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哈姆莱特 > 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痛哭一转瞬早换了狂欢。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

世界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反会毁害了感情的本常。

何怪爱情要随境遇变迁;

过分的喜乐,剧烈的哀伤,

有谁能解答这一个哑谜,

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

是境由爱造?是爱逐境移?

一时的热情中发下誓愿,

失财势的伟人举目无亲;

最好把它丢在脑后不顾;

走时运的穷酸仇敌逢迎。

我们对自己所负的债务,

这炎凉的世态古今一辙:

一朝红烂就会离去枝条。

富有的门庭挤满了宾客;

像未熟的果子密布树梢,

要是你在穷途向人求助,

总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即使知交也要情同陌路。

志愿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把我们的谈话拉回本题,

可是我们往往自食前言。

意志命运往往背道而驰,

伶王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心田,

决心到最后会全部推倒,

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先灵!

事实的结果总难符预料。

我要是与他人共枕同衾,

你以为你自己不会再嫁,

多情女子决不另抱琵琶;

只怕我一死你就要变卦。

伶后 妇人失节大半贪慕荣华,

伶后 地不要养我,天不要亮我!

哈姆莱特(旁白)苦恼,苦恼!

昼不得游乐,夜不得安卧!

再嫁的除非是杀夫淫妇。

毁灭了我的希望和信心;

我倘忘旧迎新,难邀天恕,

铁锁囚门把我监禁终身!

伶后 啊!我断不是那样薄情人;

每一种恼人的飞来横逆,

也许再嫁一位如意郎君——

把我一重重的心愿摧折!

安享尊荣,受人们的敬爱;

我倘死了丈夫再作新人,

留下你在这繁华的世界

让我生前死后永陷沉沦!

我的全身将要失去生机;

哈姆莱特 要是她现在背了誓!

伶王 爱人,我不久必须离开你,

伶王 难为你发这样重的誓愿。

不这样哪显得你我情浓?

爱人,你且去;我神思昏倦,

越是相爱,越是挂肚牵胸;

想要小睡片刻。(睡)

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忧心。

伶后 愿你安睡;

你知道我爱你是多么深,

上天保佑我俩永无灾悔!(下)

不是太少,就是超过分量;

哈姆莱特 母亲,您觉得这出戏怎样?

女人的忧伤像她的爱一样,

王后 我觉得那女人在表白心迹的时候,说话过火了一些。

可是,我的主,你不必疑虑;

哈姆莱特 啊,可是她会守约的。

好叫我满心里为你忧惧。

国王 这出戏是怎么一个情节?里面没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吗?

郁郁寡欢,失去旧时高兴,

哈姆 莱特 不,不,他们不过开玩笑毒死了一个人,没有什么要不得的。

可是唉,你近来这样多病,

国王 戏名叫什么?

让我们再厮守三十春秋!

哈姆 莱特《捕鼠机》。呃,怎么?这是一个象征的名字。戏中的故事影射着维也纳的一件谋杀案。贡扎古是那公爵的名字;他的妻子叫作巴普蒂斯塔。您看下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一本很恶劣的作品,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它不会对您陛下跟我们这些灵魂清白的人有什么相干;让那有毛病的马儿去惊跳退缩吧,我们的肩背都是好好儿的。

伶后 愿日月继续他们的周游,

【一伶人扮琉西安纳斯上。

许门替我们证下了鸳盟。

哈姆莱特 这个人叫作琉西安纳斯,是那国王的侄子。

自从爱把我们缔结良姻,

奥菲利娅 您很会解释剧情,殿下。

三百六十回向大地环航,

哈姆 莱特 要是我看见傀儡戏扮演您跟您爱人的故事,我也会替你们解释的。

月亮吐耀着借来的晶光,

奥菲利娅 殿下,您太尖刻了。

那茫茫海水和滚滚地球,

哈姆 莱特 想磨掉我这尖儿,你非得哼哼不可。动手吧,凶手!浑账东西,别扮鬼脸了,动手吧!来,哇哇的乌鸦发出复仇的啼声。

伶王 日轮已经盘绕三十春秋,

琉西安纳斯 黑心快手,遇到妙药良机;

【二伶人扮国王、王后上。

趁着没人看见,事不宜迟。

哈姆莱特 正像女人的爱情一样。

你夜半采来的毒草炼成,

奥菲利娅 它很短,殿下。

赫卡忒的咒语念上三巡,

哈姆莱特 这算开场词呢,还是指环上的诗铭?

赶快发挥你凶恶的魔力,

小的在这厢有礼了。(下)

让他的生命速归于幻灭。(以毒药注入睡者耳中)

要请各位原谅指教,

哈姆 莱特 他为了觊觎权位,在花园里把他毒死。他的名字叫贡扎古;那故事原文还存在,是用很好的意大利文写成的。底下就要演到那凶手怎样得到贡扎古的妻子的爱了。

致开场词者 这悲剧要是演不好,

奥菲利娅 王上站起来了!

奥菲利娅 殿下真坏,殿下真坏!我要看戏了。

哈姆莱特 什么!给一响空枪吓坏了吗?

哈姆 莱特 讲得出,你给他演什么,他就讲得出什么;你有脸演,他就有脸讲。

王后 陛下怎么啦?

奥菲利娅 他讲得出他们表演的是什么吗?

波洛涅斯 不要演下去了!

哈姆 莱特 这家伙可以告诉我们一切。演戏的都不能保守秘密,他们什么话都会说出来。

国王 给我点起火把来!去!

【致开场词者上。

普洛涅斯 火把!火把!火把!(除哈姆莱特、霍拉旭外,均下)

奥菲利娅 大概这一场哑剧就是全剧的本事了。

哈姆莱特 嗨,让那中箭的母鹿掉泪,

哈姆莱特 呃,这是阴谋诡计的意思。

没有伤的公鹿自去游玩;

奥菲利娅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

一国王及一王后上,状极亲热,互相拥抱。王后跪地,向国王做宣誓状。国王扶王后起,俯首王后颈上。国王就花坪上睡下;王后见国王睡熟离去。另一人上,自国王头上去冠,吻冠,注毒药于国王耳,下。王后重上,见国王死,作哀恸状。下毒者率其他三四人重上,佯作陪王后悲哭状。从者舁国王尸下。下毒者以礼物赠王后,向其乞爱;王后先作憎恶不愿状,卒允其请。同下。

世界就是这样循环轮转。

【高音笛奏乐。哑剧登场:

老兄,要是我的命运跟我作起对来,凭着我这念词的本领,再插上满头的羽毛,开缝的靴子上缀上两朵绢花,你想我能不能在戏班子里插足?

哈姆 莱特 这么久了吗?哎哟,那么让魔鬼去穿孝服吧,我可要去做一身貂皮的新衣啦。天啊!死了两个月,还没有把他忘记吗?那么也许一个大人物死了以后,他的记忆还可以保持半年之久;可是凭着圣母起誓,他必须造下几所教堂,否则他就要跟那被遗弃的木马一样,没有人再会想念他了。

霍拉旭 也许他们可以让您领半额包银。

奥菲利娅 不,已经四个月了,殿下。

哈姆莱特 我可要领全额的。

哈姆 莱特 上帝啊!要说玩笑,那就得属我了。一个人为什么不说说笑笑呢?您瞧,我的母亲多么高兴,我的父亲还不过死了两个钟头。

因为你知道,亲爱的台芒,

奥菲利娅 嗯,殿下。

这一个荒凉破碎的国土

哈姆莱特 谁,我吗?

原来是乔武统治的雄邦,

奥菲利娅 您在开玩笑哩,殿下。

而今王位上却坐着——孔雀。

哈姆莱特 没有什么。

霍拉旭 您该把它押了韵才是。

奥菲利娅 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 啊,好霍拉旭!那鬼魂真的没有骗我。你看见了吗?

哈姆莱特 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间,想起来倒是很有趣的。

霍拉旭 看见了,殿下。

奥菲利娅 我没有想到,殿下。

哈姆莱特 当那演戏的一提到毒药的时候?

哈姆莱特 您以为我在转着下流的念头吗?

霍拉旭 我看得他很清楚。

奥菲利娅 嗯,殿下。

哈姆莱特 啊哈!来,奏乐!来,那吹笛子的呢?

哈姆莱特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膝上吗?

要是国王不爱这出喜剧,

奥菲利娅 不,殿下。

那么他多半是不能赏识。

哈姆莱特 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怀里吗?

来,奏乐!

波洛涅斯(向国王)啊哈!您看见吗?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哈姆 莱特 不,好妈妈,这儿有一个更迷人的东西哩。(在奥菲利娅脚边躺下)

吉尔登斯吞 殿下,允许我跟您说句话。

王后 过来,我的好哈姆莱特,坐在我的旁边。

哈姆莱特 好,你对我讲全部历史都可以。

罗森格兰兹 是,殿下,他们在等候您的旨意。

吉尔登斯吞 殿下,王上——

哈姆 莱特 他在神殿里杀死了那么好的一头小牛,真太残忍了。那班戏子已经预备好了吗?

哈姆莱特 嗯,王上怎么样?

波洛 涅斯 我扮的是裘利斯·恺撒,勃鲁托斯在朱庇特神殿里把我杀死。

吉尔登斯吞 他回去以后,非常不舒服。

哈姆莱特 您扮演什么角色呢?

哈姆莱特 喝醉酒了吗?

波洛涅斯 是的,殿下,他们都赞我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哩。

吉尔登斯吞 不,殿下,他在发脾气。

哈姆 莱特 不,我现在也没有那个意思。(向波洛涅斯)大人,您说您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曾经演过一回戏吗?

哈姆 莱特 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医生才算你聪明,因为叫我去替他诊视,恐怕反而更会激动他的脾气的。

国王 你这种话真是答非所问,哈姆莱特,我不是那个意思。

吉尔登斯吞 好殿下,请您说话检点些,别这样拉扯开去。

哈姆 莱特 很好,好极了。我吃的是变色蜥蜴的肉,喝的是充满着甜言蜜语的空气,你们的肥鸡还没有这样的味道哩。

哈姆莱特 好,我是听话的,你说吧。

国王 你过得好吗,哈姆莱特贤侄?

吉尔登斯吞 您的母后心里很难过,所以叫我来。

哈姆 莱特 他们来看戏了。我必须装作无所事事的神气。你去拣一个地方坐下。

哈姆莱特 欢迎得很。

【喇叭吹花腔,奏丹麦进行曲。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其他贵族上;国王侍卫持火炬上。

吉尔 登斯吞 不,殿下,这一种礼貌是用不着的。要是您愿意给我一个好好的回答,我就把您母亲的意旨向您传达;不然的话,请您原谅我,让我就这么回去,我的事情就算完了。

霍拉 旭 很好,殿下,在这本戏表演的时候,要是他在容色举止之间有什么地方逃过了我们的注意,请您唯我是问。

哈姆莱特 我不能。

哈姆 莱特 不,不要以为我在恭维你;你除了你的善良的精神以外,身无长物,我恭维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要向穷人恭维?不,让蜜糖一样的嘴唇去吮舐愚妄的荣华,在有利可图的所在弯下他们生财有道的膝盖来吧。听着。自从我能够辨别是非、察择贤愚以后,你就是我灵魂里选中的一个人,因为你虽然经历一切的颠沛,却不曾受到一点伤害,命运的虐待和恩宠,你都是受之泰然;能够把感情和理智调整得那么适当,命运不能把他玩弄于指掌之间,那样的人是有福的。给我一个不为感情所奴役的人,我愿意把他珍藏在我的心坎、我的灵魂的深处,正像我对你一样。这些话现在也不必多说了。今晚我们要在国王面前表演一本戏剧,其中有一场的情节跟我告诉过你的我的父亲的死状颇相仿佛;当那幕戏正在串演的时候,我要请你集中你的全副精神,注视我的叔父,要是他在听到了那一段剧词以后,他的隐藏的罪恶还是不露出一丝痕迹来,那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个鬼魂一定是个恶魔,我的幻想也就像铁匠的砧石那样漆黑一团了。留心看好他,我也要把我的眼睛看定他的脸上;过后我们再把各人观察到的结果综合起来,给他下一个判断。

吉尔登斯吞 您不能什么,殿下?

霍拉旭 啊!殿下——

哈姆 莱特 我不能给你一个好好的回答,因为我的脑子已经坏了;可是我所能够给你的回答,你——我应该说我的母亲——可以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别说废话,言归正传吧。你说我的母亲——

哈姆莱特 霍拉旭,你是在我所交往的人中最正直的一个。

罗森格兰兹 她这样说:您的行为使她非常吃惊。

霍拉旭 有,殿下。

哈姆 莱特 啊,好儿子,居然会叫一个母亲吃惊!可是在这母亲吃惊的后面,还有些什么话呢?说吧。

【霍拉旭上。

罗森格兰兹 她请您在就寝以前,到她房间里去跟她谈谈。

哈姆莱特 喂!霍拉旭!

哈姆 莱特 即使她十次是我的母亲,我也一定服从她。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罗森格兰兹 是,殿下。(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

罗森格兰兹 殿下,我曾经蒙您错爱。

哈姆 莱特 叫那些戏子们赶紧点儿。(波洛涅斯下)你们两人也去帮着催催他们。

哈姆莱特 凭着我这双扒儿手起誓,我现在还是欢喜你的。

波洛涅斯 他跟娘娘都就要来了。

罗森 格兰兹 好殿下,您心里这样不痛快,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要是您不肯把您的心事告诉您的朋友,那恐怕会累您自己失去自由的。

哈姆莱特 啊,大人,王上愿意来听这一本戏吗?

哈姆莱特 我不满足我现在的地位。

【波洛涅斯、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罗森 格兰兹 怎么!王上自己已经亲口把您立为王位的继承者了,您还不能满足吗?

哈姆 莱特 啊!你们必须彻底纠正这一种弊病。还有你们那些扮演小丑的,除了剧本上专为他们写下的台词以外,不要让他们临时编造一些话儿加上去。往往有许多小丑爱用自己的笑声,引起台下一些无知的观众的哄笑,虽然那时候全场的注意力应当集中于其他更重要的问题上;这种行为是不可恕的,它表示出那丑角的可鄙的野心。去,准备起来吧。(伶人等同下)

哈姆 莱特 嗯,可是“要等草儿青青——”6这句老话也有点儿发了霉啦。

伶甲 我希望我们在这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纠正。

【乐工等持笛子上。

哈姆 莱特 可是太平淡了也不对,你应该接受你自己的常识的指导,把动作和言语互相配合起来;特别要注意到这一点:你不能越过人情的常道;因为不近情理的过分描写,是和演剧的原意相反的,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人生,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要是表演得过了分或者太懈怠了,虽然可以博外行的观众一笑,明眼之士却要因此而皱眉;你必须看重这样一个卓识者的批评甚于满场观众盲目的毁誉。啊!我曾经看见有几个伶人演戏,而且也听见有人把他们极口捧扬,说一句并不过分的话,他们既不会说基督徒的语言,又不会学着人的样子走路,瞧他们在台上大摇大摆,使劲叫喊的样子,我心里就想一定是什么造化的雇工把他们造了下来,才造得这样拙劣,以至于全然失去了人类的面目。

哈姆 莱特 啊!笛子来了,拿一支给我。跟你们退后一步说话。为什么你们这样千方百计地窥探我的隐私,好像一定要把我逼进你们的圈套?

伶甲 我留心着就是了,殿下。

吉尔 登斯吞 啊!殿下,要是我有太冒昧放肆的地方,那都是因为我对您敬爱太深了。

哈姆 莱特 请你念这段剧词的时候,要照我刚才读给你听的那样子,一个字一个字打舌头上很轻快地吐出来;要是你也像多数的伶人们一样,只会拉开了喉咙嘶叫,那么我宁愿叫那传宣告示的公差念我这几行词句。也不要老是把你的手在空中这么摇挥;一切动作都要温文,因为就是在洪水暴风一样的感情激发之中,你也必须取得一种节制,免得流于过火。啊!我顶不愿意听见一个披着满头假发的家伙在台上乱嚷乱叫,把一段感情片片撕碎,让那些只爱热闹的下层观众听出了神,他们中间的大部分是除了欣赏一些莫名其妙的哑剧和喧嚣以外,什么都不懂。我可以把这种家伙抓起来抽一顿鞭子,因为他把妥玛刚特形容过了分,希律王的凶暴也要对他甘拜下风5。请你留心避免才好。

哈姆莱特 我不大懂得你的话。你愿意吹吹这笛子吗?

【哈姆莱特及三伶人上。

吉尔登斯吞 殿下,我不会吹。

第二场 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 请你吹一吹。

国王 就是这样吧。大人物的疯狂是不能听其自然的。(同下)

吉尔登斯吞 我真的不会吹。

波洛 涅斯 那很好,可是我相信他的烦闷的根本原因,还是为了恋爱上的失意。啊,(奥菲利娅趋前)奥菲利娅!你不用告诉我们哈姆莱特殿下说些什么话,我们全都听见了。陛下,照您的意思办吧;可是您要是认为可以的话,不妨在戏剧终场以后,让他的母后独自一人跟他在一起,恳求他向她吐露他的心事;她必须很坦白地跟他谈谈,我就找一个所在听他们说些什么。要是她也探听不出他的秘密来,您就叫他到英国去,或者凭着您的高见,把他关禁在一个适当的地方。

哈姆莱特 请你不要客气。

国王 恋爱!他的精神错乱不像是为了恋爱;他说的话虽然有些颠倒,也不像是疯狂。他有些什么心事盘踞在他的灵魂里,我怕它也许会产生危险的结果。为了防免万一,我已经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办法:他必须立刻到英国去,向他们追索延宕未纳的贡物;也许他到海外各国游历一趟以后,时时变换的环境,可以替他排解去这一桩使他神思恍惚的心事。你看怎么样?

吉尔登斯吞 我真的一点不会,殿下。

【国王及波洛涅斯重上。

哈姆 莱特 那是跟说谎一样容易的。你只要用你的手指按着这些笛孔,把你的嘴放在上面一吹,它就会发出最好听的音乐来。瞧,这些是音栓。

奥菲 利娅 啊,一颗多么高贵的心是这样陨落了!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瞩望的一朵娇花;时流的明镜、人伦的雅范、举世注目的中心,这样无可挽回地陨落了!我是一切妇女中间最伤心而不幸的,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的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银铃失去了谐和的音调,无比的青春美貌,在疯狂中凋谢!啊!我好苦,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退后)

吉尔 登斯吞 可是我不会从它里面吹出谐和的曲调来。我不懂得那技巧。

哈姆 莱特 我也知道你们会怎样涂脂抹粉;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替自己另外造了一张。你们烟行媚视,淫声浪气,替上帝造下的生物乱取名字,卖弄你们不懂事的风骚。算了吧,我再也不敢领教了,它已经使我发了狂。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了;已经结过婚的,除了一个人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进尼姑庵去吧,去。(下)

哈姆 莱特 哼,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东西!你会玩弄我;你自以为摸得到我的心窍;你想要探出我的内心的秘密;你会从我的最低音试到我的最高音;可是在这支小小的乐器之内,藏着绝妙的音乐,你却不会使它发出声音来。哼,你以为玩弄我比玩弄一支笛子容易吗?无论你把我叫作什么乐器,你也只能拨动我,不能玩弄我。

奥菲利娅 天上的神明啊,让他清醒过来吧!

【波洛涅斯重上。

哈姆 莱特 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把这一个诅咒送给你做嫁奁:尽管你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你还是逃不过谗人的诽谤。进尼姑庵去吧,去!再会!或者要是你必须嫁人的话,就去嫁一个傻瓜吧;因为聪明人都明白你们会叫他们变成怎样的怪物。进尼姑庵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哈姆莱特 上帝祝福你,先生!

奥菲利娅 哎哟,天哪!救救他!

波洛涅斯 殿下,娘娘请您立刻就去见她说话。

哈姆莱特 把他关起来,让他只好在家里发发傻劲。再会!

哈姆莱特 你看见那片像骆驼一样的云吗?

奥菲利娅 在家里,殿下。

波洛涅斯 哎哟,它真的像一头骆驼。

哈姆 莱特 进尼姑庵去吧!为什么你要生养一群罪人出来呢?我自己还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失;一个人有了那些过失,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来的好。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里也容纳不下,我的想象也不能给它们形象,甚至于我没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它们实行出来。像我这样的家伙,匍匐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处呢?我们都是些十足的坏人,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们。进尼姑庵去吧。你的父亲呢?

哈姆莱特 我想它还是像一头鼬鼠。

奥菲利娅 那么我真是受了骗了。

波洛涅斯 它拱起了背,正像是一头鼬鼠。

哈姆 莱特 你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我,因为美德不能熏陶我们罪恶的本性。我没有爱过你。

哈姆莱特 还是像一条鲸鱼吧?

奥菲利娅 真的,殿下,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

波洛涅斯 很像一条鲸鱼。

哈姆 莱特 嗯,真的,因为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贞洁却未必能使美丽受它自己的感化;这句话从前像是怪诞之谈,可是现在的时世已经把它证实了。我的确曾经爱过你。

哈姆 莱特 那么等一会儿我就去见我的母亲。(旁白)我给他们愚弄得再也忍不住了。(高声)我等一会儿就来。

奥菲利娅 殿下,难道美丽除了贞洁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伴侣吗?

波洛涅斯 我就去这么说。(下)

哈姆 莱特 要是你既贞洁又美丽,那么你的贞洁应该断绝跟你的美丽来往。

哈姆 莱特 等一会儿是很容易说的。离开我,朋友们。(除哈姆莱特外,均下)现在是一夜之中最阴森的时候,鬼魂都在此刻从坟墓里出来,地狱也要向人世吐放疠气;现在我可以痛饮热腾腾的鲜血,干那白昼所不敢正视的残忍的行为。且慢!我还要到我母亲那儿去一趟。心啊!不要失去你的天性之情,永远不要让尼禄7的灵魂潜入我这坚定的胸怀;让我做一个凶徒,可是不要做一个逆子。我要用利剑一样的说话刺痛她的心,可是决不伤害她身体上一根毛发;我的舌头和灵魂要在这一次学学伪善者的样子,无论在言语上给她多么严厉的谴责,在行动上却要做得丝毫不让人家指摘。(下)

奥菲利娅 殿下是什么意思?

第三场 城堡中一室

哈姆莱特 你美丽吗?

【国王、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奥菲利娅 殿下!

