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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5年8月

“我必须赶去塔姆沃思,我答应过和我哥哥在那里碰面,不能现在就跟您同行。”

“那你们会在哪儿和我们会合?”他问。

加斯帕点点头。

“噢,我们都不会建议您这么做。”威廉爵士说。亨利发现他根本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们会很快跟上,”威廉大人承诺说,“如果您决意前往伦敦,我们会做您的先锋军。但理查德的军队会对我们紧追不舍……”

“你会跟我们一起向伦敦进军吗?斯坦利领主呢?”

“等我们到了塔姆沃思以后,会听取斯坦利大人和你本人的建议,”加斯帕说,“那时再决定之后的行动。但我们要么一同进军,要么就全都不去。”

“我们来谈谈。”加斯帕说着,打手势示意亨利下马。他们三人离开小路,走入一片麦田,军队散开队形,在这片绿色的边缘席地而坐,喝着他们自带的麦酒,在酷热的天气里汗流浃背。

威廉阁下点了点头。“那你们的人呢?”他巧妙地问道,指了指分散在道路上那为数两千的杂牌军。

亨利年轻的面孔依旧平静——他没有表示出丝毫恐惧,只是将缰绳攥得更紧。

“他们把这称之为‘英格兰冒险’,”加斯帕露出生硬的微笑,“他们来这里并不是出于爱戴,而是为了金钱。但他们训练有素,而且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你会看到,他们可以抵挡住一次冲锋,并且听从命令前进。他们肯定和从田地里征招来的佃户同样强壮。如果我们获胜,他们就会同时获得自由与财富。他们会为此奋战。”

“伦敦人都支持理查德,”威廉阁下提醒道,“他们会紧闭城门,而接下来将是艰难的攻城战;他们武装精良,并且在理查德的吩咐下进行了备战。如果您在伦敦城前扎营,理查德就会从后方攻来。”

威廉阁下点点头,仿佛对这支罪犯组成的军队没什么好印象,随后他向亨利鞠了一躬。“我们在塔姆沃思见。”他说。

“不去伦敦?”加斯帕问道。

亨利点了点头,伸出了手。威廉爵士毫不犹豫地弯腰亲吻了他的铁手套。他们回到了小路上,威廉爵士让护卫牵来自己高大的战马。他的侍从跪在泥地里,而他以帝王般的气势踩在那人的背上,再踏进马镫,跨上马背。然后,他掉转马头对着亨利,低头打量着他。

“他正在召集自己的人手,随后就会赶来,”威廉答道,“他正在利奇菲尔德,就在这里的南边不远处。他会带部队前去塔姆沃思。我们认为您会立即前往诺丁汉与理查德开战。”

“我的侄子,斯特兰奇领主,我们家族的继承人,现在成了理查德的人质,”他说,“在开战前,我们不能冒险让人看到我和你们在一起。理查德会杀了他。我今晚会派仆人带你们去我们那里。”

“你的哥哥托马斯·斯坦利在哪儿?”加斯帕问。

“什么?”加斯帕问,“要掩人耳目吗?”

“这是我的荣幸。”斯坦利说。

“他会为你们出示我的戒指,”威廉阁下说着,让他们看了看自己手套上戴着的戒指,然后掉转马头,快步离开,他的护卫们跟随在后。

“带他们来和我们会合;我们这就向伦敦进军。”

“看在上帝的分上!”加斯帕大喊道。

“就在一天的路程之外,等待着您的命令,陛下。”

他与亨利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我们别无选择,”亨利阴郁地说,“我们必须争取斯坦利家族。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援,我们必败无疑;我们兵力太少了。”

“你的军队在哪里,威廉爵士?”他问。

“他们不会公开拥护我们。”加斯帕压低声音,谨慎地扫视周围的士兵。志愿加入的那些人都有可能是间谍。“他们是在寻找拖延时间的方法。”

“陛下,”他对亨利说着,将拳头放在胸前,像士兵那样敬了个礼。亨利瞥了加斯帕一眼。这是第一个在英格兰的土地上以国王头衔称呼他的英格兰贵族,亨利的教养很好。他并没有大喜过望,而是致以同样热情的回礼。

