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好兵帅克 > 第五章 从莱塔河畔的布鲁克到索卡尔

第五章 从莱塔河畔的布鲁克到索卡尔

“喂,”话筒里传来声音,“这里是团部办公室。”

帅克仍在电话旁边打盹,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喂,”他回答道,“这里是十一先遣连办公室。”

然后他们都去了军官俱乐部,因为施罗德上校被旅部参谋叫去接电话了。

“别浪费时间,”对方说道,“拿支笔来记录,是封电报。”

他情不自禁地突然笑起来。这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笑,感染了坐在他周围的几位军官,他们也笑了起来。这引起了上校的注意。那一刻他刚谈到德军在阿登高地撤退时获得的经验。他讲得糊里糊涂,最后说道:“诸位,这可是件严肃的事。”

“十一先遣连……”

当他讲到最后一点时,卢卡什上尉想起了全营士兵宣誓的时候,好兵帅克并没有参加,因为他那时还被关押在师部法庭。

接下来就是一些凌乱不堪的句子,因为十二先遣连和十三先遣连也在同时通话,全混了。电报的内容完全淹没在这片嘈杂声中。帅克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后来电话里声音安静了下来,帅克听到:“喂,喂!现在请重复一遍,抓紧时间。”

“嗯,长官,克拉马日、什埃内尔和科罗法奇。”大多数军官一直在想这老头儿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不再胡言乱语,可施罗德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新成立的先遣营的新任务、他那个团的阵亡军官、齐柏林飞艇、西班牙骑兵,还有士兵的誓言。

“重复什么?”

他谈到军官与士兵的关系,士兵与士官的关系,讲到前线临阵投敌,谈到政治事件,还提到捷克士兵中有一半是政治嫌犯。

“笨蛋,你不知道要重复什么?重复电报的内容。”

他说话毫无节奏和缘由,一会儿说两个月前南线和东线战场如何,一会儿说各部队之间准确沟通的重要性,还有毒气、射击敌机和野战士兵的饮食。后来又说到军队内的条件。

“什么内容?”

施罗德上校正在大讲他的野战实践最新理论,特别强调了迫击炮的重要性。

“蠢货,你聋吗?就是我刚刚传达给你的电报,你个呆子。”

上校办公室的会议还在继续……

“我什么也没听到,电话里一直有人在干扰。”

帅克仍旧守在电话旁……

“你这蠢货,你以为我是在跟你闲聊啊?好,你还记不记电报?准备好了纸和笔吗?你这畜生,还没有。那我就一直等你找到为止?这是什么兵啊?你还记不记这内容了?准备好了吗?混蛋,你终于醒了。你是不是还去打扮了一番?现在听着,十一先遣连。重复一遍!”

军列处和炮兵营正在对骂,工兵在威胁军邮所,射击训练办冲着机关枪班咆哮。

“十一先遣连……”

帅克时不时地拿起听筒听着别人的谈话,以此取乐。这是部队刚引进的一种新型电话,好处就是你能清楚明了地听到电话线路上其他人的讲话。

“连长……记下了吗?重复一遍。”

后来福齐斯走了,那十个士兵也一个接着一个返回了他们的木屋。

“连长……”

后来福齐斯排长打电话告诉他,他和十个士兵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军需军士长,而且发现仓库都关着门。

“明天的会议……记好了?重复一遍。”

帅克仍旧坐在电话旁,因为两个小时前,卢卡什上尉曾来电话说他与上校仍在开会,可他忘了告诉帅克不必在电话旁等着了。

“明天的会议……”

想到这一点,他就对自己微微一笑,然后挥挥手又不去想它。他很晚才回到十一先遣连的办公室,发现帅克就在电话旁。他一边有气无力地说着:“有形即无形,无形即有形,”一边和衣爬上床,倒头便睡着了。

“在上午九点,署名乡下佬,你知道‘署名’是什么吧?就是签名。重复一遍。”

法内克军需军士长接着敲桌子、喝着酒,时不时地想起有个军士带着十个士兵在仓库那里等着他。

“在上午九点,署名乡下佬,你知道‘署名’是什么吧?就是签名。”

参谋部军士长继续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既没节奏也没缘由的话:“田地里的庄稼都没了——在这样的心情下,他收到了一封邀请函,然后就去找她——降灵节的假期是在春天。”

“傻子,听好了,以下是签名:施罗德上校,畜生,听明白了吗?重复一遍。”

术士厨师沉默了下来,用手托着脑袋,看着湿漉漉的脏桌子。

“施罗德上校,畜生。”

“亲爱的小伙子,”他停了一会儿,轻声地对参谋部军士长说道,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手,打翻了他面前桌子上的所有杯子,“所有的现象、形式和事物都是不存在的,”术士伙夫打翻杯子后忧郁地说道。“有形亦即无形,无形亦即有形。无形和有形相同,有形和无形也无差异。凡无形之物也是有形之物,有形之物亦是无形之物。”

“真行,你这蠢驴。到底是谁在记录电报?”

朱拉耶达突然说道:“嗯。”他几乎没法坐在椅子上,喷了一口朗姆酒,有一里远,“今天上校没分到他的饭,就只能吃煮土豆了,他会感到不舒服的。你知道这种感受吗?这是一种饥饿的状态。我跟他说:‘长官,烤牛肉都吃完了,您还有足够的力量克服命运的安排吗?长官,这是您的好报:今天给您做的晚饭是煎蛋和熘肝片。’”

“我。”

施罗德上校视他为团里的宝贝,因为军官食堂可以吹嘘他们有个术士当厨师。除了探索生与死之谜,他做美味牛里脊或蔬菜炖肉更是让人称赞。因此,杜菲克中尉在科马洛沃附近身受重伤时,对他仍旧念念不忘,要朱拉耶达去他那里。

“天啊,‘我’是谁?”

厨师朱拉耶达开始讲与他之前职业有关的大道理。战前,他在编辑一本有关术士的杂志,还有一部叫《生与死之谜》的系列丛书。战争爆发的时候,他混进了团部的军官食堂。

“帅克,还有什么事吗?”

“这真是了不起的冒险,”法内克评论道,喝葡萄酒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些华丽的辞藻。

“谢天谢地,没事,可你的名字该改为笨牛。你们那儿有什么新消息吗?”

“今天,我们接到去领行军喝的白兰地的命令,”他嘟囔着说道,“因为我们的朗姆酒瓶子都满着呢,还得往外腾地方,把我们忙得团团转。厨房的人都累垮了,我们分的时候算错了账。上校来得晚,结果没他的份,现在正给他做煎蛋呢。我跟你说,今天可真好玩。”

“没有,和往常一样。”

军需军士长无聊地敲起了一支进行曲,可他的无聊没延续太久门就开了,军官食堂的厨师朱拉耶达走进来,坐到一张椅子上。

“这你就高兴了,是吗?有人说你们那里今天有一个人被绑了?”

“我多次穿过这个村子,可从没意识到它的存在。不出半年,我将通过国家考试,取得我的博士学位。露西,我都成了老残废,谢谢你。它们将出现在装帧精美的著作中——也许你们当中还有人记得它。”

“就是上尉的勤务兵,偷吃了上尉的饭菜。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吗?”

军士长完全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边喝着酒边嘟囔着,一会儿用捷克语,一会儿用德语说着一些毫无联系、荒谬可笑的事。

“伙计,真是个好问题!连那个老家伙都不知道,晚安。你们那儿有跳蚤吗?”

剩下法内克一个人,因为谁都不会把那个参谋部的军士长算作自己的伙伴。

帅克挂了电话,就去叫醒军需军士长法内克,他恼火地反抗着。帅克摇醒他的时候,他打了帅克的鼻子,然后躺在床上乱踢。

可帅克已经走出门,匆匆赶回先遣连办公室。

但帅克没用多久就叫醒了法内克,他揉着眼睛,翻过身来,惊慌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就走吧,小子。可你得牢牢记住,你这样做并不好。一个名副其实的传令兵不应该出现在需要他的地方,绝不应该这么热心于自己的职责。亲爱的,没有什么比一个自以为是、可扭转战局的传令兵更可怕的了。”

“也没什么事,”帅克回答道,“我只是想找你商量商量,刚才收到一封电报,说明天早上九点卢卡什上尉和上校还要再开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应该马上告诉他,还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说?您睡得太香了,我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你。可后来我又想,不要紧,还是听听您的意见为好……”

“不行,”好兵帅克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说道,“我必须得回办公室,万一有人来电话怎么办?”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就让我睡吧,”法内克呻吟着,还打了个大哈欠,“早上去找他,别叫醒我了。”他侧身睡下,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帅克回到电话旁,坐在那里打起瞌睡来。电话铃吵醒了他。“喂,是十一先遣连吗?”

