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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白的马,黑的蚁

母亲痛苦的困惑终究是有道理的:人怎么能离开自己的庇护者呢?特桑贾特洛为什么要我们离开庇护之地,举家迁徙,穿过沙丘、河流和沼泽呢?

祖父无意中发现了敌人的软肋。有一次,他抱着我在沙地上逃亡。我们的后面跟着加扎国王的刽子手廷比西。祖父盲目地奔跑,绊倒在一艘旧船的锚链上。绝望之中,他上了船,向浪花深处划去。那一刻,他发现海洋是一道屏障:军队的勇猛在沙滩上潮湿的沙粒中沉没了。之后的几次经验证实了他的怀疑:恩古尼人根本不敢踏入大海。他们不怕海水,怕的是住在海里的魂灵。

那天下午,舅妈罗西叫我过去。她正坐在常用的席子上筛米。我注意到她神色疲惫,仿佛是因为筛子过于沉重。罗西没有看我,说道:

母亲再也没能回去的那片海是什么样的呢?我无法回答。实话说,我已经很难记起童年生活的那个海边村庄了。数年间,我们和渔民一起居住在伊尼亚里梅入海口北岸。祖父特桑贾特洛决定逃亡到内陆。家人提出过质疑。我们在海边受到庇护。一旦敌人的军队逼近,我们就去取木筏,向印度洋的波涛出发。攻击我们的敌人害怕大海,对他们来说,海洋是无名之地,是神的禁地。他们最多只能爬上沙丘,无能为力地望着我们五颜六色的驳船。我们在海浪中躲过敌人的攻击。

“死人在临死之前会给我们很多工作。”

父亲这样说着。甚至连他也听不见自己的话了。因为他只是假装自己存在。

她刚从邻村回来,她的母亲病入膏肓,已到垂死之际。几个月来,舅妈早出晚归,被疲惫压弯了腰。以前,她就这样侍奉过祖母,祖母弥留了数年之久。每一个家庭都有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照料将死之人的操劳。

“一切都是空谈,兄弟们。我们不需要杀死敌人。我们杀死他们,他们还会再增长。我们只需要使他们疲累。让他们消失,假装他们不曾存在。”

“我不会向你抱怨。”舅妈说,“我想和你讲一个昨天晚上烦扰我的梦。”

一位年老的邻居站起来,一只手搭在我们这位岛屿的建造者的肩膀上。他鼓起勇气向我们讲话。终于,他说,没有必要再制造幻想了。恩昆昆哈内的军队今非昔比。大部分的士兵是恩达乌人。他们不怕大海。无论我们逃到海里,还是逃到湖上,我们都和在岸上一样脆弱。恩古尼的奴隶比他们的主人还要凶残。不幸的是,他说,这就是世界的法则:受过苦的人总想让别人受苦。我们从恩古尼人的奴隶那里遭受的伤害将比从恩古尼人那里受到的更大。黑人对我们的折磨,甚至可怕到会让我们忘记白人的迫害。他结束了讲话,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我的老父亲再次开口:

她梦见瞎了眼睛的马。马儿撞到树上,绊倒在岩石上,摔断了腿。她凝视着马儿黑水般的眼睛,突然失足,淹没在巨兽的绝望中。这就是她看到的画面。她刚描述完,胸部就因急剧喘息而上下起伏。舅妈是占卜师,却请求我们为她解梦。

“在水里,他们没有身体。”卡蒂尼重复道。

“我想请你去那房子的书里找一匹马的画像。如果能找到,把画像带给我。”

这唤起了她的一段记忆。那时候,她和老特桑贾特洛一起坐在沙滩上,老人问她:望着海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希卡齐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只看到了人。每一波海浪带来的都是人,无数的生命抵达海岸,碎成泡沫。一代一代,各式各样的人被冲向沙滩。她走在潮湿的沙滩上,死者便抚摸着她的双脚。因此,听到丈夫讲海洋和岛屿,她微微露出笑容。

“我试试看能不能帮忙。”

母亲想到大海,露出了微笑。她摇晃着肩膀,仿佛波浪起伏。她的手臂在跳舞,身体幻化成水。在这样的律动中,她想起坐在伊尼亚里梅河边,期待着河流变成大海的时候。

“能做就尽快做吧。因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孩子,我要告诉你:那些马儿是人。葡萄牙人像对待孩子一样给它们起名。这是你说的,对不对?”

