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芳来参加会,看到写会标的焦裕禄,吃了一惊:“呀,老焦!”
县委治理沙害座谈会就要开会了,会前,焦裕禄在会议室门口铺开红纸写会标。围着看他写字的人夸赞:“焦书记真是一笔好字,拿出去一张一百。”焦裕禄笑了:“那我天天写字卖,咱就用不着治什么沙了,卖字就行了。”
人们笑了。焦裕禄也伸过手来:“噢,张小芳。”张希孟问:“你们咋会认识?”张小芳说:“我们一起坐火车到兰考来的嘛。一会儿给我们讲林业一会儿讲马列,我当时一猜就是宣传部的。看,字也写得蛮精神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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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希孟说:“宣传部的?哈哈,他是咱们县委的焦书记。”张小芳大惊:“县委书记?”她一急冒出一句上海话:“阿拉勿晓得啦。”
外边刮起了大风。大风夹着沙子扑打着窗户,发出沙沙声。一阵风过去,每个人碗里都浮了一层细细的沙土。张小芳皱着眉头,端了碗要往外走。朱晓问:“哎,你干什么?”张小芳说:“刮了一层土,倒掉好啦。”朱晓把碗接过来:“别,我喝了。”他把两碗粥都喝下去了。
参加治沙座谈会的是农林水利部门的技术干部,再就是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焦裕禄让大家议议治理沙丘的办法。一位技术员说:“治沙没别的先进招数,造林固沙是关键。”另一位水利工程师说:“可以挖防风沟,打防风墙。”
二萍问:“这窝头咋样?”朱晓说:“好吃好吃。”吴子明问:“肖大爷,咱们兰考育泡桐,都是用桐根,为什么不用桐籽?”肖长茂说:“桐籽出苗少,出来的苗也不壮实。”吴子明问:“能不能尝试着用桐籽育苗?”肖长茂说:“倒可以试一试。”二萍端上高粱米粥。张小芳喝了一口,问:“这是什么品种的稻米?”朱晓说:“亏你还是学农的,这是高粱米好不好。”张小芳笑了:“我是学土壤的。”吴子明取笑:“至于土壤上长什么作物,阿拉勿晓得。”二萍说:“怕你们南方人吃不习惯,这高粱米是碾掉了皮的。平常俺们吃的都不碾皮,碾了皮就不好认是啥米了。”
焦裕禄说:“这些办法都很好,就是慢了点。看看我们受灾的群众,再想想我们的责任,治沙的事,能不能快点?”张小芳说:“有一个快的办法,不过这是从外国的资料上看的,就是沥青固沙法。在沙漠地区,每亩沙丘上用三十公斤纯沥青,加上百分之九十五的水,搅拌成沥青乳剂,用喷雾器喷洒在沙丘上,就能把沙丘封住。”
张小芳拿了一个红薯面窝头,咬了一口,费了半天劲才强咽下去。她把窝头放下了。朱晓觉得这样不礼貌,拿起张小芳放下的窝头吃了。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焦裕禄说:“大家不要笑。张小芳同志是刚刚分配到农林局的大学生,学土壤的。这次主动报名参加了风沙勘察队。她对治理风沙查阅了很多资料,设想了很多方案,很好呀。这个用沥青固沙的办法确实很先进,可是它不适合咱兰考的实际情况。首先咱们没那么多钱去买沥青,咱兰考有三十六万人,只能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
肖长茂说:“咱这里没啥好饭食,你们别嫌弃。”张小芳拿了一块红薯,连叫:“好吃好吃。上海吃的红薯只有这么一点点大,也没这里的红薯甜。”肖长茂说:“吃别的咱这没有,红芋倒有的是。咱兰考人说:红芋饼子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尝尝,这窝头就是红芋面的。”
正开着会,外边黄风骤起,飞沙蔽日。会议室的一扇窗户被大风刮开,滚滚沙尘扑进来,落了人们一身尘土。焦裕禄抖抖身上的土:“同志们,老天不让我们高谈阔论啊,把考卷直接送到我们会议室里来了。我们还是走吧,这样的天气,正是我们调查研究的好机会!”
三个大学生在肖家吃午饭。饭桌上是蒸红薯、二合面窝头、咸菜。
大家愣了一下。张希孟问:“咱们去哪儿?”焦裕禄说:“哪里风沙最大,就到哪儿去!寨子那边不是沙丘最多吗?咱们就去寨子。”
几个人来到草屋前,韩大年介绍说:“这就是肖长茂大叔,二萍是他妮。”朱晓、吴子明和肖长茂握手,肖长茂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伸出去。他们进了草屋。草屋只有两米左右高,屋里半截是土炕,另一半是锅台,锅台与炕之间,隔着一道短墙。地上放一张白木小方桌,桌上是一只竹壳暖瓶。朱晓、吴子明觉得很新鲜,都说:“真的很不错。”肖长茂说:“咱们这里的草坯房子,冬暖夏凉。”朱晓把带来的二胡、长笛等乐器挂在草屋墙上。关局长说:“不愧是大学生,多才多艺呀。”朱晓说:“业余爱好。”关局长说:“将来咱们农林局搞个节目什么的,可有了人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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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朱晓、吴子明蹲在育苗畦边看土壤,关局长说:“这地方是轻沙地,最适合泡桐的生长。”吴子明说:“我们在学校里就学过,兰考的泡桐很出名,叫兰桐。”关局长说:“咱们兰考要重新把兰桐这块金字招牌打出来,可全看你们的了。”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从草屋里出来,招呼韩大年:“大年,两位技术员的床铺收拾好了,来看看行不行?”