“我何必要为先遣营的开拔自寻烦恼呢?为什么?我跟着去的第一先遣连用两个小时就准备妥当了。我们先遣营的其他连队用了两天才准备好。可我们的连长普雷诺希尔中尉,是个大花花公子,他对我们说:‘兄弟们,不着急。’结果事情就像火上房子一样,开火车前两个小时我们才开始打行李包。你也可以在这儿坐会儿……”

“嗯,我是十一先遣连。你是谁?”

“今天他们这有上等的葡萄酒,”法内克接着说道,根本没注意用德语嘟囔着的军士长,“相信我,到现在我都没享受着什么,对此我很吃惊。”

“我是十三先遣连。喂,几点了?我没法打通总机,都打了几个小时也没打通。”

“你所能做的就是,”法内克接着说道,“什么也不做,随它去。如果今天他们在团部办公室说明天出发,就连孩子都不会信他们。没有车,我们能出发吗?他们给车站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场。站里一辆卡车也没有。前一个先遣连也是同样的情况。当时,我们在车站等了整整两天,总算有人看我们可怜,给我们调了一列火车。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车要往哪儿开,就连上校都不知道。后来,我们穿过了整个匈牙利,可还是没人知道我们到底要去塞尔维亚还是俄国。每到一站我们都直接和师部通话。我们就如同铁轨上一张废纸,无人理会。最后我们被拉到杜克拉附近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被打得稀里哗啦、七零八落,然后又向回开,等待通知。哦,别慌张!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着急。这是当时的情况,现在我们又碰着了。”

“我们的钟停了。”

他转身对军士长说道:“伙计,这就是原因。”可军士长要么就是睡着了,要么就是在说胡话,因为他回答道:“她走路的时候,自己打着一把伞。”

“那么,咱们的状况一样了。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吗?你跟团部办公室通过电话吗?”

法内克大笑起来:“小子,我要是去领,才是疯了呢。小伙子,那样的话我都得诅咒我自己。时间还有的是,又没着火,急什么!是吧?小伙子。卢卡什上尉要是能和我一样管这么多先遣连的话,才有资格这么说。他不该用‘赶快’这样的词跟我说话。我在团部办公室已经听到我们明天要出发的命令,让我们必须打行李包,赶快去领行军必需品。我做了什么?我就来这喝几盅葡萄酒,舒舒服服地坐着,别的事随它去吧。罐头还是罐头,供应品也跑不掉。仓库什么情况,我比上尉清楚得多。我知道军官和上校们在会上都谈了些什么。仓库里还有罐头只不过是上校的想象。我们团部仓库从来都没有过罐头,只是偶尔从旅部那弄来点儿,或是从别的有交往的团部那借点。我们光欠贝内绍夫团部就有三百多听罐头。嘿嘿!他们在会上爱说什么就说吧,但千万别激动!为什么,当他们到那的时候,我们的仓库管理员会说他们疯了。从没有任何先遣连领过行军罐头。”

“他们跟我们一样,连狗屁都不知道。”

帅克走到法内克身旁,他喝得也很高,但很友好和气。“军需军士长,”帅克报告说,“您必须马上到仓库去。福齐斯排长已经带了十个士兵在那等着领罐头了,您得赶快过去,中尉已经打过两次电话了。”

“别说脏话,像娘们似的。你们领罐头了吗?我们连去了人,可什么也没领回来,仓库都锁着门。”

看到帅克时,他显然把帅克错认为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朝帅克大骂起来,说他是个口技表演者。

“我们的人也是空着手回来的。”

帅克进来的时候,法内克还在跟军士长用数字解释建筑用的一公斤水泥浆能赚多少钱,而参谋部军士长回答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他在回去的路上死了,身上只留下几封信。”

“这一通忙乱真是毫无意义。你觉得我们会向哪儿进军?”

他埋头想着自己的事,含糊不清地说着当地应开通一条特热邦到佩尔赫里莫夫之间的往返铁路线。

“俄国。”

现在他正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因为他撑得有点儿难受。他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对他们讨论瓷漆的谈话也没什么反应。

“我觉得更有可能去塞尔维亚。等我们到了布达佩斯就明白了。要是车带我们往右走,就是到塞尔维亚。要是往左走,就是去俄国。你们发了干粮袋吗?他们说会增加我们的军饷。你会玩弗里谢-维埃尔?你会?那明天过来玩吧。我们每天晚上都玩。你们那有几个人守着电话?只有你一个?那你还守着电话干嘛,去睡觉啊。你们那的安排可真有意思。你说什么?你是完全侥幸得到这个差事?现在总算接通了。好好睡一觉去吧。”

那个参谋部军士长已经半醉了。上午从帕尔杜比采来了一个有钱的地主,他的儿子在军营服役,他送来一大笔贿赂,还请军士长在城里吃了一上午的饭。

帅克真的就在电话旁甜美地睡着了,连电话都忘挂了,所以谁也打扰不了他的美梦。团部办公室的电话联络员因为根本无法打通十一先遣连的电话而咒骂不已。他那有新的电报,在第二天十二点之前把还没打斑疹伤寒预防针的人数报到团办公室。

这时法内克正兴高采烈地坐在小卖部,告诉他的一位参谋部军士长朋友,战前人们能从瓷漆和水泥浆中赚多少钱。

这时卢卡什上尉和桑德尔军医仍坐在军官俱乐部,军医挎着腿骑在椅子上,用台球杆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不停地说道:

大胡子巴洛恩深深地叹了口气,到团部办公室去了。而帅克沿着一条长满高高的酸橙树的林荫道直接去了小卖部。

“萨拉逊的苏丹王和萨拉赫·埃丁首次承认了医疗队的中立性。”

“哦,那才是猪,”他俩分别时,他紧紧握着帅克的手,热情洋溢地说道,“我只喂它土豆,我自己都奇怪它怎么飞长。我和你说,把火腿泡在盐水里,然后将一片烤好的猪肉放到盐水里蘸一下,和卷心菜、土豆布丁一起享用,再撒上些烤猪肉脆皮,好吃极了。之后再喝点儿啤酒,太惬意了。可战争把这些都毁了。”

“双方的伤员都应该得到护理。”

“我们那里最近要杀猪了,”巴洛恩忧郁地说道,“你喜欢带血的肉还是不带血的?你只管说。我今晚就写信回家。我家的那头猪应该有三百斤。它的头像斗牛犬一样,这种猪是最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这种猪的品种很好,也很强壮,有八指厚的膘。过去在家的时候,我经常自己做猪肉香肠。我总是撑得饱饱的,肚皮都要撑破了。去年的那头猪重达三百二十斤。”

“可用对方的赔偿款来支付他们的药物和护理费。”

巴洛恩把帅克看成他的救命恩人,承诺说只要家里寄来东西,都和他分享。

“应该允许给他们派遣持有将军通行证的医生和助理。”

帅克看着巴洛恩松了绑,又陪着他一起走,因为这条路通向小卖部,他得去小卖部找法内克。

“被俘的伤兵应在将军的保护下遣返或交换,之后他们要继续服役。”

帅克真的开始忙起来。他找到布拉泽克下士,把中尉要给巴洛恩松绑的命令传达给他。布拉泽克下士咆哮道:“他们一遇到事就紧张不安。”

“双方的伤员都不应被俘或被杀,而应遣送到医院里安全的地方。应该给他们配备卫兵。卫兵和伤者一样,可持将军通行令返回。这一做法也应同样适用于随军的牧师、医生、外科大夫、药剂师、护士、助理以及其他派来照顾病人的人。”

“他来过团部办公室,后来又去别的地方了,他可能去小卖部了。帅克,去找找他,叫他立即到仓库去。还有一件事,立刻去找布拉泽克下士,让他马上去给巴洛恩松绑,让他来找我。现在你可以挂电话了。”

桑德尔医生已经敲断了两根台球杆,但还没讲完他关于战争中照顾伤员的奇谈怪论,还把这个理论与什么将军通行证混在一起。

“长官,我不知道该死的法内克可能去的地方。”

卢卡什上尉喝完黑咖啡就回家了。回到家发现,大胡子巨人巴洛恩正忙着在卢卡什上尉的酒精炉上的煎锅里煎香肠。

“别在电话里吼叫。你不知道该死的法内克可能去了哪儿吗?”

“未经您允许,”巴洛恩结结巴巴地说道,“请原谅,长官……”

“长官,他还没回来。”

卢卡什看了他一眼,那一刻他觉得巴洛恩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忽然,他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因为他的饭量太大而绑了他。

“帅克,别浪费时间……法内克还没回来?”

“巴洛恩,你就接着煎吧,”他边说边解下军刀,“从明天开始,我就让他们给你发两份饭。”

“是的,长官。起初,他说:‘什么?’,后来当我跟他解释了电话里说话必须简单明确才……”

卢卡什上尉坐到桌子旁,一时兴起,想起要给他姑姑写封感人的信:

“你找到福齐斯排长了吗?”

