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写作《莎士比亚传》的时候,从收集的资料看,中世纪的英国对于儿童的启蒙教育,方式似乎和中国的私塾大同小异。幼年的莎士比亚要在天不太亮的时候到学校坐在课桌前,捧着“角书”(用磨薄了角质物保护住的课本)念拉丁文,背拉丁文,也是用的强迫记忆这一套。
但这种填鸭式的、完全依靠死背硬记的教育方式,也不能一笔否定。对学生的作用,那就要靠读了多年以后的融会贯通了。中国古代那么多的大学问家,谁不是从这种学塾里读出来的呢?他们读的许多古籍,都是小时一篇篇背出来而终身不忘的。
若是不能滚瓜烂熟地背出课文,中国也好,英国也好,惩罚也差不多。中国叫戒方,英国叫教鞭,不是打手心就是打屁股。这种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教学方法,伴之以体罚,当然是不足取的。但是,我相信若干世纪以来,古人们能一成不变地采用这种手段,从儿童启蒙开始,就把一些基本的道理(无论中国或英国,教科书的内容总是要体现一个时代的主流精神,和社会的道德规范以及做人的准则),用强迫灌输的办法,使其刻骨铭心地印在脑海里熟记不忘,这种谆谆教诲,不是没有道理的。
私塾主要就是认字,加以背诵,幼年班课本有《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中级班课本则有“四书”、《古文观止》。还有一些辅助读物,如《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唐诗三百首》之类。基本不讲究教育方法,有一条准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认字,朗读,默记,背诵,摇头晃脑地“之乎者也”,甚至要求倒背如流。老实说,古汉语对于现代大学生来讲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学好的,何况那些蒙童。所以,不那么注重讲解,是不是有的塾师自己也稀里糊涂呢?
现在几乎不大提倡背诵了,能够滚瓜烂熟地背出几篇古文、古诗词者已不多见。最近唐宋诗词吟唱会重又唤起人们学习和背诵古典文学的热潮,实在是件很好的事情。所以,背诵还是读书的一项基本功。我在小学读书时,时为孤岛的上海被日本鬼子占领,我逃难到乡下,曾在私塾从《郑伯克段于鄢》起背诵《古文观止》。那是一本没有标点的线装书,是我最早接受文言文断句的训练,应该承认,通过背诵打下的基础一生享用不尽。枯燥的背诵很无趣,但久而久之,当不觉得背诵多么无趣,那字里行间的意思也会渐渐地融通,点点地理解,也许讲不清楚,但心底里的大致明白,是实实在在的。
“私塾”其实就是私学,是旧时由家庭、家族办的一种学校。凡不收费者叫“义学”,属公益性质。凡集资或摊派延请塾师,或由塾师自行开馆者,则是私塾。无论前者或后者,差不多都是一位塾师,课以几个、十来个蒙童,是主要以识字为主的非官办学校。甚至到了民国年间,公立学校未普及的穷乡僻壤,这类私塾还是传播文化的主力。
从儿童开始,熟读,不能不说是一种有效的教学方式,到现在已不是儿童的成人,也应该补上这一课。否则,连一些最起码的为人之道都置之脑后,一个劲地往钱眼里钻,除了钞票以外,四六不懂,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乌七八糟,社会进步又从何谈起呢?
偶尔在古装片中,会出现纨绔子弟不好好念书,背不出书时吭吭哧哧的样子,吃板子,打屁股,还有那么一位被作弄的冬烘老先生以丑角出现,逗人发噱,除此之外,人们对私塾和塾师的了解已不多了。
用背诵的方法,多读一些好书,多记住一些精彩的诗文,使脑海里多一些我们五千年的中华文明,文化提高了,生活充实了,思想升华了,情感高尚了,那岂不是有益于个人,更有益于社会的好事吗?
现在的年轻人,几乎不知道“私塾”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