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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树杪百泉

不是,是鹭鸶。

鹤吗?

一时翱翔,一时俯身低掠,随船滑行,怀宁一路从船尾追到船头。

什么鸟,航行在这夜的江面?

如同依依的送别,还是殷勤的祝福,在头顶匝飞数回,从容滑过船身,两三声长啸拖迤着清脆的回音,以完美的姿势划出结束的休止号,消失在郁亮的天空。

一只巨大的白鸟,伸展着硕长的翅翼飞临。

轻烟从水上飘来,冥合两岸,形成夜的穹幕,完成了忧郁的认知过程。

怀宁拉长视线,努力追随背影消失的方向,却在遥遥的江面看见出现一个白点,往这边移动过来。

夤夜,怀宁醒来,黑暗中听见河面脆响如碎银,下雨了。

将军并脚,马刺铿锵,向怀宁行了漂亮的军礼,展齿而笑,一转身,斗篷飞扬,掀出金色的缎里。

林中夜雨,树杪白泉,山林一座座复活了,四周幽幽地香起。两岸传来禽兽的呼唤——是猿么?临近又遥远,悠长又清亮,一声续一声,在来回的回应和回音中,怀宁又睡着了。

这是难逢的盛会,可不能错过的。

雨静静打在黛青的屋瓦上,沿着瓦檐顺着滴漏,打在楼台旁的相思树上,打在青石台阶边的芭蕉叶上,响起了细细的为故事完结而起的掌声。你伸出手,一挲一挲的雨,细细打在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船身已经靠近桃林的岸边,映着月色的坡地上,千万株桃树铺陈着银白色的枝干,累聚着饱满的花蕾,推展着俊秀的姿势,迤逦着如梦似幻的层次,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春雨,就要绽放出一片胭脂红。

第二天早上醒来,枕边已经没有雨落在水上的声音,她听见的是风在吹,船板和窗框撞击,轻轻地碰响,然后她觉得风向自己吹来,觉得身体在风中展开,而风透彻地穿过她,继续向前吹去。

“你看,”将军指向岸,“因这桃花就要开了呢。”

从她的视野可以望及的方向,很遥远又很邻近的那座树林也被风吹开了,林木的华盖,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有一片晶莹的光点等待着她醒来,不呈传说中的金黄,而是一种暧暧内含精彩的灰颜色,好像是月晕的凝聚还是繁星的窜聚。是的,它们在林顶穿梭飞跃,在枝叶间搓梭出飕飕的声响,然后如同一簇流星,一片月光,一截载负着月光的河水,以目眩的速度飞掠过林端,完成任务,消失在视觉的底线。

怀宁惊,“为什么?”

最后的积雪从树杪娑娑地落下,从生灵的手指撒下,撒在萌芽的桫椤,含苞的杜鹃,常青的藤蔓和苔藓,和一丛丛蔓延蔓延,蔓延到回廊底下和庭园地面的羊齿上。

“不过,”将军说,“我得和你告别了。”

楠木地板潮湿了,藤椅把手上的手掌滋润了,雨洗之后的青瓦比青瓷还溜亮,没有更浓饫、更艳丽的各式各样的绿颜色,现在重新又从前边的庭院里依偎过来了。

将军拍拍女儿的头,安慰地笑着,“是的,更好。”

羊齿搓摩着细致的叶子,伸展婀娜的身姿,什么花的香味始终流连,哎,除了栀子以外还有什么花,能够这样忠心一路伴到尾的呢。

“不更好吗?”怀宁仍不服气。

在风中轮廓摇摆,疆界移动。冲锋,陷阵,埋伏,暗算,背叛,弃离;水域,山岗,坡原,谷壑,沼淖,树林。

“你这女娃儿,跟男孩一样好强呢。”

庭园,回廊,桫椤,茑萝,杜鹃,栀子,芙蓉,棕榈,紫荆,九重,橄榄,木棉,合欢,大王椰子,千层尤加利,继续不止地增长和扩充和汇聚,终究要交织出一片盛大丰美的绿颜色。

叙述在这里停止,余音落入河的深底,说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沉默起来,一时很寂然。然后像从什么遥远的地方转回神来,将军恢复常态,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