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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两个含苞待放的姑娘

“有你搅和,见也就是五分钟。”

“你在悉尼可以见到他。”

“如果你愿意,在悉尼待五天也可以。”

绿眼睛审视着他,目光中有一种近似厌恶的东西。“你知道,亚历山大,你太在意你自己了,”茹贝说,“更不要说你总是那么自负。我还不是你的跟班儿呢,先生!所以,不要因为你不想在金罗斯,就朝我发号施令,收拾箱子,跟你浪迹天涯。我不去。如果我儿子要回家,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他。”

“我想待五年!你大概忘了,朋友,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儿子了。如果他真的要回家,家就是我唯一要待的地方。”

“带她?我疯了吗?我还想让自己快活几天昵!茹贝。”

她声音里那种如钢似铁的坚定不容置疑,亚历山大不再让自己显得专横跋扈,而是一脸懊恼和真诚。“求求你,茹贝,别离开我!”他恳求道,“我们不会永远离开这里。甩掉心头这团乱麻就回来。求求你,跟我走吧!我向你保证,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家。那时候你就可以待在家里干你想干的事情。”

“带上伊丽莎白。”

她心软了。“好吧……”

“哦,你会见到他的!”亚历山大生气地说,“我们在悉尼接他,你们母子团聚之后,我们俩一起去美国。”

“好姑娘!你和李在悉尼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待够了我们再扬帆远航。茹贝,只要离开这儿,只要和你在一起,怎么都行。我还没带你出过国呢!你不想看看爱尔罕布拉宫(16),看看阿格拉(17)的泰姬陵,看看金字塔和帕台农神庙(18)?有李在这儿守着摊子,我们就自由了。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最亲爱的宝贝儿!答应我!”

“那我更哪儿也不去了。”茹贝说,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如果能和李在悉尼待几天,我就答应你。”

“过几天就有人管了,”亚历山大说,“李要回来了。他一个星期内就会到达悉尼。”

他吻着她的手、脖子、嘴唇、头发。“只要我们俩一起离开金罗斯,只要能摆脱伊丽莎白,你做什么都行。自从两个孩子长大,她一天到晚除了唠唠叨叨,什么都不干。”

“亚历山大,我爱你,可是我怎么能这样做呢?你又怎么能一走了之昵?你走了谁来管这一大摊子事儿呢?”

“我知道。她甚至和我也絮叨,”茹贝说,“我想,如果能,她把内尔和安娜送到女修道院才会罢休,”她乐呵呵地说,“哦,她不会永远这样像只母鸡似的咯咯叫。过一阵子就会好的。不过眼下别当她的‘活靶子’也是件好事。”

“收拾箱子!你和我一起到国外去。”

第二天,经过一番“剪辑”,茹贝和伊丽莎白谈起这件事情。伊丽莎白听了十分惊讶。

“什么?”她问道,茫然不知所措。

“哦,茹贝,我肯定没有这么坏!”她表示反对。

一八八九年六月的一天,他朝茹贝大声说:“收拾箱子!”

“差不多。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茹贝说,“真的,伊丽莎白,你得克服这种心理,不能一天到晚只想着如何保护女儿的贞操。过去的十八个月可真够你呛的。我知道,不是每一个母亲都有两个女儿这么快就几乎同时长大。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座小城,她们平安无事。如果内尔是个轻浮的女孩儿,你担心还情有可原。可她头脑冷静,对所谓爱情嗤之以鼻。至于安娜……安娜只是个样子像大人的孩子!你总是这样吹毛求疵,把亚历山大都逼跑了,甚至把他从内尔身边都吓跑了。她要是发现为什么爸爸这样急急忙忙离开,绝对不会感谢你。”

旅游是另外一个让自己心气平和的好办法,可惜金罗斯业务繁忙,他分身乏术。从心里讲,亚历山大觉得自己仍然踏着亚历山大大帝的足迹,周游世界。他充满好奇,急于看到世界呈现在面前的一切。现在,他却只能待在一幢到处散发着女人的香气、回荡着女人的喧闹的房子里。等安娜加入到这个“妇女俱乐部”一天到晚吱哇乱叫的时候,他简直忍无可忍了。

“可是,公司呢?”伊丽莎白不由得喊了起来。

亚历山大意识到自己对鉴赏古董和绘画眼光独特,便养成这样一个习惯——将商务旅行和购买古董、名画、雕塑、工艺品、家具和善本图书合而为一。送给爱德华·韦勒那两幅圣像画之后,他不但买了两幅补齐,还又多买了几幅。买了乔托(1)的作品之后又买了提香(2)的两幅画。在对以巴黎为基地的当代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感兴趣,并且收藏了马蒂斯(3)、马奈(4)、梵高(5)、德加(6)、莫奈(7)、苏埃拉特的作品之前,他还买了一幅鲁本斯(8)和一幅波堤切利(9)的作品。他有一幅贝拉斯克斯(10)、两幅戈雅(11)、一幅凡·戴克(12)、一幅哈尔斯(13)、一幅佛梅尔(14)和一幅勃鲁盖尔(15)的作品。庞培的向导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古罗马马赛克地板,售价只五沙弗林。事实上,每个旅游胜地的导游手里都有几样宝贝,几个金币就能买到手。他没有把这些珍贵的艺术品放到金罗斯府邸,而是花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房子旁边又盖了一个大厅,除了几件最喜欢的珍品之外,都挂在大厅里,或者放在玻璃橱窗里。对于他,这是一个排遣烦恼的好去处。