国王 我不欢喜他;纵容他这样疯闹下去,对于我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所以你们快去准备起来吧;我马上叫人办好你们要递送的文书,同时打发他跟你们一块儿到英国去。就我的地位而论,他的疯狂每小时都可以危害我的安全,我不能让他留在我的近旁。

哈姆莱特 哈哈!你贞洁吗?

吉尔 登斯吞 我们就去准备起来。许多人的安危都寄托在陛下身上,这一种顾虑是最圣明不过的。

奥菲 利娅 殿下,我记得很清楚您把它们送给我,那时候您还向我说了许多甜蜜的言语,使这些东西格外显得贵重;现在它们的芳香已经消散,请您拿了回去吧,因为送礼的人要是变了心,礼物虽贵,也会失去了价值。拿去吧,殿下。

罗森 格兰兹 每一个庶民都知道怎样远祸全身,一身负天下重寄的人,尤其应该时刻不懈地防备危害的袭击。君主的薨逝不仅是个人的死亡,它像一个漩涡一样,凡是在它近旁的东西,都要被它卷去同归于尽;又像一个矗立在最高山峰上的巨轮,它的轮辐上连附着无数的小物件,当巨轮轰然崩裂的时候,那些小物件也跟着它一齐粉碎。国王的一声叹息,总是随着全国的呻吟。

哈姆莱特 不,我不要,我从来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国王 请你们准备立刻出发,因为我们必须及早制止这一种公然的威胁。

奥菲 利娅 殿下,我有几件您送给我的纪念品,我早就想把它们还给您,请您现在收回去吧。

罗森格兰兹 吉尔登斯吞 我们就去赶紧预备。(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哈姆莱特 谢谢你,很好,很好,很好。

【波洛涅斯上。

奥菲利娅 我的好殿下,您这许多天来贵体安好吗?

波洛 涅斯 陛下,他到他母亲房间里去了。我现在就去躲在帏幕后面,听他们怎么说。我可以断定她一定会把他好好教训一顿。您说得很不错,母亲对于儿子总有几分偏心,所以最好有一个第三者躲在旁边偷听他们的谈话。再会,陛下,在您未睡以前,我还要来看您一次,把我所探听到的事情告诉您。

哈姆 莱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去了;睡去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一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俊杰大才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得势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且慢!美丽的奥菲利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

国王 谢谢你,贤卿。(波洛涅斯下)啊!我的罪恶的戾气已经上达于天;我的灵魂上负着一个元始以来最初的诅咒,杀害兄弟的暴行!我不能祈祷,虽然我的愿望像决心一样强烈;我的更坚强的罪恶击败了我的坚强的意愿。像一个人同时要做两件事情,我因为不知道应该先从什么地方下手而徘徊歧途,结果反弄得一事无成。要是这一只可诅咒的手上染满了一层比它本身还厚的兄弟的血,难道天上所有的甘霖都不能把它洗涤得像雪一样洁白吗?慈悲的使命,不就是宽宥罪恶吗?祈祷的目的,不是一方面预防我们的堕落,一方面救拔我们于已堕落之后吗?那么我要仰望上天;我的过失已经犯下了。可是唉!哪一种祈祷才是我所适用的呢?“求上帝赦免我的杀人重罪”吗?那不能,因为我现在还占有着那些引起我的犯罪动机的目的物,我的王冠、我的野心和我的王后。非分攫取的利益还在手里,就可以幸邀宽恕吗?在这贪污的人世,罪恶的镀金的手也许可以把公道推开不顾,暴徒的赃物往往就是枉法的贿赂;可是天上却不是这样的,在那边一切都无可遁避,任何行动都要显现它的真相,我们必须当面为我们自己的罪恶作证。那么怎么办呢?还有什么法子好想呢?试一试忏悔的力量吧。什么事情是忏悔所不能做到的?可是对于一个不能忏悔的人,它又有什么用呢?啊,不幸的处境!啊,像死亡一样黑暗的心胸!啊,越是挣扎,越是不能脱身的胶住了的灵魂!救救我,天使们!试一试吧:弯下来,顽强的膝盖;钢丝一样的心弦,变得像新生之婴的筋肉一样柔嫩吧!但愿一切转祸为福!(跪祷)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上。

波洛 涅斯 我听见他来了。我们退下去吧,陛下。(国王及波洛涅斯下)

哈姆 莱特 他现在正在祈祷,我正好动手;我决定现在就干,让他上天堂去,我也算报了仇了。不,那还要考虑一下:一个恶人杀死我的父亲;我,他的独生子,却把这个恶人送上天堂。啊,这简直是以恩报怨了。他用卑鄙的手段,在我父亲满心俗念、罪孽正重的时候趁其不备把他杀死;虽然谁也不知道在上帝面前他的生前的善恶如何相抵,可是照我们一般的推想,他的孽债多半是很重的。现在他正在洗涤他的灵魂,要是我在这时候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么天国的路是为他开放着,这样还算是复仇吗?不!收起来,我的剑,等候一个更惨酷的机会吧;当他在酒醉以后,在愤怒之中,或是在荒淫纵欲的时候,在赌博、咒骂或是其他邪恶的行为的中间,我就要叫他颠踬在我的脚下,让他幽深黑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永堕地狱。我的母亲在等我。这一服续命的药剂不过延长了你临死的痛苦。(下)

国王(旁白)啊,这句话是太真实了!它在我的良心上抽了多么重的一鞭!涂脂抹粉的娼妇的脸,还不及掩藏在虚伪的言辞后面的我的行为更丑恶。难堪的重负啊!

【国王起立。

波洛 涅斯 奥菲利娅,你在这儿走走。陛下,我们就去躲起来吧。(向奥菲利娅)你拿这本书去读,他看见你这样用功,就不会疑心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了。人们往往用至诚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动,掩饰一颗魔鬼般的内心,这样的例子是太多了。

国王 我的言语高高飞起,我的思想滞留地下;没有思想的言语永远不会上升天界。(下)

奥菲利娅 娘娘,但愿如此。(王后下)

第四场 王后寝宫

王后 我愿意服从您的意旨。奥菲利娅,但愿你的美貌果然是哈姆莱特疯狂的原因;更愿你的美德能够帮助他恢复原状,使你们两人都能安享尊荣。

【王后及波洛涅斯上。

国王 亲爱的葛特露,你也暂时离开我们;因为我们已经暗中差人去唤哈姆莱特到这儿来,让他和奥菲利娅见见面,就像是他们偶然相遇的一般。她的父亲跟我两人将要权充一下密探,躲在可以看见他们却不能被他们看见的地方,注意他们会面的情形,从他的行为上判断他的疯病究竟是不是因为恋爱上的苦闷。

波洛 涅斯 他就要来了。请您把他着实教训一顿,对他说他这种狂妄的态度,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倘没有您娘娘替他居中回护,王上早已对他大发雷霆了。我就悄悄地躲在这儿。请您对他讲得着力一点。

罗森格兰兹 是,陛下。(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王后 都在我身上,你放心吧。退下去,我听见他来了。(波洛涅斯匿帏后)

国王 那好极了,我非常高兴听见他对这方面感到兴趣。请你们两位还要更进一步鼓起他的兴味,把他的心思移转到这种娱乐上面。

【哈姆莱特上。

波洛 涅斯 一点不错,他还叫我来请两位陛下同去看看他们演得怎样哩。

哈姆莱特 母亲,您叫我有什么事?

罗森 格兰兹 娘娘,我们来的时候,刚巧有一班戏子也要到这儿来,给我们赶上了;我们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听了好像很高兴。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宫里,我想他已经吩咐他们今晚为他演出了。

王后 哈姆莱特,你已经大大得罪了你的父亲啦。

王后 你们有没有劝诱他找些什么消遣?

哈姆莱特 母亲,您已经大大得罪了我的父亲啦。

罗森格兰兹 不大说话,但对我们的问题倒是回答得十分详细。

王后 来,来,不要用这种胡说八道的话回答我。

吉尔登斯吞 可是不大自然。

哈姆莱特 去,去,不要用这种胡说八道的话问我。

罗森格兰兹 很有礼貌。

王后 啊,怎么,哈姆莱特!

王后 他对待你们还客气吗?

哈姆莱特 现在又是什么事?

吉尔 登斯吞 他也不肯虚心接受我们的探问;当我们想要引导他吐露他自己的一些真相的时候,他总是用假作痴呆的神气故意回避。

王后 你忘记我了吗?

罗森 格兰兹 他承认他自己有些神经迷惘,可是绝口不肯说为了什么缘故。

哈姆 莱特 不,凭着十字架起誓,我没有忘记你。你是王后,你的丈夫的兄弟的妻子,你又是我的母亲——但愿你不是!

国王 你们不能用迂回婉转的方法,探出他为什么这样神思颠倒,让紊乱而危险的疯狂困扰他的安静的生活吗?

王后 哎哟,那么我要去叫那些会说话的人来跟你谈谈了。

【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哈姆 莱特 来,来,坐下来,不要动;我要把一面镜子放在你的面前,让你看一看你自己的灵魂。

第一场 城堡中一室

王后 你要干什么呀?你不是要杀我吧?救命!救命呀!

第三幕

波洛涅斯(在帏后)喂!救命!

哈姆 莱特 好,上帝和你们同在!现在我只剩一个人了。啊,我是一个多么不中用的蠢材!这一个伶人不过在一本虚构的故事、一场激昂的幻梦之中,却能够使他的灵魂融化在他的意象里,在它的影响之下,他的整个的脸色变成惨白,他的眼中洋溢着热泪,他的神情流露着仓皇,他的声音是这么呜咽凄凉,他的全部动作都表现得和他的意象一致,这不是很不可思议的吗?而且一点也不为了什么!为了赫卡柏!赫卡柏对他有什么相干,他对赫卡柏又有什么相干,他却要为她流泪?要是他也有了像我所有的那样使人痛心的理由,他将要怎样呢?他一定会让眼泪淹没了舞台,用可怖的字句震裂了听众的耳朵,使有罪的人发狂,使无罪的人惊骇,使愚昧无知的人张皇失措,使所有的耳目迷乱了它们的功能。可是我,一个糊涂颟顸的家伙,垂头丧气,一天到晚像在做梦似的,忘记了杀父的大仇;虽然一个国王给人家用万恶的手段掠夺了他的权位,杀害了他的最宝贵的生命,我却始终哼不出一句话来。我是一个懦夫吗?谁骂我恶人?谁敲破我的脑壳?谁拔去我的胡子,把它吹在我的脸上?谁扭我的鼻子?谁当面指斥我胡说?谁对我做这种事?嘿!我应该忍受这样的侮辱,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心肝、逆来顺受的怯汉,否则我早已用这奴才的尸肉,喂肥了满天盘旋的乌鸢了。嗜血的、荒淫的恶贼!狠心的、奸诈的、淫邪的、悖逆的恶贼!啊!复仇!——嗨,我真是个蠢材!我的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像一个下流女人似的,只会用空言发发牢骚,学起泼妇骂街的样子来,在我已经是了不得的了!呸!呸!活动起来吧,我的脑筋!我听人家说,犯罪的人在看戏的时候,因为台上表演的巧妙,有时会激动天良,当场供认他们的罪恶;因为暗杀的事情无论干得怎样秘密,总会借着神奇的喉舌泄露出来。我要叫这班伶人在我的叔父面前表演一本跟我的父亲惨死的情节相仿的戏剧,我就在一旁窥察他的神色;我要探视到他的灵魂的深处,要是他稍露惊骇不安之态,我就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所看见的幽灵也许是魔鬼的化身,借着一个美好的形状出现,魔鬼是有这一种本领的;对于柔弱忧郁的灵魂,他最容易发挥他的力量;也许他看准了我的柔弱和忧郁,才来向我作祟,要把我引诱到沉沦的路上。我要先得到一些比这更切实的证据;凭着这一本戏,我可以发掘国王内心的隐秘。(下)

哈姆 莱特(拔剑)怎么!是哪一个鼠贼?要钱不要命吗?我来结果你。(以剑刺穿帏幕)

吉尔登斯吞 再会,殿下!(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波洛涅斯(在帏后)啊!我死了!

哈姆 莱特 很好。跟着那位老爷去,留心不要取笑他。(伶甲下。向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我的两位好朋友,我们今天晚上再见;欢迎你们到厄耳锡诺来!

王后 哎哟!你干了什么事啦?

伶甲 可以,殿下。

哈姆莱特 我也不知道;那不是国王吗?

哈姆 莱特 那么我们明天晚上就把它上演。也许我因为必要的理由,要另外写下约莫有十几行句子的一段剧词插进去,你能够把它预先背熟吗?

王后 啊,多么鲁莽残酷的行为!

伶甲 会演的,殿下。

哈姆 莱特 残酷的行为!好妈妈,简直就跟杀了一个国王,再去嫁给他的兄弟一样坏。

哈姆 莱特 跟他去,朋友们,明天我们要听你们唱一本戏。(波洛涅斯偕众伶下,伶甲独留)听着,老朋友,你会演《贡扎古之死》吗?

王后 杀了一个国王!

波洛涅斯 来,各位朋友。

哈姆 莱特 嗯,母亲,我正是这样说。(揭帏见波洛涅斯)你这倒运的、粗心的、爱管闲事的傻瓜,再会!我还以为是一个在你上面的人哩。也是你命不该活;现在你可知道爱管闲事的危险了。——别尽扭着你的手。静一静,坐下来,让我扭你的心;你的心倘不是铁石打成的,万恶的习惯倘不曾把它硬化得透不进一点感情,那么我的话一定可以把它刺痛。

哈姆 莱特 哎哟,朋友,还要客气得多哩!要是照每一个应得的名分对待他,那么谁逃得了一顿鞭子?照你自己的名誉地位对待他们;他们越是不配受这样的待遇,越可以显出你的谦虚有礼。领他们进去。

王后 我干了些什么错事,你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向我摇唇弄舌?

波洛涅斯 殿下,我按着他们应得的名分对待他们就是了。

哈姆 莱特 你的行为可以使贞节蒙污,使美德得到了伪善的名称;从纯洁的恋情的额上取下娇艳的蔷薇,替它盖上一个烙印;使婚姻的盟约变成博徒的誓言一样虚伪。啊!这样一种行为,简直使盟约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神圣的婚礼变成一串谵妄的狂言;苍天的脸上也为它带上羞色,大地因为痛心这样的行为,也罩上满面的愁容,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一般。

哈姆 莱特 很好,其余的部分等会儿再念给我听吧。大人,请您去找一处好好的地方安顿这一班伶人。听着,他们是不可怠慢的,因为他们是这一个时代的缩影;宁可在死后得到一首恶劣的墓铭,不要在生前受他们一场刻毒的讥讽。

王后 唉!究竟是什么极恶重罪,你把它说得这样惊人呢?

波洛 涅斯 瞧,他的脸色都变了,他的眼睛里已经含着眼泪!不要念下去了吧。

哈姆 莱特 瞧这一幅图画,再瞧这一幅;这是两个兄弟的肖像。你看这一个的相貌是多么高雅优美:太阳神的鬈发,天神的前额,战神一样威风凛凛的眼睛,像降落在高吻穹苍的山巅的神使一样矫健的姿态;这一个完善卓越的仪表,真像每一个天神都曾在那上面打下印记,向世间证明这是一个男子的典型。这是你从前的丈夫。现在你再看这一个:这是你现在的丈夫,像一株霉烂的禾穗,损害了他的健硕的兄弟。你有眼睛吗?你甘心离开这一座大好的高山,靠着这荒野生活吗?嘿!你有眼睛吗?你不能说那是爱情,因为在你的年纪,热情已经冷淡下来,它必须等候理智的判断;什么理智愿意从这么高的地方,降落到这么低的所在呢?知觉你当然是有的,否则你就不会有行动;可是你那知觉也一定已经麻木了;因为就是疯人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无论怎样丧心病狂,总不会连这样悬殊的差异都分辨不出来。那么是什么魔鬼蒙住了你的眼睛,把你这样欺骗呢?你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全都失去了交相为用的功能了吗?因为单单一个感官有了毛病,绝不会使人愚蠢到这步田地的。羞啊!你不觉得惭愧吗?要是地狱中的孽火可以在一个中年妇人的骨髓里煽起了蠢动,那么在青春的烈焰中,让贞操像蜡一样融化了吧。因为少年情欲的驱动而失身,又有什么可耻呢?霜雪都会自动燃烧,理智都会做情欲的奴隶呢。

诸神的心中都要充满悲愤。

王后 啊,哈姆莱特!不要说下去了!你使我的眼睛看进了我自己灵魂的深处,看见我灵魂里那些洗拭不去的黑色的污点。

即使光明的日月也会陪她流泪,

哈姆 莱特 嘿,生活在汗臭垢腻的眠床上,让淫邪熏没了心窍,在污秽的猪圈里调情弄爱——

除非人间的哀乐不能感动天庭——

王后 啊,不要再对我说下去了!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戳进我的耳朵里;不要说下去了,亲爱的哈姆莱特!

忍不住大放哀声,那凄凉的号叫——

哈姆 莱特 一个杀人犯,一个恶徒,一个不及你前夫二百分之一的庸奴,一个冒充国王的丑角,一个盗国窃位的扒手,从架子上偷下那顶珍贵的王冠,塞在自己的腰包里!

正在把她丈夫的肢体脔割,

王后 别说了!

她看见皮洛斯以杀人为戏,

哈姆莱特 一个身着斑斓彩衣的下流国王——

不要向残酷的命运申申毒詈?

【鬼魂着睡衣上。

谁见了这样伤心惨目的景象,

哈姆 莱特 天上的神明啊,救救我,用你们的翅膀覆盖我的头顶!——陛下英灵不昧,有什么见教?

裹住她瘦削而多产的腰身;

王后 哎哟,他疯了!

只有在惊惶中抓到的一幅毡巾,

哈姆 莱特 您不是来责备您的儿子不该浪费他的时间和感情,把您煌煌的命令搁在一旁,耽误了应该做的大事吗?啊,说吧!

也没有一件蔽体的衣服,

鬼魂 不要忘记。我现在是来磨砺你的快要蹉跎下去的决心。可是瞧!你的母亲那惊愕的表情。啊,快去安慰安慰她的正在交战中的灵魂吧!最柔弱的人最容易受幻想的激动。对她说话去,哈姆莱特。

一块布覆在失去宝冕的头上,

哈姆莱特 您怎么啦,母亲?

伶甲 满面流泪,在火焰中赤脚奔走,

王后 唉!你怎么啦?为什么你把眼睛睁视着虚无,向空中喃喃说话?你的眼睛里射出狂乱的神情;像熟睡的兵士突然听到警号一般,你的整齐的头发一根根都像有了生命似的竖立起来。啊,好儿子!在你的疯狂的热焰上,浇洒一些清凉的镇静剂吧!你在瞧什么?

波洛涅斯 那很好,“蒙脸的王后”是很好的句子。

哈姆 莱特 他,他!您瞧,他的脸色多么惨淡!看见了他这一种形状,要是再知道他所负的沉冤,即使石块也会感动的。——不要瞧着我,因为那不过徒然勾起我的哀感,也许反会妨碍我的冷酷的决心;也许我会因此而失去勇气,让挥泪代替了流血。

哈姆莱特“那蒙脸的王后”?

王后 你这番话是对谁说的?

伶甲 可是啊!谁看见那蒙脸的王后——

哈姆莱特 您没有看见什么吗?

哈姆 莱特 它应当跟你的胡子一起到理发匠那儿去剪一剪。念下去吧。他只爱听俚俗的歌曲和淫秽的故事,否则他就要瞌睡的。念下去,下面要讲到赫卡柏了。

王后 什么也没有。要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边,我不会看不见的。

波洛涅斯 这一段太长啦。

哈姆莱特 您也没有听见什么吗?

直到地狱的深渊。

王后 不,除了我们两人的说话以外,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拆毁她的车轮,把它滚下神山,

哈姆 莱特 啊,您瞧!瞧,它悄悄儿去了!我的父亲,穿着他生前所穿的衣服!瞧!他就在这一刻,从门口走出去了!(鬼魂下)

不要让她僭窃神明的宝座;

王后 这是你脑中虚构的意象;一个人在心神恍惚的状态中,最容易发生这种幻妄的错觉。

天上的诸神啊!剥去她的权力,

哈姆 莱特 心神恍惚!我的脉搏跟您的一样,在按着正常的节奏跳动哩。我所说的并不是疯话;要是您不信,我可以把我刚才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一个疯人是不会记忆得那样清楚的。母亲,为了上帝的慈悲,不要自己安慰自己,以为我这一番说话,只是出于疯狂,不是真的对您的过失而发;那样的思想不过是骗人的油膏,只能使您溃烂的良心上结起一层薄膜,那内部的毒疮却在底下愈长愈大。向上天承认您的罪恶吧,忏悔过去,警戒未来;不要把肥料浇在莠草上,使它们格外蔓延起来。原谅我这一番正义的劝告;因为在这种万恶的时世,正义必须向罪恶乞恕,它必须俯首屈膝,要求人家接纳他的善意的箴规。

去,去,你娼妇一样的命运!

王后 啊,哈姆莱特!你把我的心劈为两半了!

那样凶狠无情。

哈姆 莱特 啊!把那坏的一半丢掉,保留那另外的一半,让您的灵魂清净一些。晚安!可是不要上我叔父的床;即使您已经失节,也得勉力学做一个贞节妇人的样子。习惯虽然是一个可以使人失去羞耻的魔鬼,但是它也可以做一个天使,对于勉力为善的人,它会用潜移默化的手段,使他徙恶从善。您要是今天晚上自加抑制,下一次就会觉得这一种自制的功夫并不怎样为难,慢慢儿就可以习以为常了;因为习惯简直有一种改变气质的神奇的力量,它可以使魔鬼主宰人类的灵魂,也可以把他从人们心里驱逐出去。让我再向您道一次晚安;当您希望得到上天祝福的时候,我将求您祝福我。至于这一位老人家,(指波洛涅斯)我很后悔自己一时鲁莽把他杀死;可是这是上天的意思,要借着他的死惩罚我,同时借着我的手惩罚他,使我一方面自己受到天谴,一方面又成为代天行刑的使者。我现在先去把他的尸体安顿好了,再来承担这一个杀人的过咎。晚安!为了顾全母子的恩慈,我不得不忍情暴戾;不幸已经开始,更大的灾祸还在接踵而至。再有一句话,母亲。

流血的剑向普里阿摩斯身上劈下

王后 我应该怎么做?