“到了水里,他们就失去了身体。”

“是的。”我肯定地说。

我们乔皮人势单力薄。他预言道,为了取胜,我们必须和鬼魂结盟,而非人类。正是鬼魂主宰着恐惧。没有人比恐惧更强大。这些鬼魂比赫赫有名的将军们还要厉害,比国王麾下的那名尚加纳将军——马吉瓜内——还要威猛。父亲接着说,恩古尼人只能在陆地横行,在岸上,他们会留下脚印。

罗西舅妈梦魇里出现的马,对我来说是美好的承诺。我多希望在夜里能听到一串马蹄声。我祝福那些让我失去身形和方位的迷梦。梦是我的烟,是我的酒。

“这场战争只能在战争之外取得胜利。”

父亲把我从睡觉的席子上叫醒。他挠着头,问道:

我们的眼中没有浮现任何荫翳或者疑问。我们等待着时间来揭开这个秘密。有一些人还在想,卡蒂尼指的是我们的兄弟在希登格莱地区建起的水上避难所,每次土地遭到入侵,他们就会逃往那里。穆西西是唯一表现出不耐烦的人。他故意给我使眼色,让我去端酒。父亲提高音量,找回他的威严:

“你舅妈来过了?她和你说了她的噩梦?”

“它看起来是一艘船,但它不是船。我做的是岛。一座能拯救我们所有人的岛。”

“是的,说过了。”

父亲把我们叫到一起。我们,正如他说的,“现在的家人”。舅舅穆西西和舅妈罗西来了,表兄弟和近邻也来了,我们坐在散落在院子里的树干上,等待卡蒂尼发话。他享受着恭敬的礼节,迟迟不肯开口。良久,他指着巨大的桅杆说:

“她的梦让我很担心。”

我耸耸肩。我不喜欢我的哥哥像死人一样失去名字。杜布拉变成了“别人”,就像我曾经是“活着的女儿”。

他沉思了一会儿,牙齿间叼着一根草,眼睛盯着地面,突然下定决心:

“你知道我去哪儿可以找到你的另一个兄弟吗?”

“快去军营,伊玛尼。你去翻翻那个白人的文件,找找那些信,看看有没有提到马……”

然而当我站在他面前,却没有机会开口。因为他突然问我:

“舅妈让我去做的事也差不多。”

“去和你父亲谈谈。温柔一点,不要吓到他,不要着急。有时候,你父亲很怕语言。”

“我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想知道莫西尼奥和他的骑兵发生了什么。他本来应该到了,骑着他的马同希佩伦哈内并肩作战。一定是出事了。”

希卡齐的眼睛闪过亮光。但是丈夫一句话也没说。好像造船是世上最普通的一件事。于是,母亲请求我:

父亲是对的:报告就在葡萄牙中士家里,夹在账簿中间。报告上写着:

“我没明白,你是在造船吗?”

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的骑兵队在洛伦索·马贵斯登陆,从三月七日广场一直行进到红角宫,军队的英勇和威武引得众人异口同声:“多棒的军队!”这股劲风一扫市民的疲惫。莫西尼奥得到承诺,他将享有启动作战计划的必需物资。而仅仅第二天,将军就心灰意冷:等待他的马匹毫无经验,根本无法用于骑御,更何况上战场。他依旧下命令加紧训练,增加马粮。但是接下来一周发生的事远超最坏的预期。马匹的情况诡异地恶化了:有几匹马醒来后就病了,连推车都拉不动;另一些变成难以驯服的烈马。莫西尼奥原本还期待从德班来的马匹可以弥补老弱病残马匹的缺陷。莫西尼奥在与某些官员的怀疑作斗争,后者声称骑兵无法在非洲丛林征战。他执意要证明相反的观点,但迫切需要良马。

“是一根桅杆。”

然而,德班的马匹抵达后,他失望透顶:大部分的马匹要么衰老不堪,要么染了重病,要么生了骨瘤,或者因为给英国人拉马耗尽精力。德班的商人有检验文件,保证马匹离港时状态良好。负责进货的葡萄牙军人也为此作证。船运期间发生了什么导致马匹衰颓成这样?是什么神秘力量在阻止我们英勇的将领完成他的爱国使命?

“那是要做什么?”

我回到家,决定隐瞒真相。没有报告,没有信件,没有任何提到马的文字。舅妈罗西当然可以做梦。但是她的噩梦是个人的原因,和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无关。没有理由不相信巫术的托嘱。这样,我的兄弟们就不会被怀疑偷换信件,并将其传入敌手。一切都很正常,不久,莫西尼奥会和他的弥赛亚骑兵一起到来。

然而,有一天,我们注意到父亲做木工时,把树干对齐后并在一起。接着,他把树干头尾相接,竖起了一根长长的杆子,高得直插云霄。母亲鼓起勇气,打断了男人神秘的事业:

第二天,轮到我们去拜访舅妈罗西。时机正好,因为穆西西出门打猎去了,占卜师可以尽情接待我们。尽管没有文字证明,父亲的疑虑仍然偷走了他的睡眠。马匹和骑兵迟迟不来,原因令人费解。

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我们以为大家准备在村子周围建造新的科科洛。现在,面对新的威胁,最为需要的是那些栅栏。

“今天他哭了一整天。”占卜师一见我们就说道。

于是,邻居们开始一起砍树,运送木材。我的老父把树干凑在一起锯断。但是大部分时间,他都凝视着木材,呆立不动,就像从前一样:仿佛工作在梦中完成。

“舅舅穆西西哭了吗?”