“公司能维持下去。”茹贝说,突然不想把李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她。

安娜来月经的事儿打破了这种平衡,他一心想逃离这个家。待在金罗斯的时候,连茹贝也无法让他变得更理智一些。和以前相比,他现在很难轻易离开金罗斯。因为查尔斯已经撒手人寰,孙也渐渐把心思都放在和中国人有关的事务上,很少过问公司的业务。从前他们只拥有一座矿山,现在“天启”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需要他事必躬亲的大型企业,一个由只生产黄金的矿业公司发展为多领域、多行业的跨国公面。他们在许多矿业公司都有股份从白银、铅、锌到铜、铝、镍、锰和微量元素无所不包。在生产蔗糖、小麦、牛羊的农场也有股份。还有几家生产蒸汽机、火车头、车辆和农业机械的工厂。在锡兰有茶叶种植园和金矿,在中非和南非有咖啡种植园,在巴西有一座绿宝石矿。在美国、英格兰、苏格兰和德国五十家方兴未艾的企业都有股份。由于天启公司迄今为止还是私营企业,所以它到底拥有多少资产,除了董事会,谁也不清楚,就连英格兰银行也只能做个大致的估计。

“你真的要跟亚历山大一起去吗?”伊丽莎白问,声音里有一种渴望。

对于亚历山大,他的家似乎突然间变得“阴盛阳衰”。尽管只要内尔不上课,他就一如既往带她下矿井、到工厂,但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和过去确实有了一些不同。这当然不是内尔的过错,而是他和伊丽莎白的错。她总是叨叨,内尔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是男人追逐的目标了。于是,他想试试看妻子说的有没有道理。他开始留意雇员们的一举一动,看他们是不是带着一种淫欲凝视内尔,或者更糟糕的是——如伊丽莎白所言——一边追逐她,一边算计她将拥有多少财富。常识告诉他,内尔不是那种勾引男人的荡妇,将来也绝对不是。然而,骨子里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父亲,这就足以让他不寒而栗。比方说,他会突然之间下一道命令,不准内尔和萨默斯或者矿井、工厂里的任何男人单独外出。他甚至跑到教室里观察内尔和同学们的关系到底怎么样。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内尔和那几个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当年和内尔一起读书的有三个金罗斯城的小姑娘。十岁那年,她们就不再在这儿读书了。她们各有各的原因,有的到悉尼念寄宿学校,有的干脆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茹贝喘了一口粗气。“别对我说你嫉妒!”

哦,也有过快乐时光!她和内尔一起逗厨师张,乐得哈哈大笑;在某些问题上,和亚历山大的看法完全相同,和茹贝愉快地聊天,为了减轻孀居的孤独、寂寞,康斯坦斯来访,骑着马到仙境般的丛林里玩耍;读爱不释手的书籍;和内尔一起弹钢琴二重奏,独自一个人待着,享受无人打搅的静谧与安宁。倘若她还会想起“深潭”,倘若“深潭”旁边的李还常常闯入她的脑海,随着时光的流逝,夕阳的金辉和他皮肤的润泽也已经渐渐变得模糊。时间冲淡了记忆,她甚至可以再回到“深潭”,尽情享受那一潭碧水带来的愉悦而无需真正想起李来。

“不,不,我当然不会嫉妒!我只是想,和自己崇拜的人一起旅行会是个什么样子。”

到一八八九年三月,伊丽莎白结婚整整十四年。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总觉得岁月悠长,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她努力说服自己,从离开老家直到现在,她过的日子从根本上讲和照顾老父,然后再成为一大堆侄女、外甥未婚的姑妈或者姨妈,没有两样。她不是任何人生存的中心,尽管这一点至关重要。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谁的中心。亚历山大有茹贝和内尔,内尔有亚历山大,安娜有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她和亚历山大的关系没有丝毫变化。只要他不碰她,为了聪明机警的内尔,她就得装装门面。

“但愿有一天,”茹贝说,吻了吻伊丽莎白的脸,“你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两个女儿来月经让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对于一个其实尚且年轻的女人来说,这种感觉怪怪的。她才三十岁,手上就有两个含苞欲放的女儿,而且不知道该如何抚养、教育她们。如果她懂得很多,有更丰富的经验,就一定能克服重重困难,培养好两个孩子。但是,眼下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必要时就去请教茹贝。其实在安娜的问题上,茹贝也帮不了多少忙。可以说,除了玉,别人都无能为力。玉非常爱安娜,非常有耐心,为了她的康复百折不挠,献出了自己的全部精力。

伊丽莎白来火车站为亚历山大和茹贝送行的时候,显得饱经磨炼、格外乖巧。茹贝想,她又缩回到她的壳子里了。这是不是对亚历山大和我无言的控诉?告诉我们,她和现实生活唯一的联系就是对女儿的关心。然而,最糟糕的是,她找错了对象。两个女儿都不需要她的关心。

“也许她来月经是件好事儿,”伊丽莎白对内尔说,“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应该教她自己动手清洗、换内衣。”

“你告没告诉伊丽莎白,李要回来?”火车开动之后,茹贝问亚历山大。

最后,经过一年八次血的“洗礼”,安娜对月经终于有了一个认识。一有人想给她脱衣服,她就开始打闹——她把脱衣服和来月经等同起来。这种变化带来一个好处:安娜突然学会自己脱衣服,自己清洗。伊丽莎白和玉发现她洗得很干净,从那以后,就放手让她自己做这件事情。

“没有。我以为你会告诉她。”亚历山大有点惊讶地说。

两次月经之间,她一直很快乐,除非看见血。一看见血,她就尖叫着,跌跌撞撞,仓皇而逃。如果是她自己的血,大哭大闹就开始了。

“我没有。”

如果说安娜的生活就是一场折磨,那么这种折磨和月经初潮对她的“蹂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谁也没法向她解释清楚,下面出血是正常的、自然的。月经自己来,自己去,她需要做的只是每月一次,迎接它的到来。安娜无法接受。一是因为血在她内心深处激起的恐惧,二是因为她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更重要的是,她的月经没有规律。这就意味着,每次月经来潮前,她不可能有思想准备。

“为什么?”

