笑:“是的,碰巧就是。”

明天再说,弗丽达向她承诺。

“他为什么不打你的手机?他是不是在查岗,看你是否真的在说过要来的地方?”

“不,关于进来亲了你手的那个男人。”

伊娃抬头看她,目光敏锐。

弗丽达问:“关于海鹦鹉?”

莱恩的语调平淡轻快,但弗丽达发现自己感觉非常紧张。毕竟,她也向马克提出了同样的疑问。但她不愿向莱恩承认这其中的分毫。

莱恩说:“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哦,肯定的,当然就是那回事,可怜的猜疑和嫉妒心,他是牺牲品。”她说完,发出一小串非常虚假的笑声。

不知不觉地,这天剩余的时间过去了。

“你心里烦着呢。是什么让你担心?”伊娃问。

弗丽达慢慢把手背移向唇边。他们都看着她的脸。那是那男人吻过的手背。就在这些人眼前,一件严重的大事情刚刚发生了。

“没什么。”弗丽达嘴硬,“他就是还要在伦敦拖延一下。”

他走了之后,弗丽达抬起那只手,手背贴着脸颊,就这么放在那里。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姑妈伊娃,她的朋友莱恩,达菲小姐,还有那个诗人莱昂内尔,都在一旁注视着她。

自从来图书馆工作,弗丽达这是第一次觉得不愿走进去上班。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莱恩仍然不理解马克,甚至连伊娃也失去了耐心。她们就是无法理解她的恋情。达菲小姐对书目的分类要求是如此严苛。“一本书分错类了,就等于丢了”——这是她的口头禅,她伟大的咒语箴言。

他微微露齿一笑,然后挺招摇地抓起她的一只手,吻了一下。

还有那个颐指气使的女人,她投诉说,有一本书是彻头彻尾的色情作品,而弗丽达却错误地把书推荐给了此女在栗树街运动场那边的社区读书俱乐部。另外一个家伙,就因为馆里没有赞恩·格雷(4)的书,竟至于大发雷霆,无理取闹。弗丽达还要找到乔,因没在图书馆协助他的讲座而再次道歉。

“那就八点吧。”弗丽达答应了。

前一晚吃饭交谈之后,如果她没觉得如此心乱不安,她是可以处理这一切的。她夜里又梦到了那个金发女子,现在她能肯定马克是有妇之夫。但她不在乎。他爱弗丽达。他跟她说过很多遍了。

“嗯,那是你和朋友们定点去的地方,我就不想闯过去插足了。你觉得昆廷斯怎么样?那里也挺好的,对吧?你看晚上八点合适吗?”

她挺起双肩,慢慢地顺着台阶走上去。而此前来上班时,她通常一步都要跨两级台阶的。

“我也不知道……哪里都行。我喜欢码头那边的恩尼奥餐厅。有时候我跟朋友一起去那里小聚。”

几天之后,伊娃邀请莱恩中午一起外出。

“你喜欢去哪里?”

“有报告说,在霍斯的另一边,有大群的黑斑头海凫鸭,其中说不定还有些珍稀品种。”

弗丽达最初本不愿让自己开口。“那个,好吧,今晚可以。”她最终妥协了。

“就叫罕有海凫鸭?”莱恩隐约听说过这个。

“好的。今晚我就预订一个地方吧?”

“呃,丝绒海凫鸭,它们实际上是这个名称。”

“吃晚餐也挺好的……”她听到自己这样回应。

“丝绒?听上去不错嘛。”

“我来是想请你共进晚餐。”她看到他的脖颈稍稍有点发红了。突然,他看似没把握了,“我是说,不一定必须是晚餐,也可以散散步,喝杯咖啡,看场电影,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哦——等一下,都忘了说名字了——我叫马克,马克·马龙。能赏光跟我出来吗?”

“都是海水野鸭,雄的全身乌黑,黄色的喙,雌的颈项这里有白毛,喙是暗淡的灰色。它们是冬季来的候鸟。上车跟我走,我们可以在那里路上的一个啤酒馆吃到三明治。”伊娃在电话里提议道。

这也恰恰是她感受到的。她觉得,那天晚上在场的人们似乎是被赋予了某种再生的机会。大家都迫切渴望什么新东西,什么可以参与的事业。他们都那么热忱地想助一臂之力。她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我该穿什么衣服?”

“不,弗丽达,那天晚上非常棒。就是在这里,那一晚到处都是温暖、热情和希望。正因为这样,我才逗留了好久。”

“不要太鲜艳,那会惊扰到它们。无法预计天气会有什么变化,但你也知道的,要穿厚的防水布连帽棉衣,暖和的围巾和高领毛衣,也许再带个背包,要么就穿有很多口袋的衣裤。”

“那天的也是?”她感觉,这就仿佛明知牙痛还偏要用针去扎它。

这是莱恩近来求之不得的一个约请。弗丽达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小黄鼠狼,跟马克商议计划,然后动不动又在最后一刻莫名取消了计划。那家伙不在身边时,她就那么傻呆呆地盯着手机,等他来电。莱恩立马对伊娃说,她很乐意出去兜风。

“没有,我只是想躲过那阵倾盆大雨。还有,图书馆里的发言演讲之类,我总认为会很无聊的。”

她们把干线公路丢在了身后,向海边行驶。伊娃一路指给莱恩看那些新近迁徙到达的鸟类:成群的白额灰雁,还有野鸭、天鹅,以及从北极南下过来的几种涉水飞禽。现在,她们可看的东西多了去了。

“你没坐下来?”

路上车还挺多,伊娃小心地开着车。

“哦,但是我在场的。我不知道有那个活动,当时雨开始下大了,我就进来躲雨。我站在后面,就在那里。”他指了指后门旁的一根柱子。

“我们去找个停车方便的地方吧?”她这样考虑,就是因为这个,她们选择了靠近海边的那间光线昏暗的小酒廊。

“那晚的读友会,你没参加。如果你到场,我确信能记起来的。”

正是在那里,她们看到了马克·马龙。这家伙照说应该还在英格兰开会的。

她不由自主地回报以微笑;尽管,哪怕弗丽达确曾懂得如何跟男人调情,她也已忘掉了那门技巧。

他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前。他对面是个金发女子,穿牛仔裤和一件厚厚的阿伦岛羊毛的套头毛衣。两人中间是个小姑娘。她看上去还很年幼,也很快乐。这是幸福的、完美的三口之家,旁若无人,仿佛这地方就只有他们三人。

他停顿片刻,闻了闻那些玫瑰当中的一朵:“是送给你的,弗丽达。”他很帅,笑容中有着无边的暖意。

马克跟那女人正拿叉子叉满意面,相互喂食,每吃下一口就笑几声。那小丫头也欢欣无比地对着两个大人笑。这三个人之间分享着如此深厚的亲情,亲密无间。毫无疑问,他们属于一家人。

“是那束送给达菲小姐,送给馆员的花?花很漂亮。要我帮你找她过来吗?”

伊娃和莱恩看着他们,惊呆了。

“喜不喜欢我送的花?”

她们没法在被看到之前就退出那酒廊。抬头瞥见她们之际,马克的脸一下僵了,像戴了恼怒的面具。

从第一眼起,莱恩就讨厌这人。

伊娃和莱恩面面相觑,然后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们齐声喊出来:“他妈的王八蛋!”接着,她们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上了伊娃的车,开始返城。

弗丽达看着那男人走上前。她那样子,她俩都看到了。隔得太远了一点,她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到她的神色完全变了。不管这人是谁,他反正都大有讲究。

开远了之后,莱恩问:“你说说看,鸟类也干那事吗,就是乱劈腿什么的?”

“你来这边就能看到他了,这样也不会让弗丽达注意到,让她分心。”

“那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我看不到他。”伊娃抱怨道。

“我觉得肯定也是。”

“那个男的,等着跟弗丽达说话的。”莱恩压低声音。

“我们该说点什么吧?”伊娃大声说出她的疑惑。

“怎么啦?”伊娃问。

“当然要。问题在于,向谁说?跟弗丽达说,还是跟马克交涉?”