亲爱的姑姑:

“他们去了,可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到那了,要不我再跑去看看?”

刚才我接到命令,要准备带着我的先遣连开赴前线。到处都是激烈的战斗,而且我们的伤亡惨重,也许这是我写给您的最后一封信。所以在信尾我无法写下“下次再见”这样的字眼。或许跟您最后诀别会更恰当些。

“他们去领了?”

卢卡什上尉想:“明天早上我再写完它。”然后就去睡觉了。

“长官,我搞定了。”

巴洛恩看到上尉睡着了,就开始像夜间的蟑螂一样再次开始东寻西找。他打开了上尉的箱子,咬了一口他的巧克力。上尉在睡梦中惊动了一下,吓了他一跳,他连忙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放回箱子里,安静了下来。

“帅克,你刚才去哪儿了?我这是打第三次,都没人接电话。”

然后,他又蹑手蹑脚地去看中尉写了些什么。

帅克回到十一先遣连的办公室,仍然没来得及点燃他的烟斗,因为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又是卢卡什上尉的电话,他说道:

他读了那封信,特别是被“最后诀别”那几个字所感动。

“已经开始了,”年轻的下士布拉泽克说道,“我们就要整装待发了。”

他躺在门旁的草垫子上,回忆着故乡和杀猪的时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做肉肠的画面,要在肉肠上扎孔放气,这样煮肉肠的时候就不会煮开花。

福齐斯排长在小屋旁回答道:“我即刻带领十名士兵去仓库。”帅克什么也没说,留下同福齐斯排长一样惊讶的士官们扭头就走。

由于想起了他的邻居家有一次就把肉肠煮爆了,他好不容易才睡着。

福齐斯排长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就快步离开了。帅克在他身后喊道:“现在我可以给上尉打电话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他梦到请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屠夫,他往肠里塞内脏的时候,肠就爆开了。然后他又梦到那个师傅还忘了做血肠,刚煮好的猪肉也没了,系在肉肠上的小木棍也不够用。后来又梦见去了军事法庭,因为他在战地厨房偷肉吃被抓到了。最终他梦见自己被吊在莱塔河畔布鲁克军营林荫路的一颗酸橙树上。

帅克得意地看着这些士官,他们都被他的这些话给吓住了,表情沮丧至极。

帅克在黎明时分醒来,闻到了各连炊事班煮罐头咖啡的香气。他机械地挂上了电话,就好像刚刚打完电话似的,然后在办公室周围散了一会儿步,嘴里还哼着小曲。

“别再‘什么什么了’,”帅克回答道,“我是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刚才接到卢卡什上尉的电话,他命令立刻带十个士兵去仓库。排长,你要是不去,我马上回去给上尉打电话。卢卡什上尉明确表示要你去,没什么可说的。卢卡什上尉说‘打电话时的通话,必须简单明确。如果告诉福齐斯排长去,他就得去。这种命令不像我们邀请别人来吃饭似的闲聊天。在军队里,特别是在打仗的时候,迟到就犯罪。要是你和福齐斯排长说了,他还不马上去的话,你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亲自找他算账,让他马上玩完。’老天,你不知道卢卡什上尉的厉害。”

他从一首歌的中间部分开始唱。歌词讲的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士兵到磨坊去找他的恋人,磨坊主让他与自己女儿同睡一张床,但在那之前磨坊主对妻子喊道:

福齐斯排长听到这样的话吃惊不小,只说了句:“什么?”

老伴儿,你去做些肉。

福齐斯排长向前迈了一步,趾高气扬地训了一通话,说他不只是‘排长’,他应该被尊称为‘长官’。帅克不应该问“到底谁是福齐斯排长?”,而应该说“报告长官,排长长官在哪儿?”在他管辖的排里,如果有人不说“报告长官”,他立刻就给那个人一耳光。帅克故意说道:“别跟我玩这个,赶快去做正事。去小屋带十个士兵,和他们马上去仓库领罐头。”

让这姑娘吃个够。

“喂,”帅克说道,“我得站多久才有人回答我?到底谁是福齐斯排长?”

磨坊主的妻子给那卑鄙的无赖做了饭菜,接着家里便发生了一场悲剧:

福齐斯排长看到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步兵在找自己,觉得回答他的问题有失尊严。

磨坊主和他妻子早上八点才起床,发现一句话贴在他们的门上:

“现在你总算没胡说八道。同时,我给团部办公室打电话,让法内克也去仓库领罐头。要是他这时回到小屋了,就让他把别的事情都放下,马上去仓库。现在你可以挂电话了。”帅克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福齐斯排长,也没找到其他的士官。他们正在厨房里啃着骨头肉,拿着被绑着的巴洛恩寻开心。承蒙他们的可怜,他被绑得脚尖刚好能够着地面,这构成一幅有趣的景象。有个炊事兵夹了块排骨塞到他嘴里。这个被绑着的大胡子巨人巴洛恩没办法动弹胳膊,便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放到口中,用牙和牙床嚼咬着它。他啃骨头的表情就像森林的野人一样。帅克最终找到了他们,问道:“你们这儿谁是福齐斯排长?”

“你们的女儿,圣安妮,曾守身如玉,

“他要带十个士兵去仓库为连队领罐头。”

哎呀,她现在已不再是清纯少女。”

“帅克,我一个小时后回去,到时你等着瞧……现在马上开始做一件事:去小屋找个排长,找福齐斯就行,告诉他立刻带十个人,去仓库领罐头。现在重复一遍,他要去哪儿,干什么。”

这首歌的最后一句帅克唱的正起劲,办公室里突然有了动静:军需军士长法内克醒来,问几点了。

“长官,是您说要我挂电话。”

“起床号刚吹不久。”

电话刚挂不一会儿,就又响了起来。帅克拿起听筒,挨了一顿臭骂:“你个畜生、地痞、混蛋。你到底在他妈的干什么?为什么又挂断电话?”

“那我喝完咖啡再起床,”法内克说道,他总是这么不慌不忙。“要不然,他们还会折腾我们,像昨天去领罐头一样,没必要慌里慌张,跑来跑去……”法内克打了个哈欠,问他昨天回来的时候是否说了很多话。

“帅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你就不能简单明了吗?现在,听好了我说的话,以后不许用电话里有杂音为你自己找借口,听明白了吗?你一挂电话……”

“只是稍微有点儿多,”帅克说道,“您没完没了地说什么形式,有形无形,无形有形,又有形无形的。不过您很快就没再说什么,一会儿就开始打鼾了,像锯木厂里拉锯似的。”

“报告长官,他没和我在一起,刚刚他被叫到团部办公室了。离开大概还不到一刻钟。”

帅克默不作声,走到门边,又回到军需军士长的床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说道:

“听着,帅克,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打仗时的电话可不像我们邀请别人来吃饭似的闲聊天。通话必须简单明确。打仗时的电话没空使用‘报告长官’。帅克,我问你,法内克和你在一起吗?让他马上来接电话!”

“军士长,就我个人而言,当听到您谈到这些形式时,我想到了一个叫扎特卡的煤气工人。他在勒特纳的煤气公司工作,负责开灯和关灯。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去过勒特纳的所有酒吧,因为在开灯和关灯之间的时间太长,他无事可做。等早上回到煤气公司的时候,他说的话就和您昨天说的差不多,只不过他是这样说的,‘因为立方体有棱角,所以立方体有棱有角。’这是我亲耳所闻,那次一个喝得烂醉的警察因为我弄脏了街道,本要带我去警察局,却去了那个煤气公司。”

“报告长官,刚刚电话响了……”

“那之后,”帅克轻声说道,“扎特卡的下场很惨。他参加了‘圣母教团’,和假装虔诚的人去聆听查尔斯广场的圣伊格内修斯教堂耶梅尔卡神父的布道。有次传教士来到圣伊格内修斯,他去听布道而忘关了他辖区内的煤气灯,导致路上的那些灯连续亮了三天三夜。”

帅克从回答的声音中听出是卢卡什上尉:“你在那做什么?法内克去哪儿了?叫他马上来接电话!”