因此,月经来了之后,安娜吓得惊叫起来。几个人不得不把她按住,用一块毛巾堵住汩汩而出的经血。时间虽然过了好久,月经也来过好几次,但是她的恐惧依旧。玉和伊丽莎白唯一能让她平安度过这“经血淋漓”的五天的办法是给她服用镇静剂水合氯醛。如果这玩意儿还不管用,就服用鸦片酊。

茹贝耸耸肩:“我要是知道,就成了无所不知的巫师了。再说,这有什么关系呢?伊丽莎白对公司的事儿并不关心,对李也毫无兴趣。”

过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她就来了月经。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像许多智力低下的孩子一样,安娜也特别怕看到鲜血。在她看来,那似乎是自己在放血,不管这个“自己”是安娜,还是别人。也许这种恐惧源于她曾经在金罗斯饭店山姆·文的厨房里看到的可怕的一幕——他的一位助手用刀砍了自己的胳膊,鲜血从切断的动脉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那人拼命挣扎、惊慌地尖叫,很难按住他,给他扎止血带。这当儿,谁也没有注意九岁的安娜一直站在旁边,直到这场混乱结束,人们才终于听见她盖过那位厨师呻吟的尖叫。

“这件事情让你心烦,是吗?”

安娜长到十岁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那模样和妈妈一样秀丽,谁看了都惋惜不已,特别是一手把她拉扯大的玉。玉这时已经三十三岁。安娜亭亭玉立,举止端庄,走路不再费力,还能简单地说几句话。她不再尿裤子,而与这一进步同时到来的是乳房开始发育,预示她将是个早熟的姑娘。

“我向你发誓,没有!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我的宝贝玉猫呢?”

“如果把所有这一切都加到一起,组成一场悲剧,那么,你是对的。”茹贝说,泪水溢满眼眶。“不要对她失去希望,内尔。听姨妈的话,如果你妈妈看见有人朝你开枪,一定会抢前一步,用自己的胸膛挡住那颗子弹。”

“实话说,正因为我非常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即使她爱,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爱意。”内尔说,“我开始想,妈妈真是个悲剧性的人物。”

亚历山大走了之后,内尔埋头学习,决心明年年底考大学。这样一来,刚过十五岁,她就能迈进大学的大门。妈妈听了她的勃勃雄心,吓了一跳,立刻表示坚决反对。得到的答复是,这事儿和她毫无关系。

“哦,是的。”第二次谈起这事儿时,茹贝说。

“如果你想找个什么人供你吹毛求疵的话,”内尔怒气冲冲地说,“找安娜好了。你要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安娜最近很淘气。一不留神,她可就没影儿了。”

内尔好像重新装备了一番,又满怀信心开始探究妈妈是不是爱爸爸。她很快就发现,妈妈谁也不爱,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爱。如果爸爸碰她一下——哪怕是无意之中碰她一下——她也立刻像蜗牛一样钻到壳里,眼睛里流露出厌恶,似乎告诉对方,她并不是因为被禁止性交才能做出这样的反应。爸爸心里一清二楚。妈妈的表现让他生气,他会甩出几句噎人的话,然后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不再露面。内尔甚至觉得,妈妈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

因为内尔的批评非常合理,伊丽莎白咬了咬舌头尖儿去找玉,商量有什么办法管束安娜。

真该死!坐上索道车时,她自言自语。我知道爸爸爱茹贝姨妈,茹贝姨妈也爱他。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忘了问她,妈妈爱谁?爱爸爸?如果他们之间可以没有性生活,或许会,可是爸爸需要性。

“没什么,丽翠小姐,”玉闷闷不乐地说,“我的安娜宝贝不再是小孩儿了。她不想总被关在屋子里。我总想跟着她,可是她那么……那么精明!”

“不会。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内尔说,蹦蹦跳跳地走了。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伊丽莎白心里想。安娜现在居然变得那么独立,好像自从学会清洗和穿衣服之后,突然推开心灵深处一扇秘密的大门。而这扇门一旦打开,她就明白,她能够照顾自己。两次月经之间,她快乐得像个孩子,很容易把她侍弄得高高兴兴。给她一个七巧板或者一堆积木,她会专心致志地玩好几个小时。但是一过十二岁,也就是亚历山大带苑贝出去旅游那年,她开始玩从看护人手里逃脱的把戏。她偷偷跑到花园里藏起来,只是因为不懂得把快乐藏到心里,咯咯略地笑出声来,玉和伊丽莎白才能找到她。

“别和你爸爸提起我们这次谈话!”

茹贝认为伊丽莎白对安娜看管得太严,这让她很伤心。亚历山大临走时留下的话更让她难过。

“明白。”内尔站起身来。“我得上课去了。”她吻了吻茹贝的面颊。“谢谢你给我上的这一课。”

“她不就是到花园里玩玩嘛,伊丽莎白,你就不要管她了,对她宽容点吧!”