一队自行车骑出县委大院,焦裕禄在最前头。
张小芳看了看四周,问:“怎么就这几棵泡桐树?”韩大年说:“在大炼钢铁以前这一片全是泡桐树,到了五八年,大炼钢铁,都砍光了。”
上了路,他们迎着风沙走,车子骑不动了,只好推着走。有时前行一步,又被风顶退两步。涉过一个又一个沙丘,张小芳走得趔趔趄趄直跌脚,焦裕禄伸手把她拉住。张小芳叫了声:“焦书记……”焦裕禄说:“咱们不早就说好了嘛,你就喊我老焦。”焦裕禄的帽子被风吹掉了,随行的同志们捡起来。他干脆不戴了,把帽子揣在兜里。
林场在黄河滩上,只有一间草屋,十几棵泡桐树,还有几方育苗畦。张小芳问:“这里是林场呀?”韩大年指着一片开阔的黄河滩:“看这一大片都是林场的地面。”朱晓说:“多壮观啊,我们的林场就在黄河滩上!太有诗情画意啦!”他大声唱起来:“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一行人上了黄河大堤。堤上有一个高高的测量架,焦裕禄看了看,就要往上爬。张希孟连忙拦住:“焦书记,你别爬这个架子,风大,太危险了。”焦裕禄说:“我上去看看风口。”张希孟说:“不行,风太大了。要上我上。”同志们都过来拦他。焦裕禄说:“老张呀,你上去我还是没看见。我比你身子轻,没事!”
朱晓说:“支书,我们还是先到林场去看看吧。”韩大年说:“好好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林场。”
他迎着风沙登上了架子。同志们在下面喊:“焦书记,你当心。”张小芳喊:“老焦,站稳了!”焦裕禄爬到了摇摇晃晃的测量架顶上。李林也跟着爬上去。大片的沙丘在太阳下白晃晃闪着亮光,好似银色丘陵。丘陵前方是大片的麦地,沙尘飞起来,黄烟翻卷,冰雹、乱箭一般击打着弱苗。
一群姑娘正挤在窗户那儿往里瞧,人堆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应声:“来哩!来哩!”韩大年说:“这妮儿,来了你不进屋,扒窗户做甚。进来进来。”二萍进来了。韩大年指着张小芳说:“二萍,这位是张技术员,就住你家了。”又对张小芳说:“她叫二萍,她爹是全县的模范饲养员,叫肖长茂。二萍,张技术员可是大城市来的,住到你家,可不能出差错。”二萍说:“大年叔,你放心。张技术员的房子早就收拾好了。”
焦裕禄转着身子四面打量。李林说:“焦书记,风太大了,你还是下去吧!”焦裕禄说:“李林,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你看见了吗?那边有三股黄烟,就是三个风口。”他在笔记本上画下了草图,标明了位置。一阵大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下去。李林赶忙把他扶住:“焦书记,你快下去吧。”焦裕禄说:“我没事。现在是风沙欺负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它压到地底下去。”
韩大年说:“那是理所当然。”他推开门喊一声:“哎,二萍来了没?”