“这可真糟,”帅克接着说道,“就好像突然有人开始大谈特谈哲学,满嘴胡言乱语。几年前七十五团的布鲁歇尔少校调到我们这里。每个月他都会让我们去排一次方阵。然后跟我们讨论什么是军事长官。他只喝梅子白兰地。他常常在营房外的院子里告诉我们说:‘弟兄们,每一位军官都是最完美的人,比你们所有人的智慧加在一块儿还要聪明一百倍。即使你们想一辈子,也想象不出比军官更完美的人。弟兄们,每位军官都是必要的,而你们都是偶然的存在。你们可有可无。弟兄们,一旦打起仗来,你们得为皇帝陛下献出你们的生命,这并不能引起多大的改变。可如果军官牺牲得比你们早,那你们就会意识到你们多么需要他,他的死是多么大的损失。军官必须要有,事实上,有了军官,才有你们。你们就是起源于他们,没有他们,你们会寸步难行。没有军官,你们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弟兄们,军官就是你们的道德法律,不管你们是否理解这一点。因为每一部法律都有它的立法者。弟兄们,你们与军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你们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军官的所有命令,不管你们喜不喜欢。’”

电话继续无动于衷地响着,直到帅克最终失去耐心。他拿起话筒,冲里面吼道:“喂,你是谁?我是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帅克。”

“有一次,他训完话围着方阵绕了一圈,挨个问我们:‘你酒喝多时有什么感觉?’士兵们的答案五花八门。有的说他们从来没喝多,有的说喝多了就想吐,还有一个说他感觉就像要被关禁闭一样。布鲁歇尔少校把那些表达不出自己感受的人赶到一边,让他们下午在院子里进行徒手训练,以示惩罚。在快轮到问我之前,我想起他上次跟我们说的话。所以,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便淡定地说了起来:‘报告长官,我喝得太多的时候,我内心深处都会感觉紧张、害怕和良心不安。可如果我的休假能再长点,休假后再准时回到营地的话,我就会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获得心灵的彻底平静。’周围的人笑了起来,布鲁歇尔少校对我喊道:‘混蛋,你在床上打鼾的时候,更有可能身上爬满虱子吧。你这头可怜的猪,你脸红了,还挺有趣。’为此我戴上了镣铐,这一点儿趣也没有。”

帅克心想:“谁他妈的又打电话!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接你的电话?”

“在军队就是这样,”军需军士长一边说,一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公认的事实是,无论你怎么回答或者你做什么,你都无法守得云开,你都得挨雷劈电打,否则就没有纪律了。”

帅克刚要点燃他的烟斗,电话铃再次响起。

“说的对,”帅克说道,“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们把新兵佩希关起来的情景。连队的中尉是个叫莫茨的家伙,他集合了新兵,挨个问他们都是哪里人。”

“哦,老兄,那是另一回事。今天我必须去见见你。”

“‘你们这些新兵蛋子,一群混蛋,’他对新兵们说道,‘你们必须学会清楚、准确地回答问题,就像抽鞭子的声音那样清脆。现在开始,佩希,你来自什么地方?佩希是个书呆子,回答道:‘中波希米亚州、下鲍岑、二百六十七所房子、一千九百三十六名捷克居民、伊钦地区、索博特卡区、科斯特的前庄园、圣凯瑟琳教堂,建于十四世纪,由法克拉夫·弗拉蒂斯拉夫·内托里茨基伯爵加以重修、学校、邮局、电报、捷克贸易铁路站、糖厂、锯木厂、瓦尔查独立农场和六个每年一次集市。’此时,莫茨中尉冲到他面前,接二连三地给了他好几巴掌,喊道:‘这就是第一个集市,这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尽管佩希是个新兵,他还是向营部提出申诉。那时办公室里正好有帮爱开玩笑的家伙,他们说他到营部来申诉的原因是为了中波希米亚州集市的事情。营长罗黑尔少校问佩希:‘怎么回事?’佩希回答道:‘报告长官,在中波希米亚州有六个每年一次的集市。’听完后,罗黑尔少校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把他立刻送到军医院的精神病科了。自那以后,佩希就成了最糟糕的士兵,受尽惩罚。”

“一个小时前我刚从师部法庭过来。”

“教育士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军需军士长法内克打着哈欠说道,“军队里没受过处罚的士兵不算是士兵。的确,和平年代的时候,如果士兵服兵役期间未受惩罚,复原之后在国家公务部门会有优势。可现在正好相反:那些和平时期总被关禁闭的最糟士兵,打仗的时候都是最好的兵。我记得在第八先遣连有个叫斯尔瓦努斯的步兵,打仗前总是挨罚。罚得不得了啊!他甚至连战友的最后一个硬币都偷。但打仗的时候,他第一个剪断铁丝网,俘虏了三个人,路上开枪打死了其中一个,说是因为他不信任他。他被授予一枚银质勋章,还给他衣服上缝了两颗星星。要不是后来他在杜克拉被绞死的话,早当上排长了。可他们非得绞死他不可,这是因为有次行动之后,他主动要求去侦察地形,另外一个团的巡逻兵却发现他在掠夺死尸身上的钱财。人们在他的身上发现了八块手表和许多戒指,所以他在旅部就被绞死了。”

“老天,你真是布拉格人?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不管?那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

“由此可见,”帅克感慨地说道,“每个士兵必须尽全力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

“没有。”

这时电话铃响了。军需军士长接起电话,听到卢卡什上尉在问罐头的事情,随后就听到一阵责骂。

“老天,你怎么不早说?我们的军需军士长也是刚才去的。肯定有什么事。你与火车那边的负责人联系过了吗?”

“真的,长官,真没有!”法内克冲着电话喊道,“长官,真的没有。这只是军需总部瞎说的。派人去那里毫无意义。长官,我正要给您打电话。什么?我在餐厅?谁说的?是军官食堂的厨师?是,我擅自去过那里。长官,您知道,那个厨师管领罐头的事叫庸人自扰吗?不,长官,我根本没醉,非常清醒。帅克在做什么?他在这里,要我叫他吗?”

“就刚才。”

“帅克,过来接电话!”军需军士长说完,又小声补充道,“要是他问你我回来的时候状态是什么样子,就说一切正常。”

“嗯,你应该更聪明才对……还有件事,你们的军需军士长什么时候被叫到团部办公室的?”

帅克接电话说道:“报告长官,我是帅克。”

“布拉格人。”

“帅克,听着。罐头的事儿办得如何?领没领到?”

“你个呆子,你觉得我会吃你吗?”(电话里传来他对另一个人说道:“弗兰塔,拿起另外一个听筒,你就能听到十一先遣连有一个多么弱智的传令兵。”)“喂,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没睡着就回答你同行的一个问题。那么,你还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现在坦白交代。你们的军需军士长没和你说领罐头的事吗?你也没和他讨论过类似的事吗?你个傻瓜。这都不关你的事吗?”(电话里能听见有人在笑。)“你肯定是脑子缺根弦。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就马上给十二先遣连打电话,可爱的傻蛋!你是哪里人?”

“长官,没有,连罐头影都没有。”

“我不知道。”

“帅克,只要我们在军营,你必须每天早上向我报告。另外,行军过程中,你随时都得在我身边。你昨晚干什么了?”

“别装得像个白痴似的。你们的军需军士长已经收到去前线的通知了,是不是?你们有多少兵?”

“我在电话旁守了一夜。”

“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什么消息吗?”

“嗯,这就对了,你看我们连长和十三先遣连的中尉也被叫过去了。我刚跟他们的传令兵通过电话。我讨厌这种让人焦虑的命令行动。你也不知道军队要整军出发?”

“有,长官。”

“上校叫他过去的。”

“帅克,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像个傻瓜似的。有什么人报告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这无所谓。所以你的那个上尉到上校那里开会去了,是不?”

“有,长官。是九点来的消息。”

“他不是中尉,是上尉。”

“为什么不立刻通知我?”

“你可真是个好传令兵。你都不知道你的中尉是否……”

“长官,我不想打扰您。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

“我还没听说这件事。”

“老天,快跟我说,九点的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这个傻子,和先遣连去前线。”

“长官,是封电报。”

帅克拿起听筒说道:“法内克?他刚去了团部办公室。我是谁?我是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你是谁?你是十二先遣连的传令兵?啊,是同行呀。我的名字?帅克。你呢?布劳恩。你是不是有个亲戚住在卡林的波布雷兹尼大街,开帽子铺,叫布劳恩?没有?你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认识。我只是有次坐电车经过那家店铺,记住了店铺的名字。有什么新闻吗?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还没跟别人谈过出发的事呢。我们出发去哪儿?”

“帅克,到底是什么消息?”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

“长官,我已经把它写了下来:‘把电报记下来。你是谁?记下来了吗?重复一遍内容。’”

又剩下帅克一个人。

“帅克,老天爷,你别跟我胡扯了。告诉我电报的内容,要不然我就过去狠狠揍你一顿。喂,都说些什么?”

电话响了起来。军需军士长赶紧抓起听筒,又生气地扔掉它,说道:“我得去趟团部办公室。总是这么突然!真讨厌!”