“有一件事情你永远可以相信,内尔,那就是,那些‘外人’喜欢把别人的事儿都看成他们自己的事儿。所以,你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明白吗?”

“如果不管她,她会在野地里走得更远。”

“坦白地说,我不觉得你们之间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要是真的到远处溜达,那是因为她长大了。”这就是亚历山大做出的结论。

“正是!”茹贝大声说,面带喜色。

亚历山大和茹贝离开金罗斯三个星期之后的一天,安娜一直“溜达”到井架旁边。那时,正是矿工中午换班的时候。因为星期日伊丽莎白经常带她去教堂做礼拜,所以不少工人都认识她。他们和善但坚决地把她交给萨默斯先生。萨默斯先生一直把她送回家。

“茹贝姨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昵?”内尔问,神情专注。“是不是因为外人对你们的关系有看法?”

“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萨默斯先生。”伊丽莎白说,心里想,对她猛击一掌是不是能起点儿作用。“我们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是一转身的工夫,她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毫无感情色彩,亲爱的,真的!我们三个人的事儿真是一团糟。我这样说也许最接近事实真相。最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我们相互喜欢,还能……能‘各司其职’。”

“我会传出话去,金罗斯夫人。”吉姆·萨默斯说,尽量掩饰自己的不悦。他的时间很宝贵,有许多事情要做,根本没空查看安娜的行踪。“如果有人看见她在哪儿游逛,就把她交给我,或者直接送到府上。这样做可以吗?”

“他因为他的孩子爱她,因为性爱你。”

“当然,当然可以。谢谢你。”伊丽莎白说,放弃了“猛击一掌”作为惩罚的念头。她知道,那是下下策。

“应该说,我们俩他都爱,内尔。”茹贝艰难地说,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伊丽莎白把这种棘手的事儿交给她办。

事情只能这样,亚历山大和茹贝走了之后,萨默斯成了唯一管事的男人。

“可他爱的是你,不是她。”

不过,这种局面没有延续多久。有一天,伊丽莎白正领着冥顽不化、哧哧直笑的安娜往家里走,李从索道停车站下了车,绕过树篱,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伊丽莎白停下脚步,好像被人施了催眠术,站在小路上一动不动,直瞪瞪地看着李。安娜尖叫着,从伊丽莎白渐渐松开的手里挣脱。

“是的。”

“李!李!”她叫喊着,向他跑去。

“妈妈和爸爸结婚时是处女?”

这一幕看起来有点儿像主人试图制止一条小狗笨拙地向前跑,伊丽莎白心里想。她没有预料到自己看见李会这么高兴。她走过草地,嘴角挂着微笑。

“我举双手赞成,”茹贝有点冷酷地说,“可是,人们把这种事情归结为:女人如果婚前和别的男人有过性行为,就不可能再忠实于一个男人,甚至自己的丈夫。男人要确保孩子是自己的骨血,所以他们要和处女结婚。”

“别大声嚷嚷,安娜,别大声嚷嚷!”她边说边笑。

“这话听起来不合逻辑。”内尔说。

“是大了点儿,对吗?”李问,也笑了起来。

“没错儿。我就这么派上了用场。可是,你父亲和我的关系并非图一时之快的苟合,尽管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亚历山大和我真诚相爱,而且早在他见到你母亲之前,我们俩的爱就已经浓得宛如化不开的蜜糖。可是,他不能娶我为妻,因为我和他之前,就已经和别的男人发生过性关系。”

玉走过来要把安娜带回家。安娜起初不愿意走,但是看看拗不过,便像平常那样,乐呵呵地走了。

“所以,爸爸需要性。”

年轻小伙子显然已经长成男子汉。一个月前,他就二十五岁了。尽管他那张皮肤光滑的中国人的脸不容易显老,好看的嘴巴两边还是出现了两条上次在英格兰见面时没有的皱纹。一双眼睛看起来更窨智,也更忧伤。

“那就让我告诉你。男人无法节制性欲。也就是说,男人觉得不可以没有性生活。天主教徒说他们可以过独身生活,纯属自欺欺人。我对此表示怀疑。事实上,如果一个男人独身,或者禁欲,我只能说他有病——你知道,发疯。”

“我想,该叫你康斯特万博士了,对吗?”她问道,伸出一只手。

内尔皱了皱眉头:“实际上,茹贝姨妈,我不懂这事儿。”

“金罗斯夫人。”他说,拉起那只手,吻了吻。

“天哪!为什么我非得帮她尽这种义务昵?”

她没想到他会吻她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尽可能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陪他一起向金罗斯府邸走去。

“我知道。所以,你帮她尽这个义务。”内尔泰然自若地说。

“那就是安娜吧?”他问道。

“当然,肯定是书上说的。可是,你妈妈不能再生孩子了,所以,她不能尽妻子的义务。”

“是的,我那个问题孩子。”

“这是书上说的。”

“问题孩子?”

“首先,因为结了婚的人,除了夫妻之间可以有性生活之外,不应该和别人发生性关系。性生活,”茹贝若有所思地说,“你说起这事儿倒是不遮不掩,内尔。”

“这孩子一有机会就往外跑。”

“那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怪,茹贝姨妈。”

“我明白了。这事儿一定让你很着急。”

“是的,很怪。”

终于有个人站在她这边了!伊丽莎白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刚看完又有点后悔。她忘了直视这样一双非同一般的眼睛会是怎样的情景。她急促地喘息着,又喘了一口粗气,才回答。“玉和我都急得要命,”她说,“她光到花园里和我们藏猫猫玩儿问题还不大,糟糕的是,最近她多次被人从井架附近送回来。我想,再发展下去,她就该到金罗斯城了。”

“怪吗?”