从测量架上下来,他们靠着背风的土坡休息、吃干粮。张希孟说:“焦书记,毛主席两次到兰考来视察黄河,提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就是在这里呀。”焦裕禄说:“解放前黄河决口几百次,这十几年来,一次也没决过堤。可是我们却没有把黄河留给兰考的‘三害’治住,我们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兰考人民啊。”张希孟说:“焦书记,给你讲个笑话,但这个笑话是个真事。一个村子张家岗在村南种了片棉花,刚播下种,起了场风,连土带棉籽全刮跑了。刮到另一个村李家窑村北一块地里,风过了又下了场雨,李家窑没种棉花的地里长出了棉苗,到秋后收了一地好棉花。”
关局长说:“老韩,小朱和小吴是林场的技术员,小张是农林局土壤科的技术员,搞泡桐繁育离不开土壤分析,就让她一起来了。她过几天还要去县委的‘除三害’调查队,在生活方面你们尽量多照顾。”
大家都笑了。焦裕禄又问:“有没有听到过风沙埋人的事?”李林说:“岂止是听到过,这里哪年不发生风沙埋人的事啊。听老人说,这里沙丘下面曾是一个小村庄,因为它在风口上,人们抵挡不住风沙,一户一户都搬走了,最后剩下一个老太太没搬,夜里刮了一场大黄风,那个老太太就被活活埋在沙丘下了。”张希孟接说:“还有一件事是去年发生的,是在仪封公社。一户靠沙梁住的人家晚上睡下,夜里刮风沙子把房屋给埋了。第二天这家人说:咋脑袋都睡扁了天还不亮呢?一推门,推不开了,原来让沙给埋了。幸亏邻居赶来,扒了一整天,才把这家人从沙梁丘下扒出来。还有,寨子村妇女主任刘秀芝的丈夫,就是被沙埋死的。”
大队部里,韩大年拿一只暖瓶给大家倒开水:“同志们哪,咱老韩陵,条件差,跟大城市相比,那是天上地下。”朱晓说:“我们学农林的,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农村,条件艰苦不怕,艰苦的环境可以锻炼人嘛,对不对小芳?”张小芳用手绢小心地揩拭碗沿儿,心不在焉地接着朱晓的话回答:“嗯,对对。”韩大年说:“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二位男同志暂时先住苗圃,苗圃就在林场里。女同志住村上。”
焦裕禄一惊:“是吗?”张希孟说:“刘秀芝的丈夫在开封读过农中,一心想治沙,在一次看沙情时因为又累又饿,倒在地上,被沙埋住,再也没爬起来。”焦裕禄说:“这就是风沙的血债!那它这八大罪状就算凑齐了。”张希孟问:“什么八大罪状?”焦裕禄说:“我给这沙丘总结了八大罪状。第一是起坟掘墓,第二是打毁庄稼,第三是填平渠道,第四是封闭水井,第五是压毁房屋,第六是逼人搬迁,第七是埋死活人,第八是堵塞道路。咱们要审判它,和它一一清算。不把它彻底制伏,死不瞑目。”
支书韩大年迎过来:“关局长,来啦。”关局长说:“来啦。”他招呼三个大学生:“到了。我们下车。”并向大学生们介绍:“这是老韩陵的支部书记韩大年。”又向韩大年介绍:“这三位呢,是咱农林局刚分配来的大学生,这位是朱晓,这位是吴子明,他们两个是学林业的。这位是张小芳,专业是土壤改良。他们都是南京农林学院的高才生。县里在老韩陵建泡桐繁育林场,他们是林场的第一批专家。你们呢,得像宝贝一样爱护他们。”韩大年说:“那是那是。关局长,咱们到大队部坐去。”几个年轻人主动把学生们的行李从车上搬了下来。
他又指着这片沙丘:“当然咱希望它戴罪立功,改造它。要是这一片片沙丘上都能长出树来,筑起一道防风墙,这里几千亩庄稼不就保住了吗?还有,大堤南是一片大碱场,要是能把一座座沙丘压到南边的盐碱地上,那就好了,沙压碱,赛金板呀。走吧,咱们再到那边盐碱地上看看。”
“看,人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那是当然,大学生,又是大城市里的人,真洋气。”“看那妮儿,多俊俏,看着就跟画上画的一样。”“看那眼睛,简直是一汪水儿。”
一行人又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在一片盐碱地上,一位老大爷正在刮碱土。焦裕禄走过去:“大爷,干啥呢?”老大爷说:“刮碱土,弄回去滤点硝盐,一家子吃的盐,就靠这个呢。”焦裕禄问:“大爷,天这么干燥,为啥这片盐碱地这么潮湿?”老大爷说:“这叫‘万年湿’,天越旱它就越潮湿。这样的地种不成庄稼,种子撒下去就烂了,出来苗也得碱死。种一葫芦搭两瓢。说得重一点,你就是埋下个粮食囤,也出不来苗。”焦裕禄指着另一片盐碱地问:“那片盐碱地为啥就不潮湿?”