那巨力的锤击,还不及皮洛斯

哈姆 莱特 我不能禁止您不再让那骄淫的僭王引诱您和他同床,让他拧您的脸,叫您做他的小耗子;我也不能禁止您因为他给了您一两个恶臭的吻,或是用他万恶的手指抚摸您的颈项,就把您所知道的事情一起说了出来,告诉他我实在是装疯,不是真疯。您应该让他知道;因为哪一个聪明懂事的王后愿意隐藏这样重大的消息,不去告诉一只蛤蟆、一只蝙蝠、一只老雄猫知道呢?不,虽然理性警告您保守秘密,您尽管学那寓言中的猴子,因为受了好奇心的驱使,到屋顶上去开了笼门,把鸟儿放出,自己钻进笼里去,结果连笼子一起掉下来跌死吧。

库克罗普斯为战神铸造甲胄,

王后 你放心吧,要是言语来自呼吸,呼吸来自生命,只要我一息犹存,就绝不会让我的呼吸泄漏了你对我所说的话。

重新激起了皮洛斯的精神;

哈姆莱特 我必须到英国去,您知道吗?

经过暂时的休止,杀人的暴念

王后 唉!我忘了,这事情已经这样决定了。

可怕的雷鸣震裂了天空。

哈姆 莱特 公文已经封好,打算交给我那两个同学带去。对这两个家伙,我要像对待两条咬人的毒蛇一样随时提防;他们将要做我的先驱,引导我钻进什么圈套里去。我倒要瞧瞧他们的能耐。开炮的要是给炮轰了,也是一件好玩的事;他们会埋地雷,我要比他们埋得更深,把他们轰到月亮里去。啊!用诡计对付诡计,不是顶有趣的吗?这家伙一死,多半会提早了我的行期;让我把这尸体拖到隔壁去。母亲,晚安!这一位大臣生前是个愚蠢饶舌的家伙,现在却变成非常谨严庄重的人了。来,老先生,让我把您拖下您的坟墓里去。晚安,母亲!(各下。哈姆莱特拖波洛涅斯尸体入内)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内,

第四幕

死样的沉默笼罩整个大地;

第一场 城堡中一室

狂风悄悄地收起它的声息,

【国王、王后、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一块块乌云静悬在空中,

国王 这些长吁短叹之中,都含着深长的意义,我们必须设法探索出来。你的儿子呢?

天上往往有片刻的宁寂,

王后(向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请你们暂时退开。(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啊,陛下!今晚我看见了多么惊人的事情!

在一场暴风雨未来以前,

国王 什么,葛特露?哈姆莱特怎么啦?

将行未行,兀立不动。

王后 疯狂得像彼此争强斗胜的天风和海浪一样。在他野性发作的时候,他听见帏幕后面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就拔出剑来,嚷着,“有耗子!有耗子!”于是在一阵疯狂的恐惧之中,把那躲在幕后的好老人家杀死了。

像一个涂朱抹彩的暴君,

国王 啊,罪过罪过!要是我在那儿,我也会照样死在他手里的;放任他这样胡作非为,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极大的威胁。唉!这一件流血的暴行应当由谁负责呢?我们是不能辞其咎的,因为我们早该防祸未然,把这个发疯的孩子关禁起来,不让他到处乱走;可是我们太爱他了,以至于不愿想一个适当的方策,正像一个害着恶疮的人,因为不让它出毒的缘故,弄到毒气攻心,无法救治一样。他到哪儿去了?

白发的头颅,却已在空中停住;

王后 拖着那个被他杀死的尸体出去了。像一堆下贱的铅铁掩不了真金的光彩一样,他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事,他的纯良的本性就从他的疯狂里透露出来,他哭了。

他的剑还没有砍下普里阿摩斯

国王 啊,葛特露!来!太阳一到了山上,我们必须赶紧让他登船出发。对于这一件罪恶的行为,我们必须用最严正的态度、最巧妙的措辞,决定一个执法原情的处置。喂!吉尔登斯吞!

震聋了皮洛斯的耳朵;瞧!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那轰然的巨响像一个霹雳,

国王 两位朋友,我们还要借重你们一下。哈姆莱特在疯狂之中,已经把波洛涅斯杀死;他现在把那尸体从他母亲的房间里拖出去了。你们去找他来,对他说话要和气一点;再把那尸体搬到教堂里去。请你们快去把这件事情办好。(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来,葛特露,我们要去召集我们那些最有见识的朋友们,把我们的决定和这一件意外的变故告诉他们,免得外边无稽的谰言牵涉到我们身上,那些毒箭从低声的密语中间散放出去,是像弹丸从炮口里射出去一样每发必中的。啊,来吧!我的灵魂里充满着混乱和惊愕。(同下)

冒着火焰的城楼霎时坍下,

第二场 城堡中另一室

惊动了没有感觉的伊利昂,

【哈姆莱特上。

这一下有如天崩地裂,

哈姆莱特 藏好了。

一阵风却把那衰弱的老王扇倒。

罗森格兰兹 吉尔登斯吞 (在内)哈姆莱特!哈姆莱特殿下!

凶恶的利刃虽然没有击中,

哈姆莱特 什么声音?谁在叫哈姆莱特?啊,他们来了。

疯狂似的向他猛力攻击,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皮洛斯瞧他孤弱可欺,

罗森格兰兹 殿下,您把那尸体怎么样啦?

他的古老的剑锵然落地;

哈姆莱特 它本来就是泥土,我仍旧让它回到泥土里去。

一点不听他手臂的指挥,

罗森格兰兹 告诉我们它在什么地方,让我们把它搬到教堂里去。

但是砍不着和他对敌的希腊人,

哈姆莱特 不要相信。

伶甲 那老王正在苦战,

罗森格兰兹 不要相信什么?

波洛 涅斯 上帝在上,殿下,您念得好极了,真是抑扬顿挫,曲尽其妙。

哈姆 莱特 不要相信我会放弃我自己的意见来听你的话。而且,一块海绵也敢问起我来!一个堂堂王子应该用什么话去回答它呢?

你接下去吧。

罗森格兰兹 您把我当作一块海绵吗,殿下?

来往寻找普里阿摩斯老王的踪迹。

哈姆 莱特 嗯,先生,一块吸收君王的恩宠、利禄和官爵的海绵。可是这样的官员要到最后才会显出他们最大的用处来;像猴子吃硬壳果一般,他们的君王先把他们含在嘴里舐弄了好久,然后再一口咽了下去。当他需要被你们所吸收去的东西的时候,他只要把你们一挤,于是,海绵,你又是一块干巴巴的海绵了。

圆睁着两颗血红的眼睛,

罗森格兰兹 我不懂您的话,殿下。

全身胶粘着凝结的血块,

哈姆莱特 那很好,一句下流的话睡在一个傻瓜的耳朵里。

冒着火焰的熏炙,像恶魔一般,

罗森 格兰兹 殿下,您必须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然后跟我们见王上去。

也焙干了到处横流的血泊;

哈姆 莱特 他的身体和国王同在,可是那国王并不和他的身体同在。国王是一件东西——

照亮敌人去肆行他们的杀戮,

吉尔登斯吞 一件东西,殿下!

发出残忍而惨恶的凶光,

哈姆 莱特 一件虚无的东西。带我去见他。狐狸躲起来,大家追上去。(同下)

那些燃烧着融融烈火的街道,

第三场 城堡中另一室

溅满了父母子女们无辜的血。

【国王上,侍从随后。

从头到脚,他全身一片殷红,

国王 我已经叫他们找他去了,并且叫他们把那尸体寻出来。让这家伙任意胡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们又不能把严刑峻法加在他的身上,他是为糊涂的群众所喜爱的,他们欢喜一个人,只凭眼睛,不凭理智;我要是处罚了他,他们只看见我的刑罚的苛酷,却不想到他犯的是什么重罪。为了顾全各方面的关系,叫他迅速离国,不失为一种适宜的策略。应付非常的变故,必须用非常的手段。

现在更染上令人惊怖的纹章,

【罗森格兰兹上。

在这黑暗狰狞的肌肤之上,

国王 啊!事情怎么样啦?

像黑夜一般阴森而恐怖;

罗森格兰兹 陛下,他不肯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

黝黑的手臂和他的决心一样,

国王 可是他呢?

野蛮的皮洛斯蹲伏在木马之中,

罗森格兰兹 在外面,陛下,我们把他看起来了,等候您的旨意。

不,不是这样;但是的确是从皮洛斯开始的——

国王 带他来见我。

野蛮的皮洛斯像猛虎一样——

罗森格兰兹 喂,吉尔登斯吞!带殿下进来。

哈姆 莱特 我曾经听见你向我背诵过一段台词,可是它从来没有上演过;即使上演,也不会有一次以上,因为我记得这本戏并不受大众的欢迎。它是不合一般人口味的鱼子酱;可是照我的意思看来,还有其他在这方面比我更有权威的人也抱着同样的见解,它是一本绝妙的戏剧,场面支配得很是适当,文字质朴而富于技巧。我记得有人这样说过:那出戏里没有滥加提味的作料,字里行间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他把它称为一种老老实实的写法,兼有刚健与柔和之美,壮丽而不流于纤巧。其中有一段话是我最喜爱的,那就是埃涅阿斯对狄多讲述的故事,尤其是讲到普里阿摩斯被杀的那一节。要是你们还没有把它忘记,请从这一行念起;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哈姆莱特及吉尔登斯吞上。

伶甲 殿下要听的是哪一段?

国王 啊,哈姆莱特,波洛涅斯呢?

哈姆 莱特 欢迎,各位朋友,欢迎欢迎!我很高兴看见你们都是这样健康。啊,我的老朋友!你的脸上比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多长了几根胡子,格外显得威武啦;你是要到丹麦来向我挑战吗?啊,我的年轻的姑娘!凭着圣母起誓,您穿上了一双高底木靴,比我上次看见您的时候更苗条得多啦;求求上帝,但愿您的喉咙不要沙哑得像一面破碎的铜锣才好!各位朋友,欢迎欢迎!我们要像法国的猎鹰一样,看见什么就飞扑上去;让我们立刻就来念一段剧词。来,试一试你们的本领,来一段激昂慷慨的剧词。

哈姆莱特 吃饭去了。

【优伶四五人上。

国王 吃饭去了!什么地方?

哈姆 莱特 啊,“上天不佑,劫数临头”,接下去你知道,“偏偏凑巧,谁也难保”。你去查这支圣歌的第一节吧。瞧,有人来打断我的谈话了。

哈姆 莱特 不是在他吃饭的地方,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吃特吃哩。蛆虫是全世界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的牲畜给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受用。胖胖的国王跟瘦瘦的乞丐是一个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菜——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波洛涅斯 那么应当是怎样的呢,殿下?

国王 唉!唉!

哈姆莱特 不,下面不是这样的。

哈姆 莱特 一个人可以拿一条吃过一个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吃那吃过那条蛆虫的鱼。

波洛涅斯 要是您叫我耶弗他,殿下,那么我有一个爱如掌珠的娇女。

国王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 我念得对不对,耶弗他老头儿?

哈姆 莱特 没有什么意思,我不过告诉你一个国王可以在一个乞丐的脏腑里出巡呢。

波洛涅斯(旁白)还在提我的女儿。

国王 波洛涅斯呢?

爱她胜过掌上明珠。

哈姆 莱特 在天上。你差人到那边去找他吧。要是你的使者在天上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自己到另外一个所在去找他。可是你们在这一个月里要是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要跑上走廊的阶石,也就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了。

他有一个独生娇女,

国王(向若干侍从)去到走廊里找一找。

哈姆莱特 嗨,

哈姆莱特 他在等着你们哩。(侍从等下)

波洛涅斯 他有什么宝贝,殿下?

国王 哈姆莱特,你干出这种事来,使我非常痛心。为了你自身的安全起见,你必须火速离开国境;所以快去给自己预备预备:船已经整装待发,风势也很顺利,同行的人都在等着你,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向英国出发。

哈姆莱特 以色列的士师耶弗他啊,你有一件怎样的宝贝4

哈姆莱特 到英国去!

波洛 涅斯 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伶人,无论悲剧、喜剧、历史剧、田园剧、田园喜剧、田园史剧、历史悲剧、历史田园悲喜剧、不分场的古典剧,或是近代的自由诗剧,他们无不拿手;塞内加的悲剧不嫌其太沉重,普劳图斯的喜剧不嫌其太轻浮3。无论在规矩的或是即兴的演出方面,他们都是唯一的演员。

国王 是的,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那时每一个伶人都骑着驴子而来——

哈姆莱特 好。

波洛涅斯 凭着我的名誉起誓——

国王 要是你明白我的用意,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了你的好处。

哈姆莱特 嗤,嗤!

哈姆 莱特 我看见一个明白你的用意的天使。可是来,到英国去!再会,亲爱的母亲!

波洛涅斯 那班戏子们已经到这儿来了,殿下。

国王 我是你的慈爱的父亲,哈姆莱特。

哈姆 莱特 大人,我也有消息要向您报告。当罗歇斯2在罗马演戏的时候——

哈姆 莱特 我的母亲。父亲和母亲是夫妇两个,夫妇是一体之亲;所以再会吧,我的母亲!来,到英国去!(下)

波洛涅斯 殿下,我有消息要来向您报告。

国王 跟在他的后面,劝诱他赶快上船,不要耽误;我要叫他在今晚离开国境。去!这件事情一解决,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请你们赶快一点。(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英格兰王啊,丹麦的宝剑在你的国土上还留着鲜明的创痕,你向我们纳款输诚的敬礼至今未减,要是你畏惧我的威力,重视我的友谊,你就不能忽视我的意旨;我已经在公函里要求你把哈姆莱特立即处死,照着我的意思做吧,英格兰王,因为他像是我深入膏肓的痼疾,一定要借你的手把我医好。我必须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我脸上才会有笑容浮起。(下)

哈姆 莱特 我可以预言他是来报告我戏子们来了的消息。听好:(故意大声)你说得不错,在星期一早上,正是正是。

第四场 丹麦原野

罗森 格兰兹 也许他是第二次裹在襁褓里,因为人家说,一个老年人是第二次做婴孩。

【福丁布拉斯率列队兵士上。

哈姆 莱特(对二人旁白)听着,吉尔登斯吞,你也听着,两人站在我的两边,听我说:你们看见的那个大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没有学会走路哩。

福丁 布拉斯 队长,你去替我问候丹麦国王,告诉他说福丁布拉斯因为得到他的允许,已经按照约定,率领一支军队通过他的国境。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集合。要是丹麦王有什么话要跟我当面说的,我也可以入朝晋谒。你就这样对他说吧。

波洛涅斯 祝福你们,两位先生!

队长 是,主将。

【波洛涅斯重上。

福丁布拉斯 慢步前进。(福丁布拉斯及兵士等下,队长留后)

哈姆 莱特 天上刮着西北风,我才是发疯的;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会把一头鹰当作了一头鹭鸶。

【哈姆莱特、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等同上。

吉尔登斯吞 弄错了什么,我的好殿下?

哈姆莱特 官长,这些是什么人的军队?

哈姆 莱特 两位先生,欢迎你们到厄耳锡诺来。把你们的手给我;按照通行的礼节,我应该向你们表示欢迎。让我不要对你们失礼,因为这些戏子们来了以后,我不能不敷衍他们一番,也许你们见了会发生误会,以为我招待你们还不及招待他们的殷勤。我欢迎你们;可是我的叔父、父亲和婶母、母亲可弄错啦。

队长 他们都是挪威的军队,先生。

吉尔登斯吞 这班戏子们来了。

哈姆莱特 请问他们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队长到波兰的某一部分去。

哈姆 莱特 那也没有什么稀奇。我的叔父是丹麦的国王,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他扮鬼脸的那些人,现在都愿意拿出二十、四十、五十、一百块金洋来买他的一幅小照。哼,这里面有些不是常理可解的地方,要是哲学能够把它推究出来的话。(内喇叭奏花腔)

哈姆莱特 谁是领兵的主将?

罗森格兰兹 正是这样,殿下,他们连“环球剧场”也一并席卷了去。

队长 挪威老王的侄儿福丁布拉斯。

哈姆莱特 结果是孩子们大获全胜?

哈姆莱特 他们是要向波兰本土进攻呢,还是去袭击边疆?

吉尔登斯吞 啊!两边曾大动干戈呢。

队长 不瞒您说,我们是要去夺一小块只有空名毫无实利的土地。叫我出五块钱去把它租赁下来,我也不要;无论挪威人、波兰人,要是把它标卖起来,谁也不会付出比这大一点的价钱把它买下来的。

哈姆莱特 有这等事?

哈姆莱特 啊,那么波兰人一定不会防卫它的了。

罗森 格兰兹 真的,两方面闹过不少的纠纷,全国的人都站在旁边恬不为意地呐喊助威,怂恿他们互相争斗。曾经有一个时期,一本脚本非得插进一段编剧家和演员争吵的对话,不然是没有人愿意出钱购买的。

队长 不,他们早已布防好了。

哈姆 莱特 什么!是一些童伶吗?谁维持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薪工是怎么计算的?他们一到不能唱歌的年龄,就不再继续他们的本行了吗?要是他们攒不了多少钱,长大起来多半还是要做普通戏子的,那时候他们不是要抱怨他们的批评家们不该在从前把他们捧得那么高,结果反而妨碍了他们自己的前途吗?

哈姆 莱特 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竟浪掷两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和两万块金圆!这完全是因为国家太富足升平了,晏安的积毒蕴蓄于内,虽然已经到了溃烂的程度,外表上却还一点看不出将死的征象来。谢谢您,官长。

罗森 格兰兹 不,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努力;可是,殿下,他们的地位已经被一群羽毛未丰的黄口小儿占夺了去。这些娃娃们的嘶叫博得了台下疯狂的喝彩,他们是目前流行的宠儿,他们的声势压倒了所谓普通的戏班,以至于许多腰佩长剑的上流顾客,都因为惧怕批评家鹅毛管的威力,而不敢去那里看戏了。

队长 上帝和您同在,先生。(下)

哈姆莱特 怎么会这样的?他们的演技退步了吗?

罗森格兰兹 我们去吧,殿下。

罗森格兰兹 不,他们现在已经大非昔比了。

哈姆 莱特 我就来,你们先走一步。(除哈姆莱特外,均下)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好像在对我谴责,鞭策我赶快进行我的蹉跎未就的复仇大愿!一个人要是在他生命的盛年,只知道吃吃睡睡,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不过是一头畜生!上帝造下我们来,使我们能够这样高谈阔论,瞻前顾后,当然要我们利用他所赋予我们的这一种能力和灵明的理智,不让它们白白废掉。现在我明明有理由,有决心,有力量,有方法,可以动手干我所要干的事,可是我还是在说一些空话,“我要怎么怎么干”,而始终不曾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了鹿豕一般的健忘呢,还是为了三分怯懦一分智慧的过于审慎的顾虑。像大地一样显明的榜样都在鼓励我;瞧这一支勇猛的大军,领队的是一个娇养的少年王子,勃勃的雄心振起了他的精神,使他蔑视不可知的结果,为了区区弹丸大小的一块不毛之地,拼着血肉之躯,去向命运、死亡和危险挑战。真正的伟大不是轻举妄动,而是在荣誉遭遇危险的时候,即使为了一根稻秆之微,也要慷慨力争。可是我的父亲给人惨杀,我的母亲给人污辱,我的理智和感情都被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所激动,我却因循隐忍,一切听其自然,看着这两万个人为了博取一个空虚的名声,走下坟墓竟如躺上眠床,目的只是争夺一方还不够作为他们的战场和埋骨之所的土地,相形之下,我将何地自容呢?啊!从这一刻起,让我摒除一切的疑虑妄念,把流血的思想充满在我的脑际!(下)

哈姆 莱特 他们的名誉还是跟我在城里那时候一样吗?他们的观众还是那么多吗?

第五场 厄耳锡诺。城堡中一室

罗森格兰兹 我想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立足,是为了时势的变化。

【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哈姆 莱特 他们怎么走起江湖来呢?固定在一个地方演戏,在名誉和收益上都要好得多哩。

王后 我不愿意跟她说话。

罗森格兰兹 就是您向来所喜欢的那一个班子,在城里专演悲剧的。

侍臣 她一定要见您。她的神气疯疯癫癫,瞧着怪可怜的。

哈姆 莱特 扮演国王的那个人将要得到我的欢迎,我要在他的御座之前致献我的敬礼;冒险的骑士可以挥舞他的剑盾;情人的叹息不会没有酬报;躁急易怒的角色可以平安下场;小丑将要使那班善笑的观众捧腹;我们的女主角可以坦白诉说她的心事,不用怕那无韵诗的句子脱去板眼。他们是一班什么戏子?

王后 她要什么?

罗森 格兰兹 我想,殿下,要是人类不能使您发生兴趣,那么那班戏子们恐怕要来自讨一场没趣了;我们在路上追上他们,他们是要到这儿来向您献技的。

侍臣 她不断提起他的父亲;她说她听见这世上到处是诡计;一边呻吟,一边捶她的心,对一些琐琐屑屑的事情痛骂,讲的都是些很玄妙的话,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没有意思。她的话虽然不知所云,可是却能使听见的人心中发生反应而企图从它里面找出意义来;他们妄加猜测,把她的话断章取义,用自己的思想附会上去;当她讲那些话的时候,有时眨眼,有时点头,做着种种的手势,的确使人相信在她的言语之间,含蓄着什么意思,虽然不能确定,却可以作一些很不好听的解释。

哈姆 莱特 那么当我说“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的时候,你为什么笑起来?

霍拉 旭 最好有什么人跟她谈谈,因为也许她会在愚妄的脑筋里散布一些危险的猜测。

罗森格兰兹 殿下,我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思想。

王后 让她进来。(侍臣下)

哈姆 莱特 让我代你们说明来意,免得你们泄漏了自己的秘密,有负国王、王后的付托。我近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什么游乐的事都懒得过问;在这一种抑郁的心境之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覆盖众生的穹苍,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一个点缀着金黄色的火球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可是在我看来,这一个泥土塑成的生命算得了什么?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不,女人也不能使我发生兴趣,虽然从你的微笑之中,我可以看到你们持有异议。

我负疚的灵魂惴惴惊惶,

吉尔登斯吞 殿下,我们是奉命而来的。

琐琐细事也像预兆灾殃;

哈姆 莱特(旁白)好,那么我看透你们的行动了。——要是你们爱我,别再抵赖了吧。

罪恶是这样充满了疑猜,

罗森格兰兹(向吉尔登斯吞旁白)你怎么说?