“我同意你的想法,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你缺人手吗?文家姐妹帮不了忙吗?”

“你不觉得这种关系很怪吗?”茹贝问,一双眼睛着了迷似的看着这个小姑娘。

“茉莉和桃花跟你妈妈走了,我这儿还有玉、珍珠、绢花和蝴蝶。听起来人手不少,问题是,安娜和她们都非常熟悉,对她们早就有了防范意识。我需要的是一个不会引起她注意的人。玉建议让文家最小的姑娘凤来,可是,凤才二十一岁,很难承担起照顾安娜的责任。”

“哼,你们之间那点儿破事儿我全知道,”内尔冷冷地说,“你和爸爸过性生活,因为爸爸和妈妈没有性生活,就这么回事儿。”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办吧。我让我父亲再找一个安娜不认识的女人。还得让这个女人不落入安娜的圈套。记得安娜在英格兰的时候,一旦习惯了身边那个在她眼里和一块木头没有两样、不可能打搅她的人,很快就忘了那个人的存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现在还是这样,就看得住她。”李一边说,一边替伊丽莎白打开房门。

内尔狼吞虎咽吃完可口的中式午餐之后,茹贝便开口说话:“现在,你该更完整地了解一下你母亲、父亲和我之间的故事了。”

“哦。李,太感谢你了!”

不同寻常的邀请激起内尔的好奇心,于是她欣然前往,纳闷茹贝姨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他说,转身要走。

“问题是,亲爱的伊丽莎白,每次看见内尔,你就觉得看见的是亚历山大。”茹贝叹了一口气,“让她来我这儿吃午饭吧,让我试试看。”

“你不进来坐一会儿吗?”伊丽莎白问,有点沮丧。

“我管不了她,”伊丽莎白对茹贝说,“我吃亏吃得已经够多了。你和她说吧,茹贝。不管怎么说,在你我之间,她更尊敬你。”

“不进去了。你没有女伴陪着。”

然而,迄今为止,内尔备受呵护的生活在这个问题上无法给她帮助。她从小没有上过正规学校,不知道爸爸、妈妈和茹贝姨妈之间这种特殊关系不但不会为社会所接受,而且就其本身而言,也确实奇而又奇。维多利亚女王就拒绝承认这样一种关系。

“哦,那倒是!”伊丽莎白大声说,面颊飞起两朵红云。“想一想我的丈夫和你的母亲此刻正在做什么,似乎就没有必要顾忌有没有女伴陪我了。如果真的在意,那可实在太可笑了。进来吧,和我坐一会儿,喝杯茶,权当可怜我。”他歪着头,眯缝着眼睛看着她,面颊现出两个和茹贝完全一样的酒窝,然后笑了起来。“那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内尔从记事起就知道苑贝姨妈是爸爸的情人。他们俩的关系尽人皆知。妈妈的痛苦不可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妈妈和茹贝姨妈是最亲密的朋友,事实上,她们俩之间的关系远比妈妈和爸爸的关系密切。

于是他们在暖房里坐下。仆人端上茶、三明治和糕点。伊丽莎白向他提出一大堆问题。李告诉她,他已经拿到机械工程学博士的学位,在地质学方面也做了一些研究。

然而,内尔身体上的变化对她看问题的角度和能力毕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特别是对于父亲和母亲关系的看法。亚历山大从来没有和她谈过这个话题,而她恰恰心急火燎,想弄个水落石出。身为爸爸的“党羽”,内尔对妈妈很不满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亚历山大一进入她的视线,伊丽莎白立刻就退缩到一个冰冷的“躯壳”里,行为举止都变得无懈可击。爸爸对于这种“拒之门外”的反应是淡淡的不快,然后就演化为冷嘲热讽,乃至出言不逊。对于他来说,这种反响也很自然,因为他脾气火暴,没有耐性,不会长时间忍受什么。妈妈心里到底怎么想,谁也不知道,更不要说内尔。爸爸认为她是个忧郁症患者。可是内尔不这样认为。读了能找到的所有医学书之后,她觉得妈妈既不是什么忧郁症患者,也没有神经衰弱。本能告诉她,她只是非常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呢?是因为茹贝姨妈和爸爸的事情吗?

“我还在一家股票经纪人的公司里干了一阵子,目的是了解股票市场的运转规律。”

因为没有儿子,亚历山大便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内尔身上。内尔非常崇拜父亲,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理想是当医生。除此而外,即使她是亚历山大·金罗斯爵士的女儿,这个理想也很难实现。因为悉尼大学医学院从来没有招过女生,以后也不可能招。她当然可以到国外或者到墨尔本大学去学习,但是爸爸希望自己的亲骨肉继承自己的事业,在工程技术学院学习矿业和冶金。工程技术学院也没有招收过女生,但是不像医学院那样明文禁止。制定法律的人显然目光短浅,他们认为,根本就不可能有女人想学什么工程技术。

“有用吗?”伊丽莎白问。

在教室里,总是她说了算。在伦敦和法尔德斯先生相处的日子使她学会对老师没有必要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因为这样做只能让人家看不起你。她宁愿被笞杖打,被老师揪着耳朵拖到爸爸面前,也不愿意卑躬屈膝,做出一副可怜相;不论受到怎样的惩罚,她也要翅着鼻子,挺着胸膛。唯一可以让她屈服的惩罚就是中止学业,代之以更适合女孩子的女红、烹饪之类的东西。而父亲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