我们的椰子树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是母亲没有评论他的妄言。她的男人可能无所不知,除了如何生活。没有了椰子树,我们将被贫穷吞噬。然而,卡蒂尼的信念来自魂灵的指引。所以应当受到尊重。

“不,是我的孩子。在我身体里等待的孩子。”

“这只是第一棵。我还会砍倒更多。”

罗西一直没能成为母亲。她每次怀孕都会流产。孩子“回去了”,人们这么指代夭折的孩子。舅妈注定不能留下后代。她曾用蜘蛛做实验,想知道谁是不育的那个人。她分别从丈夫和妻子的衣服上裁下两块布,放在蛛网边上。被选中的布料的主人就是不育的一方。测试最终没有得出结论。蜘蛛在两块布之间徘徊,没有碰任何一块。

和村子里中心区域的其他房子一样,我们的房子也幸免于难,可我们的恐慌却未减分毫。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都没有见到父亲。我们甚至想过他被掳走了。但并没有。在我家的神圣树林里,他又出现了。他坐在一个旧杵上,手指颤抖,紧紧攥着一个斧柄。他的手在灼烧,仿佛重新发现了造物的神圣。他的身旁躺着一棵刚被砍倒的椰子树。他指着树干说:

现在,她站在那儿,挺直腰背,突出干瘦的腹部。

敌人撤退了,离开之前,他们没有忘记放火烧了村庄周围的房屋,掳走田里的青年和妇女。庄稼遭到破坏,很多人只能颗粒无收。父亲如临末日的癫狂是对的:倒不如我们自己先毁掉耕地。

“要多加注意。”母亲说,“所有的孩子都需要呵护。”

那一刻,我证实了一直以来的怀疑: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在我的皮肤之下。岩石、树木,一切都生活在我的皮囊下。没有外界,没有远方:一切皆是血肉、神经和骨头。或许我不需要受孕。我的身体里容纳着整个世界。

这样,希卡齐让对话进行下去,好像舅妈的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理。那时我还不知道:世上的女人构成同一个子宫。所有的女人孕育所有的孩子。既有生下来的,也有回去的。

一位恩古尼首领站在我藏身的洞穴边上,命令我们出去。他注视着我爬上地面,仿佛看着一只从洞里爬出来的虫。我们在空地上站好队后,入侵者拿起木棍和铲子,开始填沟。我感觉沙土撞上我的胸口。那些土块不仅堵上了洞穴,也夺走了我的呼吸。铲子每铲一次,我的身体也消失一点。不久,我就会消失在地面上。

父亲肯定习惯了罗西频繁的妄想。她宣布怀孕的那些时间,肚子变得圆润起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又都是真的。因为她的手、嘴和鼻子都因为好消息而圆润了起来。

第二天,敌军闯进了我们的村子。说他们是恩古尼士兵并不正确。大部分是别的部落和部族的人。有一些是恩达乌人,一些是玛夸夸人,还有比拉人,另一些只是其他人。甚至还有我们的族人,用着我们的名字。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包围了村子,寻到我们藏身的地沟。他们愤怒地羞辱我们,仿佛蝼蚁般的劳作贬低了他们战士的身份。

但是这一次,罗西的双手抚摸着鼓起的肚子,比以往更有说服力。我看向父亲,无声地询问是否应该继续完成今天来访的目的。舅妈罗西读懂了我们无声的犹豫,她安抚道:

因为没人理睬,他转身回了军营。看着他远去,我想:我们不是死了才被埋起来的。我们出生时就已经入葬。

“不要紧张。孩子不会今天出生。他已经等了几年了。我们俩在等没有战乱的时候。”

“我还是觉得,”他坦率地反驳,“我们挖土是为了找到地底的祖父。”

母亲带舅妈去阴凉处,两人向同一个筛子俯下身。她们一起筛米,手指飞舞、缠绕,直到罗西问起:

“我们在播种自己。”我不耐烦地回答。我的声音尖锐苦涩,连自己都无法辨认:“去告诉你的老板。人就是这样出生的:在合适的季节播下种子。说实话,穆瓦纳图:你怎么这么蠢?”

“外甥女,你看见姆韦努阿了吗?还有另一个,蒙亚,你看见这个懒家伙了吗?”