莱恩的身体骤然往后退缩了一下。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隐约地感到不安。

“要是我们没进那个店……”伊娃嗫嚅着说。

紧随那女读者等在队列中的,是个脖子上挂着条羊绒围巾的男人。他身穿剪裁精良的大衣,目不转睛地看着弗丽达。

“那没用的——我们确实进去了。我们也亲眼看到了他。弗丽达不能这样被人耍。”

她们走进去,看到弗丽达在柜台旁跟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指着一本小册子,而弗丽达则边笑边摇头。她目光明媚,看上去是如此年轻。在这座灰不溜秋的老建筑里,她更显得生机勃发、活力四射。达菲小姐一如往常,穿着海军蓝的羊毛开衫,上部的圆领口嵌着小条的白色蕾丝。她一脸的严肃,浑身上下端庄凛然。与之形成反差对照的是,弗丽达穿了一件红衬衫,搭配一条黑裤子,卷曲的黑发用一条大大的红缎带挽在脑后。她看上去就像一朵鲜艳的花,凸显在这周遭的环境中,莱恩心里这样想。难怪人们都愿意排队等着跟她说话。

“可我们如果说了,那她会感到很羞辱的——”伊娃不忍心伤害侄女。

“这个嘛,如果跟我们一起去大西洋海岸,你就会亲眼看到的,你会看到整个种群。”伊娃辩驳兼教育她,“那边有个地方,叫石桥。你应该一起去看看。”

“这个,如果我们不说,只会让她更羞辱。”莱恩恼火地反驳。

“我的神啊,在爱尔兰竟然有这样的鸟!”

“我们实际上还不能肯定……”

“喙是有三种色彩的,脚爪是橙色——在生育季节尤其如此。到了冬季就远远没那么鲜亮了。”伊娃跟她确认。

“我们当然清楚的。那绝不可能是他的同事或姐妹。那孩子就是他的。我来告诉你吧,如果你看到我的男友跟他老婆孩子在一起,而你还瞒我,那我只会说你这个朋友不够意思。”

“我们画的这些巨大布景,下一个剧目要用。”她开口解释,“对海鹦鹉脚爪和喙的颜色,我需要百分百确定。真的是那种彩虹色?你是在逗我玩吧?”

“你现在是这么说,但假如真有这样的事,你恐怕又有不同的想法了。”

她们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相遇了。

“好吧,无论怎样,我很乐意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因为我非常确定要知道真相,不想蒙在鼓里。那样的话,就相当于球回到了我的半场,让我有权利去做出一个决断。”

“我想也是,跑一趟为好。蓝、黄、橙色的喙,这是什么鸟!在爱尔兰看到这样的鸟儿,你的人生态度一定都会被颠覆啦。”

“但是,莱恩,我们不能对她说的。拜托你再仔细想一想。”

“就是啊,我刚说的就是本地海鹦鹉。你来图书馆吧——我正在去那里的路上。我会告诉给你可以看哪些书。”

“那混蛋对弗丽达撒谎,说他在伦敦。他在那个酒廊里躲着,不想遇见任何别的人。这么做一定有原因,那一定对他很有必要。”

“我指的不是动物园里养的外国海鹦鹉,我说的是爱尔兰本地的那种。”

“或许,他就是这么想的吧。”伊娃很无奈,“莱恩,别告诉弗丽达,这会让她崩溃的。”

“蓝,黄,还有橙。但这几个颜色的排序你得搞对了才行。”

“但应该让她知情才对呀。如果她愿意,肯接受他回到身边,那是她的自由,但首先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还有喙呢?我们在画布景。我知道那东西的形状,别的都知道,除了颜色,告诉我什么颜色吧。”

“无论如何,先不要说,暂缓一会儿。”

伊娃一秒也不用犹豫:“橙色呀。有什么关系吗?”

最终,她俩谁也不用跟弗丽达说了。马克先把事情捅开了。

莱恩打电话问伊娃,海鹦鹉的脚爪是什么颜色。

这一晚,招待酒会在霍莉乡村酒店如期举办。弗丽达一整天都没听到马克的音信,但她知道他一定很忙。她希望今夜自己的出场能给他加分。向伊娃借来的黑色上装很合身,看上去效果没得挑。她要穿一条大红的真丝裙,再配上那黑色的漆皮高跟鞋。她知道,马克要去照顾众人,转来转去地应酬,她就不得不自己对付那场面了,但稍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芬兰路图书馆下一次活动主题内容为有关本地历史的讨论。免入场费。欢迎所有朋友前来!请带上老照片和你的故事。

弗丽达到达酒店时,招待会正渐进高潮。场内人声嘈杂,一盘盘雅致的佐酒小食正到处传递。

“……现在希望成为管理员的朋友。”这是给她的。她意识到这个,大为震惊。那震惊如此强烈,她的身体几乎都颤抖了。但那人是谁?他又是什么意图?为什么不把弗丽达的名字直接写在卡片上,而是要让达菲小姐误以为花是送给她的?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减速了,变得有点不真实。疑问太多太多了。她要独自安静安静,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觉得如此心神不宁,而且略感晕眩。

她悄悄地走进去,没说要找马克。窗子旁有一组人谈笑风生,正围绕在他四周。弗丽达转移到房间的另一侧,从远处看着他说话。他情绪热烈,精神饱满,不管谈论的是什么话题,他都能把身旁的那些人涵盖其中。他那轻松的微笑这会儿停留在这个人身上,下一刻又转向另一个人。这边聊完了,他又天衣无缝地融入另一组宾客。

她把茎干长长的玫瑰和陪衬的绿色蕨叶分开,以便插花造型更漂亮。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夹在花束中的留言小卡片。

她总不能像件家具那样傻站着不动,就只看着他吧。她好歹也是应邀而来的客人。

弗丽达不猜了。

她认出了几位来客的面孔:一个电视脱口秀的主持人,一位写专栏的女作者,一名著名的电视记者。马克所需要的各类人物,这里当然都有了。看来,他接下来的心情和状态应该都不会差。

达菲小姐含糊其词,说是一位朋友送的。她看着自己在玻璃门中的身影,轻拍了好几次头发,眼中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跟身边的人随意聊聊天,杯中的酒几乎都没怎么喝,这样也就免得有服务生来给她添加酒水。她新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人掌管一家大公司的IT部门。他同意弗丽达的看法:信息技术每周都在更新,一两年后有些系统就废掉了,这造成了惊人的巨大浪费。弗丽达就好奇,他们怎么处置那些换代之后的老设备。然后她提出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让这人考虑一下芬兰路图书馆。她介绍了那里的电脑培训班,而对方看来似乎也很感兴趣。然后,她注意到马克在另一边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于是便唐突地转换话题,谈起了霍莉酒店的种种优点:这地方真是世外桃源,一枚隐藏的宝石,每位访客都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私密小天地。

当然了,弗丽达找到了花瓶。她打开杂物间,搬出了一个超大的玻璃花瓶。这些花肯定要一大笔钱。到底是什么人送的呢?