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

哈姆 莱特 那可要请你们指教我了。可是凭着我们朋友间的道义,凭着我们少年时候亲密的情谊,凭着我们始终不渝的友好的精神,凭着其他一切更有力量的理由,让我要求你们开诚布公,告诉我究竟你们是不是奉命而来的?

【奥菲利娅披头散发、精神恍惚,弹鲁特琴上。

罗森格兰兹 为了什么目的呢,殿下?

奥菲利娅 丹麦的美丽的王后陛下呢?

哈姆 莱特 无论什么话都行,只要不是废话。你们是奉命而来的;瞧你们掩饰不了你们良心上的惭愧,已经从你们的脸色上招供出来了。我知道是我们这位好国王和好王后叫你们来的。

王后 啊,奥菲利娅!

吉尔登斯吞 叫我们说些什么话呢,殿下?

奥菲利娅(唱)张三李四满街走,

哈姆 莱特 像我这样一个叫花子,我的感谢也是不值钱的,可是我谢谢你们。我想,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专诚而来,只换到我的一声不值半文钱的谢谢,未免太不值得了。不是有人叫你们来的吗?果然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吗?真的是自动的访问吗?来,不要骗我。来,来,快说。

谁是你情郎?

罗森格兰兹 我们是来拜访您的,殿下,没有别的原因。

毡帽在头杖在手,

哈姆 莱特 没有的事,我不愿把你们当作我的仆人一样看待;老实对你们说吧,在我旁边伺候我的人全很不成样子。可是,凭着我们多年的交情,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厄耳锡诺来有什么贵干?

草鞋穿一双。

罗森格兰兹 吉尔登斯吞 我们愿意伺候殿下。

王后 唉!好姑娘,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

哈姆 莱特 那么我们的乞丐是实体,我们的帝王和大言不惭的英雄却是乞丐的影子了。我们进宫去好不好?因为我实在不能陪着你们谈玄说理。

奥菲利娅 您说?请您听好了。(唱)

罗森 格兰兹 不错,因为野心是那么空虚轻浮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它不过是影子的影子。

姑娘,姑娘,他死了,

哈姆莱特 一个梦的本身便是一个影子。

一去不复来;

吉尔 登斯吞 那种噩梦便是您的野心;因为野心家本身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梦的影子。

头上盖着青青草,

哈姆 莱特 上帝啊!倘不是因为我有了噩梦,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着无限空间的君王的。

脚下石生苔。

罗森 格兰兹 啊,那么因为您的梦想太大,丹麦是个狭小的地方,不够给您发展,所以您把它看成一所牢狱啦。

嗬呵!

哈姆 莱特 啊,那么对于你们它并不是牢狱;因为世上的事情本来没有善恶,都是各人的思想把它们分别出来的。对于我它是一所牢狱。

王后 哎,可是,奥菲利娅——

罗森格兰兹 我们倒不是这样想,殿下。

奥菲利娅 请您听好了。(唱)

哈姆 莱特 一所很大的牢狱,里面有许多监房、囚室、地牢;丹麦是其中最坏的一间。

硷衾遮体白如雪——

罗森格兰兹 那么世界也是一所牢狱。

【国王上。

哈姆莱特 丹麦是一所牢狱。

王后 唉!陛下,您瞧。

吉尔登斯吞 牢狱,殿下?

奥菲利娅 鲜花红似雨;

哈姆 莱特 那么世界末日快要到了;可是你们的消息是假的。让我再仔细问问你们,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在命运手里犯了什么案子,她把你们送到这儿牢狱里来了?

花上盈盈有泪滴,

罗森格兰兹 没有,殿下,我们只知道这世界变得老实起来了。

伴郎坟墓去。

哈姆 莱特 在命运身上秘密的那部分吗?啊,对了,她本来是一个娼妓。你们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国王 你好,美丽的姑娘?

吉尔登斯吞 说老实话,我们是在她的私处。

奥菲 利娅 好,上帝保佑您!他们说猫头鹰是一个面包师的女儿变成的。主啊!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愿上帝和您同席!

哈姆莱特 那么你们是在她的腰上,或是在她的怀抱之中吗?

国王 她父亲的死激成了她这种幻想。

罗森格兰兹 也不是,殿下。

奥菲 利娅 对不起,我们以后再别提这件事了。要是有人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就这样对他说:(唱)

哈姆莱特 也不是她鞋子的底吗?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吉尔 登斯吞 无荣无辱便是我们的幸福,我们不是命运女神帽上的纽扣。

我要一早起身,

罗森格兰兹 不过像一般庸庸碌碌之辈,在这世上虚度时光而已。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哈姆 莱特 我的好朋友们!你好,吉尔登斯吞?啊,罗森格兰兹!好孩子们,你们两人都好?

来做你的恋人。

罗森格兰兹 我的最亲爱的殿下!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吉尔登斯吞 我的尊贵的殿下!

他开开了房门;

罗森格兰兹 上帝保佑您,大人!(波洛涅斯下)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波洛涅斯 你们要去找哈姆莱特殿下,那边就是。

出来变了妇人。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 美丽的奥菲利娅!

哈姆莱特 这些讨厌的老傻瓜!

奥菲利娅 真的,不用发誓,我会把它唱完:(唱)

波洛涅斯 再会,殿下。

凭着神圣慈悲名字,

哈姆 莱特 先生,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

这种事太丢脸!

波洛 涅斯 那可真是一个避风的地方。(旁白)他的回答有时候是多么深刻!疯狂的人往往能够说出理智清明的人所说不出来的话。我要离开他,立刻就去想法让他跟我的女儿见面。——殿下,我要向您告别了。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哈姆莱特 走进我的坟里去?

一味无赖纠缠。

波洛 涅斯(旁白)这些虽然是疯话,却有深意在内。——您要走到避风的地方去吗,殿下?

你曾答应婚娶,

哈姆 莱特 一派诽谤,先生。这个专爱把人讥笑的坏蛋在这儿说着,老年人长着灰白的胡须,他们的脸上满是皱纹,他们的眼睛里粘满了眼屎,他们的头脑是空空洞洞的,他们的两腿是摇摇摆摆的;这些话,先生,虽然我十分相信,可是照这样写在书上,总有些有伤厚道;因为就是拿您先生自己来说,要是您能够像一只蟹一样向后倒退,那么您也应该跟我一样年轻了。

然后再同枕席;

波洛涅斯 殿下,我问的是你书里的事情。

谁料如今被你欺诈,

哈姆莱特 谁和谁啊?

懊悔万千无及!

波洛涅斯 讲些什么事情,殿下?

国王 她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哈姆莱特 都是些空话,空话,空话。

奥菲 利娅 我希望一切转祸为福!我们必须忍耐;可是我一想到他们把他放下寒冷的泥土里去,我就禁不住掉泪。我的哥哥必须知道这件事。谢谢你们很好的劝告。来,我的马车!晚安,太太们;晚安,可爱的小姐们;晚安,晚安。(下)

波洛 涅斯(旁白)你们瞧,他念念不忘地提到我的女儿,可是最初他不认识我,他说我是一个卖鱼的贩子。他的疯病已经很深了,很深了。说句老实话,我在年轻的时候,为了恋爱也曾大发其疯,那样子也跟他差不多哩。让我再去对他说话。——您在读些什么,殿下?

国王 紧紧跟住她,留心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霍拉旭下)啊!深心的忧伤把她害成了这样子;这完全是为了她父亲的死。啊,葛特露,葛特露!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第一是她父亲的被杀;然后是你儿子的远别,他闯了这样大祸,不得不亡命异国,也是自取其咎。人民对于善良的波洛涅斯的暴亡,已经群疑蜂起,议论纷纷;我们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他秘密安葬,更加引起了外间的疑窦;可怜的奥菲利娅也因此而悲伤得失去了她的正常的理智。我们人类没有了理智,不过是画上的图形,无知的禽兽。最后,跟这些事情同样使我不安的,是她的哥哥已经从法国秘密回来,行动诡异,居心莫测;他的耳中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播弄是非的人所散播的关于他父亲死状的恶意的谣言,少不得牵涉到我们身上。啊,我的亲爱的葛特露!这种消息像一尊杀人的巨炮,到处都在危害我的生命。(内喧哗声)

哈姆 莱特 不要让她在太阳光底下行走。怀孕是一种幸福,可是你的女儿要是怀了孕,那可糟了。朋友,留心哪。

王后 哎哟!这是什么声音?

波洛涅斯 我有,殿下。

【一侍臣上。

哈姆 莱特 要是太阳在一头大可亲吻的死狗尸体上孵育蛆虫——你有一个女儿吗?

国王 来人哪!我的瑞士卫队呢?叫他们把守宫门。什么事?

波洛涅斯 这句话说得很对,殿下。

侍臣 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决堤岸还要汹汹其势,年轻的雷欧提斯带领着一队叛军,打败了您的卫士,冲进宫里来了。这一群暴徒把他称为主上;就像世界还不过刚才开始一般,他们推翻了一切的传统和习惯,那应当核准我们言语的尺度,他们全抛到脑后,只顾高喊“我们推举雷欧提斯做国王!”他们掷帽举手,吆呼的声音响彻云霄,“让雷欧提斯做国王,让雷欧提斯做国王!”

哈姆 莱特 嗯,先生,在这世界上,一万个人中间只不过有一个老实人。

王后 他们这样兴高采烈,却不知道已经误入歧途!啊,你们干了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

波洛涅斯 老实,殿下?

【雷欧提斯率众上。

哈姆莱特 那么,我但愿你是一个鱼贩一样的老实人。

国王 宫门都已打破了。

波洛涅斯 我不是,殿下。

雷欧提斯 国王在哪儿?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

哈姆莱特 认识认识,你是一个卖鱼的贩子。

众人 不,让我们进来。

波洛涅斯 您认识我吗,殿下?

雷欧提斯 对不起,请你们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哈姆莱特 呃,上帝怜悯世人!

众人 好,好。(众人下)

波洛涅斯 啊,恕我冒昧。您好,哈姆莱特殿下?

雷欧 提斯 谢谢你们。把门看守好了。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

【哈姆莱特读书上。

王后 安静一点,好雷欧提斯。

波洛 涅斯 请陛下和娘娘避一避,让我上前招呼他。(国王、王后及侍从等下)

雷欧 提斯 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安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王八,我的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恶名。

王后 可是瞧,这可怜的孩子忧忧愁愁地念着一本书来了。

国王 雷欧提斯,你这样大张声势,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放了他,葛特露,不要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一个君王是有神灵呵护的,他的威焰可以吓退叛逆。——告诉我,雷欧提斯,你有什么气恼不平的事?——放了他,葛特露。——你说吧。

国王 我们要试一试。

雷欧提斯 我的父亲呢?

波洛 涅斯 趁他踱来踱去的时候,我就放我的女儿去见他,你我可以躲在帏幕后面注视他们相会的情形;要是他不爱她,他的理智不是因为恋爱而丧失,那么不要叫我襄理国家的政务,让我去做个耕田赶牲口的农夫吧。

国王 死了。

王后 他真的常常这样踱来踱去。

王后 但是并不是他杀死的。

波洛涅斯 您知道,有时候他会接连几个钟头在这儿走廊里踱来踱去。

国王 尽他问下去。

国王 我们怎么可以进一步试验试验?

雷欧 提斯 他怎么会死的?我可不能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狱里去吧!让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什么礼貌,都给我滚下无底的深穴里去!我要向永劫挑战。我的立场已经坚决:死也好,活也好,我什么都不管,只要痛痛快快地为我的父亲复仇。

波洛 涅斯 要是我说错了话,把这个东西从这上面拿了下来吧。(指自己的头及肩)只要有线索可寻,我总会找出事实的真相,即使那真相一直藏在地球的中心。

国王 谁可以阻止你?

国王 照我所知道的,那倒没有。

雷欧 提斯 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不费多大力气,我的目的就可以达到。

波洛 涅斯 我倒很想知道知道,哪一次我肯定地说过了“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而结果却并不这样?

国王 好雷欧提斯,要是你想知道你的亲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死去的话,难道你的复仇是把朋友和敌人搅在一起,把赢家和输家都一扫而光?

王后 这是很可能的。

雷欧提斯 我只要找我父亲的敌人算账。

国王 你想是这个原因吗?

国王 那么你要知道谁是他的敌人吗?

波洛 涅斯 愿我能够证明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假如我看见这场热烈的恋爱正在进行——不瞒陛下说,我在我的女儿没有告诉我以前,就早已看出来了——假如我知道有了这么一回事,却在暗中玉成他们的好事,或者故意视若无睹,假作痴聋,一切不闻不问,那时候陛下的心里觉得怎样?我的好娘娘,您这位王后陛下的心里又觉得怎样?不,我一点儿也不敢懈怠我的责任,立刻我就对我那位小姐说:“哈姆莱特殿下是一位王子,不是你可以仰望的;这种事情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于是我把她教训一番,叫她深居简出,不要和他见面,不要接纳他的来使,也不要收受他的礼物;她听了这番话,就照着我的意思实行起来。说来话短,他受到拒绝以后,心里就郁郁不快,于是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他的身体一天憔悴一天,他的精神一天恍惚一天,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就变成现在他这一种为我们大家所悲痛的疯狂。

雷欧 提斯 对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张开我的手臂拥抱他们,像舍身哺养幼雏的塘鹅一样,把我的血供他们喝饮。

国王 一个忠心正直的人。

国王 啊,现在你才说得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真正的绅士。我不但对于令尊的死不曾有份儿,而且为他也感觉到非常的悲痛;这一个事实将会透过你的心,正像白昼的阳光照射你的眼睛一样。

波洛涅斯 陛下以为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众人(内喧哗声)放她进去!

国王 可是她对于他的爱情抱着怎样的态度呢?

雷欧提斯 怎么!那是什么声音?

亲爱的奥菲利娅啊!我的诗写得太坏。我不会用诗句来抒写我的愁怀;可是相信我,最好的人儿啊!我最爱的是你。再会!最亲爱的小姐,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远是你的,哈姆莱特。”这一封信是我的女儿出于孝顺之心拿来给我看的;此外,她又把他一次次求爱的情形,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所在,全都讲给我听了。

【奥菲利娅重上。

可是我的爱永没有改变。

雷欧 提斯 啊,赤热的烈焰,炙枯了我的脑浆吧!七倍辛酸的眼泪,灼伤了我的视觉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疯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好妹妹,奥菲利娅!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也会像一个老人的生命一样受不起打击吗?人的性情因为热爱会变得格外敏感,这敏感的性情又常常把自己最珍贵的部分献给所爱。

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话;

奥菲利娅(唱)他们把他抬上柩架;

你可以疑心太阳会移转;

哎呀,哎呀,哎哎呀;

“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

在他坟上泪如雨下。

波洛涅斯 好娘娘,等一等,听我念下去。(读信)

再会,我的鸽子!

王后 这是哈姆莱特写给她的吗?

雷欧 提斯 要是你没有发疯,你会激励我复仇,你的言语也不会比你现在这样子更使我感动了。

波洛 涅斯 娘娘,我发誓我一点不弄玄虚。他疯了,这是真的;惟其是真的,所以才可叹,它的可叹也是真的——蠢话少说,因为我不愿故弄玄虚。好,让我们同意他已经疯了;现在我们就应该求出这一个结果的原因,或者不如说,这一种病态的原因,因为这个病态的结果不是无因而至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一步工作。我们来想一想吧。我有一个女儿——当她还不过是我的女儿的时候,她是属于我的——难得她一片孝心,把这封信给了我;现在请猜一猜这里面说些什么话。(读信)“给那天仙化人的、我的灵魂的偶像,最美丽的奥菲利娅——”这是一句恶劣的句子,下流的句子,“美丽的”也是很下流的字眼。可是你们听下去吧:“让这几行诗句留下在她的皎洁的胸中——”

奥菲 利娅 你该唱“当啊当”,你该唱“你叫他当啊当”。啊!这纺轮转动的声音配合得多么好听!唱的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了。

王后 多谈些实际,少弄些玄虚。

雷欧提斯 这一种无意识的话,比正言危论还要有力得多。

波洛 涅斯 这件事情总算圆满结束了。王上,娘娘,要是我向你们长篇大论地解释君上的尊严、臣下的名分、白昼何以为白昼、黑夜何以为黑夜、时间何以为时间,那不过徒然浪费了昼夜的时间;所以,既然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我还是把话说得简单一些吧。你们的那位殿下是疯了;我说他疯了,因为假如要说明什么才是真疯,那么除了说他疯了以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可是那也不用说了。

奥菲 利娅 这是表示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着吧:这是表示相思的三色堇。

国王 这样很好,等我们有空的时候,还要仔细考虑一下,然后答复。你们远道跋涉,不辱使命,很是劳苦了,先去休息休息,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在一起欢宴。欢迎你们同来!(二使节及侍从下)

雷欧提斯 疯话里有教训,相思和记忆总是相伴相依。

伏提 曼德 他叫我们向陛下转达他的友好的问候。他听到了我们的要求,就立刻传谕他的侄儿停止征兵;本来他以为这种举动是准备对付波兰人的,可是一经调查,才知道它的对象原来是陛下;他知道此事以后,痛心自己因为年老多病,受人欺罔,震怒之下,传令把福丁布拉斯逮捕;福丁布拉斯并未反抗,受到了挪威王一番申斥,最后就在他的叔父面前立誓决不兴兵侵犯陛下。老王看见他诚心悔过,非常欢喜,当下就给他三千克朗的年俸,并且委任他统率他所征募的那些兵士,去向波兰人征伐;同时他叫我把这封信呈上陛下,(以书信呈上)请求陛下允许他的军队借道通过陛下的领土,他已经在信里提出若干条件,保证决不扰乱地方的安宁。

奥菲 利娅(向克劳狄斯)这是给您的谄媚人的茴香和忠诚的漏斗花;(向葛特露)这是给您的表示悔恨的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给我自己;遇到礼拜天,我们可以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别致点儿。这儿是一枝骗人的雏菊;我想要给您几朵忠贞的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谢了;他们说他落了一个善终——(唱)

国王 欢迎,我的好朋友们!伏提曼德,我们的挪威王兄怎么说?

可爱的罗宾是我的宝贝。

【波洛涅斯率大使伏提曼德及考尼律斯重上。

雷欧 提斯 忧愁、痛苦、悲哀和地狱中的磨难,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奥菲利娅(唱)他会不会再回来?

国王 好,等我们仔细问问。

他会不会再回来?

王后 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父亲的死和我们过于迅速的结婚。

不,不,他死了;

国王 那么有劳你去迎接他们进来。(波洛涅斯下)我的亲爱的王后,他对我说他已经发现了你的儿子心神不定的原因。

你的命难保,

波洛 涅斯 请陛下先接见了钦使;我的消息留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吧。

他再也不会回来。

国王 啊!你说吧,我急着要听呢。

他的胡须像白银,

波洛 涅斯 真的吗,陛下?不瞒陛下说,我把我对于我的上帝和我的宽仁厚德的王上的责任,看得跟我的灵魂一样重呢。要是我的脑筋还没有出毛病,没有想到了岔路上去,那么我想我已经发现了哈姆莱特发疯的原因。

满头黄发乱纷纷。

国王 你总是带着好消息来报告我们。

人死不能活,

波洛 涅斯 启禀陛下,我们派往挪威去的两位钦使已经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且把悲声歇;

【波洛涅斯上。

上帝饶赦他灵魂!

王后 阿门!(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若干侍从下)

求上帝饶赦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和你们同在!(下)

吉尔 登斯吞 但愿上天保佑,使我们能够得到他的欢心,帮助他恢复常态!

雷欧提斯 上帝啊,你看见这种惨事吗?

王后 谢谢你们,吉尔登斯吞和善良的罗森格兰兹。现在我就要请你们立刻去看看我的大大变了样子的儿子。来人,领这两位绅士到哈姆莱特的地方去。

国王 雷欧提斯,我必须跟你详细谈谈关于你所遭逢的不幸;你不能拒绝我这一个权利。你不妨先去选择几个你的最有见识的朋友,请他们在你我两人之间做公正人:要是他们评断的结果,认为是我主动或同谋杀害的,我愿意放弃我的国土、我的王冠、我的生命以及我所有的一切,作为对你的补偿;可是他们假如认为我是无罪的,那么你必须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两人开诚合作,定出一个惩凶的方策来。

国王 谢谢你们,罗森格兰兹和善良的吉尔登斯吞。

雷欧 提斯 就这样吧。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的下葬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没有一些战士的荣饰,也不曾为他举行一些哀祭的仪式,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发出愤懑不平的呼声,我不能不问一个明白。

吉尔 登斯吞 我们愿意投身在两位陛下的足下,两位陛下无论有什么命令,我们都愿意尽力奉行。

国王 你可以明白一切;谁是真有罪的,让斧钺加在他的头上吧。请你跟我来。(同下)

罗森 格兰兹 我们是两位陛下的臣子,两位陛下有什么旨意,尽管命令我们,像这样言重的话,倒使我们置身无地了。

第六场 城堡中另一室

王后 他常常讲起你们两位,我相信世上没有哪两个人比你们更为他所亲信了。你们要是不嫌怠慢,答应在我们这儿小作逗留,帮助我们实现我们的希望,那么你们的盛情雅意,一定会受到丹麦王室隆重的礼谢的。

【霍拉旭及数人上。

国王 欢迎,亲爱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这次匆匆召请你们两位前来,一方面是因为我非常思念你们,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你们大概已经听到哈姆莱特的变化;我把它称为变化,因为无论在外表上或是精神上,他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除了他父亲的死以外,究竟还有些什么原因,把他激成了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实在无从猜测。你们从小便跟他在一起长大,素来知道他的脾气,所以我特地请你们到我们宫廷里来盘桓几天,陪伴陪伴他,替他解解愁闷,同时趁机窥探他究竟有些什么秘密的心事,为我们所不知道的,也许一旦公开之后,我们就可以替他对症下药。

霍拉旭 要来见我说话的是些什么人?