“用处大着呢!”他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发现,学习做生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实地里去做生意。我真正受到的教育其实都是亚历山大给的。一有机会,我就跟他周游世界。现在,他要我在他外出期间管理天启金矿和天启公司。不过,我听说,索菲娅·丢伊的丈夫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我们已经雇了他。”“他也只是在财会方面能力更强一点,”伊丽莎白说,很高兴能为李提供点信息,“他离不开丹利那个家,恐怕很难天天来金罗斯上班。可怜的康斯坦斯自从查尔斯去世,一直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几个女儿对她都非常孝敬。”

一旦内尔重新进入父亲的生活,月经初潮引起的这场风波造成的唯一“影响深远”的后果就是,亚历山大和伊丽莎白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宽。伊丽莎白不同意、也不可能同意亚历山大还像先前那样对待女儿。伊丽莎白对于礼节、习俗的观念告诉她,这次她是对的,亚历山大是错的。唯一的安慰是,内尔还是先前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迄今为止,最给她增光添彩的就是她那满头又浓又密的黑发。她的两条眉毛也同样又浓又黑,尖尖的眉梢宛如两把剑。像亚历山大一样的薄嘴唇上,长着一个大鼻子。颧骨高耸,两腮塌陷,一双湛蓝的眼睛从深深的眼眶望过去,目光坚定,略带饥讽。事实上,内尔身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气度——为了自己的信仰,上火刑柱也在所不辞。可是,对于一位大家闺秀来说,这副样子可不怎么招人喜欢。

“他可以把账拿回家去做。等到悉尼的电话和我们这边连起来,他在丹利也能做许多许多事情。”李说。

伊丽莎白也给亚历山大“上了一课”,告诉他,内尔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从现在起,不能让她还像个小孩儿似的坐在他腿上。但是,他觉得,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儿,依然是个孩子。他心里想,伊丽莎白错了。为什么她从小接受的那种教育总把人想得那么坏?难道我仅仅因为她已经长大,就会对自己的亲骨肉产生淫欲、邪念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我再收回已经给予她的钟爱之情,那就太不像话了。难道伊丽莎白真的认为,有男人敢掠夺亚历山大·金罗斯爵士宝贝女儿的贞操吗?即使内尔是茹贝——她永远不会——也没有一个男人敢向她主动示爱。有我的名望和权力保护她。

“我们金罗斯有电话,可是巴瑟斯特和拉特沟都没电话,也只能在我们这个地区相互通通话。”

“啊,爸爸,我爱你!”她叫喊着,扑到爸爸怀里,两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亚历山大永远走在时代潮流的最前面!”

“你要是不信,就试试看,看谁能阻止我带你去!”

他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伊丽莎白看起来有点恋恋不舍。“能来吃晚饭吗?”

“这么说,我还可以和你一起下矿井,到工厂?”

她问道。

“不要忘记,她从小都被管束得非常严格。”亚历山大说。其实,他心里和内尔一样生伊丽莎白的气。她怎么敢吓唬这个最可爱的孩子,让她离开他呢?“在她看来,你一旦长大成人,就得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淑女。当妈的总把自己的女儿看作男人眼里的猎物。我却认为,只要女孩儿自己不招蜂引蝶,就平安无事。我看不出你的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妥之处,内尔,”他微笑着说,“我不愿意失去最好的朋友——你。”

“不能。”

“她会的!”内尔恶狠狠地说。

“让内尔陪着也不能吗?”

“没问题,内尔。不过,你妈妈要我给你一段时间,慢慢适应这种变化。”

“有内尔陪着也不能,谢谢。我还得照顾母亲的饭店。”

“老了?你老了?爸爸,”她气愤地说,“你怎么会老呢?只不过我们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妈妈不让我和你一起下矿井,到工厂,什么也不让!我不能再像假小子一样为所欲为了。我想和你去,爸爸,和你!”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伊丽莎白胸口一阵揪心的疼,好像没有得到事先通知就突然被人夺去心爱之物。李虽然回来了,但是清楚地表明,不打算花费时间陪伴她。而此刻,她刚刚找到足够的自信,化解心灵深处那块冰;刚刚觉得可以拿他当朋友,而不是侵入“深潭”的那个充满危险的“天外来客”。哦,这可真是太糟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男孩儿。如果过去几个星期我有点儿疏远你的话,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的小朋友长大了,我老了。”他说。

他说话算话,没几天就派蜻蜓过来照看安娜。蜻蜓已到中年,中国人。她像所有东方人一样,高深莫测。安娜在哪儿,哪儿就有蜻蜓的影子。她那么谨慎,不引人注目,短短两天,安娜就忘了她的存在。

“还有别的选择吗?爸爸。我可不是男孩子。”

“就像一条棒极了的看家狗。”伊丽莎白在电话里对李说。他一直没登她家的门。“怎么谢你也谢不够,李。真的。有了蜻蜓,我和玉就能有足够的时间休息。等她休息的时候,我们俩就有精力看护她。有时间的话,就来喝上午茶。”

