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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白痴

他若无其事地指着他的口袋。

克莱站起来,汤米就在这个时候开口发问——这已经成为惯例了。

“你想让我帮忙拿着它吗?”

亨利手里拿着秒表,让他们知道马上就开始了。

克莱一言不发,却已经告诉了他自己的回答。

“准备好了吗,小伙子们?”

这个答案从来如此,从未变过。

他微微一笑,但并没有抬起头来。

他甚至都不需要摇头。

克莱还以微笑,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离开了有满墙涂鸦的更衣室,走了出去。

“喂,克莱。”他实在抵挡不住开口的诱惑。“还在搞这种狗屁事情啊?”

他们将看台下的通道抛在身后。

他穿过看台下的通道,走进这个令人压抑的更衣室,连斯塔基都停了下来,不再和那个女孩子炫耀卖弄。罗里举起一根手指,紧紧贴在嘴唇上。他用力揉了揉汤米的头发,那力道几乎算得上是不太友好了,然后威胁似的站在克莱面前。他随意地笑着,用那双无价的碎金属般的眼睛打量着他。

他们的身影渐渐出现在阳光下。

与此同时,一个叫雪貂的龅牙男孩走了出来,而罗里像往常一样走了进来。每次他都是看在兄弟交情的份儿上到这儿来,而每次都会重现下面这种场景。

运动场里大约有二十多个白痴,两边各站了一半,男孩们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夹道鼓掌欢迎着。白痴给白痴鼓掌,场面相当宏大。这群乌合之众最擅长干这个。

但他并不想睁开眼睛。

“来吧,小伙子们!”

“克莱。”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到时间了。”

激动的呼喊声。鼓掌声。

他点了点头。也就是在星期六的晚上,仅仅三天后,他们就真的会见面,在另一处他很喜欢的地方,一片被人遗忘的草地上。那个地方叫环绕地。在那里,他们会躺下,而且没有倦意。她的头发会一直蹭着他,让他痒好几个小时。但是他从来不会把头发拨开,或者移开身子。

“使劲跑啊,克莱!把他们甩掉,小家伙!”

“星期六吗?”

看台后面的黄灯依然亮着。

她念出最喜欢的这句话,嘴唇不断地轻啄着他的嘴唇——三下,四下,接着是第五下——然后移开了一点点:

“别把他给弄死了,罗里!”

她用她独有的那种有趣的方式笑起来,好像要直面眼前的一切。她靠得更近了,然后开始有所动作。她把自己的下唇贴向他的上唇,然后把书放在他们中间。“他在当下就知道了,这是世界的全部,而全部的世界就是一个幻象。”

“使劲教训他,斯塔克儿,你这个丑八怪!”

很快,她站起来,然后靠向他。

一阵哄笑。斯塔基停了下来。

皇家轩尼诗,第五场比赛 二号:斗牛士 赌局所获:只有一美元

“喂。”他伸出一根手指,开始模仿电影里的台词。“也许我会先拿你练练手。”他一点都不介意别人喊他丑八怪,但他无法忍受斯塔克儿这样随意的称呼。他回过头,看到自己带来的那个女孩正准备坐到看台上的木柴板凳上。她并没有加入那些乌合之众,和一个流氓在一起就已经够受的了。他晃了晃自己庞大的身躯,往前赶了过去。

书名底下的字是:你想知道的有关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的一切——对于伟大之人的无尽探索。翻开这本书,最前面的是被撕掉的一页留下的残破边线,那一页原本是作者的简介。这本书的书签用的是最近一次赛马会上下注用的纸条:

很快他们就都来到了跑道的直道段上,但没一会儿,这些更衣室的男孩们就又分散开来。位于最前方的三个应该是赛尔顿、马圭尔和补锅匠:其中两个敏捷有力,还有一个手里拿着砖头,准备一招制敌。