一群孩子追着拖拉机喊着:“大学生来喽!大学生来喽!”很多乡亲拥到街上来,穿着入时的张小芳十分引人注目。乡亲们议论着:
老大爷说:“盐碱地呀,各种各样的都有,有盐碱、白不咸碱、卤碱、马尿碱……多了去啦。”焦裕禄问:“盐碱地上能种啥庄稼?”老大爷说:“只要功夫到,种得巧,这老碱场上也能捉住一些苗。比方说春季可以种高粱,高粱出不齐苗,补谷子。谷子出不来苗,补玉米。玉米苗出不齐,撒萝卜。见苗就留,见空就补。种一茬又一茬,补一次又一次,这样一块地种七八样庄稼,开头种的熟了,最后种的还没出苗。”焦裕禄掏出本子,拿出钢笔,很有兴趣地听,认真做着笔记。最后,他抓起一把碱土放在手心里,看看,闻闻,揉揉,搓搓,抓一点放嘴里品尝着。李林问:“焦书记,你咋吃开碱土了?”焦裕禄说:“我这是科学实验哩。咸的是盐,凉丝丝的就是硝,又臊又苦的是马尿碱。其他碱呢,就是那个混混沌沌说不出的味道。”
一辆小拖拉机开进老韩陵村。拖拉机上坐着农林局长老关和刚分配到农林局的三个大学生:朱晓、吴子明和张小芳。他们被安排到设立在老韩陵大队的苗圃场来工作,负责培育泡桐树苗。
老大爷说:“同志啊,你是农林局的吧?咋对盐碱地知道得这么多?”焦裕禄说:“刚跟人学会的。大爷,治这碱地有绝招没有?”老大爷说:“办法倒是有,可碱地不一样,办法也就不一样。比方说用沙来压碱,咱兰考说‘沙压碱,赛金板’。还有用挖沟排碱的。一犁远拉一条小沟,水压下来,碱往上泛,沟底是好土。这样的土反倒容易发苗,像歪嘴和尚吹笙——有股子邪劲。一般苗都很壮。这些法在俺们这里不好使。大跃进那年,深翻土地,咱这村也搞过试验,在深翻压碱的地里种的麦子,能长一人多高,一亩地收三四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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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兴奋起来:“真的?”老大爷说:“可不是嘛。不过这是个笨办法。”焦裕禄笑了:“笨办法能解决大问题呀。”老大爷说:“我身子骨好的时候,一天翻过一分地。现在不要说一人一天翻一分啦,就算是四个人一天翻一分地,俺队八十个劳动力,一天就能翻二亩,一年抽出三四个月翻地,三百多亩碱地,两年工夫就全翻完了。”
刘北连说:“中!中!”豹子说:“焦书记,您中午回俺村吃饭吧?”焦裕禄说:“还要去张君墓呢。你们把赵大叔照顾好就中。”说完,焦裕禄又和李林骑车上路了。
焦裕禄兴奋地对大家说:“这就是愚公移山精神的活用呀。记住,深翻压碱,这个办法好,值得推广!如果全县的碱地都深翻一遍,大片的碱荒就一定能治住。”
豹子乐了:“真的?”刘北也破涕为笑:“这可救命了。”焦裕禄说:“赵大叔本事再强,一个人能抓多少地鼠?我在路上和赵大叔说妥了,让他把祖辈传下的秘技绝活贡献出来,不要保守。就在村上办个培训班,教给大家抓老鼠的技巧。全村社员都变成了‘赛狸猫’,事情就好办了。”刘北说:“对呀!”焦裕禄说:“你们定个制度,调动社员抓地老鼠的积极性,抓一只奖励两分钱,凭老鼠尾巴来领,或折合成粮食。”
告别老人,走在路上,焦裕禄还在兴奋中。他说:“同志们,任何时候,办法总会比困难多,就看你找到找不到。在办公室里拍疼了脑袋想不出的办法,到群众中走一走,就会找到。记住: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要想解决问题,就得去调查研究。”
焦裕禄、李林带着“赛狸猫”老汉来了。焦裕禄说:“豹子,我今天给你带来一个灭鼠专家——赛狸猫赵大叔,有绝活,赤手空拳抓耗子。”
到了寨子后,焦裕禄同刘秀芝又聊起了治沙的事。
寨子村大田里,支书刘北和豹子正蹲在地头上发愁。豹子说:“刘支书,你看这块地出苗本来应该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现在连百分之三十都不到。播下的种粮全让地老鼠给糟蹋了。”刘北犯了难:“这个咋办?咱咋跟焦书记交代?”他又抹起眼泪来。豹子说:“一到事上就哭,这不想办法吗?”
他问:“秀芝同志,听张副县长说,你爱人是因为调查风口沙路,被埋在沙丘下的?”刘秀芝点点头:“这事过了差不多快两年了,想起来,心上像扎了一把刀啊。焦书记,我爱人叫王福强,是开封农校毕业的,毕业后回了村。他发下誓愿要治这兰考的风沙,每年这个季节,他差不多天天在风口上跑。”
老汉说:“今年这东西出奇地多。俺抓了半辈子地老鼠了,没见这东西有这么多。前天半天就抓了一百多只。”焦裕禄问:“你贵姓?”老汉说:“姓赵,名赵大水。提我名字没人知道,要提我外号,那可是无人不晓,我外号就叫‘赛狸猫’。”焦裕禄兴奋起来:“好呀大叔,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老汉问:“你是谁,帮啥忙?”李林说:“这是县委焦书记。”焦裕禄说:“我正为寨子灭鼠的事大伤脑筋呢,你老人家到那里看看,帮我想个办法。”老汉说:“中!中!”焦裕禄把自己自行车上的铺盖卷解下来,摽在李林的自行车上,驮着灭鼠专家赵大爷,转道去寨子。
她两手按在心口上,好半天,接下去说:“福强这人,话不多,认上一个道理,九头牛也拽不回来。这些年光折腾治沙了,他的心思从来没往别的地方用过。人家劝他:这治沙是国家的事,你一个平头百姓,何苦来?他一笑,从不跟谁去争论什么。连我婆婆都说他中邪魔了。后来他每次出去我都跟上。一是让他这精神把我感化了,二是有我在身边,遇上什么事也有个人做伴。这一来连我娘家爹娘都说我也中了邪魔。”
焦裕禄就和李林走过去。焦裕禄问:“这么大个的地老鼠啊,拿啥东西抓的?”老汉伸出手晃了晃:“用不着别的东西,有两只手,足够了!”焦裕禄称赞道:“赤手空拳抓老鼠,你了不起!”老汉把篓子拿过来让他们看,装老鼠的篓子快满了。焦裕禄惊叹:“这么多!”