【喇叭奏花腔。国王、王后、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侍从等上。

一绅士 是几个水手,先生。他们说他们有信要交给您。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霍拉 旭 叫他们进来。(绅士下)倘不是哈姆莱特殿下差来的人,我不知道在这世上的哪一部分会有人来看我。

波洛 涅斯 这就是使他疯狂的原因。我很后悔看错了人。我以为他不过把你玩弄玩弄,恐怕贻误你的终身;可是我不该这样多疑!正像年轻人干起事来,往往不知道瞻前顾后一样,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免不了思虑过多。来,我们见王上去。这种事情是不能蒙蔽起来的,要是隐讳不报,也许会闹出乱子来。来。(同下)

【水手等上。

奥菲 利娅 没有,父亲,可是我已经遵从您的命令,拒绝他的来信,并且不允许他来见我。

水手甲 上帝祝福您,先生!

波洛 涅斯 跟我来,我要见王上去。这正是恋爱不遂的疯狂;一个人受到这种剧烈的刺激,什么不顾一切的事情都会干得出来。我真后悔。怎么,你最近对他说过什么使他难堪的话没有?

霍拉旭 愿他也祝福你。

奥菲 利娅 他握住我的手腕紧紧不放,拉直了手臂向后退立,用他的另一只手这样遮在他的额角上,一眼不眨地瞧着我的脸,好像要把它临摹下来似的。这样经过了好久的时间,然后他轻轻地摇动一下我的手臂,他的头上上下下点了三次,于是他发出了一声非常惨痛而深长的叹息,好像他的整个的胸部都要爆裂,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声叹息中间完毕似的。然后他放松了我,转过他的身体,他的头还是向后回顾,好像他不用眼睛的帮助也能够找到他的路,因为直到他走出了门外,他的两眼还是注视在我的身上。

水手 乙 他要是高兴,先生,他会祝福我们的。这儿有一封信给您,先生——它是从那位到英国去的钦使寄来的——要是您的名字果然是霍拉旭的话。

波洛涅斯 他怎么说?

霍拉 旭(读信)“霍拉旭,你把这封信看过以后,请把来人领去见一见国王;他们还有信要交给他。我们在海上的第二天,就有一艘很凶猛的海盗船向我们追击。我们因为船行太慢,只好勉力迎敌;在彼此相持的时候,我跳上了盗船,他们就立刻抛下我们的船,扬帆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做他们的俘虏。他们对待我很是有礼,可是他们也知道他们这样做对他们有利;我还要重谢他们哩。把我给国王的信交给他以后,请你就像逃命一般火速来见我。我有一些可以使你听了张口结舌的话要在你的耳边说;可是事实的本身比这些话还要严重得多。来人可以把你带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到英国去了;关于他们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再会。你的哈姆莱特。”来,让我立刻就带你们去把你们的信送出,然后请你们领我到那把这些信交给你们的那个人的地方去。(同下)

奥菲利娅 父亲,我不知道,可是我想也许是的。

第七场 城堡中另一室

波洛涅斯 他因为不能得到你的爱而发疯了吗?

【国王及雷欧提斯上。

奥菲 利娅 父亲,我正在房间里缝纫的时候,哈姆莱特殿下跑了进来,走到我的面前;他上身的衣服完全没有扣上纽子,头上也不戴帽子,他的袜子上沾着污泥,没有袜带,一直垂到脚踝上;他的脸色像他的衬衫一样白,他的膝盖互相碰撞,他的神气是那样凄惨,好像他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要向人讲述它的恐怖一样。

国王 你已经用你同情的耳朵,听见我告诉你那杀死令尊的人也在图谋我的生命;现在你必须明白我的无罪,并且把我当作你的一个心腹的友人了。

波洛涅斯 凭着上帝的名义,怕什么?

雷欧 提斯 听您所说,果然像是真的;可是告诉我,为了您自己的安全起见,为什么您对于这样罪大恶极的暴行,不采取严厉的手段呢?

奥菲利娅 哎哟,父亲,我吓死了!

国王 啊!那是因为有两个理由,也许在你看来是不成其为理由的,可是对于我却有很大的关系。王后,他的母亲,差不多一天不看见他就不能生活;至于我自己,那么不管它是我的好处或是我的致命的弱点,我的生命和灵魂是这样跟她连结在一起,正像星球不能跳出轨道一样,我也不能没有她而生活。而且我所以不能把这件案子公开,还有一个重要的顾虑;一般民众对他都有很大的好感,他们盲目的崇拜像一股使树木变成石块的魔泉一样,把他所有的错处都变成了优点;我的箭太轻太没有力了,遇到这样的狂风,一定不能射中目的,反而给吹了回来。

波洛涅斯 啊,奥菲利娅!什么事?

雷欧 提斯 那么难道我的一个高贵的父亲就是这样白白死去,一个好好的妹妹就是这样白白疯了不成?她的完美卓越的姿容才德,是可以傲视一世,睥睨古今的。可是我的报仇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

【奥菲利娅上。

国王 不要让这件事扰乱了你的睡眠;你不要以为我是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会让人家揪着我的胡须,还以为不过是开开玩笑。不久你就可以听到消息。我爱你父亲,我也爱我自己;那我希望可以使你想到——

波洛涅斯 你去吧!(雷奈尔多下)

【一使者携信件上。

雷奈尔多 是,老爷。

国王 啊!什么消息?

波洛涅斯 叫他用心学习音乐。

使者 启禀陛下,是哈姆莱特寄来的信;这一封是给陛下的,这一封是给王后的。

雷奈尔多 是,老爷。

国王 哈姆莱特寄来的!谁把它们送到这儿来?

波洛涅斯 你自己也得留心观察他的举止。

使者 他们说是几个水手,陛下,我没有看见他们;这两封信是克劳狄奥交给我的,来人把信送在他手里。

雷奈尔多 那么我去了,老爷。

国王 雷欧提斯,你可以听一听这封信。出去!(使者下。读信)“陛下,我已经光着身子回到您的国土上来了。明天我就要请您允许我拜见御容。让我先向您告我的不召而返之罪,然后再禀告您我这次突然而意外回国的原因。哈姆莱特敬上。”这是什么意思?同去的人也都一起回来了吗?还是什么人在捣鬼其实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波洛涅斯 上帝和你同在,再会!

雷欧提斯 您认识这笔迹吗?

雷奈尔多 老爷,我懂得。

国王 这确是哈姆莱特的亲笔。“光着身子!”这儿还附着一笔,说是“一个人回来”。你看他是什么用意?

波洛 涅斯 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嗯,对了,他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我认识这位绅士,昨天我还看见他,或许是前天,或许是什么什么时候,跟什么什么人在一起,正像您所说的,他在什么地方赌钱,在什么地方喝得酩酊大醉,在什么地方因为打网球而跟人家打起架来”;也许他还会说,“我看见他走进什么什么一家生意人家去”,那就是说窑子或是诸如此类的所在。你瞧,你用说谎的钓饵,就可以把事实的真相诱上你的钓钩;我们有智慧有见识的人,往往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间接达到我们的目的;你也可以照着我上面所说的那一番话,探听出我的儿子的行为。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

雷欧 提斯 我可弄不懂,陛下。可是他来得正好;我凉透了的心也陡然热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会好好活着对他说:“当初你就是这样杀死我爹爹的!”

雷奈尔多 您刚才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

国王 要是他真的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可这又确实是真的——雷欧提斯,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吗?

波洛 涅斯 然后他就——他就——我刚才要说一句什么话?哎哟,我正要说一句什么话,我说到什么地方啦?

雷欧提斯 愿意,陛下,只要您不勉强我跟他和解。

雷奈尔多 很好,老爷。

国王 我是要使你自己心里得到平安。要是他现在中途而返,不预备再作这样的航行,那么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策,激动他去干一件事情,一定可以叫他自投罗网;而且他死了以后,谁也不能讲一句闲话,即使他的母亲也不能觉察我们的诡计,只好认为是一件意外的灾祸。

波洛 涅斯 呃,我的用意是这样的,我相信其中自有妙处:你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我儿子的一些坏话,就像你提起一件略有污损的东西似的,听着,要是跟你谈话的那个人,也就是你向他探询的那个人,果然看见过你所说起的那个少年犯了你刚才所列举的那些罪恶,他一定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好先生——”也许他称你“朋友”,“仁兄”,按照着各人的身份和各国的习惯。

雷欧 提斯 陛下,我愿意服从您的指挥,最好请您设法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雷奈尔多 是的,老爷,请您告诉我。

国王 我正是这样计划。自从你到国外游学以后,人家常常说起你有一种特长的本领,这种话哈姆莱特也是早就听到过的;虽然在我的意见之中,这不过是你所有的才艺中间最不足道的一种,可是你的一切才艺的总和,都不及这一种本领更能挑起他的妒忌。

波洛涅斯 为什么叫你做这种事?

雷欧提斯 是什么本领呢,陛下?

雷奈尔多 可是老爷——

国王 它虽然不过是装饰在少年人帽上的一条缎带,但也是少不了的;因为年轻人应该装束得华丽潇洒一些,表示他的健康活泼,正像老年人应该装束得朴素大方一些,表示他的矜严庄重一样。两个月以前,这儿来了一个诺曼底的绅士;我自己曾经和法国人在马上比过武艺,他们都是很精于骑术的;可是这位好汉简直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他骑在马上,好像和他的坐骑化成了一体似的,随意驰骤,无不出神入化。他的技术是那样远超我的预料,无论我杜撰一些怎样夸大的辞句,都不够形容它的奇妙。

波洛 涅斯 不,不,你可以在言语之间说得轻淡一些。可不能多糟践他。你不能说他公然纵欲,那可不是我的意思;可是你要把他的过失讲得那么巧妙,让人家听着好像那不过是行为上的小小的不检,一个血气方刚的一时胡闹,一般公子哥儿难免的放浪行为。

雷欧提斯 是个诺曼人吗?

雷奈尔多 老爷,那是会损害他的名誉的。

国王 是诺曼人。

波洛 涅斯 对了,或是喝酒、斗剑、赌咒、吵嘴、嫖妓之类,你都可以说。

雷欧提斯 那么一定是拉摩德了。

雷奈尔多 譬如赌钱,老爷。

国王 正是他。

波洛 涅斯“对他也略为有点认识,可是,”你可以说,“不怎么熟悉;不过假如果然是他的话,那么他是个很放浪的人,有些怎么怎么的坏习惯。”说到这里,你就可以随便捏造一些关于他的坏话;当然,你不能把他说得太不成样子,那是会损害他的名誉的,这一点你必须注意;可是你不妨举出一些纨子弟们所犯的最普通的浪荡的行为。

雷欧提斯 我认识他。他的确是全国知名的勇士。

雷奈尔多 是,我在留心听着,老爷。

国王 他承认你的武艺很是了得,对于你的剑术尤其极口称赞,说是倘有人能够和你对敌,那一定大有可观;他发誓说他们国里的剑士要是跟你交起手来,一定会眼花缭乱,全然失去招架之功。他对你的一番夸奖,使哈姆莱特妒恼交集,一心希望你快些回来,跟他比赛一下。从这一点上——

波洛 涅斯 很好,很好,好得很。你先给我调查调查有些什么丹麦人在巴黎,他们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有没有钱,住在什么地方,跟哪些人做伴,用度大不大;用这种转弯抹角的方法,要是你打听到他们也认识我的儿子,你就可以更进一步,表示你对他也有相当的认识;你可以这样说:“我知道他的父亲和他的朋友,对他也略为有点认识。”你听着没有,雷奈尔多?

雷欧提斯 从这一点上怎么,陛下?

雷奈尔多 老爷,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

国王 雷欧提斯,你真爱你的父亲吗?还是不过是做作出来的悲哀,只有表面没有真心?

波洛 涅斯 好雷奈尔多,你在没有去看他以前,最好先探听探听他的行为。

雷欧提斯 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雷奈尔多 是,老爷。

国王 我不是以为你不爱你的父亲;可是我知道爱不过起于一时感情的冲动,经验告诉我,经过了相当时间,它是会逐渐冷淡下去的。爱像是一盏油灯,灯芯烧枯以后,它的火焰也会由微暗而至于消灭。一切事情都不能永远保持良好,因为过度的善反会摧毁它的本身,正像一个人因充血而死去一样。想做的,想到了就该做,因为旁人弄舌插足、老天节外生枝,这些都会消磨延宕想做的愿望和行动;该做的事情一经耽搁就像那声声感慨,越是长吁短叹越会销蚀人的精力和志气。可是回到事情的症结上来吧。哈姆莱特回来了,你预备怎样用行动代替言语,表明你自己的确是你父亲的孝子呢?

波洛涅斯 把这些钱和这封信交给他,雷奈尔多。

雷欧提斯 我要在教堂里割断他的喉咙。

【老波洛涅斯及家仆雷奈尔多上。

国王 无论什么所在都不能庇护一个杀人的凶手;报仇雪恨不应受任何拘束。可是,好雷欧提斯,你要是果然志在复仇,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出来。哈姆莱特回来以后,我们可以让他知道你也已经回来,叫几个人在他的面前夸奖你的本领,把你说得比那法国人所讲的还要了得,怂恿他和你作一次比赛。他是个粗心的人,一点不想到人家在算计他,一定不会仔细检视比赛用的刀剑的利钝;你只要预先把一柄利剑混杂在里面,趁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自己拿了,在比赛之际,看准他的要害刺了过去,就可以替你的父亲报了仇了。

第一场 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雷欧 提斯 我愿意这样做。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我还要在我的剑上涂一些毒药。我已经从一个卖药人手里买到一种致命的药油,只要在剑头上沾了一滴,刺到人身上,它一碰到血,即使只是擦破了一些皮肤,也会毒性发作,无论什么灵丹仙草,都不能挽救他的性命。这药油我就涂一点在我的剑头上,管保一丁点擦伤就让他送命。

第二幕

国王 让我们再考虑考虑,看时间和机会能够给我们什么方便。要是这一个计策会失败,要是我们会在行动之间露出了破绽,那么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为了预防失败起见,我们应该另外再想一个万全之计。且慢!让我想来:我们可以对你们两人的胜负打赌。啊,有了:你在跟他交手的时候,必须使出你全副的精神,使他疲于奔命,等他口干舌燥要讨水喝的当儿,我就为他预备好一杯毒酒,万一他逃过了你的毒剑,也逃不过我们这一着。且慢!什么声音?

哈姆 莱特 安息吧,安息吧,受难的灵魂!好,朋友们,我以满怀的真情,信赖着你们两位;要是在哈姆莱特的微弱的能力以内,能够有可以向你们表示他的友情之处,上帝在上,我一定不会有负你们。让我们一同进去;请你们记着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来,我们一块儿去吧。(同下)

【王后上。

鬼魂(在下)宣誓!(众宣誓)

王后 一桩祸事刚刚到来,又有一桩接踵而至。雷欧提斯,你的妹妹掉在水里淹死了。

哈姆 莱特 那么你还是用见怪不怪的态度对待它吧。霍拉旭,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科学所没有梦想到的呢。可是,来,上帝的慈悲保佑你们,你们必须再作一次宣誓。我今后也许有时候要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要是在那时候看见了我的古怪的举动,切不可像这样交叉着手臂,或者这样摇头摆脑地,或者嘴里说一些吞吞吐吐的词句,例如“呃,呃,我们知道”,或是“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就可以”,或是“要是我们愿意说出来的话”,或是“有人要是怎么怎么”,诸如此类的含糊其辞的话语,表示你们知道我有些什么秘密;你们必须答应我避免这一类言词,上帝的恩惠和慈悲保佑着你们,宣誓吧。

雷欧提斯 淹死了!啊!在哪儿?

霍拉旭 哎哟,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王后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这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那长颈兰正派姑娘叫它“死人指”,粗鲁的羊倌给它起了一个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飘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的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儿歌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了泥里。

哈姆 莱特 说得好,老鼹鼠!你能够在地底钻得这么快吗?好一个开路的先锋!好朋友们,我们再来换一个地方。

雷欧提斯 唉!那么她是淹死了吗?

鬼魂(在下)宣誓!

王后 淹死了,淹死了!

哈姆 莱特 你到处跟着我们吗?那么我们换一个地方。过来,朋友们。把你们的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听见的这一切。

雷欧 提斯 太多的水淹没了你的身体,可怜的奥菲利娅,所以我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可是人类的常情是不能遏阻的,我掩饰不了心中的悲哀,只好顾不得惭愧了;当我们的眼泪干了以后,我们的妇人之仁也是会随着消灭的。再会,陛下!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话,可是我的傻气的眼泪把它浇熄了。(下)

鬼魂(在下)宣誓!

国王 让我们跟上去,葛特露,我好容易才把他的怒气平息了一下,现在我怕又要把它挑起来了。快让我们跟上去吧。(同下)

哈姆 莱特 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看见的这一切。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第五幕

霍拉旭 请您教我们怎样宣誓,殿下。

第一场 墓地

哈姆 莱特 啊哈!孩儿!你也这样说吗?你在那儿吗,好家伙?来,你们不听见这个地窖里的人怎么说吗?宣誓吧。

【二小丑携锄、锹等上。

鬼魂(在台板下)宣誓!

小丑甲 她存心自己脱离人世,却要照基督徒的仪式下葬吗?

哈姆莱特 那不算,把手按在我的剑上。

小丑 乙 我对你说是的,所以你赶快把她的坟掘好吧;验尸官已经验明她的死状,宣布应该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

马西勒斯 殿下,我们已经宣誓过了。

小丑甲 这可奇了,难道她是因为自卫而跳下水里的吗?

哈姆莱特 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小丑乙 他们验明是这样的。

马西勒斯 凭着良心起誓,殿下,我也决不告诉别人。

小丑 甲 那一定是“自取灭亡”了,不会有别的原因。因为问题是这样的:要是我有意投水自杀,那必须成立一个行为;一个行为可以分三部分,那就是干、行、做;所以,她是有意投水自杀的。

霍拉旭 凭着良心起誓,殿下,我决不告诉别人。

小丑乙 哎,你听我说——

哈姆莱特 不,你们必须宣誓。

小丑 甲 让我说完。这儿是水,好。这儿站着人,好。要是这个人跑到这个水里,把他自己淹死了,那么,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总是他自己跑下去的;你听好了没有?可是要是那水漫到他的身上把他淹死了,那就不是他自己把自己淹死。所以,对于他自己的死无罪的人,并没有杀害他自己的生命。

霍拉旭 马西勒斯 殿下,我们一定不告诉别人。

小丑乙 法律上是这样说的吗?

哈姆莱特 永远不要把你们今晚所见的事情告诉别人。

小丑甲 嗯,是的,这是验尸官的验尸法。

霍拉旭 是什么要求,殿下?我们一定允许您。

小丑 乙 说一句老实话,要是这个死的不是一位贵家女子,他们绝不会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的。

哈姆 莱特 不,凭着圣伯特力克1的名义,霍拉旭,我真是非常冒犯了你。讲到这一个幽灵,那么让我告诉你们,它是一个诚实的亡魂;你们要是想知道它对我说了些什么话,我只好请你们暂时不必动问。现在,好朋友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学者和军人,请你们允许我一个卑微的要求。

小丑 甲 对了,你说得有理。有财有势的人,就是要投河上吊,比起他们同教的基督徒来也可以格外通融,世上的事情真是太不公平!来,我的锄头。要论家世久远,谁也比不上种地的、挖沟的和掘墓的。他们都是亚当的传人。

霍拉旭 哪儿的话,殿下。

小丑乙 亚当难道也是世家?

哈姆莱特 我的话冒犯了你,真是非常抱歉。是的,我从心底里抱歉。

小丑甲 他是天下第一个造起族徽来的。

霍拉旭 殿下,您这些话好像有些疯疯癫癫似的。

小丑乙 哪有这样的事!他从来没造过什么族徽。

哈姆 莱特 啊,对了,你说得有理。所以,我们还是不必多说废话,大家握握手分开了吧。你们可以去照你们自己的意思干你们自己的事——因为各人都有各人的意思和各人的事——至于我自己,那么我对你们说我是要去祈祷去的。

小丑 甲 你难道是异教徒,你圣经是怎么读的?圣经里面说亚当种地,地都能种,族徽造不了吗?一个问题,要是你回答得不对,那么你就承认你自己——

霍拉 旭 殿下,这样一句话是用不到什么鬼魂从坟墓里出来告诉我们的。

小丑乙 你问吧。

哈姆莱特 在全丹麦从来不曾有哪一个奸贼——不是一个十足的坏人。

小丑甲 谁造出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

霍拉旭 马西勒斯 是,上天为我们作证,殿下。

小丑 乙 造绞架的人。因为一千个在它上面悬挂过的人都已经先后死去,它还是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哈姆 莱特 那么你们说,哪一个人会想得到有这种事?可是你们能够保守秘密吗?

小丑 甲 我很欢喜你的聪明,真的。绞架是很合适的,可是它怎么是合适的?它对于那些有罪的人是合适的。你说绞架造得比教堂还坚固,说这样的话是罪过的;所以,绞架对于你是合适的。来,重新说过。

马西勒斯 我也一定不泄漏,殿下。

小丑乙 谁造出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

霍拉旭 不,殿下,凭着上天起誓,我一定不泄漏。

小丑甲 嗯,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让你下工。

哈姆莱特 不,你们会泄漏出去的。

小丑乙 呃,现在我知道了。

霍拉旭 好殿下,告诉我们。

小丑甲 说吧。

哈姆莱特 啊,奇怪!

小丑乙 真的,我可回答不出来。

马西勒斯 怎么一回事?

【哈姆莱特及霍拉旭上,立远处。

霍拉旭 有什么事,殿下?

小丑甲 别尽绞你的脑汁了,懒驴子是打死也走不快的;下回有人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对他说,“掘坟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是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的。去,到“老约翰”酒店里去给我倒一杯酒来。(小丑乙下;小丑甲且掘且歌)

马西勒斯 怎样,殿下?

年轻时候最爱偷情,

哈姆莱特 喂,呵,呵,孩儿!来,鸟儿,来。

觉得那事很有趣味;

霍拉旭 喂,呵,呵,殿下!

规规矩矩学做好人,

哈姆莱特 但愿如此!

在我看来太无意义。

霍拉旭 上天保佑他!

哈姆 莱特 这家伙难道对于他的工作一点没有什么感觉,在掘坟的时候还会唱歌吗?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霍拉旭 他做惯了这种事,所以不以为意。

马西勒斯(在内)哈姆莱特殿下!

哈姆莱特 正是。不大劳动的手,它的感觉要比较灵敏一些。

霍拉旭(在内)殿下!殿下!