“长官,今天早上九点要与上校再次开会。昨天晚上我本打算叫醒你的,后来想想又没叫。”

“接着,寇科斯卡先生来了,陶赫恩先生和他一起进了办公室。陶赫恩先生出来的时候,拿了两块盾给我们看,不是之前承诺的一块盾。他本想与费迪南均分的,可费迪南看到这两块盾的时候,受到贪欲的诱惑。他说,‘不,要么都给我,要么就都不要。’所以陶赫恩先生什么也没给他,自己留下了那两块盾。后来,他带我去隔壁的仓库,给了我一耳光,说我要是敢往外说这祷告词不是他写的,就再扇我一百个耳光。如果费迪南敢去找老板抱怨,我就得说他在撒谎。我不得不在一罐龙蒿醋面前发誓。所以我们这个门房就因为这些牛草药开始了他的报复。我们在阁楼的大盒子里搅拌这些药,只要费迪南能打扫到一些老鼠屎,就把它拿来,混到这些草药里。后来,他还在大街上捡了一些马粪,在家里晾干,在研钵里捣碎,把这些东西和圣贝雷圭涅斯的照片一起扔到牛草药里。但这还不够,他还往这些盒子里撒尿拉屎,然后把它们搅拌到一起,像麸皮粥一样……”

“嗯,早上再告诉我时间也够用,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夜里没叫醒我算你聪明。还要再开会,见鬼去吧!你放下话筒,让法内克接电话。”

我们的牛群请您善待。”

军需军士长接过电话:“长官,我是军需军士长法内克。”

五体投地崇拜您,

“法内克,马上给我另找个勤务兵,巴洛恩这个混蛋昨晚把我的巧克力都吃了。把他绑起来?不用!把他送到医疗队去。这家伙块头大,能轻易地把伤员从前线抬回来。我让他立刻去找你。跟团部办公室安排好这件事,然后立刻回到连队。你觉得我们会马上出发吗?”

两盾就可买一包草药。

“长官,不着急。当初,我们不得不与第九先遣连一起出发的时候,他们愚弄我们整整四天。与第八先遣连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有跟第十先遣连的时候还好些。那时我们完全进入到前线备战的状态,中午收到命令,晚上就出发了。可后来他们带我们穿越了整个匈牙利,根本不知道需要我们到哪里支援。”

圣贝雷圭涅斯您真好,

卢卡什上尉自从担任了十一先遣连的连长开始,就发现自己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用哲学术语来说,就是他尽力用折中的方式解决一些概念上的矛盾,但一旦这样处理,所有的观点就混到一起,失去他们各自的特性。

请您来医治我们的牲畜。

所以他回答道:“嗯,可能是这样。你觉得我们今天不会出发,是不是?九点的时候,我们要和上校开会。顺便说一下,你知道今天轮到你值班吗?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现在给我找出……等等,你要为我找什么?……找一张带有服役年限的士官名单……还有连队的库存。国籍?对,对,这个也要写上……但首要任务是给我派个新勤务兵……今天普雷什内尔少尉和他的士兵在做什么?准备出发。结账?午饭后,我就去签字。严禁任何人进城。去营地的食堂?午饭后一小时……现在让帅克接电话!……”

我们向圣贝雷圭涅斯祈福,

“帅克,暂时守在电话旁。”

“他喝了啤酒,又喝了一大口苋菜药酒后,编得更快了,转眼间就完成了:

“报告长官,我还没喝咖啡呢。”

保您不用去请兽医。”

“那就把咖啡拿过来,坐在办公室的电话旁,等我打电话。你知道传令兵是干什么的吗?”

每天喂食草药一次,

“长官,就是有点儿像四处乱跑。”

喂食寇科斯卡的草药。

“嗯,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都在。再给法内克说一声,他必须给我找个勤务兵。帅克,你在吗?”

母牛、小牛和公牛都需要,

“长官,我在。他们刚端来咖啡。”

为您带来爱的信息。

“喂,帅克。”

我是天国的天使,

“长官,我听着呢,咖啡全凉了。”

“我们给牛配药时候,常常带着几幅圣像。寇科斯卡先生,我们老板,是个极其虔诚的教徒。有一次,他在书上看到圣贝雷圭涅斯能帮忙治牛的肠胃气胀。所以他就在史密茨霍夫某个地方打印了一些圣贝雷圭涅斯的肖像,又花了两百盾在以马忤斯为它们开了光。然后把它们放在装牛草药的盒子里。这些牛草药得放在温水里稀释后,盛在桶里给牛喝。同时,还要向牛吟诵对圣贝雷圭涅斯的祷告,这些祈祷文是我们的助手陶赫恩先生编的。现在,你该知道了,当这些圣贝雷圭涅斯肖像印好后,祷告文还要印在其反面。所以晚上的时候,我们的老板寇科斯卡把陶赫恩叫来,要他在第二天早上之前必须想出祷告文,并写到肖像上去,和草药一起用。他上午十点来到店里的时候,这些必须准备好,这样才能送到印刷工那里,因为牛已经在等着祷告了。对陶赫恩先生来说,有两个选择。如果做得好,就能获得一个盾;如果做不好,两周后就得卷铺盖走人。陶赫恩先生忙了一晚上,没有睡觉。早上来开店门的时候,什么也没写出来。他甚至忘了给牛配这些药的那位圣人叫什么。幸亏看门人费迪南帮了他大忙。费迪南是个能人。我们在阁楼上晾晒甘菊茶时,他总是爬上来,脱下他的靴子,教我们怎么用甘菊茶防止脚出汗。他还会在阁楼里抓鸽子,知道怎样能打开柜台的钱柜,也会教我们一些偷东西的小把戏。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从店里拿回家一个医药箱,即使‘兄弟’医院都没有这样的医药箱。后来,费迪南帮了陶赫恩先生的忙。他说:‘陶赫恩先生,把它给我吧,让我看看。’陶赫恩先生立刻派我去给他拿一杯啤酒。在我拿回啤酒之前,费迪南已经完成了一半祈祷文,并正在吟诵道:

“帅克,你很清楚勤务兵是干什么的。你好好看着他,然后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挂上电话吧。”

法内克摇摇头。

法内克从一瓶标着“墨水”的瓶子里往黑咖啡里加了些朗姆酒,他一边小口呷着黑咖啡,一边望着帅克说道:“帅克,咱们的中尉电话里声音真大,我听得见每一个字。你肯定很了解上尉吧。”

“我也在药铺当过学徒,”帅克说道,“在布拉格的纳培尔什蒂涅的寇科斯卡先生那里。他可是个大怪人,有次我笨手笨脚地点着了窖子里的一桶汽油,整个房子都烧光了,他就把我撵了出来。之后,哪里的商会都不要我,都是因为那桶该死的汽油,我没把手艺学完。你也为牛配过药吗?”

“我们情同手足,”帅克回答道,“我们互相帮助,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们曾多次想要拆散我们,可我们总能再次团聚。他事事都依赖我,连我自己对此都很吃惊。你也听到了,我得再次提醒你,要为中尉找个新的勤务兵,而且我必须对他进行考察并报告。上尉对勤务兵可是很挑剔的。”

军需军士长被好兵帅克这亲昵的语气吓到了,竟忘了他一贯喜欢向连里士兵显摆的尊严,像是帅克的下属一样回答道:“我叫法内克,药剂师,来自克拉鲁皮。”

施罗德上校把先遣营的全部军官都叫来开会,这对他来说是再次享受,因为他又有机会好好说教一番了。除此之外,他还要处理志愿兵马瑞克拒绝打扫茅坑这件事,马瑞克被他以叛乱罪送到师部法庭。

“军士长,”帅克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要告诉您,即使我非常愿意,我也不能听从您的命令,从这间房间或从整个营地离开。因为我只听从我的顶头上司的命令。您知道的,我是这里的传令兵,”他骄傲地补充道,“施罗德上校把我委派给十一先遣连,听命于卢卡什上尉,我之前是他的勤务兵。因为我挺聪明的,所以在连里提升为传令兵。上尉和我是老朋友。军士长,您当兵前是做什么的?”

马瑞克昨天晚上从师部法庭转移到了团部禁闭室。团部办公室还收到一份与他一道过来的文件,文件内容非常混乱,但指出这个案子不属叛乱罪,因为志愿兵不应该打扫厕所。然而可以按“违反纪律”论处,这种过失可因战场上的良好表现而得到宽恕。由此,被指控的马瑞克被送回团部,至于违反纪律的调查要等到战争结束时方可进行。要是志愿兵马瑞克再次违反纪律,则另行处置。

上尉离开没多久,军需军士长法内克走进办公室。帅克坐在椅子上,通过敞开的炉门往小铁炉子里一块一块地填煤。炉子冒着烟,有些呛人。帅克继续着他的填煤游戏,没有注意到法内克已经看了他很长时间。法内克踹了一脚炉门,把它关上,然后让帅克离开。