刘秀芝起身给焦裕禄倒了杯水,也是为了平息一下激动的情绪,她的述说伴随着哽咽:“直到我怀了俺儿子,他说啥也不让我跟去了。出事那天,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出了门,他又折回来说:‘秀芝,我和咱娘说一声。’我说:‘咱娘睡着哩。’他说:‘那我到咱娘那屋看一下。’给老人掖了掖被角,出来,大婵趴在门口磨台上写作业,他抱起女儿亲了亲,然后把我拉到屋里,把头贴到我肚子上说:‘我得和儿子说句话:傻小子,以后看你的了。’”
刚走出县城不远,他们看见路边地里有个老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感到很好奇,就停下看,一会儿见那老汉一跃而起,在枯草里抓出一只大个的地老鼠。
焦裕禄给刘秀芝倒了碗水,端给她。“他走了,我怎么想怎么害怕。他这样的举动,以前从没有过。风一起他就走了,风一停他就回来了。可这场风刮得邪性,从上午刮到天快黑了还不停。我心里发瘆、发慌,就去找他了。一直找到天黑,找不到福强,我的力气也耗尽了,被风刮倒在沙丘上爬不起来,沙子很快就把我埋住了。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豹子也来找我和福强。他看见沙包上有一小片红颜色,那是我埋住半截的纱巾。豹子扒开沙丘,把我救了。”刘秀芝泣不成声:“我是半夜才醒过来的。豹子又带着全村几十个男人打着火把去找福强,找了一夜没找到。风停了三天,才在一个沙丘下把他扒了出来。”刘秀芝从躺柜里拿出一个油布包,里面包着的是几个小学生用的作业本。她交给焦裕禄:“焦书记,福强这几年查风口沙道记下的东西全在这里了。”焦裕禄小心地接了过去。焦裕禄说:“秀芝同志,我想带‘除三害’工作队的同志去福强的坟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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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嘱咐医生:“这是农民的后代,你们要尽最大努力把他治好。”医生直说:“焦书记,你放心。”李林说:“焦书记,回家好好睡一觉吧。孩子脱离了危险,你也就放心了。”焦裕禄说:“张君墓那边还有很多没处理完的事呢,干脆再跑一趟吧。”
焦裕禄带领全体“除三害”调查队队员在王福强墓前肃立默哀,他们献上了用“三春柳”编的花环。
医生说:“焦书记,孩子没有危险了。幸亏送来得早。”孩子父亲说:“要不是遇到焦书记,孩子就没救了。穷人家孩子,穷家贱命,病得不行了只有拿筐篓背出去扔了。自古以来都说:穷娃穷病,干草包腚。筐篓一背,村外一横。孩子这条命,是焦书记给捡回来的啊。”
默哀毕,焦裕禄沉痛地说:“同志们,这里埋葬的是一位为治沙而死的英雄,是一个壮士。他一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查清风口沙路,治理这为患多年的风沙。他一生没有喊出一句口号,却用行动证明了兰考人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心。这座坟墓,应该立一块碑,成为我们教育干部的一个生动教材,‘三害’不除,我们怎么对得起长眠在这里的英雄,怎么对得起兰考三十六万人民?”
第二天一早,孩子终于脱离了危险。下乡回来的焦裕禄进了病房,他看见一个护士正拿着小皮球逗孩子,孩子笑了,焦裕禄十分高兴。
离开时,张希孟拉了一下焦裕禄:“焦书记,你看,这个墓不是用沙土堆的,而是用胶泥封固的。”
夫妇俩赶到县医院大门口时,医生护士迎过来。医生问:“请问你们是不是从葡萄架来的?”男人说:“是。”医生问:“你们的孩子是不是叫张徐州?”女人说:“是。”医生说:“快把孩子抱进来,焦书记早给医院打过电话了。”
焦裕禄眼睛顿时一亮:“对。是红胶泥。秀芝同志,这坟是怎么堆的?”刘秀芝说:“开始也是用沙土堆的,可刚堆了不到半个月,就差点被一场大风刮平了。咱们这里用沙土堆的坟头,有时一场风就给搬走了。我怕风把福强的坟搬走,就想了个办法,把沙底下的胶泥翻到上面来,培了一尺多厚。刮一场风我就来看一回,无论刮多大风,都没动过。不像那些沙丘,北风来了往南滚,南风来了往北移。”
男人犹豫了一下。焦裕禄说:“我到前边公社里就打电话过去,我是县委焦书记,县医院会给你们帮助的。”孩子父母跪下来:“恩人哪……”焦裕禄忙扶起来:“你们快走,争取时间!我回来也去县医院。”他们让女人裹上雨衣,抱着孩子,坐在车后座上。