“你认为我想把你变成一个一本正经、举止端庄的大小姐吗?内尔。”他问,坐在书房里他最喜欢的那张休闲椅里。内尔坐在爸爸对面,两腿紧紧并着,生怕经血把内裤弄脏。

“好的,有时间就过去。”他说,挂断了电话。

幸亏亚历山大明白内尔为什么躲着他,所以还对付得了这个小丫头。

“永远也不会有时间。”伊丽莎白自言自语道,叹了一口气。

尽管亚历山大没有对她提过这事儿,但是内尔太聪明了,不可能看不到爸爸对她的态度一天天地变化。连他看她的目光都和以前不同。目光中掺杂着敬畏和忧伤,燃烧着难言的尴尬,仿佛她突然间变成一个他不了解的、无法信任的人。内尔从来都不尊敬妇女,所以特别讨厌造物主以这样一种方式提醒她,自己就是个女人。而爸爸现在拿她当陌生人看,更让她难过。那么,好吧!如果爸爸拿她当陌生人看,他也就成了她眼里的陌生人。于是,内尔有意识地远离他。

就李而言,所谓“永远不会”,的确反映出他当时的心情。他原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伊丽莎白,可是,当他绕过树篱,看见伊丽莎白使劲拉着一个和她长得十分相像的姑娘往回走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化为乌有。感情的浪潮奔涌而来——爱、怜悯、欲望、绝望。他信不过自己,拒绝进屋和她一起喝茶,但是,突然之间,他理解了她的孤寂,强迫自己违背社交场合一般的礼仪,答应了她的请求。她的眼睛、脸和极力控制自己的那副样子,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她可怕的孤独和寂寞。和她一起呷着香茶,他仿佛随时都会脱口而出,宣布他知道,她将怀着恐惧和最后的决心,彻底抛弃这种孤寂。因此,除了有别人在场,他不能再去见她。而亚历山大不在家,“别人在场”的机会很少。

伊丽莎白浑身无力,不知所措。我可没想到内尔会这样。当年,玛丽告诉我月经的事儿时,我也像内尔这么不可理喻吗?没有。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从那天起就一直按她说的办。是不是她的态度比我刚才好,或者她说话更圆滑、更有技巧?也不是。我只记得自己当时觉得,似乎从那时候起,我就被一个秘密社会群体所接纳,而且特别珍视自己作为这个群体一员的身份。为什么我明知道她和我的性格、观念截然不同,却以为她会在这件事情上做出和我相同的反响?也许因为我想通过这个女人之间共同的话题,和她成为朋友,没成想适得其反,惹得她一肚子不高兴。是不是内尔意识到,从现在起,她已经成了男人追逐的目标?每次走到有许多男人的地方,都会冒引起他们注意的危险,而这种危险是一个孩子做梦也不曾想到的。

他本不想回家,但是心里清楚,亚历山大有权力调遣他。在远方做了那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后,现在该证明自己是天启公司这张大网的“中枢神经”了。亚历山大已经四十六岁,显然在寻找接班人接替他的事业,好让自己少过问一点公司的事情,有更多的时间出去旅行。

“哦,我现在是艾琳娜了,是吗?我不做什么艾琳娜。我叫内尔!”内尔一阵风似的冲出去,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号啕大哭。

妈妈和亚历山大在悉尼接他的时候,他看到他们俩在一起那么快乐,一心向往着远走高飞,一颗心也被深深感动。到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亚历山大的经历:表面上合法的出生掩盖了私生子的身份;母亲留下了不解之谜;决心获得财富和权力以及这两样东西带给他的快乐。但是,关于他和伊丽莎白的关系,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值得一听的事情。李知道的也只是妈妈给他讲过的那些情况伊丽莎白不能再生孩子,因此她虽然以亚历山大妻子的身份生活在金罗斯府邸,实际上不过是名义夫妻罢了。可是,其中的奥秘还是一个谜。在一座有这么多中国人的城镇里,李相信,亚历山大和伊丽莎白都懂得如何既享受性的快乐,又不怀孕的办法。中国人虽然以繁殖能力强著称,但是如果愿意,也可以不“繁殖”。特别是受过教育的人。中药铺的洪琦更知道许多秘方。即使不慎怀孕,中止妊娠的办法也很多。

“注意你的行为和你那张嘴,艾琳娜。”

李对伊丽莎白的爱,使得他对亚历山大谈起妻子时脸、眼睛、身体难以言传的表情和动作都非常敏感。这种难以言传的东西是困惑和痛苦,绝对不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不是。亚历山大的爱都给了茹贝,李对此深信不疑。但他对伊丽莎白也不是漠不关心。他当然不恨她,也不讨厌她。亚历山大给李留下这样一个印象——他对伊丽莎白不抱任何希望。这就意味着他们俩关系的性质其实主要取决于伊丽莎白。是的,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她无动于衷。她太美了,从外表到内心。她的美丽只能吸引男人,不会让他们反感。她头顶的“光环”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于是出现了“猎手”,出现了“征服者”。但是李既不想当“猎手”,也不想当“征服者”。他只是以一种更为朴素的方式,为她心痛。在那种冷漠与镇定下面,他先后两次看到她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小兽惊慌失措。他想做的只是给她自由,哪怕那自由意味着,她仍然把他看作曾经被她称之为“什么都不是”的无用之人。

“滚开,妈妈!滚开!”内尔叫喊着。

可是她看到他非常高兴!高兴得足以鼓起勇气不让他走开,求他再来看她。哦,这是她孤寂的结果。睿智命令他拒绝。他必须继续拒绝。亚历山大是他的朋友和导师。他无法想象自己会背叛亚历山大的信任。

“你这话既不公平,又不是事实。”伊丽莎白气愤地说。

于是李全身心地埋头于天启公司繁忙的业务,远离了山上那座府邸和伊丽莎白。

“你才不通情达理呢!你是想毁了我的生活,妈妈!想让我和爸爸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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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内尔,你应该通情达理!”