“正因为如此,要改造这里,实在是荒谬愚行,是神经错乱。”这人提出反对。

有人送过来一大束很贵的花,这让达菲小姐颇感惊讶。其中附带的便笺写得很简短:“我已是图书馆的朋友……现在希望成为管理员的朋友。”那天晚上的活动固然挺成功,可谁会送来这个表示感谢呢?曾给达菲小姐送过花的,只有她的姐姐,而姐姐更多是那类人:送个盆栽紫罗兰多实惠,又养得久!那么,这束花可能是谁送给她的呢?她再次爱不释手地端详这鲜花。如果能找到一个足够大的花瓶,奥多诺万小姐大概可以帮她把花安顿好。

“但那是为了让这里能继续生存下去,得到稳定的客流……不是吗?”她是在重复马克的那些言辞。

这倒也好,可以让弗丽达省下恭维的时间去处理杂务。每个平常的工作日,要安排的事项还是相当多的。她们必须核查调整每天的“流出清单”,也就是被借出、暂时尚未归库的书目。然后是给逾期不还书的借阅者发催还通知。她们要浏览“流出清单”,在其中寻找读者要求或预约借阅的书刊,并告知人家这些书刊的流通状态,何时可借。这一天还有“选股”会议——所有的馆员跟达菲小姐坐到一起,讨论选购哪些新书。送来的样书,她们要审看评估;书评杂志上的评介文章,她们也要参考借鉴。几乎没什么闲工夫来想一想读友会的事情,更别提去组织下一次聚会了。弗丽达突然感到很泄气——这真挺奇怪的。她此前非常确信要发生的事,无论那究竟是什么,倒是没有成真。

“市郊有几十个大酒店吧,都有大型会议的设施,水疗中心,娱乐休闲项目,用来满足成车成车的团队客人。霍莉是独特的,也应该继续保持这种独特。”他有自己的见解。

达菲小姐一下子宽容大度起来,也就把这一切当成她自己的功德了。

“假如因为害怕扩张,这个店被挤出市场,被所有其他同行击溃,那该怎么说呢?”

“那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弗丽达的语气听上去就仿佛这读友会完全是达菲小姐的主意,“你在这里好多年了,建立和经营着这个地方。大家尊敬你,说这个图书馆对他们意义重大,那都是应当的。”

“你已经咬钩了,买账了。”这人得出结论,“那一套已经灌输给你了,甚至都不用等着听发言了。”

弗丽达早就想好了,这一切她都不会视为自己的功劳。尽管,万一活动搞砸了,面对责难,受尽委屈的必定会是她。

“你的意思,我不敢确定能明白。”

“我必须承认,大家是那么尊重我们,这让我挺意外的。”第二天一上班,她就说道。莱恩和弗丽达已经把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椅子也还回了剧场。没有什么可让达菲小姐埋怨的。于是她就决定开心点儿,甚至是心满意足。

“哦,就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套话,温暖怡人但虚伪的一声欢迎,在这么古雅的地方见到大家真是荣幸,现在呢,我们计划要改变这里,推倒重建。”

六七个小女生一起出现时,达菲小姐还满心疑惑。但结果表明,她们对读书小组给出了很多好建议。

“他们会这样干?”弗丽达惊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全都来了。年轻诗人莱昂内尔现场朗诵了几篇优美的诗章,诗歌描写了沉默无语的天鹅。听众的反应让他大受鼓舞。弗丽达给他介绍了姑妈伊娃之后,他就更乐不可支了——这可是写《锦翎》的专栏作家,竟然在此幸会!

“暂时还不知道。我们董事会里有几个人想让这地方保持原貌,其他人却都看到闪闪发亮的辉煌未来,憧憬着把霍莉搞成连锁品牌,一直开到国外去。很显然,他们想把这里先拆了再说。那伙小丑想让他们在新闻界的朋友帮忙疏通关系,拿到建筑许可证。不管怎么说,我对那方案并不来电。对了,你那图书馆叫什么?我们说不定能送几台电脑过去。”

那晚的读友欢聚派对,人们会津津乐道,谈上好几天的。从很多角度来说,那都是一个巨大的成功。连达菲小姐也神采飞扬、情绪热烈。弗丽达原本担心,因为猛烈的暴雨,没有人会来,但所有人都来了,一边还在抖落雨伞上的雨水。

他们交换了具体的联系信息。就在这时,马克出现在他们身旁,近在咫尺。

这次,她内心里又有了一个“感觉”: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这隐约的预感够恼人的,她干脆就置之不理。

“你该不会在这里巡游一圈为你的图书馆寻求赞助吧,奥多诺万小姐?”他阴阳怪气的。

弗丽达把那些咨询内容记录过一遍。她打电话给问是否有推荐书目的那个男人,说如果大伙儿想要这样的介绍,那就可以有。她告诉那两个问有没有入会考核的女生,让她们大可放心,那天晚上的活动很轻松——别忘了把她们所有的朋友都带来。她邀请那位年轻的名叫莱昂内尔的诗人过来见她。

“马克,这完全是我提议的。这位年轻女士用她的大好年华在做的事,是有价值的。如今,能结识和支持这样的朋友,是难得的赏心乐事。”

达菲小姐并非真想知道任何细节,这只不过是她的责任感罢了。

马克强硬坚定地把她带走了。

弗丽达感到惊讶,抬头看看这位上司。她面带微笑地回答说周末很不赖,但回到芬兰路这里来上班,她也一样高兴。这当然是正确的说法。

“他在董事会是?”弗丽达小声问。

“奥多诺万小姐,周末过得不错吧?”她主动发问,以此来表示之前的烦躁嫌恶情绪并不是认真的。

“不用管他是谁。刚才到底是什么狗屁情况?”马克对她咬牙切齿,“你觉得你是在干什么?想破坏我的好事?是谁唆使你来的?不用告诉我了,别白费心机了,你,还有那帮狗娘养的……”

达菲小姐心软了。这样勤勉的态度,你很难再挑刺的,只应感到高兴。尽管这个傻丫头是在给她自己招来更多的问询,更多劳心费神的麻烦事。她看似还挺开心的,忙乎起来显得乐此不疲。

马克,怎么啦?”弗丽达一头雾水。他脸上的神情吓坏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弗丽达双眼放光,脸色亮了起来。“达菲小姐,出现这个情况,我感到抱歉,但那难道不是好消息!那意味着人们对这活动兴趣啊。”她把外套挂好,立刻坐下来干活。

“你说,你想干什么?”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凶狠地掠过,“站在这里,来指控我?砸场子,毁掉我的机会?”他的声音短促凌厉,能听出来,他已恼羞成怒,但他脸上挂着一丝硬挤出来的微笑,继续拉着弗丽达往门口走去。

“这里有太多咨询那个读友会的人了,都要打乱我们的日常节奏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极力振作精神,一边试图把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我明天给你打电话不就行了吗?原本打算明天晚上一起过的,那会是轻松悠闲的一晚,我们电话里确定一下怎么安排,好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很空洞,带着在劫难逃的绝望,“要么,今夜再迟些时,你也许能抽空去我那里,然后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希望自己的语气听来不像是在乞求。

被她这一咋呼,弗丽达不由心虚地看看手表。

“我可没那个想法。”他嗤之以鼻,一脸不屑,“这都已经为时太晚了。你竟然派你的朋友监视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安稳点,少管闲事?你这个蠢货,该死的蠢货……”咒骂如此恶毒,他自己都几乎说不出口了,“你怎么会这么蠢呢?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再想想,我竟然还那么爱你,为你冒了那么多风险。”

“哎呀,你终于来啦,奥多诺万小姐。”她见了救星般地喊起来,但弗丽达实际上比正常要求的时间早来了半个钟头以上。

弗丽达现在感到很恐惧:“告诉我,这什么情况?我做了什么吗?不管那是什么,肯定都是个可怕的意外。只要有任何事是我做错了的,那我道歉,对不起……”

达菲小姐开始头疼了,觉得这读友会完全是个馊主意。

及至此刻,他们已经到了酒店的大门口。弗丽达心烦意乱,但马克的脸色冷硬如铁,半拖着把她拽了出去。

一个模样紧张的年轻人走进来,说他写过很多诗歌,在学校时还得过奖,想问问是否有机会让他在现场读一读自己的作品。他很羞怯,尴尬得一直东看西看的,仿佛就怕达菲小姐听到这个提议,就会立刻下逐客令,把他轰出这个地方。

“别再联系我。不要打电话,不要发短信,不要发邮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你,连同你的亲友,不允许再靠近我的妻子和女儿……”

一个男人问,会不会有推荐阅读书目这样的环节。达菲小姐无从回答。两个女生问,会不会有个入会考核,还是谁都可以来?达菲小姐说,没有考核。但她也知道,对“管他是谁”这么个说法,自己肯定皱起了眉头。

弗丽达看着他,无语又无助,而他绝情地转头就走回了酒店,远远地把她抛在身后。大门关上了。

有些人神色略有忧虑,问这是否会牵涉到钱,比如说报名费或份子钱之类的。没有,没那回事的,达菲小姐说。但她立刻又疑惑起来:弗丽达不是提示过吗,不妨尝试动员读友们筹集一点公益基金?