小丑甲(唱)谁料如今岁月潜移,

哈姆 莱特 天上的神明啊!地啊!再有什么呢?我还要向地狱呼喊吗?啊,呸!忍着吧,忍着吧,我的心!我的全身的筋骨,不要一下子就变成衰老,支持着我的身体呀!记着你!是的,你可怜的亡魂,当记忆不曾从我这混乱的头脑里消失的时候,我会记着你的。记着你!是的,我要从我的记忆的碑版上拭去一切琐碎愚蠢的记录、一切书本上的格言、一切陈言套语、一切过去的印象、我的少年的阅历所留下的痕迹,只让你的命令留在我的脑筋的书卷里,不搀杂一点下贱的废料;是的,上天为我作证!啊,最恶毒的妇人!啊,奸贼,奸贼,脸上堆着笑的万恶的奸贼!我的记事板呢?我必须把它记下来:一个人尽管满面都是笑,骨子里却是杀人的奸贼;至少我相信在丹麦是这样的。(写字)好,叔父,我把你写下来了。现在我要记下我的话,那是,“再会,再会!记着我。”我已经发过誓了。

老景催人急于星火,

鬼魂 嗯,那个乱伦的奸淫的畜生,他有的是过人的诡诈,天赋的奸恶,凭着他的阴险的手段,诱惑了我的外表上似乎非常贞淑的王后,满足他的无耻的兽欲。啊,哈姆莱特,那是一个多么卑鄙无耻的背叛!我的爱情是那样纯洁真诚,始终信守着我在结婚的时候对她所作的盟誓;她却会对一个天赋的才德远不如我的恶人降心相从!可是正像一个贞洁的女子,虽然淫欲罩上神圣的外表也不能把她煽动一样,一个淫妇虽然和光明的天使为偶,也会有一天厌倦于天上的唱随之乐,而宁愿搂抱人间的朽骨。可是且慢!我仿佛嗅到了清晨的空气。让我把话说得简短一些。当我按照每天午后的惯例,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你的叔父趁我不备,悄悄溜了进来,拿着一个盛着毒草汁的小瓶,把一种使人麻痹的药水注入我的耳腔之内,那药性发作起来,会像水银一样很快地流过了全身的大小血管,像酸液滴进牛乳般地把淡薄而健全的血液凝结起来;它一进入我的身体里,我全身光滑的皮肤上便立刻发生无数疱疹,像害着癞病似的满布着可憎的鳞片。这样,我在睡梦之中,被一个兄弟同时夺去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和我的王后;甚至于不给我一个忏罪的机会,使我在没有领到圣餐也没有受过临终涂膏礼以前,就一无准备地负着我的全部罪恶去对簿阴曹。可怕啊,可怕!要是你有天性之情,不要默尔而息,不要让丹麦的御寝变成了藏奸养逆的卧榻;可是无论你怎样进行复仇,你的行事必须光明磊落,更不可对你的母亲有什么不利的图谋,她自会受上天的裁判和她自己内心中的荆棘的刺戳。现在我必须去了!萤火的微光已经开始暗淡下去,清晨快要到来了。再会,再会!哈姆莱特,记着我。(下)

两脚挺直,一命归西,

哈姆莱特 啊,我的预感果然是真!我的叔父?

世上原来不曾有我。(掷起一骷髅)

鬼魂 我的话果然激动了你;要是你听见了这种事情而漠然无动于衷,那你除非比舒散在忘河之滨的蔓草还要冥顽不灵。现在,哈姆莱特,听我说。一般人都以为我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一条蛇来把我螫死,这一个虚构的死状,把丹麦全国的人都骗过了;可是你要知道,好孩子,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

哈姆 莱特 那个骷髅里面曾经有一条舌头,它也会唱歌哩;瞧这家伙把它摔在地上,好像它是第一个杀人凶手该隐的颚骨似的!它也许是一个政客的头颅,现在却让这蠢货把它丢来踢去;也许他生前是个偷天换日的好手,你看是不是?

哈姆 莱特 赶快告诉我知道,让我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

霍拉旭 也许是的,殿下。

鬼魂 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一件谋杀的惨案,更是最骇人听闻而逆天害理的罪行。

哈姆 莱特 也许是一个朝臣,他会说,“早安,大人!您好,大人!”也许他就是某大人,嘴里称赞某大人的马好,心里却想把它讨了来,你看是不是?

哈姆莱特 杀身的仇恨!

霍拉旭 是,殿下。

鬼魂 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惨恶的杀身的仇恨。

哈姆 莱特 啊,正是。现在却让蛆虫伴寝,他的下巴也掉了,一柄工役的锄头可以在他头上敲来敲去。从这种变化上,我们大可看透生命的无常。难道这些枯骨生前受了那么多的教养,死后却只好给人家当木块一般抛着玩吗?想起来我的骨头都痛了。

哈姆莱特 上帝啊!

小丑甲(唱)锄头一柄,铁铲一把,

鬼魂 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生前孽障未尽,被判在晚间游行地上,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相当的时期,等生前的过失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的狱室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事,最轻微的一句话,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的纠结的鬈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永恒的神秘,是不能向血肉的凡耳宣示的。听着,听着啊,听着!要是你曾经爱过你的亲爱的父亲——

殓衾一方掩面遮身;

哈姆莱特 什么?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鬼魂 你听了以后,必须替我报仇。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掷起另一骷髅)

哈姆莱特 说吧,我在这儿听着。

哈姆 莱特 又是一个。谁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律师的骷髅?他的舞弄刀笔的手段、颠倒黑白的雄辩,现在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他让这个放肆的家伙用肮脏的铁铲敲他的脑壳,不去控告他一个殴打罪?哼!这家伙生前也许曾经买下许多的地产,开口闭口用那些条文、具结、罚款、证据、赔偿一类的名词吓人;现在他的脑壳里塞满了泥土,这就算是他所取得的罚款和最后的赔偿了吗?他的保证书、他的双重保证人就不能保他再多买些土地,到头来只给他剩下一份契约大小的一黄土吗?这只小木匣,原来装他所有的地契都装不下,现在地主本人难道就不能再多一点伸伸胳膊的地方?哈!

鬼魂 不要可怜我,你只要留心听着我将要告诉你的话。

霍拉旭 不能比这再多一点了,殿下。

哈姆莱特 唉,可怜的亡魂!

哈姆莱特 契约纸不是用羊皮做的吗?

鬼魂 我的时间快要到了,我必须再回到硫磺的烈火里去受煎熬的痛苦。

霍拉旭 是的,殿下,也有用牛皮做的。

哈姆莱特 我在听着。

哈姆 莱特 我看痴心指靠那些玩意儿的人,比牲口聪明不了多少。我要去跟这家伙谈谈。喂,这是谁的坟墓?

鬼魂 听我说。

小丑甲 我的,先生——

哈姆莱特 你要领我到什么地方去?说!我不愿再前进了。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鬼魂及哈姆莱特上。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

第五场 露台另一处

哈姆莱特 我看也是你的,因为你在里头胡闹。

马西勒斯 得了,我们还是跟上去吧。(同下)

小丑 甲 您在外头也不老实,先生,所以这坟不是您的;至于说我,我倒没有在里头胡闹,可是这坟的确是我的。

霍拉旭 上天的旨意支配一切。

哈姆 莱特 您在里头,又说是你的,这就是“在里头胡闹”。因为挖坟是为死人,不是为会蹦会跳的活人,所以说你胡闹。

马西勒斯 丹麦国里恐怕有些不可告人的坏事。

小丑 甲 这套胡闹的话果然会蹦会跳,先生,等会儿又该从我这里跳到您那里去了。

霍拉旭 那么跟上去吧。这种事情会引出些什么结果来呢?

哈姆莱特 你给什么人掘这坟墓?是个男人吗?

马西勒斯 让我们跟上去,我们不应该服从他的话。

小丑甲 不是男人,先生。

霍拉旭 幻想占据了他的头脑,使他不顾一切。

哈姆莱特 那么是个女人?

哈姆 莱特 我的命运在高声呼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硬。(鬼魂招手)它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凭着上天起誓,谁要是拉住了我,我要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去吧,我跟着你。(鬼魂及哈姆莱特同下)

小丑甲 也不是女人。

霍拉旭 听我们的劝告,不要去。

哈姆莱特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么谁葬在这里面?

哈姆莱特 放下你们的手!

小丑 甲 先生,她本来是一个女人,可是,让她的灵魂安息吧,她已经死了。

马西勒斯 您不能去,殿下。

哈姆 莱特 这浑蛋倒会分辨得这样清楚!我们讲话可得明白仔细,含糊其词就会自找没趣。凭着上帝发誓,霍拉旭,我觉得这三年来,时世变得越发不成样子了,庄稼汉的脚趾头已经挨着朝廷贵人的脚后跟,都能磨破那上面的冻疮了。——你做这掘墓的营生有多久了?

哈姆莱特 它还是在向我招手。去吧,我跟着你。

小丑 甲 我开始干这营生,是在我们的老王爷哈姆莱特打败了福丁布拉斯那一天。

霍拉 旭 殿下,要是它把您诱到潮水里去,或者把您领到下临大海的峻峭的悬崖之巅,在那边它现出了狰狞的面貌,吓得您丧失理智,变成疯狂,那可怎么好呢?您想,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那样的地方,望着下面千仞的峭壁,听见海水奔腾的怒吼,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也会怪念迭起。

哈姆莱特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哈姆 莱特 嗨,怕什么呢?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不值一枚针;至于我的灵魂,那是跟它自己同样永生不灭的,它能够加害它吗?它又在招手叫我前去了。我要跟它去。

小丑 甲 你不知道吗?每一个傻子都知道的:那正是小哈姆莱特出世的那一天,就是那个发了疯给他们送到英国去的。

霍拉旭 不要去,殿下。

哈姆莱特 嗯,对了。为什么他们叫他到英国去?

哈姆莱特 它不肯说话。我还是跟它去。

小丑 甲 就是因为他发了疯呀。他到了英国去,他的疯病就会好的,即使疯病不会好,在那边也没有什么关系。

霍拉旭 千万不要跟它去。

哈姆莱特 为什么?

马西 勒斯 瞧,它用很有礼貌的举动,招呼您到一个僻远的所在去;可是别跟它走。

小丑甲 英国人不会把他当作疯子;他们都是跟他一样疯的。

霍拉 旭 它招手叫您跟着它去,好像它有什么话要对您一个人说似的。

哈姆莱特 他怎么会发疯?

哈姆 莱特 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一个善良的灵魂或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或是地狱中的罡风,不管你的来意好坏,因为你的形状是这样可疑,我要对你说话;我要叫你哈姆莱特君王,父亲!尊严的丹麦先王,啊,回答我!不要让我在无知的蒙昧里抱恨终天;告诉我为什么你长眠的骸骨不安墓穴,为什么安葬着你遗体的坟茔张开它沉重的大理石的两颚,把你重新吐放出来。你这已死的尸体这样全身甲胄,出现在月光之下,使黑夜变得这样阴森,使我们这些为造化所玩弄的愚人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恐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我们怎样?(鬼魂向哈姆莱特招手)

小丑甲 人家说得很奇怪。

霍拉旭 瞧,殿下,它来了!

哈姆莱特 怎么奇怪?

【鬼魂上。

小丑甲 他们说他脑子来了毛病。

哈姆 莱特 嗯,是的。可是我虽然从小就熟悉这种风俗,却也不是常常举行的。这一种酗酒纵乐的风俗,使我们在东西各国受到许多非议;他们称我们为酒徒醉汉,用下流的污名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各项伟大的成就都因此而大为减色。在个人方面也常常是这样,有些人因为身体上长了丑陋的黑痣——这本来是天生的缺陷,不是他们自己的过失——或者生就一种令人侧目的怪癖,虽然他们此外还有许多纯洁优美的品性,可是为了这一个缺点,往往会受到世人的歧视。一点点恶癖往往遮盖了高贵的品性,败坏了一个人的声誉。

哈姆莱特 从哪里来的?

霍拉旭 这是向来的风俗吗?

小丑 甲 还不就是丹麦本地来的。我在本地干这掘墓的营生,从小到大,一共有三十年了。

哈姆 莱特 王上今晚大宴群臣,作通宵的醉舞;每次他喝下了一杯葡萄美酒,铜鼓和喇叭便吹打起来,欢祝万寿。

哈姆莱特 一个人埋在地下,要经过多少时候才会腐烂?

(内喇叭奏花腔及鸣炮声)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小丑 甲 假如他不是在未死以前就已经腐烂——现在多的是害杨梅疮死去的尸体,简直抬都抬不下去——他大概可以过八九年;一个硝皮匠在九年以内不会腐烂。

霍拉 旭 真的?我没有听见。那么鬼魂出现的时候快要到了。

哈姆莱特 为什么他要比别人长久一些?

马西勒斯 不,已经打过了。

小丑 甲 因为,先生,他的皮硝得比人家的硬,可以长久不透水;尸体一碰到水,是最会腐烂的。这儿又是一个骷髅;这骷髅已经埋在地下二十三年了。

霍拉旭 我想还不到十二点。

哈姆莱特 它是谁的骷髅?

哈姆莱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丑甲 是个婊子养的疯小子。你猜是谁?

霍拉旭 是很凛冽的寒风。

哈姆莱特 不,我猜不出。

哈姆莱特 风吹得人怪痛的,这天气真冷。

小丑 甲 这个遭瘟的疯小子!他有一次把一瓶葡萄酒倒在我的头上。这一个骷髅,先生,是国王的弄人郁利克的骷髅。

【哈姆莱特、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哈姆莱特 这就是他!

第四场 露台

小丑甲 正是他。

奥菲利娅 我一定听从您的话,父亲。(同下)

哈姆 莱特 让我看。(取骷髅)唉,可怜的郁利克!霍拉旭,我认识他。他是一个最会开玩笑,非常富于想象力的家伙。他曾经把我负在背上一千次;现在我一想起来,却忍不住心头作呕。这儿本来有两片嘴唇,我不知吻过它们多少次。——现在你还会把人挖苦吗?你还会蹦蹦跳跳,逗人发笑吗?你还会唱歌吗?你还会随口编造一些笑话,说得满座捧腹吗?你没有留下一个笑话,讥笑你自己吗?这样垂头丧气了吗?现在你给我到小姐的闺房里去,对她说,凭她脸上的脂粉搽得一寸厚,到后来总是要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用这样的话告诉她,看她笑不笑吧。霍拉旭,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波洛 涅斯 嗯,这些都是捕捉愚蠢的山鹬的圈套。我知道在热情燃烧的时候,一个人无论什么盟誓都会说出口来;这些火焰,女儿,是光多于热的,一下子就会光消焰灭,因为它们本来是虚幻的,你不能把它们当作真火看待。从现在起,你还是少露一些你的女儿家的脸;你应该抬高身价,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是可以随意呼召的。对于哈姆莱特殿下,你应该这样想,他是个年轻的王子,他比你在行动上有更大的自由。总而言之,奥菲利娅,不要相信他的盟誓,因为它们都是诱人堕落的淫媒,用庄严神圣的辞令,掩饰淫邪险恶的居心。我的言尽于此,简单一句话,从现在起,我不许你跟哈姆莱特殿下谈一句话。你留点儿神吧。进去。

霍拉旭 什么事情,殿下?

奥菲 利娅 而且,父亲,他差不多用尽一切指天誓日的神圣的盟约,证实他的言语。

哈姆莱特 你想亚力山大在地下也是这副形状吗?

波洛涅斯 嗯,他的态度,很好,很好。

霍拉旭 也是这样。

奥菲利娅 父亲,他向我求爱的态度是很光明正大的。

哈姆莱特 也是有同样的臭味吗?呸!(掷下骷髅)

波洛 涅斯 好,让我来教你。你应该这样想,你是一个小孩子,把这些假钞当作了真金。你应该把你自己的价值抬高一些,否则——实话实说——你会叫我大大地出丑。

霉拉旭 也有同样的臭味,殿下。

奥菲利娅 父亲: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想才好。

哈姆 莱特 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变成一些什么下贱的东西,霍拉旭!要是我们用想象推测下去,谁知道亚力山大的高贵的尸体,不就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

波洛 涅斯 爱情!呸!你讲的话完全像是一个不曾经历过这种危险的不懂事的女孩子。你相信他的表示吗?

霍拉旭 那未免太想入非非了。

奥菲利娅 父亲,他最近曾经屡次向我表示他的爱情。

哈姆 莱特 不,一点也不,这是很可能的。我们可以这样想:亚力山大死了;亚力山大埋葬了;亚力山大化为尘土;人们把尘土做成烂泥;那么为什么亚力山大所变成的烂泥,不会被人家拿来塞在啤酒桶的口上呢?

波洛 涅斯 嗯,这是应该考虑一下的。听说他近来常常跟你在一起,你也从来不拒绝他的求见;要是果然有这种事——人家这样告诉我,也无非是叫我注意的意思——那么我必须对你说,你还没有懂得你做了我的女儿,按照你的身份,应该怎样留心你自己的行动。究竟在你们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关系?老实告诉我。

恺撒死了,他尊严的尸体

奥菲利娅 回父亲的话,我们刚才谈起哈姆莱特殿下的事情。

也许变了泥把破墙填砌;

波洛涅斯 奥菲利娅,他对你说些什么话?

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

雷欧提斯 再会!(下)

现在只好为人挡雨遮风!

奥菲利娅 你的话已经锁在我的记忆里,那钥匙你替我保管着吧。

可是不要作声!不要作声!站开,国王来了。

雷欧提斯 再会,奥菲利娅,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国王、王后、雷欧提斯、一教士随一棺上,众贵族随后。

波洛涅斯 时候不早了,去吧,你的仆人都在等着。

哈姆 莱特 王后和朝臣们也都来了;他们是送什么人下葬呢?仪式又是这样草率的?瞧上去好像他们所送葬的那个人,是自杀而死的,同时又是个很有身份的人。让我们躲在一旁瞧瞧他们。(与霍拉旭退后)

雷欧提斯 父亲,我告别了。

雷欧提斯 还有些什么仪式?

波洛 涅斯 还在这儿,雷欧提斯!上船去,上船去,真好意思!风息在帆顶上,人家都在等着你哩。好,我为你祝福!还有几句教训,希望你铭刻在记忆之中: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凡事必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可是不要过分狎昵。相知有素的朋友,应该用钢圈箍在你的灵魂上,可是不要对每一个泛泛的新知滥施你的交情。留心避免和人家争吵,可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可是只对极少数人发表你自己的看法;接纳每一个人的批评,可是保留你自己的判断。尽你的财力购制贵重的衣服,可是不要炫新立异,必须富丽而不浮艳,因为服装往往可以表现人格;法国的名流要人,在这一点上是特别注重的。不要向人告贷,也不要借钱给人,因为债款放了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而且还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贷的结果,是容易养成因循懒惰的习惯。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再会,愿我的祝福使这一番话在你的行事中实践。

哈姆莱特(向霍拉旭)那是雷欧提斯,一个很高贵的青年。听着。

雪欧提斯 两度祝福是双倍福分;第二次的告别是格外可喜的。

雷欧提斯 还有些什么仪式?

【波洛涅斯上。

教士 甲 她的葬礼已经超过了她所应得的名分。她的死状很是可疑;倘不是因为我们迫于权力,按例就该把她安葬在圣地以外,直到最后审判的喇叭吹召她起来。我们不但不应该为她念祷告,并且还要用砖瓦碎石丢在她坟上;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允许给她处女的葬礼,用花圈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散播鲜花,鸣钟送她入土,这还不够吗?

雷欧提斯 啊!不要为我担心。我耽搁得太久了,可是父亲来了。

雷欧提斯 难道不能再有其他的仪式了吗?

奥菲 利娅 我将要记住你这段很好的教训,让它看守着我的心。可是,我的好哥哥,你不要像有些坏牧师一样,指点我上天去的险峻的荆棘之途,自己却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忘记了自己的箴言。

教士 甲 不能再有其他的仪式了;要是我们为她奏安魂曲,就像对于一般平安死去的灵魂一样,那就要亵渎了教规。

雷欧 提斯 不过如此。因为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不仅是肌肉和体格的增强,而且随着身体的发展,精神和心灵也同时扩大。也许他现在爱你,他的真诚的意志是纯洁而不带欺诈的;可是你必须留心,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自己也要被他的血统所支配;他不能像一般庶民一样为自己选择,因为他的决定足以影响到整个国本的安危,他是全身的首脑,他的选择必须得到各部分肢体的同意;所以要是他说,他爱你,你不可贸然相信,应该明白:以他王子之尊究竟能做到几分,那是必须以丹麦的公意给他的赞同为限的。你再想一想,要是你用过于轻信的耳朵倾听他的歌曲,让他攫走了你的心,在他的狂妄的渎求之下打开了你的宝贵的童贞,那时候你的名誉将要蒙受多大的损失。留心,奥菲利娅,留心,我的亲爱的妹妹。不要放纵你的爱情,不要让欲望的利箭把你射中。一个自爱的女郎不应该向月亮显露她的美貌;圣贤也不能逃避谗口的中伤;春天的草木往往还没有吐放它们的蓓蕾,就被蛀虫蠹蚀;朝露一样晶莹的青春,常常会受到罡风的吹打。所以留心吧,戒惧是最安全的方策;即使没有旁人的诱惑,少年的血气也要向他自己叛变。

雷欧 提斯 把她放下泥土里去;愿她的娇美无瑕的肉体上生出芬芳馥郁的紫罗兰来!我告诉你,你这下贱的教士,我的妹妹将要做一个天使,你死了却要在地狱里呼号。

奥菲利娅 不过是如此吗?

哈姆莱特 什么!美丽的奥菲利娅吗?

雷欧 提斯 对于哈姆莱特和他的调情献媚,你必须把它认作年轻人一时的感情冲动,一朵初春的紫罗兰早熟而易凋,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钟的芬芳和喜悦,如此而已。

王后 好花是应当撒在美人身上的。永别了!(散花)我本来希望你做我的哈姆莱特的妻子;这些鲜花本来要铺在你的新床上,亲爱的女郎,谁想得到我会把它们撒在你的坟上!

奥菲利娅 你还不相信我吗?