“不过一旦开战,他们还是会加入我们……”

寄望于斯坦利家所承诺的会合,以及他们的军队将会得到的第一支强大援军,他们暂停了进军的脚步,不再向东前往伦敦,而是转向北方。当他们到达斯塔福德家的城镇时,威廉·斯坦利爵士却只带了少许卫兵与他们碰面。

加斯帕摇了摇头。“这样还不够。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斯坦利站在你这边,那他们也就知道我们将是获胜的一方,”他说,“如果他们只在暗中与你会面,或是在这片该死的麦田里见你,那就代表他们不会公开支持你。他们仍然有投靠理查德的可能,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该死,真该死。我本希望你母亲能确保她的丈夫支持我们,但如果说理查德扣押着他的儿子,他就可能整场战斗都袖手旁观,对我们坐视不理,并且在决定胜负的时候加入理查德那一方。真该死。”

亨利·都铎率军一路向东前往伦敦。干草田里长出了绿油油的新草。种着小麦、大麦和黑麦的土地一片金黄。他们要特别督促法兰西的士兵以严格的阵列行军:他们看到富有的村庄,往往会生起偷窃或抢劫的念头。经历了连续三周的行军,部队已然疲累不堪,但军官们仍然维持着队伍,很少有人逃亡。加斯帕早就考虑过了外国佣兵部队的好处,那就是他们没法逃往家乡——只有跟随他们的指挥官,才有回家的机会。但他仍然有些不快。他原本指望自己的子民群聚在都铎家的旗帜之下,原本希望那些为兰开斯特家战死之人的儿子会为复仇而出征,但看起来事实并非如此。他离开得太久,人民已经习惯了理查德三世的和平统治。除了加斯帕,亨利和他们的异乡人军队之外,没人希望再有战争。加斯帕心情沉重地坐在马鞍上,觉得这里不再是他所了解的英格兰。他作为英格兰军队的指挥官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也许这个世界早已改变。也许——他强迫自己去设想——也许他们已将理查德看做合法的国王,却将他的亨利、兰开斯特家的子嗣、都铎家的后裔视为觊觎王位之人。

亨利挽住叔叔的手臂,带着他远离士兵们。“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们带他去了他的房间,把他锁在里面:他们拿给他纸笔,他颤抖得几乎无法书写。然后他写信让父亲为他赶来。当然了,他父亲会为他赶来的。当然了,像他父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儿子和继承人赶来呢?

“的确,我们不能连理查德都没见到就撤退,但我们现在的处境比预想的更糟,我的孩子。”

“你可以写信给他,告诉他,如果他在后天还没赶到这里,你就会不经裁决和仪式,直接被我处死,”理查德说,“去找个神父,让他赦免你的罪过吧。如果你父亲不在后天赶来这里,你就死定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向伦敦进军?”

“我父亲会及时赶来为您作战的,陛下!”可怜的年轻人信誓旦旦,“请允许我写信给他,敦促他为您赶来!”

“不,他们说得没错,伦敦人应该全都支持理查德,而且现在还有斯坦利跟着我们,我们却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理查德也会紧追而来。我们都知道,斯坦利家并非我们的先锋军,而是理查德名义上的伙伴。而且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本打算前往伦敦了。该死的。”

“又是斯坦利家那套老把戏?”理查德轻声问道,“一个人支持这一方,另一个支持另一方。我记得他们告诉安茹的玛格丽特说,你父亲会现身为她而战。我记得她在等待援兵的时候就输掉了那场仗。”

“那该怎么办?”亨利追问道。他脸色发白,年轻的面孔因担忧而浮现出一道道细纹。

年轻人一时语塞。“我的叔叔,我不知道,”他说,“他也许……但我不知道。我们都是忠诚的……我们的格言是‘恒久不变’……”

“我们转向北方,去与他们会合;要尽全力让他们相信,我们将会获胜。要尽全力取得他们的承诺。然后我们再继续向北,选择最佳的战场,因为明天,身处诺丁汉的理查德就会知道我们的方位,同时也会知道我们的兵力和部署。我毫不怀疑,斯坦利今晚午夜时就会将这些讯息送去给理查德。”

“那你的叔叔威廉阁下呢?”