“中士让我来问问你们在做什么。”穆瓦纳图说。

我摇头否认。假装一切都合乎情理。罗西舅妈是恩科西卡齐,或者说“大老婆”,家里的第一位妻子。舅舅穆西西又娶了两个年轻得多的女人。是她,第一位妻子,物色了另外两位:姆韦努阿和蒙亚。村子人都知道她俩被恩古尼人强奸并杀害了。所有人,除了罗西舅妈。

这时,弟弟穆瓦纳图出现在这耐人寻味的场景中。亲戚们很惊讶,议论纷纷。他有几个月没有在我们家露面了。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笨拙,我很怕他会掉进新挖的地沟里。

“听见我的问题了吗?”

第二天上午,一群人去检查村庄周边的防御设施。与此同时,父亲召集我们,命令我们全部下洞。母亲带了粮食,邻居和姨妈们在地沟里摆上水罐,用木板盖住。

我的眼睛望向远处,仿佛周遭一片黑暗。在那片昏暗中,父亲不见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犁地。但是洞越挖越深,甚至可以装下整个房子。男人们会站在洞里,伸直手臂举过头顶,测试洞的深度。接着又继续挖。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两位舅妈。”我边说边出门。

浩浩荡荡的队伍仍看不见尽头,在村子里,亲戚和邻居已经开始在房屋和水井附近挖洞。

但我并没有走远。我看见父亲在屋后抽烟。他挑了挑眉,给了我一个同谋的信号。

“我们完蛋了!该死的恩古尼人!”

“可悲。太可悲了。我要回去,我不能让你母亲单独和她在一起。”

父亲的苦恼则不同。他哑声低语:

他在沙地上灭了烟,悄悄溜进院子里,加入了她们。我从远处偷看。舅妈已经在地上摊开父亲之前给的信纸。一看见他出现,罗西就问:

平民堆里时不时跳出一些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是国王的士兵,以恶魔般的节奏,整齐划一地迈着腿,大地迸发出火山爆发的巨响。我担心祖父特桑贾特洛会受到惊吓,从地底冒出来,扰乱这不祥的行军。

“你说怎么做?”

舅舅大声地宣扬着那件众所周知的事。葡萄牙人使用安哥拉土著,是因为他们离乡背井,没有家庭,没有归路。如今,恩古尼人有了他们自己的安哥拉土著,也就是恩达乌人。他们强迫恩达乌人向南迁徙,因为加扎的军队无法保证忠诚。那些新老部队都曾自问是否值得为一位折磨他们的君主鞠躬尽瘁。因此他们当了逃兵,死于饥饿和干渴。穆西西不再说话。我们又开始听人群前进的脚步,仿佛那是一列没有尽头的蚂蚁。

“做什么?”

队伍里大部分人是农民,他们举步维艰,仿佛已经死去。据穆西西说,他们是恩达乌人,被迫离开北部的家园,也就是恩昆昆哈内以前的国都。

“一个人要怎么识字?我太想知道……”

“等雨再下起来,”舅妈罗西补充,“坠落的就不是雨滴,而是子弹了。”

“这得花时间学,罗西。”

片刻之间,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瞭望台,战栗地看着这末日般的景象。母亲在我旁边说:“队伍里的火药比全世界的沙子还多。”

“我见过你怎么做。你的手指在字里行间抚过,嘴巴开始蠕动。我也这么做了,但什么也没听见。告诉我秘诀是什么?我学得很快。”

那群人的行军肯定会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持续。步枪和长矛无止境地列队前行。地面随着手推车的通过而颤抖,沿路的风景也因牛群的重量而倾斜。

父亲翻了个白眼,用手摸了摸躺在灰尘里的纸张。

眼前的景象就像雨一样:眼睛都装不下。起初,我感到害怕。不一会儿,我的惊慌转变为一种诡异的认命。我想加入人潮。远离恩科科拉尼,远离自我。

“要读这些文字,罗西,你要静下来。眼睛、身体、灵魂,一动不动。像这样待一会儿,就像埋伏的猎人。”

整个上午都是阴天。乌云皱缩在一起,直到从中撕裂,就像穆萨拉迪纳店里的破布。整个村子都吓得躲了起来。只有我独自面对大雨。对闪电的恐惧笼罩着恩科科拉尼,暴风雨来临时,所有人都躲在茅屋里。我只身站在厚重的乌云下,甚至为了把自己暴露得更为彻底,还爬上了土坡。在坡顶,一个意料不到的景象扑面而来:一大群人前进,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那是一片人海,上帝都想不到他造了那么多人。在人潮的边缘,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前行。

如果静止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与她预期相反的事情:文字会看向她。它们会对她密语发生的故事。字母看起来是图画,实际上是声音。每页纸都是装着无穷无尽的声音的盒子。阅读的时候,我们不是眼睛;我们是耳朵。卡蒂尼·恩桑贝如是说。

最危险的敌人不是憎恶你的宿敌。你最应该害怕的是曾与你亲近并为你痴迷的人。

罗西跪在纸张面前,纹丝不动,等着文字向她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