焦裕禄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刘秀芝说:“记得福强跟我说过,他在沙地上做的一些标记,有时一场风以后就找不到了。后来他把沙底的淤土翻上来培到标记牌上,就刮不走了。”焦裕禄问:“咱兰考的沙丘底下是不是全是这样的胶泥?”豹子说:“全是胶泥,不过有的深些,有的浅些。”焦裕禄说:“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昨天晚上我还在琢磨,深翻既然可以压碱,如果把沙底下的淤泥翻上来,能不能压沙?这座坟给了咱们太大的启发。”
孩子的父母惊喜地围上去。焦裕禄说:“你们看,这孩子还有口气呢。”男人说:“大哥呀,这孩子是俺老张家一棵独苗啊,是去年逃荒生在徐州大野地里的,就叫张徐州。回到家就得了这场病,俺这一家魂都没了。”焦裕禄说:“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就要把孩子救活。”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给男人:“马上把孩子送县医院!”男人推着:“大哥你……”焦裕禄说:“都啥时候了。你会骑车子吗?”男人说:“在徐州帮人家用车子驮过菜。”焦裕禄说:“那就行了,你们把这辆自行车推上,过了这一段就是沙碱道,能骑了。马上把孩子往县医院送。”
张希孟问:“秀芝同志,封固这座坟,你用了几个工日?”刘秀芝说:“没多少工日,一个早晨工夫吧。”焦裕禄兴奋起来:“一个人一个早上能封固一座坟,我们全县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干上一年、两年、三年,凡是近处有淤土胶泥的沙丘,都用淤土、胶泥封住,栽上树,种上草,咱兰考该有多美。你们回去把秀芝同志用胶泥固沙的办法仔仔细细研究,向全县推广。”
焦裕禄和李林立即赶过去,问:“怎么回事?”夫妻二人仍在相拥大哭。李林说:“大哥,你别哭,出什么事了?”男人说:“孩子病得不行了。”焦裕禄问:“孩子几岁了?啥病?”女人说:“刚一周岁。说不清是啥病,病四五天了,刚得病时一会儿烧得像火炭,一会儿又冷,烧了几天又抽风,现时有出气没进气了。”焦裕禄问:“你们这是看病去?”男人说:“孩子不行了,只好到外头扔了。”焦裕禄吃了一惊:“扔了?”李林早脱下雨衣,苫住了篓筐。焦裕禄急忙拨开筐里的干草,用手在孩子口鼻那触摸。突然,他大声说:“不要扔呀,这孩子还有口气。”
这时,大婵哭着跑来找妈妈:“妈,小春跑丢了。”
男人拉起媳妇,二人抱着哭成一团。
焦裕禄、豹子等同刘秀芝一起赶回家里。家里乱成了一团,刘秀芝问婆婆:“妈,小春到哪儿去了?”刘秀芝的婆婆指着秀芝鼻子问:“你问我,我还问你呢?孩子睡着,你干啥去了?”刘秀芝说:“我有工作上的事。”刘秀芝的婆婆嘴一撇:“谁知道你干的是啥?告诉你,我儿福强就留了这一条根,有个一差二错的,我这命也不要了。”
他们在雨中骑行,到一个村口,见一对夫妇抱着一个篓筐,一边哭一边往村外走。女人扯住男人袖子:“他爹,咱别走了。”男人不答话。女人抢夺着篓筐:“他爹,让我再看一眼娃儿吧。”男人说:“别看了。他命里不是咱儿子。”女人央求着:“咱回去吧。”男人不说话,女人抓住篓筐,死命护住:“我不要你扔!我不要你扔!回去!”男人说:“回去他爷爷奶奶看着更难受。”女人把身子扑在篓筐上:“你要扔把我也一起扔了,我也不活了!儿子没了,我活着干什么呀。”
豹子劝着:“大娘,别急,咱们快去找孩子吧。”刘秀芝的婆婆翻了豹子一眼:“豹子,以后俺家的事你少掺和。”豹子说:“大娘,您这是说哪里话?我咋啦?”焦裕禄说:“别说了,快想想孩子能去哪儿?现在最着急的是找孩子。孩子不见多长时间了?”
不一会儿,雨更大了,李林说:“这可真是大雨了!”焦裕禄哈哈大笑:“傻小子,我都淋透了,穿它又有啥用?你穿着吧,下回再傻也不会让你穿了。”李林自知上当,也只好依了。
刘秀芝的婆婆说:“我醒了找他就不见了。以为跟他娘出去了,过了半天问大婵,才知他妈是自己出去的,绕院子找,找不到。”刘秀芝问:“村里找了吗?”乡亲们说:“都找遍了,没有。”“会跑哪儿去了呢?这是荒年,也没拐带孩子的人。”有人说:“到坑里井里捞捞看。”
焦裕禄说:“谁叫咱俩就一件雨衣呢。这样吧,小雨你穿,下大了你可得还给我。”李林只好穿上了雨衣。走着走着,雨下大了,李林下车要脱雨衣。焦裕禄说:“你怎么不理解我说的意思,我说是大雨我穿,现在是中雨嘛。”李林说:“这么大的雨,还中雨呢。这就是大雨!”焦裕禄说:“明明是中雨嘛!”李林说:“绝对是大雨,要不咱打个赌,问问气象台,这雨是‘中’还是‘大’?”
