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他耸耸肩，“我拉你来可不是来看床单的。床单下面的东西才是重点。”
朵拉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丹那调皮的笑容实在令人招架不住。
朵拉凑近审视着丈夫，只见他的脸上有一大堆情绪在跳舞。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迫不及待，又是骄傲，不过这一切之下，是满满的焦虑。“我真希望你会喜欢，你知道吗，这是为了你做的。是你给了我灵感，你，还有你的人生经历。”
丹假装无辜地举起双手：“是吗？今天早上我从柜子里随便拿的。”
朵拉伸手拽住床单的一角，它发出一声轻轻的扑通声，落在地上，一座比朵拉高出一个半身的巨大铜像显露出来。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景象。它那巨大的存在令人炫目，金属的质地在工作室的灯光下闪耀着深褐色糖浆般的光泽。它整体是金棕色的，但她能看到这儿那儿点缀着一些铜绿，蓝绿的色泽流淌在表面，突出腿部优雅的线条和锁骨清晰的轮廓。慢慢地，她终于能看清这个整体，作为所有部件的总和。她惊叹不已地转身看着他。“噢，丹，”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她实在是太精致了，完美无缺。”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欣赏襁褓中的女儿安全地躺在摇篮里的样子。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当她把门在身后关上时，他扭过头来微笑着对她说：“过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他拉着她向他的工作室走去，手掌十分温暖。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像海浪般传来的阵阵兴奋。工作室已经好几个月不让她进了，但朵拉意识到，现在他已经准备好让她一探究竟了。他打开沉重的大门，将她拉进明亮的室内。她好奇地四下张望。很显然，他打扫了卫生，整个工作室一改原来的混乱面貌，变得十分整洁。黏土和蜡、弄脏的布料、工具，以及化学品不是被推到房间的一侧，就是堆在角落里的折叠桌底下。事实上，房间里几乎是空荡荡的，唯有正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物体，神秘兮兮地罩在一条洁白无瑕的床单下。朵拉凑过去看了一眼：“嘿，这不是我上周买的新床单吗？”
“她叫潘多拉。”
“好吧。”
这座雕像是一个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她双腿叠坐，微微抬头，似乎正在沉思。一只手弯曲着护住明显隆起的孕肚，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她摊开手掌，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手里的一件物体。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四周大的小婴儿到底会不会做梦，会吗？”
朵拉绕着雕像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欣赏她的美。她用手指轻抚那光滑的线条与流畅的曲线，为那完美的工艺惊叹不已。那金属在她的触碰下竟是温暖的，大概是因为工作室的大灯和角落里的电暖气的关系，但还是有一种诡异的活物般的质感。丹说她叫作潘多拉，与她同名，但她看得出来，这个女人与自己不完全相像。她的面部结构、头发和身形都有所区别，但她能看出来，那纤细的身材、后背的弧度、圆润的腹部，以及长发拨到脑后的样子，都与自己如出一辙。
“你猜她在做什么梦呢？”
丹似乎抓住了她所有的精髓，将它们铸入这座铜像。她靠近了一点，认真审视雕像的面部，长时间地凝视着她。她的脸上洋溢着平和与满足，让朵拉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不会的。”
“她在看什么？”她问道，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声音有多小。
“别吵醒她！”丹小声说道。
“再凑近一点点。”丹说道。
她伸手去抚摩女儿额头上的一缕黑发。
朵拉倾身去看女人那只摊开的手，掌心上是一个镶嵌着珠宝的小盒子。盒盖打开了，朵拉凑上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那儿有一根精致的链条，是一条项链，也许是手链，上面缀着几个字母挂饰。朵拉不解地看着它们：O, H, P, E。她回头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丹。
丹微笑着低头看着他们熟睡的宝宝：“她简直完美无缺。”
“排列一下，是什么单词？”
“她看起来多可爱啊，是不是？可爱极了。”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微笑起来：“HOPE，希望，她手里托着希望。是潘多拉的宝盒。”
“她在呼吸，丹，相信我。”
丹点点头。“你喜欢她吗？”他问道。
“你确定吗？我看不到她的胸口有起伏。”
她说不出话来。话语哽在喉头，她太感动了。丹以他卓越的天赋与惊人的耐心，用最基础的材料——黏土、蜡和金属，铸造出了这样一个美丽而令人心碎的作品。这雕像完美无缺，代表着他们共同的未来。潘多拉的盒子已被打开，生命里所有的罪恶都飞入世间，对他们造成了无法避免的灾祸与伤痛，但朵拉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明白了，希望永存。如今她与丹在一起，他们两个人，带着他们可爱的女儿，还有凯西和海伦，理查和维奥拉，每个人都各自过着七零八落又彼此纠缠的人生，但她知道，他们将永远拥有希望，希望与爱。话说回来，除此之外，人生中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是的。”
朵拉抓住丹的手，举到自己唇边：“她完美无缺。”
“她在呼吸吗？”
接着，她笑容满面地拉着他走出工作室，一同回到他们的公寓和人生里，所过之处尽是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