她从外面的一排出租车旁走过,眼中一无所见。她泪水盈眶,视线模糊。然后,她走远了一点,在从酒店看不到的地方停下,靠着一处栏杆,终于哭出声来。她身穿伊娃那件带珠饰的黑色上衣,站在那里哭泣不止。

达菲小姐正忙着应付那些愿意成为图书馆之友的人。她感到有些难以招架。她把弗丽达已经准备好的宣传单页递交给他们,说在读友会上将有个欢迎各位光临的小仪式。但对方问起具体有哪些事项,她就只能含糊其词了。

经过的行人看到她,很是忧心。有些甚至还特地停下走近她,问有什么他们可以帮忙的,但弗丽达只是哭得更伤心。后来,她感觉有一只手臂放上了她的肩头。她意识到,那是之前一起交谈过的那位IT主管。

她是那么急切又满怀热情。跟她相比,弗丽达和莱恩都感到自己不免沉闷无趣、行事迟缓了。如果是伊娃运营那图书馆,大概室内到处会配上圣诞节那样的装饰小彩灯,或许还会有音乐从里面澎湃涌出。在馆内大厅,她照样能给你弄出个鸡尾酒休闲吧!她的生活就像她的房子——是一个色彩缤纷的奇幻世界,只要你真的非常渴望,她什么东西都可能给你变出来。

“你有没有什么朋友家可以去的?”他友善地问道。

图书馆这边的新举措,伊娃事无巨细都想了解。达菲小姐是否不乐意了?她是否有敌对情绪?她虽然退让了,但是否表现得大失风度?一旦把朋友们召集起来,弗丽达又想让他们干些什么?

她没事,只是一点私人问题。是她犯了一点傻。她会应付过去的。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让他放心。

鸡尾酒的热劲几乎把她的脑壳顶给冲掉。弗丽达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伊娃可不喜欢你把酒水倒进喉咙,一口气就给喝完的。她希望你能品鉴混在其中的不同风味。这一杯中差不多有五样东西,弗丽达心想,除了橙汁之外,全都是烈性酒。她不得不对此心怀敬畏。

她需不需要让他帮着打电话通知什么人?

姑妈是如此真诚地为她高兴,弗丽达不禁感到有点哽咽了。除了莱恩和伊娃姑妈,没人能理解和关心她决定迈出的那巨大一步。有她们支援,是多么幸运啊。大部分人,连个分享兴奋心情、共庆好消息的伴儿都没有。

尽管她一直自认为身边环绕着不少朋友,但这个夜晚,事实上,真的没有可以电话联络一下的朋友。

“这一杯是为了图书馆,我亲爱的弗丽达,也为了那许许多多的等着参加活动的朋友。”

他把她送上了一台出租车。后来,她才意识到他已经预付了车费。她坐在后排,盯着前方足足有二十分钟。在她的小公寓里,一切都秩序井然:桌上和壁炉隔栅里精心布置了蜡烛,要不了两三分钟就能点燃;食物和红酒在冰箱中;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大把香水百合。

“枝干在天空的映衬下看起来的样子,我最爱的就是这个。”伊娃领着她们进入前厅,开始调配鸡尾酒。

多么温暖怡人的地方。但它在嘲弄她,嘲笑她所有的希望和信心。

“这里面的草木色彩多样,点缀起来,当然挺生动的。”莱恩回应。

然后,四面墙仿佛都在向她挤压过来。她几乎无法呼吸。

弗丽达和莱恩刚刚千辛万苦地走过这片荒野。要描述这园子的话,漂亮可绝不是她们首先想要选择的词儿,但伊娃那么热情高涨,她俩无法不被感染。

最终,从伊娃和莱恩那里,事实真相浮出了水面。那天的外出和午餐,马克、金发女人、孩子。是的,孩子。他有个女儿。她在心中反复掂量那些她曾极力抵制的场景:这些心理视像,无论哪个环节都没出现过一个女儿的影子。但她反正是看到他妻子了,不是吗?幻视场景中的那个金发女子,确实就是马克的老婆。弗丽达事先看到了她,但却没有任何相应的举动。

“这花园现在的样子很漂亮,不是吗?”她喊着。

有时,她会在夜里突然惊醒,疑惑那整个事情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或许,霍莉酒店那一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幻象。她认为自己对马克已非常了解。他是那么文雅、风趣,对她关爱有加。他不可能陪伴她这么长时间的,除非他真的爱她,正如他宣誓过的那样。

她们到门口时,伊娃跑出来迎接。她穿着一件深橙色的土耳其式长袍,用一条同样面料的围巾扎紧头发。她就如同一只极具异域风情的鸟儿——你在动物园珍禽馆可能会看到的那种。凭着这打扮,她直接去参加一场摩洛哥婚礼庆典、一个奇装异服派对或者哪家艺术画廊的开幕式,都绰绰有余。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弗丽达变瘦了,脸色憔悴,甚至都长了皱纹。莱恩尝试让她振作起来,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差不多吧。但也有个坏处,老爸的那些蔬菜不许被种在任何可以看到的地方。我妈会叨叨,如果看到了一垄垄土豆和蚕豆之类的,邻居们看到了该怎么说呢?”

伊娃忧心忡忡,最初还只是同情,很快变成了惶惶不安、不知所措,然后是真的慌了神。“我觉得真无能,帮不了你。”她悲哀地承认。

“是啊,他们把那里弄得非常漂亮。不像这儿,在这里,你是要拿小命来冒险的。”弗丽达附和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弗丽达伤心哀叹,“我那么爱他。我以为他也爱我。我怎么才能想明白该怎么办啊?”

“跟我爸妈的花园相比,这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啊。”莱恩边说边躲避那些长满可怕钩刺的低垂枝条,“他们那园子,看起来就仿佛一年到头都准备接受考察评估,只等着拿个大奖了。”

“你满心的自责内疚。”伊娃劝她,“实际上你不必这样,可你偏要这样。你在想怎么补救,想把事情多多少少修正过来,但你办不到的。你现在必须向前看,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弗丽达和莱恩从“栗树丛林”的后门进来,走过那植物蔓生的大花园。那里没有正儿八经的花坛,没有草坪,没有精心绿化的露台或凉棚。相反,那里只有大片的灌木和荆棘,在黑暗中随时可将粗心的人绊倒。一些晚开花的玫瑰遍布各处,在藤蔓间探出头来。但总体而言,这里看上去就像一处典型的废弃民宅,就等着收拾打理,让它旧貌换新颜,成为电视上家居改造类节目中的样板。

伊娃做出了一个决定。弗丽达需要出远门散散心,需要换一下环境。她需要去一个地方,那里不会让她每天老想起马克。在那里,她可以整理思绪,重新看清一切。伊娃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爱尔兰西部石头大屋的斯达尔夫人,将自己的预订改到弗丽达名下;另一个打给达菲小姐。她称弗丽达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几天假来恢复……

伊娃拿出她的调酒高口大杯,把“南方舒适”(2)、意大利杏仁味烈酒和黑刺李金酒顺次排开。她的酒柜里存货很齐备,但她自己喝得很少。在伊娃看来,要营造一丝丝颓废的气息,要为微醺半酣后的戏剧效果准备,调制鸡尾酒,然后请客人饮用,这个过程是必需的。

快接近那大屋之际,弗丽达担心她是否又犯了个大错。这地方根本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益处。在这里,她谁也不认识,所能做的只有重温旧梦,重温那段曾令她如此喜乐但紧接着又如此崩溃的时光。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并没有什么梦魇鬼蜮缠绕着她,指望着到这里能消停。困扰她的,只是那场痛彻心扉的恋情留下的真切记忆。

女人们是在干什么呀,让自己被吸进一个整天围着品牌和潮流转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斥了人工制造出来的时尚。伊娃觉得那丝毫都没法理解。关于格调,她只有两个原则,一要容易打理,二要色彩明艳。至今不管是在哪个场合,她每次的穿戴打扮都无可指摘。