刘秀芝婆婆一听这话,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老天呀!你要绝我王家的根呀!儿子死了,只这么一个孙子你也不给俺留啊!俺上辈子造了啥孽呀!”
走到半路下起雨来。焦裕禄把带的一件雨衣递给李林:“李林,快把雨衣穿上!”李林推让说:“焦书记,我年轻力壮,淋点雨没关系。”
豹子带了几个小伙子找孩子去了。焦裕禄把老太太扶起来:“大妈您别急,想想看,小春还是个不到两周岁的孩子,能跑到哪儿去?我觉得,这孩子没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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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说:“焦书记说得有理。”大婵说:“小春怕狗,不大敢到外边去。”焦裕禄说:“这是个重要线索,大家别都耽搁着,快在院里找。”大家分头在院里各个角落寻找,柴火屋里没有,墙旮旯里没有,磨道里也没有……
骑车走在路上,焦裕禄心事重重地问李林:“咱们这一带用啥办法治地老鼠?”李林说:“植保站是投药,老百姓是下夹子、挖鼠洞。这些年投药多,开头还管用,后来地老鼠学乖了,下药不管用,绕着药走。下夹子、挖洞,对付少量的地老鼠还是个办法,多了就不中。”焦裕禄说:“必须尽快想出个好办法,要不然不管你费了多大劲,也收不了粮食。”
刘秀芝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向外屋。很快传出她尖厉的哭叫声:“小春!小春!小春啊!”
到了寨子,又听到一片耧铃响动,新任队长豹子正领着几十张耧在耩地。焦裕禄到了地里,从耧斗里捧出一把金灿灿的春玉米种子。豹子说:“焦书记,种子是农林局从山东和东北调来的。大家特别感谢您啊,要不然,今年就会颗粒无收了。”焦裕禄问:“前两天播的出苗了没?”豹子说:“焦书记,咱又遇到烦心事了。”焦裕禄问:“啥烦心事?”豹子拉他到旁边地块:“焦书记,你看这块地。”那块地里,稀稀拉拉只出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苗。焦裕禄问:“咋苗出得这么少?”豹子说:“苗出得不少,可都让地老鼠给祸害了。闹不好,种下去全白瞎了。”焦裕禄心里焦灼起来:“这可咋办?”豹子说:“咱这地方一大害,就是地老鼠。多得大白天成群结队,连人都不怕。咱用夹子夹、下毒药,都不顶事。”焦裕禄说:“咱必须要尽快消灭这东西,要不然千里迢迢调来的种子全白瞎了,这灾害更严重。”
她托着水淋淋的儿子从屋里走出来:“孩子掉水缸里啦!”
焦裕禄说:“县委就这么一辆破车,咱们饶了它吧。省它些力气,好为年老有病的同志服务。再说,它也不是个好东西。因为隔块玻璃,群众跟你说话,光听见张嘴听不见声音,双方干着急。还因为它跑得快,步行的群众跟不上,给咱们拉大了距离,脱离了关系。车一跑还扬尘土,路旁的东西看不清,连走马观花也难,咱还是骑自行车,舒舒服服地逛一逛吧。顺路再到寨子去一趟,看看他们地里出苗了没有。”
刘秀芝的婆婆昏死过去了。
李林说:“焦书记,车备好了。咱们今天去张君墓公社,离县城八十多里地呢,什么时候到啊?”
焦裕禄三天后回到家里,心情沉重,坐在桌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徐俊雅问了几遍,他才讲了刘秀芝家发生的事:“因为秀芝工作忙,她婆婆眼神不好,又有个嗜睡的毛病,孩子经常被放在一口没水的水缸里,怕他出来乱跑,所以孩子记忆里那只水缸就是他玩的地方。在出事的前两天那口水缸盛了水,孩子一个人爬上去玩,掉里边了。”
焦裕禄又要下乡了,他照旧推出那辆破旧自行车,往上头摽行李。
徐俊雅也伤心起来:“你说这一家就这么个男孩子,这一下不塌天了。”焦裕禄说:“可不是。刘秀芝的婆婆一天到晚哭了睡,睡醒了哭,天天拿着绳子要上吊。刘秀芝这个同志太坚强了,她心里那么难过,还硬下心劝婆婆,村上的工作该怎么干怎么干。人家都说我最会做思想工作,可对刘秀芝,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要不你去寨子一趟,陪她两天?”徐俊雅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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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焦裕禄对李林说:“小李,你联系一下县委宣传部,王福强为治理沙丘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是个好典型,让他们组织采写一篇通讯,在《河南日报》刊登一下。另外,程县长也说了,给刘秀芝同志一辆架子车,算是对王福强治沙业绩的奖励。让公社给她领回去。”李林说:“好吧。民政局来电话,说给王福强申报革命烈士的材料,已经报到省民政厅了。他们还说要给王福强立块碑,请示这碑上写什么字。”焦裕禄说:“就写‘治沙英雄王福强同志之墓’。激励全县人民同风沙做斗争。”