还有另外一个案子。和志愿兵马瑞克一起从师部法庭带到团部禁闭室的还有冒充排长的泰维雷斯。他是不久前从萨格勒布医院调到团部的。他得到过大银质勋章、志愿兵绶带和三枚星徽。他讲了第六先遣连在塞尔维亚的英雄事迹,还说他是整个连唯一的幸存者。调查证明,开始的时候第六先遣连确实有个叫泰维雷斯的,可他并不是志愿兵。后来根据指挥第六先遣连的旅部的信息,一九一四年十二月二日从贝尔格莱德撤退时,经确认当时推荐授予银质勋章的或已经授予银质勋章的名单中都没有泰维雷斯的名字。然而并不能证实步兵泰维雷斯在贝尔格莱德战役中是否被晋升为排长,因为整个第六先遣连和其中所有的军官在贝尔格莱德圣萨瓦教堂附近全部失踪了。在师部法庭上,泰维雷斯辩护说确实答应过给他一枚银质奖章的,因此,他从医院里的一个波斯尼亚人那儿买了一枚。至于志愿兵的绶带,是他在喝醉酒的时候缝上去的,因为他一直喝酒,也就一直佩戴着,而且他的身体因为拉痢疾而变得脆弱不堪。

卢卡什上尉听说半个小时前他就应该去见施罗德上校,赶忙穿好衣服,说道:“帅克,你又替我做了件好事。”他说话的语气充满了绝望,而帅克却还想说些友好的话安慰安慰他。卢卡什冲出门外的时候,他喊道:“别担心,上校会等你的。反正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会议开始了,在讨论这两个案件之前,施罗德上校宣布,部队不久就会出发,但在部队出发之前,他们应该有更多的接触。他已收到来自旅部的通知,说正在等待师部的命令。全军必须做好准备,连长们必须密切注意,确保一个士兵都不能少。然后他又重复说了一些他昨天说过的内容。并再次研究军事行动,说军队里不允许有任何挫伤士气和斗志的行为。

帅克像是没听到上尉说的话一样,回答道:“后来就发生了一点儿不愉快的事,可我都自己揽了下来。他们不相信是我给那位太太写的信,所以审讯的时候我觉得最好吞了那封信,这样就没有证据了。后来,纯属偶然,我也解释不了,我就牵涉到一场琐碎的小纠纷里,但我又摆脱了。他们判定我无罪,在师部法庭撤销了整个诉讼,让我到团部报到。我在团部办公室只待了几分钟,上校就来了。他骂了我几句,说我作为传令兵,应该立刻到长官您这儿来报到。他命令我告诉您,他要求您立马去他那里商讨先遣连的事。这已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了。可上校不知道后来我被带到团部办公室,又在那儿呆坐了一刻钟。我被拘押的这段时间军饷没发,这得由团部发给我,而非连部,因为我是被团部逮捕的。他们什么都乱七八糟的,会把人逼疯的……”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作战地图,上面用大头针别着许多小旗子,可所有的小旗子都倒了,前线的位置也改变了。桌子下面还散落一些带着大头针的小旗子。

卢卡什上尉坐在军需军士长的床上,用沙哑的声音叫喊道:“帅克,你到底有完没完?”

夜里团部办公室的文员们养的一只公猫把整个作战地图搞得乱七八糟。它在奥匈帝国的战场上拉屎,还抓挠着想把它们盖上。它撕扯着小旗子,把屎弄得到处都是。它在前线和桥头堡又撒了泡尿,把整个军团弄得一团脏。

帅克说道:“报告长官,我按您的吩咐把那封信送过去了。我很走运,找到了卡柯尼太太,我得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尽管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哭了……”此时,卢卡什上尉继续来回踱步,每走到桌子那儿就拾起那些皱了的纸团,生气地往墙角里扔。

施罗德上校是深度近视眼。

可他还是没压抑住自己,之前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他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墨水瓶跳了起来,墨水溅满了军饷名单。同时卢卡什上尉跳了起来,直接站到帅克面前,大声吼道:“畜生!”接着他开始在办公室这局促之地走来走去,每走近帅克的时候就吐唾沫。

先遣营的军官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施罗德上校的手指离那一堆堆的猫屎越来越近。

卢卡什上尉用一大堆讽刺话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帅克,衷心欢迎你的到来,谢谢你来看我。哎呀,我们的贵客终于来了!”

“诸位,从这儿,从索卡尔到布格,”施罗德好像先知先觉似的说着,并根据回忆把手指移向喀尔巴阡山,结果他的手指戳到了一堆猫屎里去了,那只公猫曾尽力使作战地图变成一幅立体浮雕。

上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帅克的眼睛含着悲伤的温柔,好似在说:“亲爱的,快说话呀,想什么就说什么。”

“诸位,这是什么?”他的手指戳到一些什么东西时,吃惊地问道。

帅克像往常一样看着卢卡什上尉,满眼温柔地含着泪,好像要说:“亲爱的,我们终于又团圆了。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了,我的心肝。”

“长官,可能是些猫屎。”上尉萨格内尔代表全部人礼貌地回答说。

起初,他什么也没听见,因为帅克和上尉都没说话。他们仔细地打量着彼此好长时间。卢卡什盯着帅克,好像要给他催眠,那架势就如同一只站在小鸡面前的公鸡,伺机扑向它。

施罗德上校冲到隔壁办公室,随后听到一声可怕的咆哮,带着威胁的口吻谴责说他要让他们舔干净那些猫屎。

法内克走了出去,但停在了门外,他要听听这俩人会说些什么。

盘问一会儿就结束了,查出是两个星期前,最年轻的文员兹维贝尔费什把猫带到办公室的。确认之后,兹维贝尔费什就卷好铺盖,打行李包走人了。年长的文员带他去了禁闭室,在那里坐等上校的发落。整个会议就这么结束了。施罗德上校回到了军官们面前,满脸通红。他忘记了还得讨论志愿兵马瑞克和冒充排长的泰维雷斯该如何处理。

卢卡什上尉叹了口气说道:“军需军士长,你最好离开一下,让我和帅克单独谈谈。”

他简短地说道:“诸位,我要求你们全体做好作战准备,等待我下一步的命令和指示。”

帅克在十一先遣连的办公室里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好像他是法内克最好的朋友。军需军士长对他只简单回了一句话:“放到桌子上。”

就这样,志愿兵和泰维雷斯一直在禁闭室里待着。加上后来关进去的兹维贝尔费什,他们可以一起玩牌了,玩完牌之后,又麻烦警卫帮他们捉草垫子上的跳蚤。

帅克看了军需军士长一眼,转过身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些文件递给他,笑着说道:“军士长,这些是团部办公室为我开具的文件及证明,是关于我的军饷和伙食的。”

之后十三先遣连的佩罗乌特卡下士和他们关到一起。营地里四处在传部队马上要去前线的消息,佩罗乌特卡就逃跑了,后来被巡逻兵在布鲁克的“白玫瑰”夜店里发现。他辩解说在去前线之前,他想去看看哈拉赫伯爵在布鲁克的著名温室,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迷路了。到了早上才筋疲力尽地走到“白玫瑰”。(事实上,他是和“白玫瑰”的鲁森卡一起睡了一晚。)

但帅克那可爱而朴实的入场使他所有的算计都破灭了。

情况依旧不清楚。他们是出发,还是不出发?帅克在十一先遣连的办公室的电话里听到各种各样的意见,或悲观,或乐观。十二连打电话说他们办公室有人听说他们正在等着进行移动目标射击的练习。在模拟前线的状态下练习完射击就会出发。十三先遣连并不赞同那些乐观的看法,他们打电话说哈夫利克下士刚从镇里回来,从一个铁路工人那儿听说车站里的货车车厢已经准备好。

自从施罗德上校通知他,打算把帅克派给他,让帅克听命于他,卢卡什上尉每天就盼着他能晚点儿到来。每天早上他都会自言自语:“今天他不会来。可能他又惹上麻烦,被留在什么地方了。”

法内克从帅克手里抢过电话,愤怒地喊着铁路工人什么都知道,说他刚从团部办公室回来。

帅克真诚而又默然地说道:“报告长官,我又回来了。”卢卡什上尉这才反应过来。

帅克兢兢业业地守在电话旁,对所有来打听消息的电话,他一概回答说没有确定的消息。

卢卡什上尉一看到好兵帅克以目光拥抱他时,就暂时闭上了眼睛。这情感就像是失而复得的浪子看着父亲用烤肉棒为他烤羊似的。

当上尉问的时候,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答。

他的军礼简直就是对他那张永远心满意足、无忧无虑的脸的伴奏。他穿着奥地利步兵那套颜色素淡的军装,看起来就像是希腊窃神。

“有什么消息吗?”

卢卡什上尉把椅子转向门口,发现门慢慢地、轻轻地开了。好兵帅克慢慢地、轻轻地走进第十先遣连的办公室。他在门口敬了个军礼,也许他在敲门的当口,看到“请勿敲门”的门牌时,就那样做了。

帅克用呆板的声音回答道:“长官,仍没什么确切的消息。”

“长官,我跟您说,在前线朗姆酒和葡萄酒一年四季都得有。幽默点儿说,酒能让人兴奋。喝下半饭盒葡萄酒和四分之一公升朗姆酒的人敢与任何人打仗……是哪个畜生又在敲门?难道就看不到那儿写着:‘请勿敲门!请进!’”