斯达尔夫人很热情。她把弗丽达带往一间漂亮的客房,那是在大屋的远端,不受打扰。她说,伊娃交代了,这里有些观鸟的好时机,一定要跟她们提一提。弗丽达郁郁不乐地望向窗外,看到外面树木的枝条被风裹挟,飒飒舞动。圣栎,她心想,悲从中来。常青橡树,徒剩一丛绿意。屈辱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每个房间里都挂着衣服。几乎每一堵墙上都钉有衣架,挂着花花绿绿的便宜的长裙,通常还配有风格相称的大披肩或者帽子。这些衣物,都是伊娃从跳蚤市场、车尾厢当货仓的路边摊,或者停业大甩卖的档口淘来的。她从未在所谓的常规服装店买过所谓的正经衣服,连一件也没买过。伊娃发现,那些大牌时装的价格是如此不可理喻,于是她干脆就拒绝关注,懒得再想一下。

很奇怪的是,风似乎只搅动那棵树众多枝条当中的一根。弗丽达中了魔一般,恍惚地盯着那树,看到一张黑白花的小脸从树叶间冒出来,好奇探询地朝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消失在叶子背后。那小猫在树上攀爬,越爬越高,时隐时现。她屏息凝神地看着。

她书房的墙上都是鸟类的图片,还有全国各地各种各样自然保护组织和观鸟爱好者团体完成的专题报道。书架上则塞满了杂志和出版物。伊娃的手提电脑也在那里,半埋在纸堆当中。跟屋子里其他所有房间一样,这里也放有一张贵妃榻。如果有人临时要过夜,知会一声之后立马就可以安置妥当备用。而且,确实有人经常在此留宿。

“不用担心。”小鸡·斯达尔顺着她焦虑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格莱莉娅。她好着呢。她什么也不怕。不管她觉得是在追什么东西,她都追不上的,那东西早就跑远了,然后她会自己想办法下来的。如果你喜欢,我就介绍你跟她熟悉一下。到楼下厨房去吧,我把她最喜爱的猫粮拿给你。要记住,每次只喂给她三片,不要超量。”

“栗树丛林”这样一处住宅,几乎不适宜任何人居住,除了伊娃。这里颇显破败,急需维修,花园如野地,植物蔓生,排水管道摇摇欲坠,电气线路已经不可靠,时有故障。恰当地维护和保养这房产,耗资不菲,伊娃真的花不起那么多钱。也许,把这里卖掉看来会更明智——但话说回来,伊娃难道曾干过什么明智的事情?况且,花园里满是各种鸟儿,它们定期会来搭窝栖息,这可是她写专栏的绝好素材来源。

来到楼下的厨房,小鸡打开侧门,吹了个口哨。片刻之间,格莱莉娅就出现了,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她爬到小鸡的膝上,蜷曲着趴下,突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舔起脚爪。

她点击“发送”,把这期的文章发出去。这篇文章写的是连雀,这种鸟已经大群大群地从北欧飞过来了。然后,她要选一件色彩鲜艳的披肩,配上一顶帽子,在小巧的鸡尾酒桌上摆放好全部的调酒配料。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部分。

“三片。”小鸡再次提醒,一边把猫粮盒子递给弗丽达,“她跟你卖乖想要更多时,别上她的当。不用理她。”

冰箱里有一份烘烤食品,主材是某种鱼肉和番茄。等姑娘们带些新鲜番茄和罗勒嫩叶来,她就把这个烤菜放入烤箱。她解冻了一些冷冻的法式长棍面包。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们把做饭这事搞得太复杂了,而全部所需只是一点点前瞻思维罢了——提早准备少许食材就得。

弗丽达在壁炉边坐下,格莱莉娅立刻就跳到了她的大腿上,朝她咕噜咕噜地大声哼哼,明显有所期待。一片一片地,弗丽达将那干燥脱水的小块猫粮喂给她。格莱莉娅接住了她的美餐,精细娇气地慢慢吃着。然后,她缩成相当紧凑的一团,像个小球,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接着,她得在冰箱里找一找,找些那两个姑娘可吃的东西出来。她们的午餐从来都很马虎,没什么像样的食物,所以到晚上总是饥肠辘辘的。此外,她不能只请那两个丫头喝几杯“阿拉巴马监狱”(1)就了事的。她可不想她们喝了之后就在那里晕晕乎乎地瞎晃荡。她仔细地审视冰箱中的存货。

弗丽达轻轻抚摸着格莱莉娅的小脑袋,一边冒出怅然幽思,要是一直这样多好,要是一整周就待在炉火旁,让这暖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小东西停在膝间,那会多好。要是不必动一动,不必去见别的任何人,不必去寒暄搭话,那该多好。她害怕与同住的其他客人相遇。

弗丽达和莱恩要来吃晚餐,伊娃·奥多诺万挺开心。但这意味着,她不得不给自己“通上电”,进入工作日的状态。首先,她要完成《锦翎》——她在报纸上开的观鸟专栏,每周写一篇稿。伊娃发现,如果她很确信能早点找到写作素材,整齐利落地输入手提电脑,然后她就可以把文章中的奇谈怪论抛诸脑后。

客人们会聚到小鸡·斯达尔的厨房里享用餐前酒。与他们相见的一刻,弗丽达的忧虑更为强烈了。大家看似都非常愉快,但弗丽达一一审视过那些面容之后,却感到所有这些人无一不在心中深埋着什么秘密。想到不得不跟这些同期住客聊天,她的心随即沉重起来。如果她完全独来独往,或许他们也会由她去吧?

“不行,莱恩,我出不去,没时间。我有活儿要干,做预算资金的用途分配。”想想看——人们竟然都认为,在图书馆工作,除了站在那里就整天没事干!“不过,按我们计划好的,今晚在我姑妈伊娃家里见不是吗?”

最终的情形当然根本不是那样。小鸡的欢迎致辞热情诚恳,众人都围聚在柴火欢畅燃烧的壁炉旁,气氛松弛又惬意,说话的音调很快就升高了很多。突然之间,弗丽达发现,跟这些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交谈,竟也毫不艰难。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恢复了以前的活泼状态。

“我们总能弄一些人来捧场的。我这里的团队,我会让他们全都去。剧场这里,我们可以张贴宣传告示,大概能拉一些观众去参加见面会。听着,我们要不一起吃午餐,庆祝一下?”莱恩兴高采烈,不愿错过这个得意的时刻。

一个温和可亲的瑞典年轻人跟她攀谈起来,这人对爱尔兰民间音乐兴趣浓厚。还没察觉到自己在干什么,她不经意间就已答应了对方,第二天上午一起去镇上寻访一处音乐啤酒馆。座位另一侧坐着一位退休女教师。弗丽达跟这老妇人发生了一点争论,探讨的是如今青少年人群的读写能力和文化水准。两人你来我往,情绪还有些激动了。令她惊讶的是,当她提出例证,把芬兰路图书馆读友会和女生们的读书小组这些情况告诉郝小姐时,弗丽达感觉自己的精神也振奋起来。

“别那么说,高兴得太早也白搭,说不定是一场灾难呢。或许都没一个人来的!”能进展到这个地步,弗丽达挺欣慰的,但仍然担心最后会搞砸了。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回想白天发生的那些事。出于一时冲动,她起身,悄悄地打开了房门。大厅桌子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她看到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她压低音量,轻轻吹了声口哨。一开始,什么反应也没有,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什么东西跳落在地的一声轻柔的闷响,接着就是小爪子在地板上走动的细微声音:目标明确,沉着镇定。

“太棒了,弗丽达,干得漂亮!你这个家伙,真有办法。”

弗丽达一夜安眠。格莱莉娅蜷曲着睡在她身边。早上,她跟安德斯一起出发了。她听任自己跟随他的脚步,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午餐时,听着他的故事,她发觉自己开心地笑出了声。下午听音乐时,那伤感哀怨的曲调又让她不禁潸然泪下。

半条街开外,莱恩正在给人写信恳求支持她的小剧场。听到这个,她停下了笔。

慢慢地,弗丽达开始感觉好一些了。那一晚在餐桌边,她甚至比前一晚还要轻松。她在夜里梦见了大风浪,但什么都没说。尽管想给其他客人提出预警,她还是把这念头丢在一边。温妮和莉莉安被找到了,她们安全脱险,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那个读友会的提议,在达菲小姐那里过关了!这事儿能成!”