(1) 乔托(1266?—1337):意大利画家、雕刻家、建筑师。

“啊,你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2) 提香(1490?—1576):意大利画家,他把鲜明的色彩和背景的混合使用带人了威尼斯画派。他的作品包括圣坛背壁装饰画《圣母升天》(1518)。

“是的,我是活该。所以从那以后,你和安娜身上无论出现什么问题,我都及时告诉他。”

(3) 马蒂斯(1869—1954):法国艺术家、野兽派画家先锋,他运用纯色彩、简单形体和细致精心的设计来作画,作品有《舞》(1930—1932)等,这些艺术手法和他的拼贴艺术影响了现代艺术的进程。

“活该!”内尔恶狠狠地说。

(4) 马奈(1832—1883):法国画家和印象派的先驱,他的作品包括《草地上的午餐》(1862),在当时引起极大争议。

“安娜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伊丽莎白说,只得自己开口解释,“我很少去照料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以为她只是发育缓慢,做梦也没想到会是智障。是你让爸爸去看她到底怎么回事儿,才发现她是智障。为这事儿,他和我闹得很不愉快。”

(5) 梵高(1853—1890):荷兰画家,著名作品有《向日葵》等。

“我不坐!”

(6) 德加(1834—1917):法国画家、雕塑家,尤以擅长于描绘芭蕾舞演员优美细腻的舞姿而闻名。

“告诉了。我当然得告诉他。”伊丽莎白说,做出一副以守为攻的样子。“坐下,内尔,请你坐下。”

(7) 莫奈(1840—1926):法国画家和印象主义的创始人,他在画布上捕捉大自然的风景和户外的景物并做忠实的反映。他创作了几个绘画系列,如《睡莲》《鲁昂大教堂》《帆船》等,研究了改变光线与空气给同一个主题带来的不同效果。

内尔凝视着妈妈,目光中现出惊恐。“妈妈!你……你告诉他这事儿了吗?”

(8) 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斯画家,巴罗克艺术代表。他绘制了许多肖像画和以寓言、历史、宗教为主题的作品,包括《基督下十字架》(1611—1614)。

“你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儿子。”

(9) 波堤切利(1444?—1510):佛罗伦萨画派的意大利画家,他动感的绘画艺术体现在他的代表作《春》(1477)和《维纳斯诞生》(1485)中。

“我才不信呢!”内尔叫喊着,不无夸张地喘着粗气。“你想把我从爸爸的生活中分离出来!我是他的儿子!”

(10) 贝拉斯克斯(1599—1660):西班牙画家,宫廷画师,画风写实,作品有《腓力四世像》《纺织女》《宫女》等。

“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呀。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规律。很遗憾,内尔,你疯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伊丽莎白用讽刺的口吻说,“你还可以穿两年短裙子,但是你的行为举止一定要像个大家闺秀。”

(11) 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作品讽刺封建社会的腐败,控诉侵略者的凶残,对欧洲19世纪绘画有很大影响,作有铜版组画《狂想曲》、版画集《战争的灾难》等。

“只有来月经的时候才应该这样。”内尔表示反对。

(12) 凡·戴克(1599—1641):佛兰德斯画家,作品多以神话、宗教为题材,尤以贵族肖像画著称,主要作品有《穿猎装的查理一世》等。

“是的。你如果不注意,内裤会弄脏的。”

(13) 哈尔斯(1580?—1666):荷兰肖像画家和风俗画家,作品色彩简朴而明亮,代表作有《圣乔治市民卫队军官的宴会》。

“听起来怎么都是废话!我坐的时候不能分开双腿?不能乱踢乱动?”

(14) 佛梅尔(1632—1675):荷兰画家,以其室内风俗画而出名,在这种画中他惯于很好地掌握光和色彩。他的作品包括有《花边制作者》(1664)。

“良好的行为举止,内尔。别这样看我。”

(15) 勃鲁盖尔(1525?—1569):佛兰德斯画家,善画农村景色,反映农民生活和社会风俗,主要作品有《农民的婚礼》《盲人的寓言》等。

“你都说些什么呀,妈妈!”

(16) 爱尔罕布拉宫:建在山顶俯视西班牙格拉纳达的一座堡垒及宫殿。由摩尔国王于12和13世纪修建。爱尔罕布拉宫为西班牙摩尔建筑的典范。

“你不能再满世界疯跑了,内尔。”伊丽莎白说,极力回想自个儿来月经时,玛丽对她说的那些话。“从现在起,你要规规矩矩,像个女孩儿的样子,不要再到矿井和工厂玩,也不要和男人打打闹闹。从地板上捡东西的时候,要双腿并拢,蹲下来捡。坐有坐样儿,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要分开双腿,或者乱踢乱动。”

(17) 阿格拉:印度中北部城市,位于新德里东南方向的朱木拿河沿岸。它曾是16世纪和17世纪蒙兀儿王朝的首都,且是国王沙·加汗在1629年其爱妻死后所建的泰姬·玛哈尔陵墓所在地。

一八八八年新年,内尔满十二岁,没多久便开始来月经。她的身材像父亲,又细又高,再加上乳房没有长大,无形之中,内尔忽略了自己已经开始成熟的事实。可是月经就无法忽略,特别是有伊丽莎白这样一个喜欢唠叨的母亲。

(18) 帕台农神庙:女神雅典娜的主要神庙,位于雅典卫城上,建于公元前447年和公元前432年之间,被认为是多利安式建筑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