“我们真的要答应与斯坦利秘密会面吗?万一这是个陷阱呢?万一他们效忠的是理查德,要把我交给他呢?”

“不!绝不可能!不!”年轻人说道,“我父亲对您是忠诚的,陛下。他始终是忠诚的,从第一天起就是。您知道的,他常用非常热诚的口气向我说起您——”

“我们必须一试。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争取到我们这边,”加斯帕说,“没有他们,我不认为我们有办法战胜理查德。我也为此感到遗憾,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名誉,而是你父亲的名誉,”理查德打断了他的话,“你父亲的名誉才是我们关心的事。如果他做出有违自己名誉的事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写信说他病了。他是不是正在与亨利·都铎会合?他是不是答应了他的妻子玛格丽特夫人,要用叛国来回报我的善待?”

“是陛下。”亨利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提醒他。

他们将斯特兰奇领主乔治带到了国王面前,而他就像囚徒那样拖曳着双脚不愿前进。当他看到理查德的表情,还有桌上的那只印着父亲印章的信封时,他们都看到他开始发抖。“我以我的名誉——”他开口道。

加斯帕伸出手臂环住这个年轻人的肩。“陛下,陛下,英格兰从未有过比你更勇敢的国王。”

理查德从信纸上抬起头,对上他的好友威廉·卡特斯比冷酷的眼神。“去把斯坦利的儿子带来。”他就说了这么一句。

玛格丽特·斯坦利夫人亲笔

斯坦利在信中向国王致以爱戴和忠诚,提到了自己对国王的职责和立刻侍奉在他左右的急切。他在信中称他病了,病得很重,只要他痊愈到能够骑马的程度,就会立刻赶赴诺丁汉,履行他的职责。

我的丈夫,希望您一切安好。内德·帕顿说他能够找到您,因为他知道您身在何处。看起来他比您的妻子,以及您的盟友——也就是我的儿子——知道得更多。

在诺丁汉,理查德国王命令斯坦利阁下立刻率军返回宫廷。他等待着回音,但等他收到信以后,却把那封信放在面前的桌上,一个劲盯着折起的信纸和印有斯坦利家族纹章的红色封蜡。他打开信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自己将会读到什么。

我的丈夫,我真心真意地请求您,求您想起,您在这个星期之内就能够成为英格兰国王的继父。理查德也许能让您担任英格兰治安长官,但对我们可能拥有的未来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们会成为王室成员,而我们的孙子也将成为国王。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荣耀的了——为此冒怎样的风险都是值得的。

玛格丽特女士

我听说您的儿子斯特兰奇领主正在理查德身边,被他扣押,作为您忠诚的担保。我的丈夫,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请下令让他逃跑,这样您便可以不受束缚地侍奉真正的国王,我们也将达成宿命,成为英格兰的统治者。

请回信告诉我最新的消息。

而且我要告诉您,诺森伯兰伯爵没有呼吁北方诸郡为理查德出兵;他会站在我的儿子一方。英格兰的贵族们已经纷纷起兵支持我的儿子。您难道不想率先表示忠诚吗?

我丈夫和他的弟弟威廉·斯坦利爵士已经召集了两支强大的军队,准备在八月的第三个星期在塔姆沃思与你们会合。我和诺森伯兰伯爵保持着联系,我认为他也是真心支持我们的。

我请求您能够为自己的最大利益着想。

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您的妻子玛格丽特·斯坦利夫人

给加斯帕·都铎和我的儿子亨利·都铎:

亨利率领军队一路前往利奇菲尔德,那座镇子在托马斯·斯坦利的掌控之下。他本以为他的继父会为他打开城门,带着自己的军队与他一同进军,可却失望了。就在斯坦利听到探子回报说亨利·都铎的军队正在赶来的时候,他只是建议镇民们打开城门,避免流血。在诺丁汉的理查德就像站在城镇大门的亨利一样,不确定这是代表反叛还是效忠的行为。斯坦利大人的军队已经离去,现在驻扎在阿瑟斯通,他的弟弟则在北方稍远处驻军。斯坦利大人每天都为理查德送去情报,告诉他都铎军队的位置、人数和军容。他并没有率军前去理查德那里,但他仍然表现出忠诚的样子。