他知道很快他们就都会出去,所以现在他往后一靠,闭上双眼,想象着凯丽就在自己身边,想象着她的胳膊散发出的光芒和热气。她脸上的雀斑是一个个的小血点——又深又红,但是很小很小,就好像是一张示意图,换个更好的比喻来说,就好像学校里学生用的连点成线的图表。她的大腿上放着他们一起看过的那本浅色书皮的书,上面是烫金花体刻字,写着:采矿工。

跑到两百米标识那里的是施瓦兹和斯塔基,其中一个是完美的绅士,另一个众所周知,如同一头野兽。但是,关于施瓦兹这个人,尽管他完全、绝对地公平正直,他在比赛中的表现却令人印象深刻。比赛结束之后,他会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拍拍其他人的肩膀。但是在比赛时,站在铁饼投掷网附近的他会像一列火车一样朝克莱冲过去。

“流氓就不能有文化了吗?我还说了‘智障’呢,这个词跟你们这种家伙实在太相配了。”斯塔基和那个女孩对这句还嘴都很满意,克莱也忍不住对这个女孩有好感。他看着她的口红和她脸上脏兮兮的笑容。他还喜欢她的内衣带子在她的肩膀上来回抖动的样子。她跨在他的大腿上,两条腿各搭在一边——他并不介意他们那样互相触碰,甚或是在彼此身上留下污迹。这只是好奇心在作祟,并没什么别的原因。首先,她不是凯丽·诺瓦克。第二,这件事并非针对某个特定的人。对外面的那些人来说,这些男孩子如同一架漂亮机器里的齿轮;一种动机不纯的娱乐。对于克莱而言,他们只是一项特殊运动中的同伴。他只关心他们能让自己受到多少损伤,他有几分幸存的可能。

那些赌徒现在也开始行动了。

“你刚才说了‘清晰地’?”汤米问道。

他们向上涌过去,走到了看台最高的一层,在那里,可以一直看到运动场的内场。

“我只是不想等会儿在外面收拾了你之后还听到你为自己找借口,就是这么一回事。除了这个,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更小一点的时候,你总是用那个黏糊糊的胶带干些蠢事。外面可是有很多碎玻璃的。我可真不想让你那漂亮的小脚丫受伤。”

跑道上的男孩们已经准备好了:

“看这儿。”斯塔基向空中扔了一团胶带,击中他的胸口。胶带落到地上的时候,萝茜把它衔起来,夹在下巴底下。克莱看着它同这卷胶带玩耍,同时听着斯塔基在那里喋喋不休。

他们敲打着腿上的股四头肌。

克莱抬起头来。

他们做着舒展运动,并拍打着自己的手臂。

“不是叫你,汤米,你这个该死的智障。”

在一百米的标识处,每个人都站在一条不同的赛道上。他们状态绝佳,双腿轻盈。身后是即将落山的太阳。

“怎么了?”

在两百米的标识处,施瓦兹正在左右摆头。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双眼。在他身边,斯塔基往跑道上啐了一口。他的络腮胡脏兮兮的,却又很警觉地竖起来,直愣愣地长在脸颊上。他的头发就像门垫一样毛糙。他又一次瞪了瞪眼,啐了一口。

“嗨,邓巴。”

“嘿,”施瓦兹开口讲话,视线却没有从一百米的标识处移开,“我们也许一瞬间就可以搞定他。”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那里还有其他六个男孩,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小块专属的涂鸦。其中的五个男孩正在彼此交谈,开着玩笑。还有一个正在陪着一个女孩。那个男孩名叫斯塔基,是一个野兽般的男孩。

“那又如何?”

“邓巴。”

最后,在笔直的跑道上,离终点还有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罗里站在那里,他看起来相当放松,好像这样的时刻再正常不过,好像事情原本就应该如此。

在房间里面,更衣室的墙壁上充满了让人觉得可悲的涂鸦——那种业余爱好者随意的涂鸦总是令人尴尬。克莱光着脚坐在那里,他忽略了这些涂鸦。在他面前,汤米正在从萝茜的肚子上抖下一团团的草,但是这条边境牧羊犬很快就反抗起来。他一只手伸过去温柔地抓住它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