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梦见一座城市,他向马可·波罗描述:
这面镜子有时提高事物的价值,有时又予以贬低。镜子外面似乎贵重的东西,在镜子中却不一定贵重。这对孪生的城市并不相同,因为在瓦尔德拉达出现或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对称的:每个面孔和姿态,在镜子里都有相对应的面孔和姿态,但是每个点都是颠倒了的。两个瓦尔德拉达相互依存,目光相接,却互不相爱。
“港口坐南向北,在阴影中。码头比黑色的海水高出许多,黑浪拍打着海堤护墙;石阶上铺满了滑溜溜的海藻。码头上系泊着涂上沥青的小船,等待着那些向家人依依道别的旅客登船起航。告别是无言的,泪水在流淌。天气寒冷,所有人头上都裹着围巾。船夫的一声吆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拖延,旅客们聚集在船头,依然聚集在岸上的家人凝望着渐渐变小的游子;他们的面目已经难以分辨;海上有薄雾;小船靠近一艘抛了锚的大船,最后一个缩小的人影爬上了扶梯,消失了;人们能隐约听到锈蚀的铁链在拉起时碰撞锚链孔的声音。岸上的人们依然站在码头大石块上,目送着大船驶出海湾,不断挥动着白手帕。
瓦尔德拉达的居民都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镜子里的动作和形象,都具有特别的尊严,正是这种认识使他们的行为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即使是一对恋人赤身裸体地缠绕在一起肌肤相亲时,也要力求姿态更美;即使是凶手将匕首刺进对方颈项动脉时,也要尽量使刀插得更深,血流得更多,因为重要的不在于他们的交合或者凶杀,而在于他们在镜中交合或者凶杀的形象要冷静清晰。
“你上路吧,搜索所有的海岸,去寻找这座城市,”可汗对马可说,“然后再回来告诉我,我的梦是否符合实际。”
古人在湖畔建造了瓦尔德拉达,有阳台的房子层层叠叠,高处的街道临湖一面都修了护栏和围墙。来到此地的游人便能看到两座城市:一座临湖而坐,一座是湖中倒影。无论湖畔的瓦尔德拉达出现或发生什么,都会在湖中的瓦尔德拉达里再现出来,因为这座城市的结构特点就是每一个细节都能反映在它的镜子中,水中的瓦尔德拉达不仅有湖畔房屋外墙的凹凸饰纹,而且还有室内的天花板、地板、走廊和衣柜门上的镜子。
“请原谅,我的主人,毫无疑问,我迟早会从那个码头登船起航,”马可说,“但不会回来向你报告。这个城市确实存在,而且有一个简单的秘密:她只知道起航,却不知道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