他们开始向伦敦进军。这将是一场跨越广袤西部诸郡,随后沿着泰晤士河的河谷前进的漫长行军,但加斯帕和亨利都相信,如果他们能攻下伦敦,就能占据英格兰的心脏,他们也知道理查德正在北方的诺丁汉集结部队。

理查德命令他的军队离开诺丁汉城堡,沿路向南进军。他下令组成方阵——像他的哥哥爱德华所做的那样,让步兵组成方形队列,骑兵来往于队列周围,进行护卫。国王本人和亲卫队走在最前面: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们前方的王室旗帜;每个人都知道理查德决心彻底摧毁对他统治下和平的威胁。这将会是他统治期间的最后一场叛乱,漫长的玫瑰战争也将迎来终结。

他们在什鲁斯伯里横渡塞汶河。亨利坦白说自己担心这条河会突然上涨——就像它曾经摧毁上一场针对理查德的叛乱那样——但他们选择的渡河位置河水很浅,傍晚的水流也很和缓,最后他们踏入了英格兰,率领着由法兰西罪犯、德意志佣兵和少许威尔士投机分子拼凑而成的杂牌军。他们甚至无法决定进军的路线。

在他们离开诺丁汉之前,卡特斯比问了国王一个问题。“斯坦利家的孩子呢?”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北进军。加斯帕管辖过的城镇出于过去的爱戴和忠诚为他们敞开大门,另外那些他们只能绕开。亨利呼吁威尔士人支持他这位威尔士的王子。但他这样一个在布列塔尼度过大半人生,又指挥着法国罪犯组成的军队的年轻人无法鼓动威尔士人的热情。

“他可以跟我们一起走。让人看守他。”

但他们没能如愿。他们在大部分地方遭受了冷遇。那些曾经跟随白金汉公爵,又被大雨所击败的人们不愿意再次出征。许多人忠于理查德,其中一些甚至给理查德送去了警告。亨利作为想要夺回的这个国家的异乡人,根本听不懂带着浓重西部口音的威尔士语。他的英语甚至都带上了布列塔尼口音——他在海外待得太久了。他是个异乡人,而那里的人不喜欢异乡人。

“我们难道不该现在就杀了他吗?”

他们扬帆穿行于夏日的海面,海风温和,海水平静,昼长夜短,天气晴朗。南方诸郡都在理查德的控制之下,他们不敢在那里登陆,于是尽可能靠西面,去了西威尔士的戴尔村,希望理查德的探子不会发现他们,希望招募到如同潮水般涌来、渴望消灭暴君的士兵,甚至在理查德得知他们进入英格兰之前。

理查德摇了摇头。“我不能在开战前夜与斯坦利为敌。如果我们杀了他的儿子,那他一定会去都铎家为儿子复仇。带上斯特兰奇领主,让他跟在我的随行队伍里,一旦斯坦利与我们对立,我们就当场砍下他的头。”

亨利曾经抵达过英格兰海岸,然后掉头离开,唯恐面对敌人,认定自己将会失败。如今他又有了机会,而且他知道这会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布列塔尼人支持过他,但他那次甚至没能登陆。现在是法国人支持他,但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如果他这次失败,就再也不会有人追随他。如果他这次失败,他的余生都将在流亡中度过,作为可悲的王位觊觎者,为存活下去而摇尾乞怜。

将要交锋的并非只有王室军队与都铎家的军队而已。斯坦利家的两支部队已经摆开阵势,准备作战;诺森伯兰伯爵率领一支骑兵部队跟在理查德之后,同时宣誓对理查德和玛格丽特·斯坦利两边效忠。将会踏上战场的势力之中,国王的军队无疑人数最多。但斯坦利家与诺森伯兰伯爵的军队足以扭转战局。

那十五艘船在哈弗勒尔[1]扬帆,在法兰西的资助下为毁灭英格兰而出发,船上装满了欧洲的流氓与恶徒,在瑞士教官的训练下有了些军队的样子,他们由加斯帕指挥,由亨利率领,声势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骇人。

[1]法兰西北部一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