焦裕禄说:“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走吧,我能扛得住。”张希孟眼睛一亮:“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焦书记,你这句话简直就是格言哪。”焦裕禄问:“希孟,你听没听说这样一句话:沙丘一搬家,庄稼没了妈?”张希孟说:“听说过。”焦裕禄又问:“你知道全县有多少个这样的沙丘吗?”张希孟说:“现在还没完全统计出来。”焦裕禄说:“要根治‘三害’,必须查清它的分布情况,还是刚才那话,不能只吃别人嚼过的馍,我要亲手掂掂兰考‘三害’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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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希孟扶住他:“焦书记,咱别往前走了。”焦裕禄问:“为啥?”张希孟说:“这么大的风沙,你的身体吃不消啊。”焦裕禄说:“没事,顶一顶就过去了。”张希孟说:“要不让李林陪你回去,我带调查队往前走,查完了写个材料让你看。”焦裕禄摇摇头。张希孟见他不放心,又说:“还有水文队的资料,调出来你看看,也能掌握一些基本情况。”
全县治理风沙现场会在王福强墓前召开了。
他们顺着风沙游走的方向穷追不舍,又一阵急骤的风沙扑来,焦裕禄和大家只好把自行车平放在沙地上。察看着地里的庄稼,焦裕禄发出痛心的惊呼:“这一边刮平了,那一片连根都拔了!”他对身边的技术员说:“这儿是个风口。”他在呼啸的黄风沙暴中,定定地看着这个风口。肝病又一次剧烈发作了,他疼得站立不稳,只好蹲在地上。
王福强墓前竖起了一块“治沙英雄王福强同志之墓”的墓碑。焦裕禄站在一个沙丘上讲话:“同志们,我们这位为治理风沙贡献出生命的英雄就长眠在这里。王福强同志的事迹材料,报上登了,也发给大家了。今天把大家叫到寨子来开这个治理风沙的现场会,并不是因为这里沙丘治理得好,而是这里蕴涵着和风沙做斗争的不屈不挠的精神!而且这座坟墓本身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固沙的范例。今天,让所有参加现场会的各公社书记、社长,县直各部门的负责同志都来参与一下,参与一个治理沙丘的工程,每个人发一把铁锨,我们来做个试验。我们的目标就是旁边这个大沙丘。”
考察队登上黄河堤,在黄沙漫漫的黄河故道寻找风口沙路。一阵风沙起来了,沙尘如黄龙在大地上翻滚。焦裕禄用手一指,大声问:“现在起风的是什么地方?”张希孟说:“黄河滩!”焦裕禄问:“哪一个村子?”张希孟说:“朱庵村。”焦裕禄又问:“这风沙会落到哪儿去?”张希孟说:“还不清楚。”焦裕禄手指天空,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形:“你们看,风有风路,沙有沙路,水有水路,人有人路。一点都不乱。这风向沙路的规律,我们必须弄个清楚!”
每个人发了一张铁锨。焦裕禄带头,大家干起活儿来,把从地下挖出的胶泥,抬到沙丘上去。一阵肝痛袭来,他不得不用锨把顶住肝部。李林刚叫了声“焦书记”,就让他摆手制止了。
一个老人说:“咱这一带的村子,是老风口了。‘常庄、徐庄、野庄头,三个沙村一头牛。绳耙犁套全无有,大道也是独车沟。’”
一会儿,整个沙丘被封住了。焦裕禄问张希孟:“老张,你看表没有?封这个沙丘我们用了多长时间?”张希孟说:“两个小时四十七分钟!”
视野中看到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荒沙地。他们看见路边几个社员在整地,焦裕禄问:“这个村子叫啥?”张希孟说:“叫野庄头,是仪封公社的。”焦裕禄说:“咱们过去看看。”一行人走过去,看见地里盖着一层淤沙。焦裕禄问:“这块地没种麦子吗?”一个社员回答:“种了,去年雨水大,麦苗长得还不赖。谁想到返青了刮了一场风,麦苗全让风沙打死了。”焦裕禄蹲下去,用手拨开厚厚的沙土,看见了枯死的麦苗。他拔下一株,小心地放在手心里,双眉紧锁。
焦裕禄兴奋起来:“同志们,你们听见了没有?封固这么个一亩多大的沙丘,我们用了两个小时四十七分钟。这说明什么呢?第一,人多力量大,第二,治理沙丘并不是神话,第三,沙丘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么大个沙丘,我们两个小时四十七分钟就让它改变了模样,给它贴上了大膏药。”他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指着封好的沙丘说:“大家看一看,这个沙丘现在像个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人说:“像个刚出锅的高粱面馍馍。”有人说:“像块从地里刨上来的大个儿红薯……”焦裕禄说:“照我说,这会儿这座大沙丘,就像天上飘下来的一团红霞。过去它是金黄色的,披上一层红胶泥,它就变成红色的了。这团红霞就是我们兰考大地辉煌明天的象征。”
焦裕禄带领“除三害”调查队骑自行车又出发了。
大家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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