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除非我们做相反的假设:那些在战场和港口奔忙的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封闭在这竹篱笆墙内,一直在静止不动地想着他们。
忽必烈:……无论作为军人和商人的艰苦使命把我们带到多么遥远的地方,我们都会守护着心里这片宁静的阴凉,这段断断续续的对话,这个永远不变的夜晚。
忽必烈:根本就不存在那些辛苦、呐喊、伤疤、恶臭,只有这株杜鹃花。
波罗:……也许这座花园的平台只能面对我们心中的湖泊……
波罗:搬运工、石匠、清洁工、拔鸡毛的厨师、俯身在石头上的洗衣女、一边给婴儿喂奶一边烧饭的母亲,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在想着他们。
垃圾堆积得越高,倒塌的危险越大:只要一个罐头盒、一个废轮胎,或一只大肚酒瓶滚向莱奥尼亚,就会引起破鞋、陈年日历、枯花的大雪崩,整个城市就将被淹没在她始终力图摆脱的过去中,与邻近城市的周边混合在一起,终于彻底干净了。一场大灾变,把肮脏的群山夷为平地,每日更换新衣的城市被抹掉了一切痕迹。而附近那些已经准备好压路机的城市,则等待着平整这块土地,拓展自己的领地,扩大疆域,让自己的清洁工走向更远的地方。
忽必烈: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
莱奥尼亚的垃圾也许将一点一点侵占整个世界,不过,这漫无边际的垃圾堆最外围的斜坡那面,也还有其他城市在排泄那些堆积如山的垃圾。也许,莱奥尼亚之外的整个世界都已布满了垃圾的火山口,各自环绕着一座不断喷发垃圾的城市。这些彼此陌生并敌对的城市之间的边界,就是一座座污染的碉堡,各个城市的废物相互支撑,相互重叠,混杂在一起。
波罗:那么他们就不存在。
结果是:莱奥尼亚丢弃得越多,就积攒得越多;她过去的鳞片已经焊成一副无法脱卸的胸甲;城市一面在每日更新,另一面在把一切都保存于唯一一种形态中:昨日的废物堆积在前天以及更久远的过去的废物之上。
忽必烈:我觉得,这个猜测不适合我们。没有了他们,我们就不可能在这吊床里荡来荡去。
至于清洁工每天把这些东西搬运到何处去,从未有人问过:肯定是运到城外。但是,城市在逐年扩大,清洁工就得越走越远;垃圾越堆越多,越堆越高,所占面积的半径也越来越大。另外,莱奥尼亚新材料的制造工艺越来越高,垃圾的质量也随之越来越高,经久耐腐,不发酵,不可燃。于是,莱奥尼亚周围的垃圾变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像一座座山岭耸立在城市四周。
波罗:那么,这个假设应该排除。因此,另一种假设该是真的了:是他们存在,而我们不存在。
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昨天的莱奥尼亚的废弃物包在塑料袋子里,等待着垃圾车。除了挤过的牙膏皮、烧坏了的灯泡、报纸、容器、包装纸,还有热水器、百科全书、钢琴、瓷器餐具。莱奥尼亚的富足,与其以每日生产销售购买量来衡量,不如观察她每天为给新东西让位而丢弃的物资数量。你甚至会琢磨,莱奥尼亚人所真正热衷的究竟是享受不同的新鲜事物,还是排泄、丢弃和清除那些不断出现的污物。当然,清洁工们像天使一样宽容大度,他们的任务是将昨日的遗物搬走,充满敬意地、默默地、以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工作着,也许是因为人们一旦丢弃这些东西,就不愿意再想它们。
忽必烈:我们已经证明了,如果我们过去在这里,我们将来就不会在这里。
莱奥尼亚每天都在更新自己:清晨,人们在新鲜的床单被单中醒来,用刚从包装盒里拿出的香皂洗脸,换上崭新的浴衣,从新型冰箱里拿出未开启的罐头,打开最新式样的收音机,听听最新的歌谣。
波罗:而事实上我们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