“你这头蠢驴,挂上电话吧。”

上尉意味深长地说道:“但现在冬天过去了。”

随后又来了几个电报,帅克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内容。第一个电报就是那晚因他睡着了忘挂电话而没记录下来的那封电报。内容是关于哪些人已做预防接种、哪些人仍然没有。

“长官,这都是在喀尔巴阡山那里造成的。在那里,我们必须得喝酒,我们真得喝。饭送到山上的时候,都凉透了。我们的战壕挖在雪地里,又不准生火。所以只有朗姆酒才能让我们活下来。要是没有朗姆酒,就会像其他没有朗姆酒的连队的士兵一样,都会被冻僵。这都是朗姆酒把我们鼻子弄红的。可这也有坏处,因为营部的命令是有红鼻子的士兵得出去巡逻。”

接下来是那封被耽搁的关于罐头的电报,昨天晚上就已经解决了。

“喂,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跟我提萨格内尔上尉了,”卢卡什上尉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另外,顺便说一下,别以为下次打仗的时候,你还能有机会在团部火车上某个地方去领朗姆酒和葡萄酒。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你是个酒鬼。只要看看你那通红的鼻子,人们立刻就会知道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最后的电报是给各营、连和团部各单位的,内容如下:

军需军士长叹了口气,说道:“我认为在这样的战争中,有这么多军队参战,战线如此之长,只有良好的战术才会比绝望的攻击更能取得成功。在杜克拉十连的时候,我觉察到这一点。当时,一切进展顺利;一旦下命令‘不许开枪’,我们就一枪也不开,等着俄国人走近我们。本来我们可以不费一颗子弹就俘获他们,可不幸的是,那时我们的左翼是‘铁苍蝇’,这些愚蠢的后备军人吓得要死,俄国人走近我们时,他们就像滑雪一样逃下了白雪覆盖的山坡。我们得到命令,俄国人已突破左翼,必须尽力赶到旅部。我因为找不到我们团的火车,当时在旅部任职,检查连部粮草账目。就在那时,第十先遣连的第一批士兵赶到了旅部。到傍晚时,来了一百二十人。其他人显然是撤退时迷了路,像雪橇一样顺着雪地滑到俄国人阵地的某个地方去了。长官,这真吓人。俄国人在喀尔巴阡山的山顶和山脚都有阵地。那么,长官,萨格内尔上尉……”

旅部电报75692号手抄件。旅部172号令。战地炊事班经营数据报告,各项食品按下列次序供应:1.肉;2.罐头;3.新鲜蔬菜;4.干菜;5.大米;6.通心粉;7.燕麦和粗面粉;8.土豆。有几项要修改次序:4.干菜;5.新鲜蔬菜。

“对此,我心里当然不痛快,”军需军士长亲切地说道:“参谋部军士长黑格内尔说过,塞尔维亚战争开始的时候,萨格内尔上尉想在黑山共和国的山地里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竟把其所辖营的连一个接一个地派到塞尔维亚阵地的机枪下,尽管这根本没有必要,而且步兵一点儿用都没有,因为只有炮兵才能赶走悬崖上的塞尔维亚人。最后整个营就剩下八十个人。萨格内尔上尉自己的手也被射伤了,后来在医院里又得了痢疾。之后他就到布杰约维采我们团来了。人们讲,昨晚在军官俱乐部时他说渴望去前线打仗,他想显示自己的价值,即使他不得不牺牲整个先遣连,也要获得勋章。虽说他在塞尔维亚受了点儿挫折,可现在他要么随整个先遣营一块倒下,要么就升为中校。可整个先遣营就得准备上西天。长官,我觉得我们也会被牵扯到这危险之中。参谋部军士长黑格内尔不久前说您与萨格内尔上尉相处得不太愉快,他会最先把我们十一连送到最危险的前线阵地去。”

当帅克把这份电报内容读给军需军士长法内克听时,法内克郑重地说:“按规则像这种电报就应该扔到茅坑里,这是军队参谋部里哪个蠢货凭空想象出来的。现在却发往各师部、旅部和团部。”

卢卡什上尉咬了咬嘴唇,点起了一支香烟。他知道这件事,而且认为这对他不公平。萨格内尔上尉都越过他升职两次了。但上尉仅仅说道:“嗯,当然萨格内尔上尉……”

帅克又接到一封电报,口授的速度太快了,他只好像记录密码一样记在笔记本上:

“长官,您知道吗?”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道,“萨格内尔队长正要升为我们先遣营的营长。据参谋部军士长黑格内尔所言,之前他们打算委任您的,因为您是我们这些人中资格最老的军官。但后来,他们说从师部发到旅部的命令委任了萨格内尔上尉。”

“更多的细节已获允许,另一方面,同样依然可以补充。”

军需军士长接着用神秘的语气说道:“长官,您不知道,在您刚才讲的昨晚演习的时候,志愿兵学校本来要包围我们,结果跑到遥远的新锡德尔湖,他们一直行进到第二天早上,前哨部队最后竟走进了沼泽地。就是萨格内尔上尉率领的。要不是天已大亮,他们就会走到索普朗。发生这样的事倒让他挺开心,他还要记住它们呢。”

帅克吃惊又困惑地看着他写下的内容,大声连续读了三遍,法内克说道:“乱七八糟,胡说八道。也许老天爷知道这密码是什么,可我们连里并没配备密码本。这一份你也可以扔了。”

“长官,别太担心了,”军需军士长尽力安慰他道,“别为这事头疼了。我已经去过三个先遣连,每一个连都散得像一盘沙,全营都一样,所以我们就得不断地改组。长官,其他所有先遣连都如出一辙,哪一个也没有您的连好。所有连当中最差的就是九连,从连长到军士都被俘虏了。我是唯一幸存的,因为我去团部火车那里帮连队取朗姆酒和葡萄酒,所以他们没等我就出发了。”

“我也这么想,”帅克说道,“我要是这么向上尉报告的话:更多的细节已获允许,另一方面,同样依然可以补充。他准会大为光火。”

卢卡什上尉握紧了他的手,呈现出一副殉道者的表情,鼻尖看起来翘得老高。

“你相信吗?有的人总是小题大做。”帅克接着说道,又开始回忆起往事,“有次我乘电车从维索常尼到布拉格,在里本站有个叫诺沃特尼的先生上了车。我刚一认出他,就去站台找他,并和他攀谈起来,因为我们都是德拉佐夫人。可他大声说不认识我,让我别骚扰他。我开始跟他解释,说他应该记得我,因为小时候,我经常和我妈妈安多尼到他那里玩,我爸爸叫普洛科潘德,是个法警。可他根本不想承认我们彼此认识。所以后来我又讲了些更多的细节,说在德拉佐夫有两个姓诺沃特尼的,一个叫托恩达,还有一个叫约瑟夫。他就是约瑟夫。还说我收过家乡德拉佐夫的来信,信中曾提到过他,说因为他妻子斥责他喝酒,他就开枪打死了她。那人听了这番话之后,抬起胳膊就要打我,还好我躲过去了,结果打碎了站台前面的挡风玻璃——就是司机前面的那块大玻璃。然后他们就把我们赶下车,带走了。在警察局,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恼火,因为他名字根本不叫约瑟夫·诺沃特尼,而是埃德华德·多布拉瓦,来自美国的蒙哥马利,是来这里探亲寻源的。”

卢卡什上尉看起来极度疲惫,但继续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前天,我们进行夜间演习,你也知道,当时我们朝着炼糖厂身后的志愿兵学校进发。第一队是先头部队,因为是我带领的,沿街行进的时候悄无声息。可第二队,本应该去左翼,在炼糖厂背面执行巡逻任务。结果,他们连蹦带跳,载歌载舞,简直就是在野餐,离营房老远都听得到。然后就是在右翼,第三队去侦察森林附近的地形。离我们就十分钟的路程,即使这样一个距离,你也能看到那些混蛋在抽烟,成为黑暗中的火力目标。第四队本是断后,天知道是怎么搞的,他们突然跑到我们先头部队的前面,结果我们还以为他们是敌兵。我只得从向我们推进的后续部队面前撤退回来。这就是我接管的十一先遣连。我能拿他们怎么办?在真枪实弹中,他们又会如何表现?”