雷欧 提斯 啊!但愿千百重的灾祸,降临在害得你精神错乱的那个该死的恶人的头上!等一等,不要就把泥土盖上去,让我再把她拥抱一次。(跳下墓中)现在把你们的泥土倒下来,把死的和活的一起掩埋了吧;让这块平地上堆起一座高山,那古老的丕利恩山和苍秀插天的奥林匹斯山都要匍匐在它的足下。

雷欧 提斯 我需要的物件已经装在船上,再会了,妹妹;在好风给人方便,又有船只往来的时候,不要贪睡,让我听见你的消息。

哈姆 莱特(上前)哪一个人的心里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哪一个人的哀恸的辞句,可以使天上的流星惊疑止步?那是我,丹麦王子哈姆莱特!(跳下墓中)

【雷欧提斯及奥菲利娅上。

雷欧提斯 魔鬼抓了你的灵魂去!(将哈姆莱特揪住)

第三场 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哈姆 莱特 你祷告错了。请你不要掐住我的喉咙;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可是我的火性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你还是不要激恼我吧。放开你的手!

哈姆 莱特 让我们彼此保持着不渝的交情,再会!(霍拉旭、马西勒斯、勃那多同下)我父亲的灵魂披着甲胄!事情有些不妙,我恐怕这里面有奸人的恶计。但愿黑夜早点到来!静静地等着吧,我的灵魂;罪恶的行为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虽然地上所有的泥土把它们遮掩。(下)

国王 把他们扯开!

众人 我们愿意为殿下尽忠。

王后 哈姆莱特!哈姆莱特!

哈姆 莱特 要是它借着我的父王的形貌出现,即使地狱张开嘴来,叫我不要作声,我也一定要对它说话。要是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把你们所看见的告诉别人,那么我要请求你们大家继续保持沉默;无论今夜发生什么事情,都请放在心里,不要在口舌之间泄漏出来。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忠诚。好,再会。今晚十一点钟到十二点钟之间,我要到露台上来看你们。

众人 殿下,公子——

霍拉旭 我可以担保它一定会出来。

霍拉旭 好殿下,安静点儿。(侍从等分开二人,二人自墓中出)

哈姆莱特 我今晚也要守夜去。也许它还会出来。

哈姆 莱特 嘿,我愿意为了这个题目跟他决斗,直到我的眼皮不再眨动。

霍拉 旭 是的,正像我在他生前看见的那样,乌黑的胡须里略有几根变成白色。

王后 啊,我的孩子!什么题目?

哈姆莱特 他的胡须是斑白的吗?

哈姆 莱特 我爱奥菲利娅。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也抵不过我对她的爱。你愿意为她干些什么事情?

霍拉旭 我看见他的时候,不过是这么长。

国王 啊!他是个疯人,雷欧提斯。

马西勒斯 勃那多 还要长一些,还要长一些。

王后 看在上帝的情分上,不要跟他顶真。

霍拉旭 大概有一个人用不快不慢的速度从一数到一百的那段时间。

哈姆 莱特 哼,让我瞧瞧你会干些什么事。你会哭吗?你会打架吗?你会绝食吗?你会撕破你自己的身体吗?你会喝一大缸醋吗?你会吃一条鳄鱼吗?我都做得到。你是到这儿来哭泣的吗?你跳下她的坟墓里,是要当面羞辱我吗?你跟她活埋在一起,我也会跟她活埋在一起;要是你还要夸说什么高山大岭,那么让他们把几百万亩的泥土堆在我们身上,直到我们的地面高耸入云,直到被烈日烧焦,让巍峨的奥萨山相形之下变得像一颗痦子一样大小吧!嘿,你会吹,我就不会吹吗?

哈姆莱特 多半会的,多半会的。它停留得长久吗?

王后 这不过是他一时的疯话。他的疯病一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等一会儿他就会安静下来,就像母鸽孵育她那一双黄茸茸的雏鸽时一样温和了。

霍拉旭 那一定会使您吃惊万分。

哈姆 莱特 听我说,老兄,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一向都是爱你的。可是这些都不用说了,有本领的,随他干什么事吧;猫总是要叫,狗总是要闹的。(下)

哈姆莱特 我真希望当时我也在场。

国王 好霍拉旭,请你跟住他。(霍拉旭下。向雷欧提斯)记着我们昨天晚上所说的话,格外忍耐点儿吧;我们马上就可以实行我们的办法。好葛特露,叫几个人好好看守你的儿子。这一个坟上将要有一块活生生的纪念碑。平安的时间不久就会到来;现在我们必须耐着性把一切安排。(同下)

霍拉旭 他直盯着我瞧。

第二场 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 他把眼睛注视着你吗?

【哈姆莱特及霍拉旭上。

霍拉旭 非常惨白。

哈姆 莱特 这个题目已经讲完,现在我可以让你知道另外一段事情。你还记得当初的一切经过情形吗?

哈姆莱特 他的脸色是惨白的还是红红的?

霍拉旭 记得,殿下?

霍拉旭 他的脸上悲哀多于愤怒。

哈姆 莱特 在我的心里有一种战争,使我不能睡眠;我觉得我的处境比套在脚镣里的叛变的水手还要难堪。我就鲁莽行事,结果倒鲁莽对了。我们应该知道,有时候一时的孟浪,往往反而可以做出一些为我们的深谋密虑所做不成功的事;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出来,无论我们怎样辛苦图谋,我们的结果却早已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把它布置好了。

哈姆莱特 怎么,他瞧上去像在发怒吗?

霍拉旭 这是无可置疑的。

霍拉旭 啊,见的,殿下,他的脸甲是掀起的。

哈姆 莱特 我从舱里出来,一件航海的宽衣罩在我的身上,我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找寻那封公文,果然给我达到目的,摸到了他们的包裹,拿着它回到我自己的地方;疑心使我忘记了礼貌,我大胆地拆开了他们的公文,在那里面,霍拉旭——啊,堂皇的诡计!——我发现一道严厉的命令,借了许多好听的理由为名,说是为了丹麦和英国双方的利益绝不能让我这个危险凶残的家伙逃脱,接到公文后,必须不等磨好利斧,立即砍下我的脑袋。

哈姆莱特 那么你们没有看见他的脸吗?

霍拉旭 有这等事?

马西勒斯 勃那多 从头到脚,殿下。

哈姆 莱特 这一封就是原来的国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仔细读一下。可是你愿意听我告诉你后来我怎么办吗?

哈姆莱特 从头到脚?

霍拉旭 请您告诉我。

马西勒斯 勃那多 是,殿下。

哈姆 莱特 在这样重重诡计的包围之中,我的脑筋不等我定下心来思索,就开始活动起来了;我坐下来另外写了一通国书,字迹清清楚楚。从前我曾经抱着跟我们那些政治家们同样的意见,认为字体端正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总是想竭力忘记这一种本领,可是现在它却对我有了大大的用处。你要知道我写些什么话吗?

哈姆莱特 你们说他穿着甲胄吗?

霍拉旭 嗯,殿下。

马西勒斯 勃那多 是,殿下。

哈姆 莱特 我用国王的名义,向英王提出恳切的要求,因为英国是他忠心的藩属,因为两国之间的友谊,必须让它像棕榈树一样发荣繁茂,因为和平的女神必须永远戴着他的荣冠,沟通彼此的情感,以及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重要理由,请他在读完这一封信以后,不要有任何的迟延,立刻把那两个传书的来使处死,不让他们有从容忏悔的时间。

哈姆 莱特 不错,不错,朋友们,可是这件事情很使我迷惑。你们今晚仍旧要去守望吗?

霍拉旭 可是国书上没有盖印,那怎么办呢?

霍拉 旭 凭着我的生命起誓,殿下,这是真的。我们认为按着我们的责任,应该让您知道这件事。

哈姆 莱特 啊,就在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一切都是上天预先注定。我的衣袋里恰巧藏着我父亲的私印,它跟丹麦的国玺是一个式样的;我把伪造的国书照着原来的样子折好,签上名字,盖上印玺,把它小心封好,归还原处,一点不露出破绽。过一天就遇见了海盗,那以后的情形,你早已知道了。

哈姆莱特 这很奇怪。

霍拉旭 这样说来,吉尔登斯吞和罗森格兰兹是去送死的了。

霍拉 旭殿下,我说了,可是它没有回答我;不过有一次我觉得它好像抬起头来,像要开口说话似的,可是就在那时候,晨鸡高声啼了起来,它一听见鸡叫声,就很快地隐去不见了。

哈姆 莱特 哎,朋友,他们本来是自己钻求这件差使的;我在良心上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是他们自己的阿谀献媚断送了他们的生命。两个强敌猛烈争斗的时候,不自量力的微弱之辈,却去插身在他们的刀剑中间,这样的事情是最危险不过的。

哈姆莱特 你们有没有对它说话?

霍拉旭 嘿,这是一个什么国王!

马西勒斯 殿下,就在我们守望的露台上。

哈姆 莱特 你想,我是不是应该——他杀死了我的父王,奸污了我的母亲,篡夺了我的嗣位的权利,用这种诡计谋害我的生命,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应该亲手向他复仇雪恨?上天会不会嘉许我替世上剪除这一个戕害天性的蟊贼,不让他继续为非作恶?

哈姆莱特 可是这是在什么地方?

霍拉 旭 他不久就会从英国得到消息,知道这一回事情产生了怎样的结果。

霍拉 旭 这两位朋友,马西勒斯和勃那多,在万籁俱寂的午夜守望的时候,曾经连续两次看见一个自顶至踵全身甲胄、像您父亲一样的人形,在他们的面前出现,用庄严而缓慢的步伐走过他们的身边。在他们惊奇骇愕的眼前,他三次走过去,他手里所握的鞭杖可以碰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吓得几乎浑身都瘫痪了,只是呆立着不动,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怀着惴惧的心情,他们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了我,我就在第三夜陪着他们一起守望;正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那鬼魂又出现了,出现的时间和他的形状,证实了他们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我认识您的父亲,那鬼魂是那样酷肖他的生前,我这两手也不及他们彼此的相似。

哈姆 莱特 时间虽然很局促,可是我已经抓住眼前这一刻工夫;说一个“一”字的一刹那就可结果一条性命。可是我很后悔,好霍拉旭,不该在雷欧提斯面前失去了自制;因为他所遭遇的惨痛,正是我自己的怨愤的影子。我要取得他的好感。可是他倘不是那样夸大他的悲哀,我也绝不会动起那么大的火性来的。

哈姆莱特 看在上帝的分上,讲给我听。

霍拉旭 不要作声!谁来了?

霍拉 旭 不要吃惊,请您静静地听我把这件奇事告诉您,这两位可以替我做见证。

【名叫奥斯里克的年轻朝臣上。

哈姆莱特 我的父王!

奥斯里克 殿下,欢迎您回到丹麦来!

霍拉旭 殿下,我看见您的父王。

哈姆莱特 谢谢您,先生。你认识这只水苍蝇吗?

哈姆莱特 看见谁?

霍拉旭 不,殿下。

霍拉旭 殿下,我想我昨天晚上看见他。

哈姆 莱特 那是你的运气,因为认识他是一件丢脸的事。一头畜生只要拥有大群畜生就可以爬到国王的餐桌上嚼草料。这家伙是个乡巴佬,可是手里有良田万顷。

哈姆 莱特 他是一个堂堂男子。整个儿说起来,我再也见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

奥斯 里克 殿下,您要是有空的话,我奉陛下之命,要来告诉您一件事情。

霍拉旭 我曾经见过他一次。他是一位很好的君王。

哈姆 莱特 先生,我愿意恭聆大教。您的帽子是应该戴在头上的,您还是戴上去吧。

哈姆莱特 在我的心灵的眼睛里,霍拉旭。

奥斯里克 谢谢殿下,天气真热。

霍拉旭 啊,在什么地方,殿下?

哈姆莱特 不,相信我,天冷得很,在吹北风哩。

哈姆 莱特 这是一举两便的办法,霍拉旭!葬礼中剩下来的残羹冷炙,正好宴请婚筵上的宾客。霍拉旭,我宁愿在天上遇见我的最痛恨的仇人,也不愿看到那样的一天!我的父亲,我仿佛看见我的父亲。

奥斯里克 真的有点儿冷,殿下。

霍拉旭 真的,殿下,这两件事情相去得太近了。

哈姆 莱特 可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体质,我觉得这一种天气却是闷热得厉害。

哈姆 莱特 请你不要取笑,我的同学,我想你是来参加我的母后的婚礼的。

奥斯 里克 对了,殿下,真是说不出来的闷热。可是,殿下,陛下叫我来通知您一声,他已经为您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了。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霍拉旭 殿下,我是来参加您的父王的葬礼的。

哈姆莱特 请您不要这样多礼。(使奥斯里克戴上帽子)

哈姆 莱特 我不愿听见你的仇敌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能用这样的话刺痛我的耳朵,使它相信你对你自己所作的诽谤;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偷闲躲懒的人。可是你在厄耳锡诺有什么事?趁着你未去之前,我们要陪你痛饮几杯哩。

奥斯 里克 不,殿下,我还是这样舒服些,真的。殿下,雷欧提斯新近到我们的宫廷里来;相信我,他是一位完善的绅士,充满着最卓越的特点,他的态度非常温雅,他的谈吐又是非常渊博;说一句发自衷心的话,他是上流社会的南针,因为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个绅士所应有的品性的总汇。

霍拉旭 无非是偷闲躲懒罢了,殿下。

哈姆 莱特 先生,他对于您这一番描写,的确可以当之无愧;虽然我知道,要是把他的好处一件一件列举出来,不但我们的记忆将要因此而淆乱,交不出一篇正确的账目来,而且他这一艘满帆的快船,也绝不是我们失舵之舟所能追及;可是,凭着真诚的赞美而言,我认为他是一个才德优异的人,他的高超的禀赋是那样稀有而罕见,说一句真心的话,除了在他的镜子里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他同样的人,纷纷追踪求迹之辈,不过是他的影子而已。

哈姆 莱特 我很高兴看见你。(向勃那多)你好,朋友。——可是你究竟为什么离开威登堡?

奥斯里克 殿下把他说得一点不错。

马西勒斯 殿下——

哈姆 莱特 您的用意呢?为什么我们要用尘俗的呼吸,嘘在这位绅士的身上呢?

哈姆 莱特 不,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愿意和你朋友相称。你怎么不在威登堡,霍拉旭?马西勒斯!

奥斯里克 殿下?

霍拉旭 我也是这样,殿下,我永远是您的卑微的仆人。

霍拉旭 自己所用的语言到了别人嘴里,您就听不懂了吗?

哈姆莱特 我很高兴看见你身体健康,霍拉旭。

哈姆莱特 您向我提起这位绅士的名字,有什么目的?

霍拉旭 祝福,殿下!

奥斯里克 雷欧提斯吗?

【霍拉旭、马西勒斯、勃那多同上。

霍拉 旭 他的嘴里已经变得空空洞洞,因为他的那些好听话都说完了。

哈姆 莱特 啊,但愿这一个太坚实的肉体会融解、消散,化成一片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不曾制定禁止自杀的律法!上帝啊!上帝啊!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哼!哼!那是一个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莠草。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刚死了两个月!不,两个月还不满!那样好的一个国王,比起当前这个来,简直是天神和丑怪;那样爱我的母亲,甚至不愿让天风吹痛她的脸庞。天和地啊!我必须记着吗?嘿,她会偎倚在他的身旁,好像吃了美味的食物,格外促进了食欲一般;可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能再想下去了!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短短的一个月以前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送我那可怜的父亲下葬;她在送葬的时候所穿的那双鞋子现在还没有破旧,她就,她就——上帝啊!一头没有理性的畜生也要悲伤得长久一些——她就嫁给我的叔父、我的父亲的弟弟,可是他一点不像我的父亲,正像我一点不像赫拉克勒斯一样。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那流着虚伪之泪的眼睛还没有消去它们的红肿,她就嫁了人了。啊,罪恶的仓促,这样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那不是好事,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碎了吧,我的心,因为我必须噤住我的嘴!

哈姆莱特 正是雷欧提斯。

国王 啊,那才是一句有孝心的答复;你将在丹麦享有和我同等的尊荣。御妻,来。哈姆莱特这一种自动的顺从使我非常高兴;为了表示庆祝,今天丹麦王每一次举杯祝饮的时候,都要放一响高入云霄的礼炮,让上天应和着地上的雷鸣,发出欢乐的回声。来。(除哈姆莱特外,均下)

奥斯里克 我知道您不是不明白——

哈姆莱特 我将要勉力服从您的意志,母亲。

哈姆 莱特 您既然知道我这人不是不明白,那就很好;可是说句老实话,即使你知道我是明白人,对我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好,您怎么说?

王后 不要让你母亲的祈求全归无用,哈姆莱特,请你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到威登堡去。

奥斯里克 我是说,您不是不明白雷欧提斯有些什么特长——

国王 哈姆莱特,你这样孝思不匮,原是你天性中纯笃过人之处;可是你要知道,你的父亲也曾失去过一个父亲,那失去的父亲自己也失去过父亲。那后死的儿子为了尽他的孝道起见,必须有一个时期服丧守制,然而固执不变的哀伤,却是一种逆天悖理的愚行,不是堂堂男子所应有的举止;它表现出一个不肯安于天命的意志,一个经不起艰难痛苦的心,一个缺少忍耐的头脑和一个简单愚昧的理性。既然我们知道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无论谁都要遭遇到同样的经验,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把它介介于怀呢?嘿!那是对上天的罪戾,对死者的罪戾,也是违反人情的罪戾;在理智上它是完全荒谬的,因为从第一个死了的父亲起,直到今天死去的最后一个父亲为止,理智永远在呼喊,“这是无可避免的”。我请你抛弃了这种无益的悲伤,把我当作你的父亲;因为我要让全世界知道,你是王位的直接的继承者,我要给你尊荣和恩宠,不亚于一个最慈爱的父亲之于他的儿子。至于你要回到威登堡去继续求学的意思,那是完全违反我们的愿望的;请你听从我的劝告,不要离开这里,在朝廷上领袖群臣,做我们最密近的国亲和王子,使我们因为每天能够看见你而感到欢欣。

哈姆 莱特 那我可不敢说,因为也许人家会疑心我有意跟他比并高下;可是要知道一个人的底细,应该先知道他自己。

它们不过是悲哀的装饰和衣服;可是我的郁结的心事却是无法表现出来的。

奥斯 里克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武艺。人家都称赞他的本领一时无双。

哈姆 莱特“好像”,母亲!不,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好妈妈,我的墨黑的外套、礼俗上规定的丧服、难以吐出来的叹气、像滚滚江流一样的眼泪、悲苦沮丧的脸色以及一切仪式、外表和忧伤的流露,都不能表示出我的真实的情绪。这些才真是给人瞧的,因为谁都可以做作成这种样子。

哈姆莱特 他会使些什么武器?

王后 既然是很普通的,那么你为什么瞧上去好像老是这样郁郁于心呢?

奥斯里克 长剑和短刀。

哈姆莱特 嗯,母亲,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哈姆莱特 他会使这两种武器吗?很好。

王后 好哈姆莱特,抛开你阴郁的神气吧,对丹麦王应该和颜悦色一点;不要老是垂下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寻你的高贵的父亲。你知道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活着的人谁都要死去,从生活踏进永久的宁静。

奥斯 里克 殿下,王上已经用六匹巴巴里的骏马跟他打赌;在他的一方面,照我所知道的,押的是六柄法国的宝剑和好刀,连同一切鞘带钩子之类的附件,其中有三柄挂架尤其珍奇可爱,跟剑柄配得非常合适,式样非常精致,花纹非常富丽。

哈姆莱特 不,陛下,我已经在太阳里晒得太久了。

哈姆莱特 您所说的挂架是什么东西?

国王 为什么愁云依旧笼罩在你的身上?

霍拉旭 我知道您要听懂他的说话,非得翻查一下注解不可。

哈姆莱特(旁白)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干的路人。

奥斯里克 殿下,挂架就是剑柄上的挂钩。

国王 好好利用你的时间,雷欧提斯,尽情发挥你的才能吧!可是,来,我的侄儿哈姆莱特,我的孩子——

哈姆 莱特 要是腰上能挂上三门大炮,倒也还说得过去;不然还是叫挂钩吧。好,说下去;六匹巴巴里骏马对六柄法国宝剑,附件在内,外加三条花纹富丽的挂架。法国货对丹麦货。可是用你的话来说,两方面这样“押”是为了什么呢?

波洛 涅斯 陛下,我却不过他几次三番的恳求,已经勉强答应他了。请陛下放他去了吧。

奥斯 里克 殿下,王上跟他打赌,要是你们两人交起手来,在十二个回合之中,他至多不过有三个回合占到您的上风;可是他觉得他可以稳赢九个回合。殿下要是答应的话,马上就可以试一试。

国王 你父亲已经答应你了吗?波洛涅斯怎么说?

哈姆莱特 要是我答应个“不”字呢?

雷欧 提斯 陛下,我要请求您允许我回到法国去。这一次我回国参加陛下加冕的盛典,略尽臣子的微忱,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可是现在我的任务已尽,我的心愿又向法国飞驰,但求陛下开恩允许。

奥斯里克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你答应跟他当面比较高低。

国王 我相信你们的忠心,再会!(伏提曼德、考尼律斯同下)现在,雷欧提斯,你有什么话说?你对我说你有一个请求,是什么请求,雷欧提斯?只要是合理的事情,你向丹麦王说了,他总不会不答应你。你有什么要求,雷欧提斯,不是你来开口我就自动许给了你?丹麦王室和你父亲的关系,正像头脑之与心灵一样密切;丹麦国王乐意为你父亲效劳,正像双手乐意为嘴效劳。你要些什么,雷欧提斯?

哈姆 莱特 先生,我还要在这儿厅堂里散散步。你去回陛下说,现在是我一天之中休息的时间。叫他们把比赛用的钝剑预备好了,要是这位绅士愿意,王上也不改变他的意见的话,我愿意尽力为他博取一次胜利;万一不幸失败,那我也不过丢了一次脸,给他多剁了两下。

考尼律斯 伏提曼德 我们敢不尽力执行陛下的旨意。

奥斯里克 我就照这样去回话吗?

