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谈到靡非斯托斐勒斯,”他继续说,“我就给你看点儿库德莱从巴黎捎来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这自然同样精彩,同样豪放,就跟我的靡非斯托斐勒斯说过的差不多。”歌德接过话头。
他在我面前摊开一幅石版画,画的是浮士德和靡非斯托斐勒斯为了从狱中解救格利琴,深夜骑着两匹快马从刑场前驰过的情景。浮士德骑的黑马撒开四蹄狂奔,骑手和坐骑似乎都被绞架下的幽灵给吓坏了。他们奔驰得那么快,浮士德费了大劲儿才能坐稳;迎面刮来的劲风吹掉了他的帽子,被挂在颈项上的带子远远地飞在身后。浮士德面带惊疑地望着靡非斯托斐勒斯,倾听着他的回答。这家伙呢却泰然自若,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他骑的可不是一匹活马,因为他不喜欢有生命的东西。再说他也不需要活马,因为他的意念可以让他想跑多快就跑多快。他之所以仍有一匹马,仅仅因为他必须想象是在骑马来着;所以嘛,随便从哪块地里拣匹死马的骨架来用皮拢在一起,对魔鬼靡非斯托斐勒斯就够啦。它的皮毛是浅颜色的,在暗夜里好似闪着磷光。它既没缰绳,也没鞍子,可照样能骑。那超越凡尘的骑手轻松随意地坐在马背上,正扭过头和浮士德谈话;迎面刮来的风对他似乎不存在,他和他的坐骑都毫无感觉似的,连一根毛发也不见飘动。
“是啊,”我说,“他极度富于睿智。例如这一段有多么精彩:魔鬼所言一多半都是真理,只可惜听众总不在意。”
我们十分欣赏这一聪明的布局构思。
“你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自然必须承认,诗人所言超出了人们的愿望;他道出了真相,这可就叫人不舒服啦;人们宁肯看见他闭住嘴巴。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诗人与其揭开它们的真相,不如让其真相藏着更好;然而拜伦生性如此,想要他改变就会毁了他。”
“必须承认,”歌德说,“连我本人都没有想得这么周到。这儿还有另一幅,对这幅你有什么说的?”
歌德笑了。他说:
画的是在奥厄尔巴赫地窖酒馆中狂喝滥饮的场面,而且是那一场最精彩之处,即洒在地上的酒浆燃起火苗,酒徒们丑态百出地撒起野来那最紧张的一瞬。所有人都激动得又跳又闹,只有靡非斯托斐勒斯一如既往地快活、安详。粗野的诅咒和叫喊,还有身边的人挥动着匕首,他全不当一回事。他坐在酒台的一个角上,两条腿晃来晃去;他举起一根指头,就足以扑灭火焰和激情。
“极为富有睿智,”我说,“不过,如果目空一切,光富有睿智也成不了艺术啊。”
我们越是观赏这幅精妙的图画,越是觉得画家才智非凡。他画的人物没有任何两个相互雷同,每一个都表现情节发展的一个阶段。
“不是吗,开头的几场真叫出色,真富有诗意。可其余部分,当线索分散开来,转入对罗马进行包围的时候,我就不愿再称赞它的诗意了,只不过呢还必须承认它富有睿智。”
“德拉克罗瓦先生是个大天才,”歌德说,“他从《浮士德》找到了合适的养料。法国人指责他狂野,可在这些画里狂野正好符合需要。但愿他能把整部《浮士德》画完,我特别盼望他画出女巫的厨房和布罗肯峰的魔女狂欢场面。可以看得出来,他人生阅历丰富;为此,像巴黎这样一座城市,给他提供了再好不过的机会。”
我也读了拜伦爵士的《畸形人变形记》,进餐后谈起了这部作品。歌德说:
我指出,这样的插图对更好地理解诗剧非常有帮助。
(德拉克罗瓦作的《浮士德》插图)
“毫无疑问,”歌德接过话头,“因为这样一位艺术家完美的想象力,将迫使我们像他那样很好地想象剧中的情景。它们尽管是我自己的创造,我却不得不承认,德拉克罗瓦先生的理解超过了我,因此看着他的插图,读者会感觉一切都更加生动,都超乎他们的想象。”