假期的第四天,小鸡看到,在“谢狄小姐厅”的壁炉旁,弗丽达和格莱莉娅一起蜷坐在圈椅中。格莱莉娅在做梦,粉红的小爪子不时抽动,鼻子里还发出呼噜声。弗丽达低头抚弄着猫毛,一边也在发呆做白日梦。

“理当如此。你上班的地方毕竟图书馆嘛。”莱恩干巴巴地回应,一边笑着。

小鸡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有一壶茶和两只杯子。她把托盘放到小茶几上。弗丽达抬起头看着她,似乎吓了一跳。格莱莉娅的美梦也被搅了,跳到地板上,仰面躺着,四脚朝天,但双眼严肃地盯着这边,仿佛在认真忖度房间里的局面。

“莱恩,是我,我说话必须很小声才行。”

“我想你也许要喝点茶。”小鸡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了,“格莱莉娅知道,她是不许来这里的,但你们两个现在显然都如影随形咯。”

弗丽达的呼吸又正常了。她把那张纸贴到了公告板上。她强迫自己放慢动作,以免表露出想法得逞的兴奋劲头。等到确定达菲小姐已经坐在一边埋头工作,形势安全之后,弗丽达掏出手机,悄悄跟莱恩通话。

确实如此,及至此时,弗丽达和格莱莉娅已经变得不可分离了。这只黑白小花猫跟着弗丽达在大屋里走动,一路护送她走过花园。去逗弄卡梅尔的双胞胎时,被郑重地介绍给两只新来的鸭子——“公主”和“小土豆”时,弗丽达都少不了猫儿的陪同。格莱莉娅此前已在安全距离之外审视过它们。她随后跳到一根篱笆木桩顶上,伸出前爪洗脸,斟酌沉思了良久。

达菲小姐清了清喉咙:“呃,看到你对这事是这么热心,那就把通知贴出去呗,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小鸡给弗丽达讲了奎妮小姐的故事,以及她如何拯救格莱莉娅,把这猫儿装在衣袋里带进了大屋。那时候,里格尔还觉着老奎妮大概是疯了。但没多久,像所有人那样,他对老太太和猫儿都溺爱得不行。小鸡说,这个房间就是用奎妮小姐的姓来命名的。

“能安排这个活动,我很乐意。我是说,我先简单介绍两句,让在座的跟馆长你认识一下。等你致了欢迎辞,我就把现场交给他们……也就是那些朋友,请他们提意见。”弗丽达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她继续道,“我也从没向她求证过。但多年多年以前,好似说那些流浪过客中有个女人给三姐妹算命,预见到等着三人的只有苦闷不幸的婚姻,所以后来无论得到怎样的婚恋机会,她们都放弃了……”

弗丽达等着。只有得到了达菲小姐的首肯,她才能把通知贴到公告板上去。她已经快成功了,但就差一点点。

听到这里,弗丽达对小鸡提起了自己有预知能力的那些经历,讲了她有好几次是如何说出了预感,结果却只能懊悔不迭,以及从那以后,她如何尽量压制和隐瞒她的特异能力,即便有了什么“感觉”,她也早已经学会了深藏于心,守口如瓶。把预言说出来,她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那只会让人们警惕地回避她,或者是对她所说的气不打一处来。不管说还是不说,她都不会赢。

“哦,对的,剧场是有。”街道那一头的实验小剧场,达菲小姐倒是知道,但没有兴趣关注。

然后她把跟马克·马龙的风波也和盘托出,告诉小鸡她如何用幻视看见对方已经结婚了,却仍然把这份顾忌放到了一边。

“我朋友莱恩的剧场那边有大量的折叠椅。那天晚上她用不着那些椅子的。”

小鸡仔细地听着。她没有给出任何评价。她看似完全理解,弗丽达对马克可能是用情太深,所以把担心和戒备弃之不顾。

“按照你说的,我设想一下,那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是,假如他们确实来了,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座椅呢?”

“看到那些预感的事情,你为什么害怕说出来呢?”她问。

“如果他们能多少把自己当成是这里的朋友,也许会多多出力来帮忙的。”弗丽达显出很乐观的样子,“他们也许可以帮着组织捐款,筹集资金,或者是动员作者们赠书……很多事情都有可能。”

弗丽达喜欢这位女主人,因为小鸡无条件地接受了,那些预见中的东西是她确实看到的。她也根本没有试图来劝告弗丽达,说那些纯属想象、幻梦和巧合。

弗丽达想不通,达菲小姐难道一直都是这样吗?或者,是否有过什么时刻,她对这栋陈腐老朽的建筑也曾怀有希望和梦想?

“因为它们什么好处也没有,只会带来不幸。”

“对,是作为图书借阅者来这里,而不是作为朋友。”达菲小姐成功地将这个词用作贬义。

“假如现在你有了关于我的预见呢?你会告诉我吗?”

“达菲小姐,你记得吧,我申请这份工作时,你告诉我说我们的职责之一就是让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我觉得我不会说。是的,不会。”

她一定不能让达菲小姐知道,她是多么坚定地要把图书馆的大门向社区敞开,让那些从未跨进过这里的人们应邀而至。弗丽达热切地希望,要让真正到来的每个人都觉得受到了欢迎,就仿佛这里也是他们自己的地盘。达菲小姐是来自另一个年代的。那个年代的概念是,你家附近能有个图书馆,就已是莫大的幸运,你就该知足了。

“你就让我去瞎撞瞎碰?即使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避免的,你也害怕告诉我?”

弗丽达脸上带着一抹非常坚定的微笑。她事先将卷曲的黑色长发用丝带扎到了脑后,为的是在筹办和准备聚会时显得更严肃一些。这时候就应该是公事公办的认真样子。这时候绝对不该去跟达菲小姐发生严重争执。如果这次事没办成,她就耐心等待,改日再试。

“但是,我自己首先就不想承认我有那些预感。只要我对谁也不说,那么我也不必去面对了。我从来都不知道预感何时会来,何时兑现,这才是可怕之处,让人非常疲惫焦灼。”

在图书馆,这个通知刚刚打印出来,弗丽达就知道情况一点也不妙。根本不需要什么超能力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达菲小姐的视线越过弗丽达的肩头,瞄着这边。她一脸的不乐意,神态严峻。那表情显然在说,这个图书馆才不需要什么朋友。这里不是联谊约会的中介所,这里只是人们来借书的地方——更重要的,也是还书的地方。读友聚会之类的活动,不该在这里举办。这种活动显然是相当不得体的——最严厉的批评也只能如此了。

小鸡一边听着,一边摇头。她有更多话要说,但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大动静。里格尔刚刚拿来了今天晚餐用的蔬菜。她要去忙活了。她拍拍弗丽达的手臂,留下她跟格莱莉娅待在原地。那小东西这时认定了,壁炉前小地毯的饰边流苏需要受到“严厉惩处”。那天晚上,大家都在考虑怎样参加竞赛,弗丽达也就没再多想。

芬兰路图书馆兹定于九月十二日星期四,举办首次读友聚会,当晚六点半开始,地点为图书馆内。欢迎各路朋友光临。我们期待诸位畅所欲言,多提建议,让我们能更好地回应大家的需求。

第二天晚上,似乎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郝小姐突然决定离开。里格尔被叫过来,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她没跟其他客人说一个字就走了。她钻进那小货车时,双肩耷拉着的样子,实在是够悲哀的。那情形有点令人不安。但也有一些好消息。当亨利和妮柯拉宣告将继续留在镇上当医生时,全桌人都为他们发出一阵欢呼。参赛事宜也画上了最后一笔。置身于如此欢乐的一群人,成为其中一员,弗丽达很高兴。上床睡觉时,她感到放松和满足。

“我想,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些了,不管是谁都不说。”弗丽达诚恳地回答。

尽管有这点小扰动,这次假期整体上而言是个巨大的成功。每一天都有新体验:野外风景,跟安德斯跑去镇上看音乐表演,晚上的可口美食与闲谈,还有至少八个钟头的睡眠。弗丽达觉得一天比一天更好,也更有精神了。

“一种感觉!”玛莎冷冷地哼一声,“万一你对我和韦恩的事有了什么感觉,拜托你务必要告诉我,好不好?”