国王 虽然我们亲爱的兄长哈姆莱特王新丧未久,我们的心里应当充满了悲痛,我们全国都应当表示一致的哀悼,可是我们凛于后死者责任的重大,不能不违情逆性,一方面固然要用适度的悲哀纪念他,一方面也要为自身的利害着想;所以,在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之下,让幸福和忧郁分据了我的两眼,殡葬的挽歌和结婚的笙乐同时并奏,用盛大的喜乐抵消沉重的不幸,我已经和我旧日的长嫂、当今的王后、这一个尚武之国的共同的统治者,结为夫妇;这一次婚姻事先曾经征求各位的意见,多承你们诚意的赞助,这是我必须向大家致谢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知道,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看轻了我们的实力,也许他以为自从我们亲爱的王兄崩逝以后,我们的国势已经瓦解,所以挟着他的从中取利的梦想,不断向我们书面要求把他的父亲依法割让给我们英勇的王兄的土地归还。这是他一方面的话。现在要讲到我们的态度和今天召集各位来此的目的。我们的对策是这样的:我这儿已经写好了一封信给挪威国王,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的叔父,他因为卧病在床,不曾与闻他侄子的企图,在这里我请他注意他的侄子擅自在国内征募壮丁,训练士卒,积极进行各种准备的事实,要求他从速制止他的进一步的行动。现在我就派遣你,考尼律斯,还有你,伏提曼德,替我把这封信送去给挪威老王,除了训令上所规定的条件以外,你们不得僭用你们的权力和挪威成立逾越范围的妥协。(交一份文书)你们赶紧去吧,再会!

哈姆 莱特 您就照这个意思去说,随便您再加上一些什么新颖辞藻都行。

【国王、王后、哈姆莱特、波洛涅斯、雷欧提斯、伏提曼德、考尼律斯、群臣、侍从等上。

奥斯里克(鞠躬)我愿向殿下奉献我的赤诚的心。

第二场 城堡中的大厅

哈姆 莱特 不敢,不敢(奥斯里克下)。他的那颗心只能由他奉献,别人可谁也不敢替他送人。

马西 勒斯 很好,我们决定去告诉他吧。我知道今天在什么地方最容易找到他。(同下)

霍拉旭 这一头小鸭子顶着壳儿逃走了。

霍拉 旭 我也听人家这样说过,倒有几分相信。可是瞧,清晨披着赤褐色的外衣,已经踏着那边东方高山上的露水走过来了。我们也可以下岗了。照我的意思,我们应该把我们今夜看见的事情告诉年轻的哈姆莱特;因为凭着我的生命起誓,这一个鬼魂虽然对我们不发一言,见了他一定有话要说。你们以为按着我们的交情和责任说起来,是不是应当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哈姆 莱特 他在母亲怀抱里的时候,也要先把他母亲的奶头恭维几句,然后吮吸。像他这一类靠着一些繁文缛礼撑撑场面的家伙,正是愚妄的世人所醉心的;他们的浅薄的牙慧使傻瓜和聪明人同样受他们的欺骗,可是一经试验,他们就会像气泡一样爆破了。

马西 勒斯 那鬼魂正是在鸡啼的时候隐去的。有人说,我们的救主将要诞生以前,这报晓的鸟儿总会彻夜长鸣;那时候,他们说,没有一个鬼魂可以出外行走,夜间的空气非常清净,没有一颗星用毒光射人,没有一个神仙用法术迷人,妖巫的符咒也失去了力量,一切都是圣洁而美好的。

【一贵族上。

霍拉 旭 于是它就像一个罪犯听到了可怕的召唤似的惊跳起来。我听人家说,报晓的雄鸡用它高锐的啼声,唤醒了白昼之神,一听到它的警告,那些在海里、火里、地下、空中,到处浪游的有罪的灵魂,就一个个钻回各自的巢穴里去;这句话现在已经证实了。

贵族 殿下,陛下刚才叫奥斯里克来向您传话,知道您在这儿厅上等候他的旨意;他叫我再来问您一声,您是不是仍旧愿意跟雷欧提斯比剑,还是慢慢再说。

勃那多 它正要说话的时候,鸡就啼了。

哈姆 莱特 我没有改变我的初衷,一切服从王上的旨意。现在也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只要他方便,我总是随时准备着,除非我丧失了现在所有的力气。

马西 勒斯 它走了!(鬼魂下)我们不该用暴力对待这样一个尊严的亡魂;因为它是像空气一样不可侵害的,我们无益的打击不过是恶意的徒劳。

贵族 王上、娘娘,还有其他的人都要到这儿来了。

霍拉旭 它在这儿!

哈姆莱特 他们来得正好。

勃那多 它在这儿!

贵族 娘娘请您在开始比赛以前,对雷欧提斯客气几句。

霍拉旭 好的,要是它不肯站定。

哈姆莱特 我愿意服从她的教诲。(贵族下)

马西勒斯 要不要用我的戟刺它?

霍拉旭 殿下,您要失败的。

霍拉 旭 可是不要响!瞧!瞧!它又来了!(鬼魂张开双臂)我要挡住它的去路,即使它会害我。不要走,鬼魂!要是你能开口,对我说话吧;要是我有可以为你效劳之处,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那么对我说话吧;要是你预知祖国的命运,靠着你的指示,也许可以及时避免未来的灾祸,那么对我说话吧!或者你在生前曾经把你搜括得来的财宝埋藏在地下,我听见人家说,鬼魂往往在他们藏金的地方徘徊不散,(鸡啼)要是有这样的事,你也对我说吧;不要走,说呀!拦住它,马西勒斯。

哈姆 莱特 我想我不会失败。自从他到法国去了以后,我练习得很勤;我一定可以把他打败。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不舒服;那也不用说了。

【鬼魂重上。

霍拉旭 啊,我的好殿下——

霍拉 旭 那是扰乱我们心灵之眼的一点微尘。从前在富强繁盛的罗马,当那雄才大略的裘利斯·恺撒遇害以前不久,披着殓衾的死人都从坟墓里出来,在街道上啾啾鬼语,星辰拖着火尾,露水带血,太阳变色,支配潮汐的月亮被吞蚀得像一个没有起色的病人;这一类预报重大变故的征兆,在我们国内也已经屡次出现了。

哈姆 莱特 那不过是一种傻气的心理;可是一个女人也许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疑虑而惶惑。

勃那 多 我想正是为了这一个缘故。我们那位王上在过去和目前的战乱中间,都是一个主要的角色,所以无怪他的武装的形象要向我们出现示警了。

霍拉 旭 要是您心里不愿意做一件事,那么就不要做吧。我可以去通知他们不用到这儿来,说您现在不能比赛。

霍拉 旭 我可以告诉你,至少一般人都是这样传说。刚才他的形象还向我们出现的那位已故的王上,你们知道,曾经接受骄矜好胜的挪威的福丁布拉斯的挑战。在那一次决斗中间,我们的勇武的哈姆莱特——他的英名是举世称颂的——把福丁布拉斯杀死了;按照双方根据法律和骑士精神所订立的协定,福丁布拉斯要是战败了,除了他自己的生命以外,必须把他所有的一切土地拨归胜利的一方;同时我们的王上也提出相当的土地作为赌注,要是福丁布拉斯得胜了,就归他没收占有,正像在同一协定上所规定的,他失败了,哈姆莱特可以把他的土地没收占有一样。现在要说起那位福丁布拉斯的儿子,他生得一副烈火似的性格,已经在挪威的四境招集了一群无赖之徒,供给他们衣食,驱策他们去干冒险的勾当;他的唯一的目的我们的当局看得很清楚,无非是要用武力和强迫性的条件,夺回他父亲所丧失的土地。照我所知道的,这就是我们种种准备的主要动机,我们这样戒备的唯一原因,也是全国所以这样慌忙骚乱的缘故。

哈姆 莱特 不,我们不要害怕什么预兆;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注定在今天,就不会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过了今天,明天还是逃不了,随时准备着就是了。一个人既然在离开世界的时候不知道他会留下些什么,那么早早脱身而去,不是更好吗?随它去。

马西 勒斯 好吧,坐下来。谁要是知道的,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有这样森严的戒备,使全国的军民每夜不得安息;为什么每天都在制造铜炮,还要向国外购买战具;为什么征集大批造船匠,连星期日也不停止工作;这样夜以继日地辛苦忙碌,究竟为了什么?谁能够告诉我?

【众人抬一桌酒肴上,上置酒壶数把;鼓号齐鸣;仆从携坐垫、长短剑上;国王、王后、雷欧提斯、奥斯里克及全体贵族上。

霍拉 旭 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想,可是大概推测起来,这恐怕预兆着我们国内将要有一番非常的变故。

国王 来,哈姆莱特,来,让我为你们两人和解和解。(牵雷欧提斯、哈姆莱特二人的手相握)

马西 勒斯 前两次他也是这样不早不晚地在这个静寂的时辰,用军人的步态走过我们的眼前。

哈姆 莱特 原谅我,雷欧提斯,我得罪了你,可是你是个堂堂男子,请你原谅我吧。这儿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你也一定听见人家说起,我是怎样为疯狂所害苦。凡是我的所作所为,足以伤害你的感情和荣誉,挑起你的愤激来的,我现在声明都是我在疯狂中犯下的过失。难道哈姆莱特会做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吗?哈姆莱特绝不会做这种事。要是哈姆莱特在丧失他自己的心神的时候,做了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那样的事不是哈姆莱特做的,哈姆莱特不能承认。那么是谁做的呢?是他的疯狂。既然是这样,那么哈姆莱特也是属于受害的一方,他的疯狂是可怜的哈姆莱特的敌人。当着在座众人之前,我承认我在无心中射出的箭,误伤了我的兄弟;我现在要向他请求大度包涵,宽恕我的不是出于故意的罪恶。

霍拉 旭 正像你就是你自己一样。它身上的那副战铠,就是他讨伐野心的挪威王的时候所穿的;它脸上的那副怒容,活像他有一次在谈判决裂以后把那些乘雪橇的波兰人击溃在冰上那时候的神气。怪事怪事!

雷欧 提斯 我的感情是激动我复仇的主要力量,现在从感情上说我自然是满意了,但是还有事关荣誉这一条;除非有什么为众人所敬仰的长者,告诉我可以跟你捐除宿怨,指出这样的事是有前例可援的,不至于损害我的名誉,那时我才可以跟你言归于好。现在我先接受你的友好的表示,并且表示不会辜负你的盛情。

马西勒斯 它不像我们的国王吗?

哈姆 莱特 我绝对信任你的诚意,愿意奉陪你举行一次友谊的比赛。把钝剑给我们。来。

霍拉 旭 凭上帝起誓,倘不是我自己的眼睛向我证明,我再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怪事。

雷欧提斯 来,给我一柄。

勃那 多 怎么,霍拉旭!你在发抖,你的脸色这样惨白。这不是幻觉吧?你有什么高见?

哈姆 莱特 雷欧提斯,我的剑术荒疏已久,只能给你帮场;正像最黑暗的夜里一颗吐耀的明星一般,彼此相形之下,一定更显得你的本领的高强。

马西勒斯 它走了,不愿回答我们。

雷欧提斯 殿下不要取笑。

霍拉旭 不要走!说呀,说呀!我命令你,快说!(鬼魂下)

哈姆莱特 不,我可以举手起誓,这不是取笑。

勃那多 瞧,它昂然不顾地走了!

国王 奥斯里克,把钝剑分给他们。哈姆莱特侄儿,你知道我们怎样打赌吗?

马西勒斯 它生气了。

哈姆莱特 我知道,陛下,您把赌注下在实力较弱的一方了。

霍拉 旭 你是什么鬼怪,胆敢僭窃丹麦先王出征时的神武雄姿,在这样深夜的时分出现?凭着上天的名义,我命令你说话!

国王 我想我的判断不会有错。你们两人的技术我都领教过;现在既然众人皆说他胜你一筹,那就叫他让你几招。

马西勒斯 你去问它,霍拉旭。

雷欧提斯 这一柄太重了,换一柄给我。

勃那多 它希望我们对它说话。

哈姆莱特 这一柄我很满意。这些钝剑都是同样长短的吗?

霍拉旭 像得很。它使我心里充满了恐怖和惊奇。

奥斯里克 是,殿下。(二人准备比赛)

勃那多 它的样子不像已故的国王吗?看好,霍拉旭。

国王 替我在那桌子上斟下几杯酒。要是哈姆莱特击中了第一剑或是第二剑,或者在第三次交锋的时候争得上风,让所有的碉堡上一齐鸣起炮来;国王将要饮酒慰劳哈姆莱特,他还要拿一颗比丹麦四代国王戴在王冠上的更贵重的珍珠丢在酒杯里。把杯子给我;鼓声一起,喇叭就接着吹响,通知外面的炮手,让炮声震彻天地,报告这一个消息,“现在国王为哈姆莱特祝饮了!”来,开始比赛吧。(号角齐鸣)你们在场裁判的都要留心看好。

马西勒斯 你是有学问的人,对它说话去,霍拉旭。

哈姆莱特 请了。

勃那多 正像已故的国王的模样。

雷欧提斯 请了,殿下。(二人比剑。哈姆莱特刺中对手一剑)

【鬼魂上。

哈姆莱特 一剑。

马西勒斯 住声!不要说下去,瞧,它又来了!

雷欧提斯 不,没有击中。

勃那 多 昨天晚上北极星西面的那颗星已经移到了它现在吐射光辉的地方,时钟刚敲了一点,马西勒斯跟我两个人——

哈姆莱特 请裁判员公断。

霍拉旭 好,我们坐下来,听听勃那多怎么说。

奥斯里克 中了,很明显的一剑。

勃那 多 先请坐下。虽然你一定不肯相信我们的故事,我们还是要把我们这两夜来所看见的情形再向你絮叨一遍。

雷欧提斯 好,再来。

霍拉旭 嘿,嘿,它不会出现的。

国王 且慢,拿酒来。哈姆莱特,这一颗珍珠是你的,祝你健康!把这一杯酒给他。(鼓号齐鸣;内鸣炮)

马西 勒斯 霍拉旭说那不过是我们的幻想,我告诉他我们已经两次看见这一个可怕的怪象,他总是不肯相信。所以我请他今晚也来陪我们守一夜,要是这鬼魂再出来,就可以证明我们并没有看错,还可以叫他对它说几句话。

哈姆 莱特 让我先赛完这一局。暂时把它放在一旁。来。(二人比剑)又是一剑;你怎么说?

勃那多 我还没有瞧见什么。

雷欧提斯 我承认给你碰着了。

马西勒斯 什么!这东西今晚又出现过了吗?

国王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胜利。

勃那多 欢迎,霍拉旭!欢迎,好马西勒斯!

王后 他身体太胖,有些喘不过气来。来,哈姆莱特,把我的手巾拿去,揩干你额上的汗。王后为你饮下这一杯酒,祝你胜利,哈姆莱特。

霍拉旭 有这么一个他。

哈姆莱特 好妈妈!

勃那多 喂——啊!霍拉旭也来了吗?

国王 葛特露,不要喝。

马西勒斯 喂!勃那多!

王后 我要喝的,陛下,请您原谅我。

弗兰西斯科 勃那多接我的班。祝你们晚安!(下)

国王(旁白)这一杯酒里有毒。太迟了!

马西勒斯 啊!再会,正直的军人!谁替了你?

哈姆莱特 母亲,我现在还不敢喝酒,等一等再喝吧。

弗兰西斯科 祝你们晚安!

王后 来,让我擦干你的脸。

马西勒斯 丹麦王的臣民。

雷欧提斯 陛下,现在我一定要击中他了。

霍拉旭 都是自己人。

国王 我怕你击不中他。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雷欧提斯(旁白)可是我的良心却不赞成我干这件事。

弗兰西斯科 我想我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喂,站住!那边是谁?

哈姆 莱特 来,再受我一剑,雷欧提斯。你怎么一点不起劲?请你使出你的全身本领来吧,我怕你在开我的玩笑哩。

勃那 多 好,晚安!要是你碰见霍拉旭和马西勒斯,我的守夜的伙伴们,就叫他们赶紧点来。

雷欧提斯 你这样说吗?来。(二人比剑)

弗兰西斯科 一只小老鼠也不见走动。

奥斯里克 两边都没有中。

勃那多 你守在这儿,一切都很安静吗?

雷欧 提斯 受我这一剑!(雷欧提斯挺剑刺伤哈姆莱特;二人在争夺中彼此手中之剑各为对方夺去)

弗兰西斯科 谢谢你来替我。天冷得厉害,我心里也老大不舒服。

国王 分开他们!他们动起火性来了。

勃那多 现在已经打过十二点钟,你去睡吧,弗兰西斯科。

哈姆莱特 来,再试一下。(哈姆莱特刺伤雷欧提斯,王后倒地)

弗兰西斯科 你来得很准时。

奥斯里克 哎哟,瞧王后怎么啦!

勃那多 正是。

霍拉旭 他们两人都在流血。您怎么啦,殿下?

弗兰西斯科 勃那多吗?

奥斯里克 你怎么啦,雷欧提斯?

勃那多 国王万岁!

雷欧 提斯 唉,奥斯里克,正像一头自投罗网的山鹬,我用诡计害人,反而害了自己,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弗兰西斯科 不,你先回答我。站住,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哈姆莱特 王后怎么啦?

勃那多 那边是谁?

国王 她看见他们流血,昏过去了。

【守望者勃那多和弗兰西斯科相遇。

王后 不,不,那杯酒,那杯酒——啊,我的亲爱的哈姆莱特!那杯酒,那杯酒。我中毒了。(死)

第一场 厄耳锡诺。城堡前的露台

哈姆 莱特 啊,奸恶的阴谋!喂!把门锁上了!阴谋!查出来是哪一个干的。(雷欧提斯倒地)

第一幕

雷欧 提斯 凶手就在这儿,哈姆莱特。哈姆莱特,你已经不能活命了;世上没有一种药可以救治你,不到半小时,你就要死去。那杀人的凶器就在你的手里,它的锋利的刃上还涂着毒药。这奸恶的诡计已经回过来害了我自己。瞧!我躺在这儿,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你的母亲也中了毒。我说不下去了。国王——国王——都是他一个人的罪恶。

丹麦城堡厄耳锡诺

哈姆 莱特 锋利的刃上还涂着毒药!——好,毒药,发挥你的力量吧!(刺国王)

地点

众人 反了!反了!

贵族、贵妇、军官、兵士、教士、水手、使者及侍从等哈姆莱特父亲的鬼魂

国王 啊!帮帮我,朋友们,我不过受了点伤。

奥菲利娅 波洛涅斯之女

哈姆 莱特 好,你这败坏伦常、嗜杀贪淫、万恶不赦的丹麦奸王!喝干了这杯毒药——你那颗珍珠是在这儿吗?——跟我的母亲一道去吧!(国王死)

葛特露 丹麦王后,哈姆莱特之母

雷欧 提斯 他死得应该;这毒药是他亲手调下的。尊贵的哈姆莱特,让我们互相宽恕;我不怪你杀死我和我的父亲,你也不要怪我杀死你!(死)

二小丑 掘坟墓者

哈姆 莱特 愿上天赦免你的错误!我也跟你来了。我死了,霍拉旭。不幸的王后,别了!你们这些看见这一幕意外的惨变而颤栗失色的无言的观众,倘不是因为死神的拘捕不给人片刻的留滞,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随它去吧,霍拉旭,我死了,你还活在世上;请你把我的行事的始末根由昭告世人,解除他们的疑惑。

众伶人

霍拉 旭 不,我虽然是个丹麦人,可是在精神上我却更是个古代的罗马人;这儿还留剩着一些毒药。

英国使臣

哈姆 莱特 你是个汉子,把那杯子给我。放手!凭着上天起誓,你必须把它给我。啊,上帝!霍拉旭,我一死之后,要是世人不明白这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的名誉将要永远蒙着怎样的损伤!你倘然爱我,请你暂时牺牲一下天堂上的幸福,留在这一个冷酷的人间,替我传述我的故事吧。(内军队自远处行进及鸣炮声)这是哪儿来的战场上的声音?(奥斯里克走至场门,再折回)

雷奈尔多 波洛涅斯之仆

奥斯 里克 年轻的福丁布拉斯从波兰奏凯班师,这是他对英国来的钦使所发的礼炮。

弗兰西斯科 兵士

哈姆 莱特 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的精神,我不能活着听见英国来的消息。可是我可以预言福丁布拉斯将被推戴为王,他已经得到我这临死之人的同意;你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告诉他。此外仅余沉默而已。(死)

马西勒斯/勃那多 军官

霍拉 旭 一颗高贵的心现在碎裂了!晚安,亲爱的王子,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安息!——为什么鼓声越来越近了?(内军队行进声)

伏提曼德/考尼律斯/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 奥斯里克 朝臣

【福丁布拉斯、英国使臣率旗鼓侍从上。

雷欧提斯 波洛涅斯之子

福丁布拉斯 这一场比赛在什么地方举行?

波洛涅斯 御前大臣

霍拉 旭 你们要看些什么?要是你们想知道一些惊人的惨事,那么不用再到别处找了。

霍拉旭 哈姆莱特之友

福丁 布拉斯 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啊,骄傲的死神!你用这样残忍的手腕,一下子杀死了这许多王裔贵胄,在你的永久的幽窟里,将要有一席多么丰美的盛筵!

福丁布拉斯 挪威王子

使臣 甲 这一个景象太惨了。我们从英国奉命来此,本来是要回复这儿的王上,告诉他我们已经遵从他的命令,把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两人处死;不幸我们来迟了一步,那应该听我们说话的耳朵已经没有知觉了,我们还希望从谁的嘴里得到一声感谢呢?

哈姆莱特 前王之子,今王之侄

霍拉 旭 即使他能够向你们开口说话,他也不会感谢你们;他从来不曾命令你们把他们处死。可是既然你们来得都是这样凑巧,有的刚从波兰回来,有的刚从英国到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流血的惨剧,那么请你们叫人把这几个尸体抬起来放在高台上面,让大家可以看见,让我向那懵无所知的世人报告这些事情的发生经过;你们可以听到奸淫残杀、反常悖理的行为,冥冥中的判决、意外的屠戮、借手杀人的狡计,以及陷人自害的结局;这一切我都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们。福丁布拉斯让我们赶快听你说,所有最尊贵的人,都叫他们一起来吧。我在这一个国内本来也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现在国中无主,正是我要求这一个权利的机会;可是我虽然准备接受我的幸运,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悲哀。

克劳狄斯 丹麦国王

霍拉 旭 关于那一点,我受死者的嘱托,也有一句话要说,他的意见是可以影响许多人的;可是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让我还是先把这一切解释明白了,免得引起更多的不幸、阴谋和错误来。

剧中人物

福丁 布拉斯 让四个将士把哈姆莱特像一个军人似的抬到台上,因为要是他能够践登王位,一定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的;为了表示对他的悲悼,我们要用军乐和战地的仪式,向他致敬。把这些尸体一起抬起来。这一种情形在战场上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在宫廷之内,却是非常的变故。去,叫兵士放起炮来。(奏丧礼进行曲;众舁尸同下。内鸣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