此时,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讲述,机关枪部一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来,问他们是否要出发,有谣言说明天早上上校还要再开会。

他们刚要离开,上尉在门口把他们拦住,看着巴洛恩吓坏了的脸,得意地说道:“巴洛恩,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祝你有个好胃口!你要是再敢偷吃我的饭,我就毫不留情,送你去军事法庭。”当法内克回来报告说巴洛恩已经被绑好了时,卢卡什说道:“法内克,你也知道我的为人。你知道我不愿意这样做,可我也没办法呀。首先,你必须承认狗被抢了骨头还会叫几声呢。我真不想留这么个下贱的东西在我身边。其次,把巴洛恩绑起来可以对全连所有人在道德和心理上有很大的影响。这些混蛋在先遣连的时候,知道他们早晚要去前线,所以就肆无忌惮,恣意妄为。”

脸色苍白的见习士官比格勒尔跑进来,他是全连第一大蠢驴,在志愿兵学校的时候,他总是爱卖弄他的学问。他招手把法内克叫到过道里,和他聊了好长时间。

“好的,长官。巴洛恩,跟我走吧。”

法内克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

“军需军士长,”他转身向法内克说道,“带他找韦德恩霍费尔下士,告诉他今晚他们发菜炖牛肉时,把他好好绑在厨房旁院子里两个小时。好好地绑,绑得高一点儿,让他踮着脚尖看看菜炖牛肉在锅里是怎么做的。厨房发菜炖牛肉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绑紧了,让他像野狗在熟食店前嗅来嗅去一样直流口水。告诉厨师,把他的那一份分给别人。”

“这里有一个白痴,”他对帅克说道,“我们先遣连还有这样的蠢货!他也参加了会议,会议结束的时候,上尉命令所有的排长认真检查每一支枪。现在他来问我,他是否要把齐拉贝克绑起来,因为齐拉贝克用煤油擦枪。”

“好,巴洛恩,我已经听完了你厚颜无耻的解释,”卢卡什上尉回答道,“军需军士长,你见过像他这样厚脸皮的混蛋吗?他吃了我的午饭,还有脸要求我给他两份饭。巴洛恩,我真该教教你什么叫饿。”

法内克突然发火了。

“报告长官,我一直都饿。别人那儿有面包的时候,我就用香烟跟他换,可还是不够,我这是天生的。我总是以为自己吃饱了,可是没有。一会儿工夫,就像是饭前的感觉,我的胃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响。这不又响了。有时我觉得是真的吃饱了,吃不下别的了,但还是不行。要是我看到别人在吃东西或是闻到饭香,我的胃就好像立刻被清空了似的,饿得要命,恨不得把钉子都吃了。报告长官,我曾经去问过能不能给我发两份饭。因为这个,我去了布杰约维采的团部医生那里看病,他反而给了我三天病号饭,每天只能喝点儿清汤。他说:‘小子,我教你体验体验什么才是饿。再来一次,就叫你看看你会怎样离开这里,你会瘦得像根麻秆儿似的。’长官,我不是看见好吃的东西嘴馋,而是看见一般的食物就开始流口水。报告长官,我请您发给我两份饭吧。就算没有,至少还有配菜,土豆、馄饨和一点肉汁。总会有剩的……”

“他知道快要去前线了,还拿这种无聊的蠢事问我。昨天,上尉还为绑了他的勤务兵一事考虑再三,我就对这小子说最好别拿人当牛对待。”

“他每次都会吃掉长官的午饭,”卢卡什说道,“好像一份饭仍不够他吃。巴洛恩,你还饿吧?”

帅克说道:“既然您谈到了勤务兵,我想知道,您给上尉找到了吗?”

“报告长官,巴洛恩看起来是我们整个先遣连里最正派的人。他太笨了连枪都不会使,你要是把枪交到他手里,肯定会出问题的。上次我们练枪时,他差点把旁边一个人的眼睛打出来。我原以为他至少能做勤务兵这类事情。”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法内克回答道,“时间还来得及。再说,我想上尉会习惯巴洛恩的。他现在只是有时吃点儿上尉的东西,他不会总这样。等我们去了前线,他肯定不会再偷吃了。在前线,谁也没有东西可吃。要是我说让巴洛恩留下,上尉也没办法。这不关他的事,上尉对此无权干涉。你放心吧。”

听着,军需军士长,你就不能另外找个人来代替这个混蛋吗?”

法内克又躺回自己的床上,说道:“帅克,给我讲个军队里有趣的故事吧。”

“我问过厨房今天的午饭有什么,是肝末馄饨汤。这些馄饨在哪儿?你肯定是在半路上偷吃了。还有牛肉腌黄瓜,这些又在哪儿?你肯定也是吞了。还有两片烤熏肠,你吃了半块。还有两个苹果肉卷,这些都哪去了?你这头让人讨厌的猪,你把这些都吃了。快说!苹果肉卷哪去了?你要说什么?它掉到泥里去了,是不是?你这个贪吃的猪猡!你能告诉我它是掉到哪里的泥里了吗?你要说什么?突然窜出来一只狗,是不是?我看是商量好的吧。那只狗叼了它就跑了?老天,我真想给你几巴掌,让你的脸肿得像水缸。你这头猪还不承认!你知道谁看到你了吗?就是这的军需军士长法内克。他来跟我说:‘报告长官,你的那头猪巴洛恩正在吃你的午饭呢。’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他正在狼吞虎咽,好像一周都没吃饭似的。

“那倒是好,”帅克回答道,“可我担心有人再打电话。”

卢卡什上尉如此沉重和严肃地说出最后那句话,吓得巴洛恩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帅克,那就拔了电话线。拧下接头,或是拿下话筒。”

“你就别否认了,就是你吃了。”

“好吧,”帅克说道,拿下了话筒,“我跟您讲个与现在情况相似的故事吧,不过那不是真的打仗,只是军事演习。那时候情境也和现在一样,没有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走出营地。和我一起服役的是个叫希茨的人,来自波里奇,非常好的小伙子,信教,还新潮。他把军事演习想象得非常可怕:士兵会在行军途中渴死,医疗队会像捡烂水果一样为他们收尸。所以他总是喝得饱饱的。我们走出营地,进行军事演习,来到穆尼谢克,他说:‘兄弟们,我受不了啦。只有老天爷才能保护我。’后来我们到了霍若维采,在那休息了两天,因为这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们行进得太快了,都可以和两翼的同我们一起行军的军团俘虏整个敌军参谋部了,我们会轻而易举地击溃敌军,因为敌军那边有个老得不成样子的大公。但结果却贻误了战机,这要归功于希茨:我们安营的时候,他到霍若维采城外的一个村庄买东西,中午才回到营地。天气很热,军服裹得又紧。路上他看到一根柱子,柱子上有个盒子,在盒子的玻璃盖下有尊小臬玻穆的若望雕像。他在圣人臬玻穆的若望面前祈祷,并对他说:‘你在这肯定很热,应该喝点水。你在日头下站着,肯定一直在冒汗。’接着他摇了摇军用水壶,喝了一口,说道:‘臬玻穆的若望,我给你也留了一口。’可后来他一紧张,把水都喝光了,一点儿也没给圣人留。‘天啊,’他说,‘臬玻穆的若望,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会补偿给你的。我带你跟我去营地,给你喝得饱饱的,让你连腰都直不起来。’然后,好心的希茨,觉得臬玻穆的若望可怜,就打破了玻璃,把圣人的雕像拿了出来,放在军服里,带回了营地。从那之后,他就和臬玻穆的若望一起睡在草垫子上,行军时就把他放在包裹里,而且玩牌的时候运气总是很好。无论我们在哪里扎营,他都能赢。后来我们去了普拉彻恩区,在德拉赫尼采安营。在那里他输掉了一切:枪机、枪托和枪管都输没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出发的时候,臬玻穆的若望就挂在路边的一棵梨树上。这就是我给您讲的有趣的事情,现在我得把话筒再放回去了。”

“长官,我……”

接着,电话又响了起来,传播着一种新的紧张与不安,打破了营地之前的宁静和谐。

“好,你把饭撒了。可要洒也只能洒汤或肉汁,不能把烤熏肠也洒了。那为什么你只带给我一丁点儿肉,只够塞牙缝的?还有,我的苹果肉卷哪去了?”

这时,卢卡什上尉正在他的房间研究团部刚送来的密码、如何解读密码的说明,以及先遣营采取哪条路线开往加利西亚前线的密令(第一阶段):

那胖子说道:“报告长官,我打饭时撒掉了一些。”

7217-1238-475-2121-35是莫雄

“你真给我找了一个不错的勤务兵,”卢卡什上尉跟军需军士长说道,“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份意外之礼。第一天我派他去军官食堂给我打饭,结果他自己吃了一半。”

8922-375-7282是拉布河

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胖步兵好像克拉考诺一样站在门边。这是巴洛恩,上尉的新勤务兵。不当兵时,是契斯科·克鲁姆洛夫地区的磨坊主。

4432-1238-7217-35-8922-35是科马尔诺

军需军士长法内克站在他面前,他在这里起草士兵用来吃饭费用的记录。他是整个连的财政部长,整天都在办公室里,晚上也睡在办公室。

7282-9299-310-375-7881-298-475-7979是布达佩斯。

卢卡什上尉在十一先遣连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这是连队营房中一个黑暗的房间,在走廊里用木板隔成的。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罐煤油和一张床。

卢卡什上尉一边解密这些密码,一边叹道:“全他妈的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