度假日程的最后一天,就在晚餐前,小鸡请弗丽达先去了厨房。

“我就是有了一种感觉。就是这么回事。”弗丽达坦白。

“我想跟你聊聊,因为我已经找到对策来解决,你知道的,就是你的那个问题。”

玛莎说,劳拉到死也不会相信弗丽达事先不知道露茜。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你找到了?”

几周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劳拉对弗丽达都非常冷淡。圣诞夜,菲利普公布了订婚的决定——就在一月,他将跟一个名叫露茜的姑娘举行婚礼。劳拉哭得稀里哗啦。

“我认为,你应该改变你的策略。”小鸡一边说一边布置晚饭餐桌,“你说了,你害怕人家知道你有这个特异能力,所以就保守秘密,藏在了心底。”

“我恨你,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劳拉冲妹妹大吼。

“对任何人,甚至包括我自己,我都不想承认我说的预言有可能成真。”

“说真的,我不知道。”弗丽达求告道。

“弗丽达,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你应该告诉遇到的每个人,告诉他们你是个灵媒,说你有时候能看到未来,知道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你不妨主动给人家看手相,用扑克牌算命,也可以看茶叶占卜(5)。这样一来,你的这个超能力就完全公开化了。”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吧?你知道的,还在偷偷嘲笑我。好吧,现在,你幸灾乐祸吧!”

“那能有什么帮助呢?”

劳拉的声音都变了,简直无法辨别。

“那会消解这事的神奇之处。你的秘密,你的超能力,就不会再带给你负担了。大家也许会觉得你莫名其妙,有点离奇古怪,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把整个事情的重要性大大减弱了。而那正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弗丽达不说话了。今晚就是菲利普跟劳拉摊牌的时候。这预感一整天都在她心口这里堵着,如同消化不良,就仿佛她吃了什么东西,但无法正常地吞咽。晚上九点,她给姐姐打去电话。

“对,是的,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这样。”

“是的,今天晚上就跟他碰面。七点钟,他会到我的公寓那里。”

“那么,这就是解决之道。这能降低事情的严肃性。这样一来,不管你看到什么或说了什么,就没人会信以为真,不至于太把那当回事儿了。”

“你打算在晚宴之前跟他谈吗?”

“你想让我告诉别人我有预知能力?”

“哦,得了吧,你这个讨厌鬼,别太扫兴好不好。”

“随你把那叫作什么。关于未来,就给大家说些含糊的、模棱两可但有希望的事情,让他们开朗乐观起来——说到底,人们去算命,看星座运程,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这个。这也能帮你把那份压力缓和下来,让那超能力不再有害。这件事要我看的话,是你对那些预感幻象感到内疚,一有坏事,总认为是你自己的罪责。你一定得轻视这些东西。它们只是一些想法罢了,就像任何人都会有的想法一样。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你也许搞错了。”

弗丽达站在石头大屋的厨房中,感到一切都微妙地转变了。她有一种巨大的解脱之感,同时也有相当的失落感。她之前一直以为马克爱过她。但根本没有丝毫证据表明,她在他眼里能算是什么东西——除了充当一时消遣的愉快玩物。认识到这个,既是对她的解放,也是彻底死心的悲哀。

“没有,但我们说过彼此相爱。算了,弗丽达,不跟你提这个。跟你说,你又能知道什么呢?”

“吃饭时,我会跟他们说的。我要告诉他们所有人,我会做这个,能算命。”

“你跟菲利普谈过结婚的事吗?”弗丽达问。

“让我们看看会怎么样吧。”小鸡挺有信心,“就那样干,弗丽达。你会把他们全给镇住的。”

“不,我当然不能确定。很抱歉告诉你这个事。你这么说,就只是因为我之前不顾情面,说你找不到伴侣。你只是恨我而已。”

客人们都坐下来,享用这冬季一周的最后一顿晚餐。没过一会儿,弗丽达就听到自己在告诉这刚刚有点熟悉的一群陌生人,说她是个灵媒。大家咕哝着做出了反馈,表现出程度各异的兴趣。

“你确定吗?”弗丽达脱口而出。

那个美国人约翰,说他在美国的很多朋友定期找通灵神汉、命理学家、灵修导师之类的去咨询;医生夫妇看上去对这类怪力乱神的玩意儿没那么热衷,但也面露好奇之色;温妮欢快地说,她倒是很乐意跟弗丽达预约一下,看看自己的未来;而莉莉安则说,遗憾的是,很多所谓的灵媒——当然啦,眼下在座的除外——不过是江湖骗子;安德斯说,他父亲的会计师事务所有一个客户,假如没咨询占星师,就绝对不会进行任何一笔投资。

“你运气不错。”玛莎表示祝福。

事实证明,这原来竟是个挺轻松的话题,比她说自己是个图书馆员之后更容易引起人们的谈兴,议论的空间也远为开阔。她之前的担忧开始消退。

“那肯定是大好事啦。”妈妈善意地迎合。

这个夜晚变得生气勃勃。大家马上谈论了他们的假期。然后,就有人问弗丽达,是否可以给他们算一下命。她慌乱而茫然地左顾右盼。这可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小鸡过来为她救场了。

“哎呀,你们说点什么嘛!”她的惊天大消息和憧憬美好姻缘的那份信心没得到任何回应,劳拉颇感懊恼。

“也许弗丽达工作太繁忙,是抽空才能出来的,她来这里可是为了度假休闲。我们不要为难她才对。”

然后,完全猝不及防地,弗丽达就知道了——不是猜疑而是明确地知道——菲利普要在圣诞之前跟劳拉摊牌散伙。他将告诉劳拉,他跟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就快出生了。这个预感如此清晰,就像是弗丽达看到什么报纸上的头条正式公布了这一消息。她感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所有人看上去都略感失望。弗丽达想起小鸡说过的,人们找灵媒看未来,想要的只不过是些含糊的好消息和承诺罢了。她环顾这群人。要告诉他们往后的日子看上去前景光明,应该有益无害,甚至也不难做到。

劳拉有些坐立不安。她有消息要跟她们分享。她并非绝对确定,但觉得菲利普可能会在圣诞夜向她求婚。关于父母举办的晚宴派对,他表现得非常暧昧。这一类的场合,他通常都郑重其事、大费周章,会提前告诉劳拉到场的分别是谁谁谁。这次可不是这样,他应该是正在酝酿更加重大的事情。劳拉越想越兴奋,脸都红了。

于是她抓起他们的手,预言了各种各样的好运:成功、机遇、宁静安乐的生活和长期稳定的关系。

妈妈一点一点地把对话拉回到火鸡上。圣诞节正餐将在下午三点开始,谁愿意回家来都好。

关于温妮,她看到不远的将来就会举行的婚礼,有巨大的幸福在等着温妮;莉莉安则会在那婚礼上遇到某个人,有可能展开人生第二春,即使不曾老树发新花,友谊是肯定的。莉莉安听了蛮开心,粉面飞红。

就在气氛渐浓的圣诞前夕,弗丽达又一次有了“感觉”。当时,她们全家正一起吃午餐,一边讨论圣诞节的欢庆计划。不用说,弗丽达那天会在家里,但劳拉将去菲利普父母那边,参加盛大的平安夜晚宴。玛莎则怒气冲天,因为韦恩竟然没有安排。圣诞没有节目安排?那算怎么回事?

目前为止,一切都好。

姐姐们的意见,一个也谈不上客观。

从亨利的手相,她看到一个新的开端,安康快乐的一生。

“你当然是有工作了,也喜欢当个图书馆助理馆员。其实干其他行业,你一样可以谋生的。”劳拉吝于夸赞别人,但还算公允。她正在跟菲利普约会。那个家伙派头讲究,很爱摆谱儿,是做金融投资这一行的。在他眼中,格调排场和知名度就是一切。

在妮柯拉那里,她看到会有一个孩子。真的?妮柯拉感到疑惑。一个孩子?毫无疑问。弗丽达很确定。然后,始料未及地,弗丽达发现自己正说道:“你现在已经怀上了。是一个小姑娘。我能看到她。她很可爱!”她能看到那小女孩双手环抱着妮柯拉的脖子。紧张感从妮柯拉的前额上消失了,她脸上一下子漾满了微笑。弗丽达看到这个,才第一次意识到,她能为人们的生活带来真正的欢乐。

“还好啦,你也不算是彻底的失败。”玛莎试图给小妹妹一点安慰和鼓励。她跟一个名叫韦恩的年轻人相处着,关系磕磕碰碰的,总是争吵,因此并不倾向于相信男人们有多可贵,哪怕最优秀的也不行。

关于约翰,或说是柯瑞吧,既然大伙儿已经认出了他,她预见到他事业方向的整体改变,将有与往日不同类型的作品产生,他还会搬到另一个地方住。生活方式将远不像以前那么复杂,还有一个外孙或外孙女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看到泪水涌上他的眼眶,弗丽达也深深地被感动了。

弗丽达看上去很是挫败的样子,于是姐姐们过意不去,觉得懊悔。

安德斯会收获一份美好的爱情。他必须立刻回家,赶紧向对方求婚。只有在那之后,他的事业才会成功。

“假如试着去谈过恋爱的话,那你的情况就会改善,恐怕会大为不同了。”劳拉一副嗤之以鼻的口气。

关于沃尔夫妇,她看到了一趟邮轮旅程,去往某处温暖的国度。她能看见水面上艳阳的反光。

“哎呀,你找不到男朋友,那是当然的。你能跟人家谈什么呢,除了书就是书。”这是玛莎的见解。

她最后转向了小鸡·斯达尔。弗丽达抓起她的手,凝神去看。一无所见。她停顿了片刻,接着迟疑地说,石头大屋将会大获成功,还会有个男人,或许是小鸡已经认识的某个人。他是某类律师,是一个本地人。

弗丽达极爱读书。当她拿到图书馆学的毕业文凭,然后又幸运地在当地图书馆谋得一个助理馆员职位时,她就感到想要的一切仿佛都有了。不过,她连个男友都没有,这让两个姐姐很是不屑。

然后,弗丽达感知到了。小鸡的生命中没有过车祸,没有过婚姻。但那没关系。小鸡依旧会好好的。她脸上浮起微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也没有什么热烈的爱情体验。作为一个学生,弗丽达也去各种俱乐部和酒吧,认识了一些小伙子,但那里从未有过让她怦然心动的时刻。对弗丽达的私人生活,老妈不免有些过度关注,但同时也颇为失望,因为她根本看不到女儿恋爱的迹象。

大家都因弗丽达的预言而喜笑颜开。对每个人来说,这完美地结束了一周的假期。

弗丽达记不起来,她何时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某种异乎寻常的预见力。那很难描述。“感觉”这个词无法恰当地表达那种状态,因为预见差不多是已经看到了直观的影像,比“感觉”更具体、更生动。她也记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具备同样的预见力;不过,那些年月里,她已经学会了不对任何人说起这种超能力。每当她指出什么时,总是会让别人感到不安,所以她就逐渐习惯隐瞒那些预感了。她甚至也不跟莱恩说这个。

他们交换了姓名、电话号码与电邮地址。众人举杯,向小鸡、里格尔一家人,还有奥拉,敬酒致意,并祝福石头大屋宾客盈门。

弗丽达有两个姐姐。她们家里的生活挺平静,还略微有点俭省。父亲英年早逝,所以没闲钱来点小奢侈,比如安装中央暖气系统或出国度假之类的。妈妈在干洗店上班。弗丽达在学校的日子波澜不惊。她挺聪明,学习也用功,经常得到奖学金。她已经拿定主意,要当个图书馆馆员。她最好的朋友莱恩,则希望在剧院工作。她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他们都在来客留言簿上签名并写下了温暖的评语。第二天的离店时间表也已安排妥当。里格尔和小鸡为搭火车走的客人提供出租车上门服务,把他们送往车站。卡梅尔给每位客人做了一小罐石头大屋的特色橘子果酱,作为纪念。

在这之后,斯卡利太太从未被邀请算过命。而弗丽达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这天夜里,弗丽达怀抱轻声咕噜着昏睡的格莱莉娅,站在她房间的窗边看流云掠过月亮构成的光影。一回去,她就要打电话给莱恩和伊娃,约好在恩尼奥晚餐的时间。她们有很多信息要相互通报,要畅叙友情。

弗丽达的妈妈一点儿也不理解女儿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大刺激。没有别的任何事比请斯卡利太太来给孩子算命更让她后悔的了。她一定要确保这样的蠢事绝不会再发生。

早上,按时给每个人送行,够匆促忙碌一阵的。终于,小鸡·斯达尔挥别了每一位客人。她给弗丽达特别预留了一个拥抱。比起才到的时候,弗丽达看上去明显快乐了许多。

她没看到她会有丈夫和三个孩子。当然也没看到自己从此以后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她越哭越伤心。

是时候为新一轮客人做好准备了。几个钟头之后,他们就将到来。卡梅尔已经来帮忙了,她忙着打扫客房,换寝具,将每样物件安置到位,迎接新住客。小鸡要做一个大分量的砂锅炖菜,那种慢慢烹煮的炖菜,无论客人何时需要,都可即刻享用。还要有新鲜烤制的面包和巧克力慕斯当甜点。

但弗丽达不听她的,只管哭得更凶了。预言中的这些,她什么也不会有。说出来的根本就不对。她知道的。有时候,她感到自己直觉中能看到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但她已经学会了保持谨慎和沉默。

格莱莉娅盘曲在小鸡的脚下。小鸡抱起她,挠挠她的小耳朵。然后,她们两个走回了石头大屋。

“究竟有什么问题呢?那不是很好的未来嘛!”妈妈哄她,央求女儿不要吵吵闹闹,不要对算命这种本就不当真的游戏大惊小怪。

小鸡知道,她会想念他们的。是他们让石头大屋营业的第一周就如此成功。但她也在期待着新访客的到来。与新面孔一同到来的,也将有新烦恼、新挑战、新需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海洋上空的空气。她已准备就绪。

“我想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坚持追问;然后,就开始哭了。

(1) “阿拉巴马监狱”,一种鸡尾酒。

一阵安静。似乎好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弗丽达叹了一口气。尽管妈妈看来对所听到的这些预言挺高兴,弗丽达自己却很迷惑。她心里清楚,那些说法没一个是真的。

(2) “南方舒适”,金馥力娇酒。

斯卡利太太仔细地审视那小手。她看到了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子,婚姻,还有三个快乐的孩子。她看到了出国游玩的场景——弗丽达想过没有,她可能喜欢滑雪?“从那以后,你会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她弯腰对弗丽达微笑着。

(3) Q是“昆廷斯”的开头字母。

“你能不能也算一算我的未来?”弗丽达问道。

(4) 赞恩·格雷,美国最受欢迎的西部小说作家。

弗丽达·奥多诺万十岁时,她妈妈的一个朋友,斯卡利太太,在一个茶会派对上给所有人看了手相。斯卡利太太给每个人都看到了大好前程:财路亨通,人丁兴旺,婚姻幸福,长长久久。她看到有惬意的海外旅行,还有意想不到的地方飞来的小笔遗产。于是大家都很高兴,派对也圆满成功。

(5) 茶叶占卜,茶喝完后倒扣杯子于碟子上,依据茶叶图案形状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